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留的土地，父亲，土地老马

每每想起我的父亲，总是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在清明节来临之际，思亲生情，默默流泪。我在奶奶和父母亲的遗像前连连叩头，以此感恩。提笔书写此文，缅怀我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父亲啊！您三岁丧父，因山东连续三年遭灾，七岁时跟随我的奶奶徒步逃荒至山西省绛县勃村。您不知为他人喂养了多少牛马、耕种了多少土地、收获了多少粮食、赚取了多少钱财、付出了多少血汗，却无人知晓。但是，当我的前母患病后，却无钱医治而亡故。无钱买棺木，您只得求借邻居家的高粱秆编织成箔子，圈裹尸体；无地埋葬，您只能在结拜兄弟董柏忍的路边小块地里，在兄弟们的帮助下，挖一个两米余深的土坑，埋葬于此。此时此刻的您，悲痛欲绝，悲愤交加，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但您没有因此而倒下，而是挺起了腰板，立志要艰苦拼搏，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父亲遗像

您肩扛一条扁担，怀揣两个窝头，从运城盐池往返绛县挑盐贩卖，赚取微薄之利。您的脚板不知磨破了多少个血泡，肩膀不知脱落了多少层肉皮。您夜宿路旁，不舍得住几毛钱的旅店；您露宿感冒发烧，却不舍得买几分钱的正痛片，而是忍着浑身疼痛，挑着一百余斤的担子，逼着出汗而退烧。您饥了啃又凉又硬的玉米、高粱面窝头，渴了喝凉水，不舍得买一碗热汤面。您的背压驼了，腿累弓了，您仍然坚持一趟趟往返不休。您和我的奶奶、母亲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昼夜苦拼，一分一厘地积攒。只是一个心思：购置属于自己的田亩。

由于受钱财限制，您买回在别人眼里从来不打粮食的三亩薄地。人们都说您犯傻，您却说：“人勤地不懒。地无薄厚，只要你好好侍弄它，它就会回报你。”您天不亮就背起粪筐沿路拾粪，晚上加班加点给学校修理桌凳和做杂工，换取茅粪。您一镢一锨深翻土地，一根一苗地拣出深埋土下的白茅草根。经过您的精耕细作，把不打粮食的薄地，变成了年年丰收的肥沃土地。您一边种地，一边打工挣钱。在您和我母亲、奶奶的艰苦奋斗下，土地亩数逐年增加。

有了土地，您筹划着购买牲口。由于钱财有限，绛县、曲沃县城和横水、大交、南樊集镇等牲口市场，您不知往返多少趟，难以买到称心的牛马。最后，在没有法子的情况下，您从横水镇牵回一匹左眼失明、皮包骨头、一步三摇的枣红色老母马，放在院子里，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吊着尾巴，不拴缰绳，也不会跑丢。人见人说：“连跑都跑不动的老马，还能拉犁种地？”您却说：“牲口没有原来就瘦的，只要吃手好、骨架大，你精心侍候它，就能变成强壮的马匹。”数九寒天的夜晚，您不知起来多少次给马添草加料；您常常守在槽头，一边喂着草料，一边给它梳理着皮毛；您坚持每天在道路上遛马，在院子里给马梳理擦拭、晒太阳。

老马经过您一个冬天的精心喂养，拴在院子里，仰头撅尾，全身皮毛枣红油亮，体格健壮，见了生人就尥蹶子，您远远走来，它却仰头嘶鸣，拉起犁来，从不惜力，不需扬鞭，成了咱家负重、耕作的重要辅助劳力。

第二年，老马又给咱家添了一匹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枣红马驹。全家老少，喜在心里，乐在眉梢，燃放鞭炮，庆贺一番。

在我的记忆里，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马喂饱，然后在院子里给它梳理鬃毛。月亮还挂在天上，星星还布满天际，您就牵着马，扛着犁耙下了地。捱到上午，您和马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吃过午饭，您又牵着马再次下地。一年四季，岁月轮回，贫穷艰难的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在咱家演绎着。您对土地的热爱达到了疯狂、痴迷和忘我的境地，往往忘记了吃饭的时间。每次我去喊您，您不是在脚蹬钢锨挖地角，就是挥汗如雨手扶犁杖，吆喝着马儿在田地里来回耕耘。

您每次下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马饮水喂草料，然后才进屋吃饭。饭后，又走进马房，守在槽头，一边添草加料，一边梳理鬃毛。您常常是无限惬意地用充满爱意和满足的眼神欣赏着自己的爱马，您对马的钟爱在某些程度上胜过我和弟弟。

1954年，咱村成立了初级农业合作社。马儿就要入社了，我看见您把马从马房里牵出来时，佝偻的腰身更弯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您拿着毛梳一遍一遍地给马梳理鬃毛，任由脸上那两行热泪肆意流淌。老马此时就像通人性似的满是浊泪。您突然伸开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哽咽着说：“老伙计，对不住了，下辈子就让我来做马，你来做人，偿还欠下你的这份情债。”我亲眼目睹了这揪心的一幕，忍不住“哇哇”地大哭起来……

您是共产党员，又被选为社长，您毫不犹豫，忍痛割爱，带头把心爱的老马和两头骡驹、40余亩土地及全部农具交到农业社里，并带领大家在农业合作化的道路上一步不停歇地艰苦奋斗，共同致富。

马是勇敢的象征，是勤劳的典范，是农耕文化时期生产力的标志。它像我们脚下的黄土地一样朴实，默默之中为主人拉车、拉磨、耕地。

父亲呀！您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为我们家无怨无悔地拉车驾辕，风雨无阻，关键时候，甚至不惜拼上老命。在您的心里，家就是根，子女就是天，土地、庄稼和马就是命。您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了这个安身立命的家，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了我们这些可以传承您的精神和衣钵的子女后代，最大的满足就是手挥响鞭，吆喝着心爱的枣红马儿驰骋于田亩之间。您一生辛苦，一世与贫穷为伴，您很平凡，也很普通，但在我的心里，您和土地及那匹枣红色的老马，就像晚霞之下那轮火红火红的太阳，已经深深定格于我记忆的深处……

父亲啊！您继承和发扬了中华民族勤劳节俭、不畏艰难困苦、不屈不挠、顽强奋斗、大公无私的精神，有着高贵的品德、宽广的胸怀。特别是在农业合作化时，您以一个老党员的姿态，用言语和行动将爱党爱国、坚定不移地执行党的方针路线的精神传承给了儿女们。

父亲啊！您的一生固然平凡，但就是这些平凡之中却有着许许多多的细节，浸润着儿的人生道路，让儿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能细细回味和感受。

父亲啊！您一生的言传身教，让儿懂得了人生哲理：“没有改变不了的贫穷与落后，只要有一颗真诚的心去面对。”“只有辛勤耕耘，才有丰硕收获。"儿按照您的谆谆教诲，为党的教育事业奉献了一生。

父亲啊！您安息吧！儿一定会把您的教诲、您的精神辈辈相传，永放光彩！

作者简介

徐君智，山西省绛县勃村人，1945年生，大专学历，退休教师，中学高级教师，全国模范教师，1991年荣获“中国当代教育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