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台计算机：每个人都是一个人情味儿发射器

离出发去巴塞罗那的时间不足1个月，最近准备搬家的事情，很多东西需要整理，看着房间书架上、柜子上的一堆一堆书，脑袋发痛，不仅是因为多，更是因为很多都还没看过，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

在这里住了2年多，邻居家的中年大哥出出进进见了很多次，但是居然一次都没有打招呼。

“你好”有点太正式；

“下班儿啦？”有点不应景，因为我觉得他根本就不用上班儿；

“吃了嘛！”显得太熟络；

“嗨”就更没谱儿了。

总之说什么都张不开口，好在一直不说也就一直不会觉得尴尬。邻居家里有老人，也就见过几次，推门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拎着垃圾准备下楼，老人看着慈眉善目，衣着鲜艳，红红火火透着夕阳红的劲儿，看起来身子骨十分硬朗。最常见到的是一只棕色的小泰迪，经常被关在门外坐着，应该是家里人都没功夫溜它，索性就给它自由，有本事就自己出去撒欢儿跑一趟，但它从来就乖乖地在门口坐着，过来人就好奇地一抬头，如果四下无他人在场，它就盯着瞅你一会儿，然后接着趴着，样子乖巧得很，没见过它狂野得在楼下放纵过。但是这份儿乖巧也分时候，要是有主人在旁边儿，它登时就变得极其威武，极尽狂吠之能事，颇有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叫得比谁都大声儿。

这是我见过最贴切的“狗仗人势”了。

楼下出门儿正对的停车位就是这位大哥的，2年来，一台洁白的奔驰一直在那个车位上，基本上没有开走过，但是每次见它都是被细心呵护成一尘不染的样子，没有灰尘，没有泥渍，可见大哥爱它爱地热切而深沉。之所以知道这车是他的，是因为有一次见他坐在车里抽烟，其余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蹲在车后的马路牙子上抽烟，他烟瘾不小，总能看见烟雾缭绕下他蜷缩的身影，通常是傍晚凉爽得时候，这身影给我的印象是跟这洁白的奔驰不怎么搭，但是跟他家的那个小泰迪相称倒是十分和谐的。以至于我脑海中经常出现这样一个画面：大哥穿着短衫裤衩，趿拉着拖鞋，左手夹着半支烟，慢悠悠地走在北京南二环的落日余晖中，旁边一只棕色的小泰迪甩着耳朵甩着舌头甩着毛发欢快地跑过，还不时回头露出半圈儿眼白。

但是它应该真的是跑不动了，前段时间出差回来，看它坐在门口，毛发明显边长变邋遢，受尽折磨的样子看起来像另外一只狗，但是那股怂劲儿还在，就确信是它无疑，只是变得更老了。

一周前发现门口的奔驰车不见了，换成了一辆灰色的路虎，本来还纳闷儿大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把车卖了呢，后来前天回来看到他从车上下来（我真觉得他这车压根儿就没开走过，就是每天在车里坐一会儿然后再下来，就好像用意念去了趟远方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才明白，看来应该是换车了。我不知道这两个车哪个便宜哪个贵，当然希望大哥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换了一个更好的车来开，这样那个年迈的棕色小泰迪叫起来也会更有底气一些。

城市楼房的邻里概念就是空间的随机组合，我刚好住你楼下，偶尔电梯里能打个照面，关起门来都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很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租住的是南城的一个老小区，邻居们都是老相识，天气好的下午楼下会聚一些老人晒太阳拉家常，凉爽的傍晚也经常能看见几个棋局，人站着观战，脚边不远狗趴着吸收夏凉。但租客是新人，来来去去自成常态，除非你厨房下水管堵住把楼下淹了的时候能等来一次“登门拜访”，否则根本谈不上交情。现在的人际关系网络大为扩展，生活便利度大大增加，每个人都变得更加独立，靠着手机就基本能解决生活的各项所需，不像过去的生活里就认识那么一些人，居家过日子总少不了邻里之间的互相照应。

没那么需要，自然就没那么熟络。

居住空间的格局也影响着人际交往的方式，四合院的人出出进进就像是在几家人共同的生活中穿梭，彼此知根知底儿，基本上藏不住什么秘密。农村也是这样，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写道：熟悉是从时间里、多方面、经常的接触中所发生的亲密的感觉。……社会和个人在这里通了家。

生长在乡村，我从有记忆开始妈爸和哥哥一有空闲的时候就都不在家，串门儿的串门儿，打麻将的打麻将，出去玩儿的出去玩儿，有时候下午觉都是在别人家的炕上睡得更舒坦。小卖铺是聚集人气儿得地方，房子朝着路盖，对面是两棵高大的杨树，荫下巨大的阴凉区是下午绝佳的乘凉处，木制的小板凳排得一点儿不规整，但是整体是个向心的阵势，没凳子的干脆把鞋脱了坐在屁股下，或者盘着腿儿，或者曲着膝，2、3个小时不换姿势也不麻不痒。傍晚到快吃饭的时候，女人们总是先抬屁股走，因为的回去做饭，男人们还能再扯一会儿，约莫着饭菜差不多了，再扑扑脚上的土，把鞋穿上回家吃饭。

离开家里多年，每次回去的时候有时间都会去二娘家转转，小的时候基本上是每天必去的，因为放学回家门锁着家里没人，都得去那里把妈找回来做饭。从二娘家走回来需要5分钟，妈不用操心我的学习，所以我每次都问：妈，晚上吃啥？或者：妈，我想吃排骨。

她心情好的时候当然说什么都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怼我：我瞅你像排骨。

乡土的生活回不去，在北京这个城市尤其感觉不到这种人情味儿，别说城市，就连记忆中的家乡也早就变了样子，二娘前年生病过世，大娘去年也肺癌晚期过世，妈说现在有时候想出去溜达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死亡离父母辈已经很近了，想想都害怕。

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把一个人从你的生活中撕裂到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一遍一遍被训练生死两隔的痛苦，直到我们自己离开的那一天。

那么，我们就要在活着的每一天善待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人们，昨天下班儿回家又碰上隔壁的大哥，终于主动打了个招呼，算是多年的邻居相认了。隔壁单元一楼住的一对老人靠卖废品来换取一部分生活收入，平时积攒的快递盒子也都单独分开放到一楼窗口下，免得他们再去垃圾桶拿回来。

很多时候我们把举手之劳看得过于简单微小而不屑去做，但毕竟拯救地球的机会没那么多，利人利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当我们持现代社会人情味儿淡薄这种悲观主义论调的时候也别忘了，每个人都是一个人情味儿发射器。

像话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