村上春树与跑步，村上春树和他的弃猫

有些作家我喜欢他的作品，但是对其本人则无感，既不够熟悉，还觉得作者是和自己完全截然不同的人，而对于村上春树我却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我读他的书也不过十本左右，相较他的全部书来说还不到三分之一，但是他对我的影响却远超过其他作家。

我最早读村上春树的书是《挪威的森林》，那时候我已经20多岁了，文学类的书也已经读过一些，但是没有一本书给我这样的“孤独”的感受。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身体里某种东西一点点地坏掉，自己和旁人怎么努力也拯救不了。在我生活中，我所见到的年轻人中虽然有性格极其内向的，但是对于死亡这个词在我们年轻人的“字典上”是找不到的。小时候身边有几起自杀的例子，但是他们都是愤而自杀，而不是一点点地死去。

《挪威的森林》让我确认每个人的心里有无法排遣的孤独感，这种东西是身边人难以消除的。绿子的出现在渡边的世界里像一道光，但是究竟这样的光能照亮多大的地方，不是光源本身，而是接受者主动打开多大的空间。直子一直努力想要让渡边进来，但是她终究无力，直到被黑暗吞噬。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真的安慰另一个人。一个人打开多大的空间，取决于他从经历的事情中获得多少感悟，他自己内心的此起彼伏的力量角逐的结果，迟一点早一点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命运和人生。

村上春树在《弃猫》中说到一个这样故事。

我们曾经养了一只白色的小奶猫。不记得那只小猫为何会被我家收养了，毕竟小时候，有太多只猫在我家来来去去。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只小猫的毛色很漂亮，十分可爱。

一天傍晚，我正坐在檐廊上，那只猫在我眼皮底下哧溜溜地蹿上了松树，仿佛在对我炫耀自己有多勇敢、多灵活。小猫异常轻快地攀上树干，消失在顶端的树枝之间。我默默地望着这幕情景。但没过多久，小猫便开始发出难为情的求救声。多半是爬到高处，却怕得不敢下来了吧。猫爬树利索，却不擅长从上面下来。可小猫不懂得这些。不顾一切地冲上树梢，才发现自己竟到了这么高的地方，它一定四脚发软了吧。

我站在松树底下往上看，但看不见猫的踪影，只有耳边传来细细的叫声。我叫来父亲，向他说明情况，问他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小猫，可父亲无计可施。那地方太高，连梯子也够不着。就这样，小猫一直拼命地呼救，日头渐渐西沉，黑暗终于将那棵松树盖得严严实实。

我不知道那只小猫后来怎么样。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它的叫声了。我朝着树顶的方向，喊了好几次它的名字，却没有回应。空气中只剩下沉默。

也许那只猫夜里总算从树上下来，然后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或者一直下不来，在松树的树杈间耗尽力气，再也发不出叫声，逐渐衰弱而死了吧。后来，我经常坐在檐廊上，仰头望着那棵松树浮想联翩。我想象着那只白色的小猫张开娇嫩的爪子，死死抱住树枝的样子。想象它就这样死在树杈间，渐渐干瘪。

这个故事给村上春树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下来比上去难得多。说得更笼统些就是——结果可以轻而易举地吞噬起因，让起因失去原本的力量。这有时可能杀死一只猫，有时也可能杀死一个人。

杀死这只小猫的不是好奇，而是它缺少生活的经验，如果它遭遇过上到一定高度下来的困境，它就不会爬到失去掌控的高度。

村上春树的《弃猫》是为追溯他的父亲而写，篇幅很短，从体量上看不过一篇纪实性文章。我好像花一个小时就看完了。不过村上春树为写这篇文章却花了不少时间，直到他想到一次与父亲一次到海边扔一只猫的经历，才想到如何动笔写这篇与父亲有关的文章。

村上春树和父亲在一个夏天的午后，骑着自行车去海边丢弃一只母猫。因为担心母猫生太多幼崽无力照顾，遗弃一只猫在当时是很正常的。他们将猫放在海滩，说了声再见，便骑车回家。等刚到家，没承想，明明刚刚扔掉的猫“喵”地叫着，摇着尾巴亲切地来迎接他们。原来猫抢在他们前头，早就到了家。它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2公里之外的海边回来，比村上和他父亲骑车还要快，父子俩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他们还是将那只猫继续养下去了。

一只被遗弃的猫因为老马识途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一只小猫因为年幼无知而丢了小命。这两个不同命运的迷思一直留在村上的记忆里。

由弃猫的经历想到父亲，还因为村上的父亲小时候曾被家里送到奈良的某座寺里当小和尚，有送给人家当样子的意思。不过，时间不久，他父亲又回了京都，原因是父亲难以适应新的环境。村上觉得那段经历恐怕在父亲年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虽然父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半个字，但是他感受到父亲身上确实散发着那样的气息。

“我忽然想起了扔猫那天父亲的模样：看到那只本应被丢弃在海边的猫抢在我们前面回了家，他神情中的惊讶不久就转为叹服，接着好像还松了口气。”

“被父母“抛弃”这种短暂的经历会给孩子的心灵蒙上怎样的阴影，我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只能凭空想象“大抵是这样的吧”。不过这类记忆恐怕会成为看不见的伤痕，纵然深浅和形状会逐渐变化，也还是纠缠人一辈子。”

纠缠他父亲一辈子的还有参军的经历，虽然侥幸没有死在战场上，但是战争的伤害还是永久地留在心里。每个早上，他父亲早饭前都要在佛龛前闭着眼睛，长时间专注地念诵佛经。一天都不曾懈怠这“早课”。

说到功课，村上的父亲年轻时是头脑灵光的读书人，是一个颇有些才华的人。他对村上抱有很高的期望，可村上对做学问向来不感兴趣，压根没想过要当学霸，这让他父亲有些失望。

“直到现在，甚至是直到此时此刻，我的潜意识依然认为——或者说依然带着这种情绪的残影——自己一直以来都让父亲失望，辜负了他的期待。尽管跨过某个年龄段以后，已经看开了许多，’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可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那样的环境总是萦绕着某种含混的悔恨，怎么也无法用舒适来形容。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到在学校考试，考卷上的试题一道也不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我完全招架不住。如果这次考试落榜，就大事不妙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梦。并且醒来时总是出了一身汗，让人难受。”

不过即便是年轻的时候，村上春树也是认为自己是对的，比起定在桌前解老师布置的难题，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还是读喜欢的书，听喜欢的音乐，去和户外运动，和朋友打麻将，或者和女朋友约会更有意义。如今再回头想想，还是非常笃定自己当时的想法是正确的。

或许就如村上自己所说，他和父亲骨子里都有相当倔强的部分，不会轻易地交出自我，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讲明自己的想法，父子俩的关系扭曲，最后几乎决裂，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彼此一面。没什么大事基本上不会说话，也不会联系对方。

直到他父亲快九十岁，因为癌症生命进入倒计时，村上本人也年近花甲，父子在病房里进行了一场笨拙的对话，达成了和解。

一周前我陪天天去了一家撸猫馆，那是天天第三次去，前面两次都是天天妈陪他去的。天天喜欢上猫是在他看了《猫武士》之后，曾几次要求我们买一只猫回家养。作为权宜之计，我们带他去撸猫馆体验体验。

撸猫馆的猫是专门给人玩的，来的人都要买猫粮喂它们，从早喂到晚，所以猫们一个个被喂得肥肥胖胖，慵懒得有些痴呆相。坐在逼仄的撸猫馆，看着走来走去追着猫喂的顾客，看着神采黯然的猫们，我感到有些魔幻主义。

孩子是不会感受到这些的。如果我一味地以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他，父子的关系只会渐行渐远。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呼吸着不同时代的空气，背负这时代本身的重量活下去，也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中默默成长吧，没有好坏之分，而是顺其自然。

天天如痴如醉地看完《猫武士》两部曲，到了第三部曲的时候他却兴趣大减。他说第三部曲中把之前两部曲中的主角弱化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却喜欢他这样，维护自己喜欢的，也可以对不喜欢的说不。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放弃和不断建立的过程。

之前天天强烈地想要养猫的念头，现在似乎有点冷却了，或许他就这样放弃了。好在，我们陪他去撸猫，和他一起经历这个过程。只是不知道，他说长大了要发明一种药可以让爸爸妈妈不会老去，这个想法有没有放弃？

生命不过是一个偶然，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把这份偶然当成独一无二来生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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