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工资要不到怎么协商？浙江纺织厂老板给员工放长假

口述：张厂长（浙江浦江一床品外贸加工厂厂长）

星期天，我还是习惯性地来厂里走走。

厂里没几人上班，没有新订单，我给工人放假了。要是在过去，星期天依然会有很多人来加班。

▲厂里没几个人

别看我们这一行，如果真倒了，可是关系到浦江千家万户的生计的。我们生意好，因为我们中国人勤劳，50天的单子，让我们45天完成，我们一点也没问题。可是就是这些勤劳的人要没饭吃了，我难受。

我拿起麦克风，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开始K歌，打发时间，也算是为自己加油鼓气。

家纺业是浦江一大支柱产业有500多家，现在都没有新订单了

我们工厂的厂房是自建的，有两万三千多方，之前我们年产值两千多万元。

我们给外贸公司代加工床上用品，主要是被子、靠垫之类，这些产品都是出口欧美，其中美国占了70%。

在浦江，像我这样的家纺厂大大小小有500多家，做外贸的工厂占大多数。家纺业在浦江历史悠久，也属于浦江的一大支柱产业吧。

我们也复工一个多月了，厂里50多名员工，都是本地人，随叫随到。

▲工人在干活

去年年底的订单还有，我们最近手里也还有活儿，但已经没有新订单了。

很多疫情前下的单，客人也叫我们“待定”。这个待定就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了。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彻底没事情了，到时候也准备放长假。

前些天，县工业大会，领导们都在鼓励我们，说看好今年的经济。

哎，我们也想加油啊，但是怎么办呢？光有信心没有订单，还是不行。

我们厂虽然不是家纺行业纳税大户，政府支持力度还是很大，让我们2月底就复工了。

工厂开始复工时，客户跟我催交货，可那时我没办法。

我的工人们虽说都是本地人，能马上到齐，但我们复工了没用，我们下面的加工厂没复工啊。

浦江的家纺业是整合优化过的，很多工序都有专门的代加工点来完成，有千家万户的老百姓从事这个工作。

工厂做的只是开料、检验、包装等部分工作。所以浦江家纺也为浦江的就业做出不小的贡献。可以说我们这行不行了，关系到浦江的千家万户的生计。

外贸公司单子下来，我们会按客人要求先采购不同坯布去印染厂做染色和印花。面料基本上全棉和全涤的两种。部分订单也会有特殊的面料，我们会通过其他渠道来采购。

往往一条被子要经过好几个加工点来共同完成，一道道流程走过后，半成品回到我们厂。我们主要是包边，整理，然后包装，装箱，再把货运到客人指定的仓库。

但是，跟我们合作的印染厂、代加工点，他们的工人基本都是外地人。由于各地都在设卡，他们根本回不来，没法复工。

他们复不了工，那这么多道工序就没人去完成，没人完成的话，就到不了我们手里。

所以一开始我们工厂复工，我只能分批叫部分工人回来，把年前没干完的活儿给干掉。全叫回来又没事干，那是白白增加成本啊。

▲我们的厂

一个客户欠我应收款一千万左右，其中八九百万是美国订单

后来，浦江县政府助力复工复产，欢迎外地工人回来复工，半个月后加工点也终于可以正常运转了。

结果我们的客户又出了问题。

欧美国家疫情越来越严重，很多国家都直接封国。新订单没有，老订单很多还待定。

我们的客户很多是上海的老客户，合作十来年了，我们也不会去跟他们要定金。这么多年，基本上没遇到过客人骗货款的情况。

本来十天前，我们要出两个柜的货，结果客户跟我说，先别走，等后面一批货好了一起发。话是这么说，但对于我们来讲，货放在厂里绝对不是好事，特别是这种时候，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厂里堆放的货

前几天，上海的一个客户给我打电话，说有一笔款子可能要迟点才能打给我们，因为美国的家纺公司已经不上班了。

我有点着急。一般来说，发了货之后90天，上海客户就会给我们打款的。但他对接的美国那边停摆了，暂时给不了钱，那我也就只能等着。

我们跟这个客户的应收款有一千万左右，其中八九百万是来自美国的订单。

如果这个客户存在这样的情况，那其他客户也可能会出现类似情况。大家都这样的话，我们厂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们建这么大厂房是贷了款的，客户不及时打款，那我们付银行贷款的利息都可能很困难，厂子面临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

关键是我们还要养50多个工人。我们的工人都非常勤快。

印度、巴基斯坦是我们的行业竞争对手，他们棉花便宜，有天然优势。我们的优势就是我们的人勤劳、肯干，比如有的单子客人要得急，50天做完的活儿他们要求45天赶完，印度不愿意接，我们愿意，我们赶。

我们下面的加工厂里的工人也一样，我们让赶工的活，他们谁家都不会掉链子，就在刚开始复工，有的加工厂工人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一家人上，硬把机器转起来，有一家加工厂，连读大学的孩子都成了帮手。

我不管怎样，还算是个老板，我们建的厂房也有部分出租出去，还能收点租金补贴补贴。可我们这么好的工人，如果客户没钱给我，我就没钱给他们发工资了。

我的工人们，就算后面我给他们放长假，没工资了，怎么说他们也是本地人，吃喝还是不愁的。

可那些代加工点的工人们就苦了。

代加工点的钱，我也是等外贸客户的款结清，才跟他们结算的。也就是说，如果外贸客户的钱不能及时给我，我也就不能及时把代加工点、面料厂的钱给付了。他们的工人自然拿不到钱。

没有新订单，他们没有活儿，他们也没有钱。

而他们多是外地人，来自云南、贵州、四川……他们还在租房住，也没有多少积蓄，也许还要补贴老家的亲人，工资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但现在，原本稳定的工资不稳定了，甚至要完全没了。

一家工厂贷款两千多万买原材料，可是客户停单了

▲我们厂里堆放的货

现在货款迟迟收不进来，工人们手上能干的活儿也越来越少了。

没有新订单，老订单要开工下料前，我还会特地给客户打个电话：“还做不做的，待定吗？”他们说做，我才会去做。

我们知道客户的日子也不好过，也替他们担忧。

因为我们手上的产品很多都是有季节性的，万一订单取消，大家都没有办法。

这些给老外盖的被子也不适合内销，他们定制的床品区域性太强了，款式、花色、布料跟国内差别巨大。比如颜色，很多老外都喜欢灰了吧唧的，而我们中国人喜欢花花绿绿的。

我们还算幸运的，目前为止还没遇到开了工后又说不要的。

隔壁工厂，他们的一个大单，原材料已经投入了一千多万，为了这个单子老板还去贷款了两千多万，结果客户说先停一下。

他们加工了一半的东西想拉去客户的仓库，客户都说不要收。

我们专做外贸的客户日子难过，我和我的工人日子也难过。

我们上游的代加工点、面料厂、印染厂，他们的日子也跟着难过。

我们信誉一向良好，代加工点目前还没跟我们催钱，但现在一些面料厂已经在催款了。我去柯桥采购面料，他们也要求直接现金交易，不肯赊欠了。

我很忐忑，不知道一个月后手里没活儿了，我该怎么去跟工人们说放长假这事。整个工业园区有上千家工厂，大家都是一片愁云，太难了，不知道接下来园区里有多少工厂能活下去。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老婆比我内心强大，她总安慰我，说艰难时刻会过去的。

工厂现在活儿少了，放的假也比平时要多。放假的时候我还是会来工厂走走，转几圈心里舒服点，不然越发不安。

上个星期天，我又到工厂转了。工厂空无一人。

我拿起麦克风，在会议室唱起了歌，忘记名字了，是最近比较火的几首。

就当给自己加加油，给工厂加加油，给我们的行业加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