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惟有松柏坚 欲折月中桂持为寒者薪
嬷嬷心中暗自思量，犹豫不定。
“时隔多年，不知道郭主司肯不肯帮娘娘。”
“如何不肯帮，又不是叫他去杀人放火。”
“娘娘的意思是……”
良妃摸摸自己的肚子，目光变得幽深起来，“皇上子嗣稀少，淑妃既然得皇上宠幸，咱们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嬷嬷不知其意，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侧耳垂首静静守候在一旁。
“如今贤妃淑妃与德妃牢牢拧在一起，她们越是团结越是不容易被扳倒，本宫要让郭嘉把淑妃的避子汤偷偷换掉，只要淑妃怀上龙胎，她们三人之间必定产生嫌隙，一把筷子不易折，一根筷子容易折。”
嬷嬷一瞬间明白了良妃的计划，“世间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淑妃怀上龙胎，就算贤妃和德妃不愿意出手，她们身后母族也不会同意。”
良妃缓缓道：“若单单只让她们三人缠斗并非我所愿，皇贵妃这边也得闹起来。”
“姜婕妤受制于皇贵妃，连同她的避子汤一并换掉。”
“后宫的皇子公主多一些才好，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我的孩子了，孩子啊，孩子你放心，娘不会一辈子被困在宫外，娘一定会再回来。”
妃嫔宫中的药膳和滋补汤药都是由御膳房统一烘焙，郭嘉的职位并不显眼，管d事情也杂，要换避子汤本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只是稍微使了点手段就达成了目的。
临近年关宫中到处都挂起了灯笼，姜婕妤在火堆旁烤火，阿蛮正在背诗，“清霜入晓鬓，白露生衣巾。侧见绿水亭，开门列华茵。千金散义士，四坐无凡宾。欲折月中桂，持为寒者薪……”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饶是这样姜婕妤还是睡着了。
凝香抱着一壶酒从门外归来，“好家伙，为这壶番邦酒，差点没被庞统领当成刺客。”
“嘘，娘娘静声，姜婕妤睡着了。”
“怎么还睡着，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她就睡着。”
阿蛮也纳闷：“姜婕妤是不是夜里睡得不好。”
凝香道：“去把伺候她的嬷嬷叫到书房，咱们过去找她问问。”
嬷嬷告诉凝香姜婕妤胃口很好，除了贪睡并无异常。
“最近姜婕妤怎么不涂桂花头油了，我今日见她的头发不似以往乌黑亮丽。”
“姜婕妤说闻不惯桂花油的香味。”
“知道了，你下去吧。”
凝香面色沉重，认真思索着。
“娘娘在担心什么？”
“我怀疑她有可能中毒了，嗜睡、长胖、贪吃、整日无精打采。”
“奴才去请御医。”
“去吧，叫言庭来，悄悄地。”
凝香回到火堆前，看着姜婕妤熟睡的侧脸暗自叹息，真不知道当初出手相救是好事还是坏事，其他人的命运她能看透，唯独姜婕妤和楚惜语的命运她一点也看不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阿蛮请言庭来看诊，姜婕妤懵懵懂懂：“言御医我的脉象怎么样？阿凝姐姐和阿蛮怀疑我中毒了，你快告诉他们我没中毒，好教他们安心。”
言庭蹙眉：“你的确没中毒。”
凝香表情严肃，阿蛮也沉默着。
姜婕妤略微松了一口气，“没中毒就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姜婕妤刚放下的一颗心因为言庭接下来的一番话，再次提了起来。
“你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皇上赐的避子汤我都是喝光了才能回宫的。”
说完她急忙捂住嘴，小声道：“言御医这事儿不可外传，不然我要被杀头的。”
言庭微微颔首：“一定保密。”
凝香问道：“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姜婕妤面露难色：“还得劳烦言御医开上一贴药，打上一打。”
凝香承诺道：“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帮你。”
姜婕妤拉住凝香的手，眼中泪光闪闪。
言庭和阿蛮连忙避出门外，阿蛮将言庭送到门口。
言庭欲言又止：“等姜婕妤下定决心，你随时来找我。”
“言兄慢走，我还得回去守着，就不送了。”
凝香劝了一阵儿，姜婕妤忍不肯松口，凝香也不好再劝。
入夜后，阿蛮在门口值守，百果园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凝香从房中取出一只灯笼递给阿蛮：“你去瞧瞧。”
“娘娘不亲自去看看。”
凝香摇头：“有些话她未必肯对我说。”
大井提着灯笼穿过月光下的竹篱笆，绕过花丛发现了坐在园圃台边小声抽泣的姜婕妤。
阿蛮拿出凝香事先准备好的手帕递给她，姜婕妤接过手帕默默拭泪。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听阿凝姐姐的话留下这个孩子。”
姜婕妤说到这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何尝不想留下他，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阿蛮，我害怕。”
阿蛮抬头望月，姜婕妤哭得梨花带雨，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没有母族可仰仗，也没有淑妃那样会打扮，更没有皇贵妃那样聪明，我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阿凝姐姐的庇护，阿凝姐姐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连养个孩子也需要她帮扶，人必须自立才可自强，这是我从小启子身上学到的道理。”
“我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又有何能力护住孩子呢。”
“阿蛮，还请你带我去见阿凝姐姐，让她教教我。”
“姜婕妤想让娘娘教你什么？”
“孩子和皇上的恩宠我总要保全一样，此番若教我查出谁在背后捣鬼，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灰泥火炉上煮着一壶浓茶，此时茶已经熟了，咕噜噜翻滚着，满室茶香。凝香朝着阿蛮招手：“去换一壶清茶来。”
阿蛮用一条白色抹布提着茶壶弯着腰倒退着走往外走，到门口时灵巧转身轻轻掩上房门，他此刻就站在房门外，手中的茶很烫也很暖和，可他的心却异常寒冷。
“你真的决定了？”
姜婕妤郑重点头，脸上丝毫没有犹豫。
“你从未与人结怨，你的地位也威胁不到旁人，所以我推断这次的幕后黑手应该不只是针对你。”
“你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实属明智之举，你思虑周全又肯虚心受教，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请阿凝姐姐不吝赐教。”
凝香缓缓道：”皇上虽然不愿意低阶妃嫔孕育皇嗣，可这件事毕竟你是受害者，你不妨去向皇上陈情，告诉皇上你愿意堕下这个孩子，皇上必定对你心生歉疚，就算不升你的位份，也会记着你好。”
姜婕妤心下一沉，眼眸中露出一抹亮光。
“多谢阿凝姐姐，我记住了。”
姜婕妤往凝香身边靠了靠：“从前是姐姐护着我，如今我也要护着姐姐。”
“我有自保之力，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姜婕妤撒着娇微笑：“我不会做傻事，姐姐放心。”
既然要获得皇上的愧疚感，仅仅是向他坦白事情表达自愿落胎的意愿还不够。
我必须从御书房前的高台上重重摔下，摔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才能激起皇上的怜悯之心和保护欲。
姜婕妤离开之前，阿蛮拿出一个包袱给她。
“姜婕妤我知道你有计划。”
姜婕妤心中一跳，看向阿蛮的眼神犀利起来。
“这套护具是言御医托我带给你的，可保护膝盖和手肘，即使是从高处坠落也可保性命无虞。”
阿蛮说出这样的话，阿蛮她送护具，应该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姐姐。
“替我谢谢他。”
“言大人还说明日午时会和沈院判从御书房经过。”
“他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还是等事成后亲自问吧。”
姜婕妤抱着护具头也不回的往偏殿走去。
御书房的折子似乎永远也批不完，昭帝伏案劳作常常忘记时间，轩总管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井跑出去看地上的日冕，“师傅离午时还有两刻钟。”
“好，打起精神来，到了饭点就给皇上传午膳。”
“徒儿明白。”
轩总管和大井闲话，姜婕妤提着食盒款款走来。
“姜婕妤皇上这会儿没空。”
“劳烦总管大人通报一声，我有要事。”
“婕妤可别难为老奴。”
姜婕妤来之前计算好了时辰，没功夫和轩总管多言。
“这是御医给的脉案。”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轩总管吓得脸都白了，每次侍寝都是他亲自看见姜婕妤和避子汤的，为何还会怀孕，是谁动了手脚，姜婕妤总不至于胆大包天敢给皇上戴绿帽吧。
“万岁爷不好了。”
“何事？”
“姜婕妤有话要说。
轩总管得了昭帝的吩咐，一般不会轻易放人进来，这次破例让姜婕妤进来，可见的确有要紧事。
“让她进来吧。”
皇上的御书房之前她并未来过，皇上规矩严，无诏不得入。
“皇上，臣妾有罪。”
“何罪之有？”
“臣妾已怀胎月余。”
昭帝的眼神陡然一变看向轩总管：“查。”
“是，皇上稍待，奴才这就去查。”
“你初次侍寝的时候朕告诉过你的话，可还记得？”
“臣妾记得。”
“姜婕妤你这个孩子不能留。”
“臣妾自知福薄，不配生养皇嗣，特来向皇上陈情。”
“你还年轻，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不让皇上为难。”
昭帝微微蹙眉，对她的懂事感到意外。
“皇上臣妾告辞。”
说完哭着跑了出去，昭帝见她如此伤心以为她对自己的决定心寒，心中很是烦闷。
然而再烦闷也没有办法，昭帝唤道：“来人。”
大井应声而至：“皇上什么事？”
“你去御医坊备一帖药……”
昭帝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庞统领的惊呼声。
“传御医，快传御医，姜婕妤摔倒了。”
昭帝急忙出去察看，只见姜婕妤倒在血泊中，整个人奄奄一息。宫女们守在她身边替她止血，不敢轻易挪动生怕拉扯到伤口。
昭帝快步走到庞统领身边语气满是责备：“你这个大内统领究竟是怎么当的，人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庞统领满头大汗，急忙跪在地上：“卑职刚才还特意提醒姜婕妤不要挨着台子太近，谁知我刚说完准备去前边巡逻，就看见她自己从台上跳了下去。”
昭帝怒道：“出去自领二十棍。”
庞统领一个头两个大，人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
昭帝蹲在姜婕妤身边问道：“你这是何苦？”
“臣妾……不会……让皇上为难。”
说完伸出满血淋淋的小手抚摸昭帝脸庞，血鲜艳而温热，昭帝的心被烫得一抖，再看向姜婕妤的时候眼眸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说话的时候语气也软了几分。
姜婕妤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沈寻和言庭听见太监们传唤御医，急忙上前救治。
昭帝亲自把姜婕妤抱上担架，嘱咐她好好养伤。“朕还有要事，晚些日后再来看你。”
姜婕妤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强忍住嘴角的鲜血。
言庭暗自打量昭帝，这个年轻的帝王薄情的有些过分。
姜婕妤被抬进温室治疗，言庭发现她并没有穿戴护具所以才伤得这样重。
好在姜婕妤也并非全然不要性命，她今日的衣裳穿的很厚，膝盖和腰部带着厚棉布做成的护垫，再加上地面上有少许积雪做缓冲，不然她今天真得折在这儿。
后宫的女人一个个都是疯子，为了恩宠可以连命也不顾。
外头传来梆梆梆打板子的声响，庞统领被按在长凳上，厚实的木棍一下下打在他身上。
大井见昭帝和师傅在暖阁说话，门也关着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趁机给打板子的侍卫使眼色，侍卫们本就受庞统领管辖如果不是皇上吩咐，他们也不敢打自己长官。
大井在旁边数数：“一二五，八十十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被他的数数方式惊呆，投给大井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你机智无双大井公公。
“十五十七二十。”
早前货真价实的五大棍早把庞统领给打晕了，这会儿被人摇醒，他还追问：“打完了没，没数错吧，要是板子没打够还得再挨一回。”
两个打板子的侍卫不说话纷纷看向大井，大井道：“打满了，我亲自数得不会错。”
庞统领被人驾着离开，估计得歇个好几天才能再当差。
凝香得知姜婕妤摔倒急忙前往探望，阿蛮在一旁安慰道：“主子不用心急，姜婕妤一定平安无事。”
凝香一怔反问道：“你如何能笃定？”
大井一时口快说漏嘴：“有言兄和沈院判，绝对会没事。”
凝香停下脚步：“阿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阿蛮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好你不说，我自己去问言庭。”
未完待续……
【涯涯的碎碎念】
祝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