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海龟从海龟鼻孔里拔出塑料管 海龟大救援,每只海龟都值得被温柔相待
哗啦啦,湛蓝的海面上,一片水花溅起。8月9日,天气格外晴朗,在南海分界洲岛附近海域,29只海龟依次从放归船甲板的坡道上滑下,它们舒展开四肢,重回熟悉的大海。
这些海龟都是不久前被解救出来的。从2019年8月起,江苏警方侦办了特大非法交易海龟系列案件,涉案海龟上百只,涉及全国14个省、20多个城市的20多家海洋馆以及70余名个人。该案是目前全国非法交易海龟数量最大的案件。
被查处的海龟主要有绿海龟、玳瑁等品种,均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被查到时,它们大多生活在狭小、阴暗的环境里,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外伤或疾病。它们应该在哪里进行救护和放归?如何将分散在各地的海龟运往集中救护地?如何让这些长期被人类饲养的海龟重新适应自然?这些成了棘手的难题。
在专家的建议下,相关管理部门决定让海龟们回到它们的老家——南海。今年6月,第一批涉案海龟已经顺利抵达海南热带海洋学院的海龟救护基地,经过2个月的救护、训练,其中29只身体状况良好的海龟在8月初放归大海。接下来,分布在其他省市的涉案海龟们将陆续从各地前往海南,它们中的大多数也将重新回到大海。
8月9日,刚刚被放归大海的海龟。受访者供图
解救濒危海龟
最先被解救的海龟是一只玳瑁。江苏省邳州市公安局的民警在抓捕一个涉黑大佬的过程中,在他办公室的大鱼缸里找到了它。随后,侦查人员先后追查到了将海龟出售给“黑老大”的上线——徐州一水族馆老板,以及水族馆老板的上线——海口的两家海洋生物销售公司。
从2019年3月开始,徐州铁路检察院(下称徐州铁检院)副检察长钟帅参与到海龟追查工作中来。当时,邳州市公安局正在追查非法交易海龟案件背后的黑色产业链。考虑到该案是邳州市公安局首次办理的非法交易海洋野生动物的案件,根据江苏省环境资源案件管辖有关规定,以及徐州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办理新型案件的工作机制,公安机关邀请检察部门提前介入引导侦查。
钟帅表示,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海龟是吉祥长寿的象征,可以辟邪纳福。尤其是玳瑁,寿命可长达150年,也被称为“长寿龟”,是传说中四大“神兽”中玄武的原型。因此,玳瑁成为很多人非法交易的目标,而过度捕捞已经让其濒临灭绝。
在我国,包括玳瑁在内的多种海龟均属于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在世界范围内,海龟同样属于濒危动物,《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将海龟科所有品种都列入附录一,即明确禁止其国际性交易、若再交易可能导致灭绝的动植物。
8月9日,检察人员看望即将被放归的海龟。受访者供图
据钟帅介绍,经查,从2009年至2019年,上述2家海洋生物销售公司长期非法收购近海渔民捕获的海龟,利用网络平台交易,并委托物流公司通过空运,出售上百只绿海龟、蠵龟、玳瑁等国家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和海龟标本,非法获利350余万元。买家涉及全国14个省份20多个城市20多家海洋馆以及70余名个人。
“买海龟的多是私人海洋馆和个人,主要用来展示或养殖。因此,部分海龟的养殖环境还可以,但生活状态并不好。”钟帅直接参与了徐州解救海龟的行动。他提到,作为生活在热带的两栖爬行动物,海龟需要28摄氏度的温度、海水、专业的大鱼缸和给养设备,还需要定期体检。为此,一位个人卖家在家里放了一个长、宽、高均超过1米的大鱼缸,用海盐调配了盐水来模拟海水,并安装了专用的加热和净化装置。
然而,也有个人卖家为了逃避检查将海龟藏在黑暗中,有无法开业的海洋馆为节省开支而暂停清洁和食物准时供应,远离海洋的海龟们变得“娇弱”,疾病缠身。
一只饿到变形的海龟让钟帅格外心疼。海龟的背壳原本应该是向上拱起的椭圆形,其腹部则相对平坦。但是由于长期处于饥饿状态,该海龟的腹部严重凹陷,坚硬的背壳四周也已经变形,“都已经饿成三角形了。”
2019年8月起,这一系列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海龟案件分批移送徐州铁检院审查批捕和审查起诉。今年2月,在江苏省检察院的指导下,非法交易海龟案件的公益诉讼启动。徐州铁检院以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立案。
8月9日,工作人员将即将放归的海龟从水池中捞出,准备送到水车上。受访者供图
出发,去海南
随着查到的海龟去向和被追回的海龟越来越多,如何安置这些查处的海龟成了棘手的问题。
海龟属于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公安机关查获的活体海龟应移交主管海洋野生动物保护的渔政部门,考虑到当地渔政部门也缺少海龟救护经验,难以妥善照顾,此次被查获的海龟只得暂养在各涉案地区的水族馆,并接受渔政部门和办案人员的监督。在徐州查获的20多只海龟就分别暂养在两家涉案水族馆。
最高人民检察院第八检察厅二级高级检察官时磊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公益诉讼的首要任务是维护涉案海龟背后的生态利益,也就是尽快把海龟送回大海。“如果在追查过程中海龟都死了,生态损失无法挽回,办案也就失去意义了。”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办。”钟帅说,江苏省的侦查机关、检察机关都没有活海龟的安置经验,但被追回的海龟们已经等不及了,经协调,钟帅找到了中国动物学会两栖爬行动物学分会理事长、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计翔。
计翔想到了他的学生、海南热带海洋学院生命科学与生态学院副教授杜宇。杜宇工作的海南省两栖爬行动物研究重点实验室有一处海龟救护基地。他建议把这些来自南海的海龟们,先送去基地接受救护和训练,然后再选择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放归南海。
8月9日,被放归前的海龟。受访者供图
但是,怎么将海龟从江苏空运到海南?
每只海龟都重达100斤至200斤,最大的有1米多长,80、90厘米宽。这些娇贵的“大家伙”力气很大,不喜欢束缚,放在一起可能会相互撕咬,长时间颠簸和小空间可能会让它们格外焦躁。它们能短暂离开海水,但需要充分保湿。为此,钟帅和多位专家商讨过多次运输方案。
他们特意按照每只海龟的体型准备了大小不一的“单人间”。“海龟还会晕机,需要提前三天空腹。”钟帅提到。
6月4日晚,最后一次实地考察、梳理运输过程时,“货舱里有氧气吗?海龟能呼吸吗?”一位徐州铁检院的工作人员问到。发现这一漏洞后,航空公司紧急调来一架有有氧货舱的新飞机。
第二天,钟帅成为了海龟们的“一日保镖”,全程护卫。临上飞机前,海龟们的四肢被软布固定住,只有头露在外面,被放进运输箱,装进机舱。每个运输箱里还放了一小瓶冻成冰的矿泉水,以便保持箱内温度。起飞前,钟帅和同事们还亲手给每一只海龟盖上了保湿用的湿毛巾。
6月5日傍晚5点多,飞机落地,早早等在机场的杜宇打开箱子,确认海龟们没有因为晕机而口吐白沫,也没有因为运输而受伤,又在海龟头上洒上一点矿泉水保湿。随后,6名工作人员合力,用粗绳网将海龟们逐一放进水车。
晚上10点左右,海龟抵达救护基地。它们被分别放进面积约25平方米、水深1米多的小池塘。海龟们有的平静潜进水里,滑动着四肢,隔几分钟就浮出水面喘口气,也有的仿佛溺水了似的拼命拍打着水面。
这天晚上,杜宇和同事们在水池边和摄像头前守了一整夜,等待着海龟们释放长时间运输造成的压力和紧张,重新适应新环境。
从6月5日至7月9日,江苏检察官陆续从徐州、南京、湖南长沙三地空运了36只海龟到海口。
放归前,工作人员用网绳将海龟从水车上运下来。受访者供图
重回大海
“部分海龟的四肢、尾巴、颈部有被撕咬的痕迹,这是它们被放在小空间里相互撕咬造成的,最严重的,一只前肢已经掉了。”在海南省西南部的乐东黎族自治县,海南热带海洋学院的海龟救护基地,杜宇详细检查了江苏运过来的海龟。
他还发现,很多海龟也或多或少患有皮肤病或呼吸道疾病,“有疾病的要单独放在一个池子里隔离治疗。”
“海龟也是人类的祖先之一,很多行为和人类都有相似之处。” 杜宇说,游泳时四肢下垂、浮到水面上呼吸的频率变快时间变长,或者像人溺水一样使劲拍水,都是海龟身体异常的表现,需要尽快检查。
轮到杜宇值班的时候,他会在早上八九点来到池边,仔细查看每只海龟的运动和呼吸。看到一直伸长脖子浮在水面上的海龟,杜宇猜测可能是呼吸道出现问题。他记下编号,准备接下来进行详细检查。观察结束,开始喂食和喂药。
经过几个月的救护,海龟已经熟悉了他的脚步声,听到他走过来,也会拍拍掌或者慢慢游过来。
对于基地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希望更多的海龟能够在救护之后回归自然。“肢体残疾特别严重的就回不去了,只能养在岸上继续做宣传和科普,提高公众海龟保护意识。”
8月9日上午9点多,29只已经恢复健康的海龟们离开了生活2个月的基地水池,被装进浅浅的红色塑料水盆里送上船,启程前往分界洲岛附近海域。
时磊还记得放归时的场景,原本在水盆里还很安静的海龟到了甲板上后,仿佛闻到熟悉的海水味道,舒展地扑腾着四肢,顺着放归用的坡道冲进大海,快速远离放归船。
“当时就想让它们尽快回到海里,一分钟都不要耽误了。” 时磊说。他劝放归船上的人放下手机和相机,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拍照上。
8月9日,海龟放归活动在海南分界洲岛附近海域进行。受访者供图
8月18日,海南热带海洋学院教授林炽贤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每只被放归的海龟都被标记过。同时,有12只个头较大的海龟身上携带信号发射器,这些发射器可以工作半年到一年,追踪记录海龟运动路线,为接下来的海龟研究提供第一手资料。
目前,来自江苏、湖南和北京的海龟们已经移交给海南热带海洋学院,部分已经放归。本周末,在黑龙江获救的海龟们也将前往海南。其他地方的还在进一步协调中。
不久前,时磊还请具体负责协调的工作人员给每只海龟的暂时监管人打电话,再次确认海龟数量和状态,是否已经移交给各地渔政主管部门,“每只海龟都值得被温柔相待,它们应该尽快回归大海。”
新京报记者 韩沁珂
编辑 王婧祎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