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粉的煮法 蝴蝶粉
这事必须要从一次临时起意的郊游说起。那段时间,我辞去了一切工作,安心在家研究和朋友合作的项目,期望在这上面取得成功,获得财富。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希望三心二意,因为三心二意使得我的思绪飘浮,根本无法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把它做好。
我像个坐在地下室的科研人员,努力地计算着眼前这一页又一页的资料,查出漏洞,进而改进。我的马克杯不断蓄水,冲泡着清明节前的西湖龙井,可我根本无暇品尝,近乎忘了这茶的味道。
可即便是如此专注,工作还是毫无进展,我发现,到了一定的瓶颈以后,每前进一步堪比登天。我的额头仿佛长出了新的皱纹,眼袋也深如蛇皮,手指微微抽搐。于是,我干脆站起身,丢下了这一切,走向阳台,大口地呼吸着。
人生果真就是如此,有些东西越是想抓就越抓不住,而当你暂时放弃时,那些东西就自然地走进你的手中。
可我不甘心,虽说,我的压力太大了,我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行者孙,寂寞、空洞无味、无法抽离、渴望自由。可是,我的朋友比我的情况还要糟糕,他因重感冒引发肺炎已经入院一周了,他不准我去探望他,他要我不要分心。
不要分心。可我现在正在分心,又不得不分心,好吧,我决定退让,向现实低头,我要出去走走,走到大自然里,我期望大地母亲、森林姐姐、氧气哥哥给我治病,这一点也不荒谬,我甚至还要召集它们开个会,商讨一下我接下来该怎么继续下去。
坐上197区间公交车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以后的事了,这时候车上只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没有上下班的大人,也没有上下学的小孩,就我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坐在那里,显得很突兀。
我看着眼前那块小屏幕里的站点提醒:
下一站
未来世界
我不知道“未来世界”是商场是游乐园是养老院还是高级住宅区,总之仅仅是看这名字就给我带来了不少希望。我感谢这车上所有的乘客,他们没有打扰我,让我获取了这一信息。
我是要去的终点是“南岭镇”,但不是去镇上,而是镇边缘的一片毫无人迹的森林。也只有我会称之为森林,别人只会觉得那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树林,况且,周围还有荆棘,池塘里还曾淹死过小孩,哪儿会有人会想去这地方,即便是镇子上的人也会绕道而行,他们觉得来这儿晦气,是瘴疠之地,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我的的确确见到了人,见到了小孩,而且他并不像是被这瘴疠之地“熏陶”出来的小孩,反倒是很阳光,仿佛一个从妈妈怀抱里不小心坠落的小天使。
他自己摇着轮椅在森林里转悠,身着的红色套头卫衣很显眼,脚上的那双棕色儿童圆头靴子擦得很亮,脸上有几点明显的雀斑,笑起来能看到缺失了的两颗小牙齿。
他此刻就在冲着我笑,红彤彤的脸蛋上只有喜悦而没有假意,他正在热情地呼唤我过去,邀请我陪他一起玩耍。
我当然期望能和他一起玩耍,因为我喜欢他,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我的孩子(即便我还没孩子),可我就是有那样的感觉。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玩,不害怕吗?”走到跟前时,我问他。
“我生病啦,只能偷偷在这儿玩不能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他奶声奶气地回答。
“哦,是这样,那么你自己摇轮椅不累吗?会不会有点吃力?”
“习惯啦,只要来到这就能尽情休息啦,刚开始累点没关系。”
他的话好像戳中了我内心里存在却又没有实体的一件东西。
“你呢,叔叔?”
“我啊,和你一样,累了,来休息休息。”
“那我们一起玩吧!”
“好啊,玩什么?”
接下来,我就随着他的指示,推着他来到一个上是山洞,下是小溪的地方,这中间需要穿过一个充满藤蔓的小路,从外面谁都看不见那是一条路。
这里不仅植物繁茂,四周更是鸟语花香,小溪潺潺,这一切让我想起了《安妮的绿山墙》,让我想起了一个孤独、纯真的人被赋予的最好的礼物就在这里。最好的礼物都是免费的,难道不是吗?
往下的路是一个三十度的上坡,我推着他就更得小心了,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笑嘻嘻的,好像在坐着不那么夸张的云霄飞车,他的双手撑着扶手,随着颠簸的路面尽情摇摆,嘴里还唱着我听不大懂但旋律很熟悉的儿歌。
我们来到小溪边,他希望我能抱他下来,顺便背着他到对面的山洞里去。
我说:“真的要去?”
“要去哒!”
“有什么啊?是熊是老虎是蝙蝠还是一大群野猫?”
“叔叔,你干嘛那么啰嗦啊,带我去就是了,包你满意。”
“我?”我不禁有些脸红,“我啰嗦吗?”
“啰嗦死啦,平常我都没听人说起过这么多话,今天听了好几个月的话,脑袋都装不下啦!”他半开玩笑地冲我嬉笑。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抱起他渡溪时,才知道他有多轻,他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中型犬——类似于那样的重量,骨架很凸出,甚至有点硌人,整个身体似乎是只吸收了阳光而长成的。
来到洞口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不过这里的空气倒是更好了。我将他放在一块厚草地上,直起腰大口呼吸,顺便整理了下头发。
“小朋友,你不会耍我玩吧?”
“没有啊!山洞里有蝴蝶!”
“蝴蝶啊,那有什么好看的,叔叔在你这年龄时还做了很多蝴蝶标本呢。”
“叔叔,你肯定没见过这样的蝴蝶,尤其是它们的粉。”
“粉?”
“粉。”他再次重复,突出他说的话中的重点,“那种粉让人心情好,你现在知道我心情为什么这么好了吧?”
“真有这样的事?我们快进去看看!”
于是我再次背起他,在我刚要打开手机手电筒时,他叫住了我,并让我在朝里走二十步的时候推下右手边的闸门。我走了十多步的时候,他再次叫住了我:“就是这里,按下。”
我推下了他所说的闸门,顿时一种大型机器运行的声音传来,就好像身处在兵工厂里一样。整个山洞被老式矿灯照亮,最远处——也就是尽头有一个生了锈的大门,想必他所说的“好地方”就是那里。
这山洞里的空气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样,不仅不潮湿,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更没有蝙蝠老虎和熊。一路上都很干净,仿佛每天都有人在这儿打扫似的。
还未到生锈的大门时,我就听到了一位老人家的声音:“龙,你带了客人来啊,欢迎你们!”这声音虽然苍老,却格外有力,这让我想象出一个红光满面全头花白的老人。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里面还系了领带的男人,他兴许有八十岁,也可能只有六十岁,头发只有几处微微发白,个子不高,但脖子、胳膊上的青筋显现出他的孔武有力。
他热情的请我们进去,还从我的肩膀上接过了龙,率先进去,把他抱进了一个沙发上。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具体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如今我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我也只能简单描述一下那里的情况:
那是一个实验室,分东西两侧。西侧是一些有着很粗的管道的机器,上面有压力指针和带有数控时钟的小屏幕,紧挨着那些机器的是一竖排玻璃柜,里面都开着冷光灯,每个柜子里都有花,都是常见的桃花、栀子花、桂花、蔷薇花等等,每个玻璃柜上都有一个带有过滤系统的排气孔,后来我才是知道那是特制植物,能释放出成百上千倍的花香,并且可以自由选择、组合。要是选择蔷薇花,那么室内就是蔷薇花的味道;要是什么都不想选,还可以让这花香吹到山洞外面去,这也就是我在山洞外闻到山茶花味道的原因。
至于东侧则是一排带有台灯的实验桌,桌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化学器材,也有先进的电子显微镜,还有“超级电脑”——总之这些高科技产品一概不缺。实验桌的墙上则贴了各种类型的蝴蝶,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墙体。
忘了说,这里还有一只叫“GL”的狗,是一只长不大的拉布拉多犬,很喜欢咬我的鞋带。
至于最里面,还有一个需要虹膜解锁的钢化玻璃门,据说能防止火箭筒的攻击,那里面就是蝴蝶的“基地”。
那个爷爷介绍说,他已经有一百零三岁,至于他长寿的缘由就是因为他长期提取蝴蝶粉制成一种含片,只要吃上一片,就会开心十天,所以经常服用,身体自然也健康。
“怎么样,啰嗦叔叔,我没骗你吧?”
“他没骗你,啰嗦叔叔,我们都是开心这种东西的制成品,我们会永远保持开心。”
眼前的这个老头儿可真有意思,跟着那小孩儿叫我啰嗦叔叔?
“是的是的,我很佩服,佩服极了。”我假装客气。
“来来,”老人家扶着我的肩膀,站在前头,利用眼球解锁了蝴蝶基地的大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玻璃柜出现在我的眼前,柜子下的一圈有不少带有红绿指示灯的收纳箱,想必那就是收集蝴蝶粉的地方。收纳箱各个释放着荧光,很像不同颜色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
“真壮观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蝴蝶在一起飞。”
“每次来都看,我已经习惯了。”龙在我后面说。
我扭过头看到龙已经坐在了一个特制轮椅上,不仅是电动的,甚至带有履带和自动充气皮艇的底座,完全是水陆两用的交通工具啊。
后来,老人家向我介绍了他的身份,他是一个被遗忘了的二战时期的科学家,因为研究蝴蝶粉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战争结束,他已经不想走入社会了。
老人家说着,龙在轮椅上呼呼大睡,GL则摇着尾巴咬我的鞋带。就这样,很快就到了晚上,老人家过午不食,不吃晚饭,让我送龙回去,让GL为我们引路,说罢,就往GL的背上挂了一个强力手电筒。
在我把龙送到站点时,他便不让我再往前送,只是说想要抱抱我,我抱了抱他,吻了他的额头,他倒是很满足,却让我泪如涌泉。
我手握着老人家给我的含片,共有十片,他让我在无法度过眼前的生活的时候,就吃上一片。
我登上了末班车,坐在最后一排,很快就睡着了。我再次醒来时,前面就是“未来世界”那一站,我下意识地下了车,虽说不知为什么这么做,可我觉得那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话说,医生为什么嘱咐我一定要吃糖片呢?不管怎样,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是我个人的画展——《蝶化庄生》,欢迎您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