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新婚之夜连环案,女子生性风流离家和情夫鬼混
唐玄宗天宝年间, 陕西安州陆安县有个读书人名叫左慈,娶妻杨蝴蝶。杨蝴蝶生性风骚,不守妇道,左慈十分反感。夫妻俩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
一年春天,左慈的老娘得了重病,左慈求医寻药,百般调治,总算替老娘捡回了一条命。老娘成天到晚,手脚老是像弹琵琶般抖个不停,不用说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就是吃喝拉撒也难以自理。到了这般地步,杨蝴蝶非但不肯服侍,反而时时恶语相讥。左慈老娘担忧儿子生气,不敢争执,只暗暗以泪洗面。
一天傍晚,全家正吃晚饭,忽听得“乒乓”一声, 老娘发抖的双手捧不住饭碗,摔了个四分五裂。
蝴蝶当着左慈的面,大骂老娘:“你不得好死!”老娘倒是忍气吞声,可是左慈觉得忍无可忍, 挺身一把揪住老婆头发,狠抽了两个耳刮子。杨蝴蝶本来满肚怨气,这一来犹似火山爆发,捶胸顿足,披头散发,寻死觅活, 直将左家搅得昏天黑地,才拍拍屁股回娘家去了。
过了两日,愁眉苦脸的老娘让左慈去岳父家唤蝴蝶回来,叮咛: “蝴蝶好歹是咱家媳妇,宁可让她错,我们不可失了礼数。”
左慈遵命,耷拉着头,闷闷不乐赶往岳父家。迈进岳父家门槛,方知岳父卧病在床。左慈十分内疚地讲了夫妻争吵的经过,央求岳父劝劝蝴蝶,让她随自己回家。
岳父恹恹道:“蝴蝶没回来过呀!”这下,两家都着了慌,火燎燎四处寻找,角角落落都寻遍了,就是不见一点踪影。无奈之下,只得报与官府,由官府出面寻觅。
夫妻赌气竟惊动官府,左慈自觉斯文扫地,心里好不懊恼,再想起有病老娘无人照顾,不由归心似箭。岳父自在病中,晓得其中苦处,也不强留。蝴蝶的同胞兄弟杨羊可就琢磨开了。他知道姐姐素来与姐夫不和,在婆家时常斗气,这次又突然失踪,不要被姐夫暗中谋害了呀?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可随便说得?因此,他只在暗中着力查访,打算找到证据后再同姐夫算帐。
也是无巧不成书。有天中午, 已在四处寻访累得精疲力尽的杨羊觉着肚饿,溜进一家酒家,想弄点酒菜充饥,正巧“百事能” 曹圹在座,于是同坐一桌,边聊边喝。三杯酒下肚,杨羊就将姐姐同姐夫争吵后突然失踪之事和盘托出,并说遍寻无着,是否被姐夫害了!
曹圹见杨羊醉眼朦胧,舌头打卷,便探过身子,悄声道:“今天算你好运,遇到我老哥,这顿酒钱该你做东了!”
杨羊见他话中有话,连忙接口道 :“这还用说么?常言道,亲不亲,乡里人,只要你存心帮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边说边往曹圹碗中夹菜,频频劝酒。
曹圹见杨羊如此殷勤,便咂巴着嘴巴道:“看你这亲情份上,我也不瞒你了,前段时候,我有事路过黑松林,远远看见左慈和程武两人在林边探头探脑,说什么我难以听到,只看见程武用手在左慈脖颈上作杀头模样,那鬼鬼祟祟的形状,我看,你姐十有八九被他俩杀害了。”
杨羊一听,狂跳的心几乎蹦到了喉咙口,猪肝似的脸上,坑坑洼洼的麻点突突涌动。他喘着粗气,说要上官府控告,请曹圹看在姐姐屈死的份上作个见证。曹圹没有作声,只是大碗酒大块肉往口里塞,直待饱嗝连连,方摆出大丈夫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架势,拍拍胸脯答应。
事不宜迟,杨羊唤来酒保,付清酒帐,又忍着剜肉似的疼痛,从怀中摸出二两碎银送给曹圹作酬金,两人歪歪斜斜前往县衙击鼓,状告左慈伙同程武谋杀杨蝴蝶。
陆安县令商央,刚刚午睡醒来,忽听得鼓响,当即传话升堂。杨羊佝身屈膝跪在堂下,将曹圹所言一字不漏复述一遍,末了磕头不止。曹圹亦跪在一边做证。
待两人言尽,商央才微皱双眉,作声道:“真是笑话奇谈,你俩所言,不过猜疑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若据此即可断定左慈是杀人凶手,那还要本官作甚?我即食君之禄,自当尽忠办事,朱笔虽轻,但系着生死,焉能儿戏?本官明断此案,生当见杨氏其人,死亦须见杨氏之尸,否则不能查办,而今我已差人四处搜寻,不久自有分晓,你俩休得乱来!”言罢挥手,让杨羊、曹圹退下。
杨羊居心不死,还想分辩,曹圹却抢先一步磕头道:“谢大人恩典!”随后硬扯着杨羊下堂。
说起曹圹,当地无人不知哪个不晓,他好事从不沾边,坏事样样领先,是个出名的无赖。前时他和左慈的同窗好友程武积下仇怨,苦于没有机会报复。这次,适逢杨家蝴蝶突然失踪,便萌生恶意,编造出莫须有的罪名,唆使杨羊,乘机陷害程武,以报一箭之仇。
哪知县令商央为官清明,审案有方,他清楚,若再胡搅蛮缠,势必露馅,赶紧趁势收场,退下阵来。杨羊是病急乱投医,哪识曹圹葫芦里所装之药,只落得个赔了银子又折兵,懊恼之极。
那么,杨蝴蝶究竟到哪去了呢?难道真的上天入地了不成?
杨蝴蝶自幼丧母,姐弟俩全仗老父一手拉扯成人。老父杨明刚名字取得刚强有力,生性却是儒弱、木讷,每日里只知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从来不知如何管教儿女。蝴蝶见老父从不过问自己,乐得逍遥自在,自寻乐趣,不知不觉间被痞子王达勾搭上手。
杨父觉察后曾竭力规劝,怎奈蝴蝶生性风流,王达又暗中送些好处过去,做老父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有这回事。待到蝴蝶出嫁,做了左慈妻子,同王达也就断了往来。谁料这次蝴蝶阖家闹翻,竟想起旧情,鬼使神差溜入王达家中,重续前情。
蝴蝶在王达家中一天一天鬼混; 官府对蝴蝶的搜寻却也一天一天加紧。王达的老娘见街坊邻里都在议论蝴蝶,生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惹火烧身,力劝王达将蝴蝶献出,别快活得丢掉性命。王达也觉分量吃紧,但献与官府,事发仍要连累自己,觉得还不如告诉杨羊,天大的祸水也让他家自己承担来得合算。盘算停当,王达撒腿就往杨羊家跑。
杨羊自从上次告状失利,每日总像掉了魂似的,东转转西遛遛,不知咋办才好。这天,他又是拖着沉重的双腿返回家门, 刚到门口,就被匆匆前来的王达截住,告诉他,蝴蝶安然无恙躲在自己家中。
“什么?我姐在你家中?”杨羊不听犹可,一听犹似晴天一个霹雳,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杨羊每日里思念姐姐,可现在,姐姐就在他身边,却怎么反吓成这副模样了?说穿了也是难怪。因为杨羊虽是一个粗人,不懂官府律令,但“诬告反坐”这个最简单不过的罪名却是知晓的。
“曹圹, 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是要我的命哪!”冤有头,债有主,想到曹圹,杨羊的一双阴阳眼霎时气成了对角线,他顾不得和王达论理,跌跌撞撞前去曹家,要讨个说法。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曹圹正和妻子关紧房门,商量今夜 上哪去弄个“利市”,发点横财,猛听得“砰砰”的敲门声,不由暗吃一惊。他摆手让老婆别声张,自己蹑手蹑脚探头门缝,看外面是谁。
一见杨羊那副哭丧脸,他就觉得不是好事,忙附老婆耳畔面授机宜,房内当即响起睡意朦胧的话语:“嗳,谁呀,怪烦人的,曹圹没在,有事明天说吧!” 说了再不吭声。
杨羊没法,只得咬牙切齿回去,心惊胆战捱到天明。第二天清晨,走投无路的杨羊来到老父床前,战战兢兢告知,姐姐藏匿王家,自己难免诬告反坐之罪。
好不容易拉扯成人的独苗要遭反坐之罪,这个信息宛如天崩地裂,把杨父的精神彻底摧毁了, 他那颗怯懦而善良的心犹如一只羔羊面临虎口,感到十分悲哀和绝望,他又是气恨又是悲苦又是吃惊又是恐惧,他想叫杨羊只身逃命,可嘴唇仅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他睁大眼睛,但很快就觉得杨羊的脸模糊起来,整间房屋也模糊起来,他咳咳几声,一口气竟上不来,两脚一阵乱蹬,撒手西去。
这真是屋漏碰着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昏头昏脑的杨羊在老父床前急得抓耳挠腮团团转,这团乱麻他是无法排解了,他急需找个人,找个有能耐的人,帮他排忧解难,渡过难关。他将自己熟识之人一个个回忆,即使只有一面之交也不放过,想着想着, 一个平素十分敬畏的形象终于“腾”地在脑海里跳将出来。
这人名叫麻同,四十来岁,一副瘦瘦削削的身形,两道眼神像钩子,仿佛能把人心底的秘密钩出来。 稀稀疏疏的胡子衬着一张铁板样的面孔,喜怒时很难分辨。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何不求他想办法?” 主意一定,杨羊也不管父尸在床,拔脚前往。
麻家坐落在县城东郊,是个独门院落,里外三进房舍,都被高高的围墙遮掩,四周亦无近邻,唯有一条小溪由门前逶迤而过,瞧模样就知是殷富之家。
杨羊敲开大门,见麻同当门而立,忙垂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端出,请麻同可怜帮忙。
过了半晌,麻同方背着双手道:“此事虽然缘起曹圹,然你人非小儿,焉能无罪?不过,若能妥善处之,亦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是此事性命攸关,我不便赶这趟混水,多惹麻烦!”说罢,再不言语,摇摇手让杨羊离开。
身陷绝境的杨羊好不容易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哪肯轻易放弃,一味哀求,只差没有下跪。
麻同似是迫不得已,喟然叹道:“罢罢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积点阴德吧!”
当下将杨羊引到内室,悄声嘱告道:“此事关键在你姐一个,你姐如落官府之手,一切完结,故当务之急是将你姐速速转移至一有身份的人家藏匿起来,外界不会怀疑才可无虑!”
闻听此言,杨羊一阵高兴,但一想要找一个有身份的人家,心里又犯了难,不要说自己一介布衣,就是有点身价,谁又肯平白无故把祸水往自己身上揽呢?麻同看在眼里明在心里,毛遂自荐道:“此事我既沾手,理应一管到底,常言道,送佛送到西天,我就成全了你吧!”
杨羊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当日夜半,天黑如墨,杨羊将头巾往姐的头上一缠,护送着来到麻同家。如约等候的麻同带着姐弟俩直奔后院。启门入室,但见窗洁几净,床上用品一应齐全。姐弟俩称谢不绝。麻同关照杨羊,此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否则,我救不得你!杨羊不住点头,好像鸡啄米。
临走时,麻同又告诫杨羊,在外依然要死死咬定左慈杀妻,不可改口,近期也不必再来这里。杨羊满口应允,返身回家料理老父后事,蝴蝶只好哀哀哭别,不敢去见老父一面。
关好门户,麻同来到后院。惊魂未定的蝴蝶见恩人到来,慌忙躬身相迎。
麻同嘘出一口长气道:“你把事情闹大了,如今,官府派人四处捉拿于你,一旦走漏风声,不但你命不保,杨羊、王达也将一网打尽,为了你,我可是担了身家性命哟!”
吓的蝴蝶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久,蝴蝶才眼溢泪花,长揖到地。
麻同扶住蝴蝶,笑眯眯道:“免了,免了,有我在,你尽可放心,从今以后,你我就是自己人,我管叫你吃香喝辣,过神仙般的日子。”边说边伸手捏住蝴蝶玉臂,微一用力,当即来了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麻同满口慈悲,其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这个衣冠禽兽,从认识杨氏蝴蝶起就对她重涎不已,只是苦无机会。今朝杨羊自己找上门来,真乃天赐良机,于是使出杀人不见血的伎俩,设下圈套,让杨羊姐弟俩心甘情愿往里钻,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蝴蝶本以为遇到了救星,岂料跳出是非地,又落陷阱中,心里好生懊悔,可转念一想,人生在世,快活二字,谁叫左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歪念一起,蝴蝶再也不觉伤心,当即一声娇笑,含情依依。过得片刻,两人便宽衣解带,颠鸾倒凤,极尽淫荡能事。
麻家事无大小本由麻同一锤定音,眼下,麻妻又怀有身孕,自然不敢多言,因而,麻同只要有空,便往后院和蝴蝶泡在一起,难舍难分。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时光流逝,案子拖了半年多,仍是毫无结果,左慈和老娘每日里长吁短叹。一天,地保在河滩上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全身被野狗撕得只剩下一副骨骼,便来到县衙报案。县令商央接报,亲自带领一干人前主验尸。不料中途风雨大作,雷鸣电闪,久久不停,眼看天色将晚,商央只好命众人一齐折返县衙。
麻同得知此事,欣喜非常。他拍着身上的那套秀才衣裳道:“真乃天助我也!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唤来杨羊,让他出面到河滩认尸体为杨氏尸首, 并掏出银子教杨羊向县衙仵作吕勇行贿,要他在尸检时写明女尸,瞒天过海。
杨羊找到吕勇,奉上银子,讲明来意,要求他手下留情。
吕勇勃然大怒道:“我身为县衙仵作,验尸自当寅是寅,卯是卯,岂可作此伤天害理之事,不要说你给我一锭银子,就是给我满满一屋黄金,我也不会答应。”杨羊羞恼交加,只得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一身正气的吕勇来到河滩,对死者反复验证,最后依实确定是一男童,周身亦无刀剑伤痕,纯系暴病夭亡。
消息传到麻同耳中,他恨得牙齿“嘎蹦”响, 唆使杨羊纠集一帮歹徒每人塞给散碎银两,让他们赶往吕勇住所起哄闹事,还放出空气,说吕勇暗中收受左慈贿赂,有意弄虚作假作伪证,草菅人命。麻同自己亲手写状子,伪署多人签名,越级告到州里。刺史吴用一看状子,哎,不得了,有这多百姓签名,那可得重新审查,就委任同仁县令焦杰赴陆安办理。
焦杰接令,带手下仵作夏蟠前往。一到陆安,还未安顿好,杨羊就故伎重演,把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夏蟠手中。这下倒是对号入座。
夏蟠收下银子,笑眯眯道:“用人钱财,************,天经地义,不消多说,但我虽能如你所愿,却不能一手遮天,焦县令那里,你还得再行打点。”
杨羊诺诺连声。
夏蟠又露底道:“此案现由焦县令一手办理,他是试用县令,急需用钱,手头却又很紧,只要你舍得重金,到时即使还有纠葛,也有妙法救你。”
杨羊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前去告与麻同知晓。果然是“天般大的祸水,磨般大的银子”,没有多少日子,夏蟠的尸检报告就出笼了!上面毕恭毕正写着,死者系一女尸,胸肋处有重创迹象,年龄、特征居然也和杨蝴蝶相仿。麻同这下放胆控告左慈伙同程武杀妻,知县商央渎职受贿,刑书官吕文龙蓄意作弊,仵作吕勇颠倒黑白谎报尸情,恳求青天大老爷严惩不贷。公开出面当然还是杨羊。
焦县令一来受了贿赂,二来又觉得这是搬倒商央由自己取而代之的好时机,管不得青红皂白,大开绿灯,上禀刺史吴用定夺。
吴用是个刚愎自用的官儿。他接到杨羊的状子和焦杰奉上的报告,想也未想就命手下修文弹劾商央,下令拘捕左慈、程武、吕文龙、吕勇,特命焦杰全权审理这个案子。
左慈、程武都是读书人,从来只知道安分守己,被抓后吓呆了!上得堂去,浑身哆嗦不止。
左慈可怜兮兮申辩道:“小的生平读书明理,怎会干这丧尽天良之事? 不知是何人仇恨,凭空陷害,大人明镜高悬,总要为小的做主。” 程武也大喊冤枉。
县令焦杰原本别有用心,堂上一看两人形状更觉得他俩是心虚抵赖,遂怒声喝道:“大胆刁徒,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分明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左右,大刑伺候!”
众差役齐口应诺,虎狼般扑上来。
左慈、程武两个文弱书生,嫩茸茸的皮肉,哪经得起大刑,杀猪般嚎叫后,含冤招认。吕文龙一干人被酷刑折磨得皮开肉绽, 白森森的脚踝骨也露了出来,但就是不肯屈认。
黔驴技穷的焦杰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取来铛铁链,放入熊熊火中,烧得通红,然后每两个差役强制一个,将吕文龙一干人强跪在铁链上。但见“嗤嗤”“噼啪” 骨肉焦糊声响,令人毛骨悚然,阴冷的大堂臭气弥漫、呕声阵阵。吕文龙终于受刑不过,大呼“苍天”挥泪招认。
仵作吕勇死去活来,他厉声骂道: “匹夫不可夺其志,大丈夫何惧一死?焦杰贼子,我生不能啖你之肉,死必勾你之魂! ”骂毕,竟咬断舌根,当场死去。
县令商央也即刻昏死过去。 焦杰见其不省人事,命人强拉其手画押。
供状有了,物证却无。焦杰威逼左慈、程武快快招供裙裤诸物藏所,否则,咎由自取。
左慈心如死灰,只得胡乱招供一气。起初指认的是乱葬岗上一个坟堆,挖下去,只见横七竖八一些散碎木片,烂污污的并无衣物。重新指认,再挖,挖出的却是一具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尸。后来,好不容易挖到一具女尸,金莲小脚上穿着一双女鞋,焦杰这才定下心,喝令手下加劲,谁知不加犹可,一加希望又泡了汤。那骷髅头上竟是一缕老年人的白发。就这样,挖了扒,扒了挖,乱葬岗上的坟被挖开了几十座。每次挖开,不见证物,焦杰就让人用烧红的铁链烫左慈、程武,几天下来,两人已是面目全非,人鬼难分。
左慈老娘全仗左邻右舍照顾,得知儿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情,请人剪下自己的头发,把那些花白的挑拣干净,将黑发集成一束;程武的妻子寻出一条裙子,一条裤子,不顾死活,用刀割开手臂,让鲜血染红裙、裤,和左慈老娘的头发集在一起,偷偷埋到河滩一角,然后,再招引差役前去挖掘。这样一来,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于是定案。
焦杰将案卷呈报州里,适逢刺史不在,辅佐刺史的官员姜腾龙细细审阅,不由疑窦丛生:左慈、程武不过穷丁酸儒,他俩有何能耐买通仵作吕勇、刑书吕文龙直至商知县?再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丈夫的左慈又怎肯忍心凭空杀妻?纵然夫妻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存心杀妻,亦可悄然谋害于家中,或云托病,或云暴卒,又何必兴师动众邀来程武多生耳目,更沉尸河滩呢?现在自己占了佐官席位,就该竭尽操守,何况人命关天,死了不能再生,若误定其罪,悔之晚矣!
一念至此,姜腾龙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打算亲至陆安查个确实。
姜腾龙匆匆赶到陆安,不待歇息,急到狱中,见左慈、程武两人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一身布衣,文弱秀气,实难想象会是合谋杀人的凶手。将两人分开盘问,破绽百出。大疑之下,姜腾龙另召别县仵作,再行验尸。自己亲到现场督察,结果断定,河滩之尸乃男尸无疑。
这下,焦杰魂灵儿飞掉了半边。 仵作夏蟠暗中传训杨羊,杨羊又跌跌撞撞找上麻同。麻同略一沉吟,一口咬定尸体已被坏人调包,反要姜腾龙追查调包祸首。焦杰见有隙可乘,顿时壮起胆子,附和麻同之说,对姜腾龙暗中加压。
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老天突然降起暴雨,汹涌的山洪奔腾而下,将河滩上的尸首冲得无影无踪。此时吴用回归, 姜腾龙便将案情查核经过报与知晓吴用听了脸色大变,斥道:“焦杰系本官所派,依你所言,分明是责怪本官有意偏祖焦杰,营私舞弊的了!”
寥寥数语,重若千钧,压得姜腾龙大气也不敢出。吴用下令,案子仍按左慈杀妻、程武帮凶、 县吏贪赃枉法定论,分别关处斩刑和绞刑,奏请刑部核定。姜腾龙哀叹万般,却不敢再言。陆安百姓都知此案冤枉,可谁也无力扳转。
东窗事发时光匆匆,转眼三月有余。一天麻同的妻子将要分娩, 按照乡间习俗,必须避开上房,以免冲撞财神。故而,大清早, 麻同就忙着把妻子移到后院,让杨氏躲入夹墙。安排停当,麻同命下人去请邻家贾婆相帮接生。
贾婆听后,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来到麻家。谁知麻同妻子是个难产;婴儿脖子被卡,衣胞迟迟下不来,需要好多人按住腰部往下拉,才能出来。当时人手不够,麻同妻子“哎哟哎哟”喊着,痛楚万分。
昏天黑地中,麻同妻子失声惨呼:“蝴蝶,快来救我!”蝴蝶听得喊声。急急从夹墙中奔出,看见贾婆在场,想退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咕呼” 一下跪在贾婆面前,央求贾婆口下留情。
麻同见机关败露,掏出一锭金子掖给贾婆道:“此事已成铁案,婆婆千万帮忙。日后若有用到学生之处, 定当厚报!”
贾婆惊得张口结舌,胸中像有几十只麻雀扑噜噜乱七八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当他瞥见麻同阴冷的目光,当即清醒过来,一撇嘴道: “嗳,俗话说,亲要亲好,邻要邻好,这还用说吗!” 说着把金子往袖筒一塞,招呼众人:“快,救小女。”聚精会神接生。等婴儿呱呱坠地,方高高兴兴离开麻家。
一回到家,贾婆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似开了锅的豆腐。她喘息着将在麻家的所见所闻说与儿子听,哆嗦道:“天哪! 日有神明夜有鬼啊,我怎能昧着良心呢!”
儿子听了义愤填膺道:“左慈冤狱,殃及多少无辜,陆安老小哪个都抱不平,今有铁证落在我母子手中,若不出头,天理不容!”
母子俩商量停当,“宁喝良心粥,不吃黑心肉”,明日一早上县衙击鼓,为左慈一干人申冤。
这时,陆安知县已经换人。新县令名叫张清,有明察秋毫的声誉。他本是邻县的举人,早就听说过这桩案子有,只是不见杨氏难以平反,今有贾婆携据告上门来,真乃大旱天望云霓,身上三千六百个毛孔也都透着兴奋。他收好贾婆诉状,亲自策马扬鞭赴州报佐官姜腾龙知道。
佐官姜腾龙自从上次不顾辛劳赶往陆安调查案情,结果反被州官吴用抢白一顿,险些危及自己身后,再也不肯多管闲事。这次,县令张清找上门来,他仍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张清径直报与刺史吴用。张清依言而行。
吴用听得张清禀告,气不打一处来:此案不是早成铁案了吧?你张清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来胡扯什么蛋?不过他了解张清为人耿直,不像佐官行事畏首畏尾,所以,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话却不能这么说,斟酌来斟酌去,觉得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来得适宜,于是就让张清去抓杨氏做证。
张清兴冲冲返至姜腾龙住所,告知刺史已命他抓捕杨氏,看来此案有望。
姜腾龙背着双手深思有顷,叹息道:“你别得意忘形,依我看,此案不但申冤无望,你头上乌纱倒将不保了。”
张清惊问何故?
姜腾龙道:“麻同衣冠禽兽,他既敢逆天行事,凶残自不待言,现杨氏秘密已然泄露,为保自身,他岂能不杀人灭口?你抓不到杨氏,不但难动麻同半根毫毛,刺史面前又如何交代?届时纵然你浑身是口,亦难逃妖言惑众图谋不轨之罪。”
听得姜腾龙一番剖析,张清顿觉通体冰凉,来时那份热烘劲早飞到了爪哇国,但他转念一想,左慈一干人,平白无故,死的惨死,活的难活,满腔热血又沸腾起来,他紧紧握住佐官姜腾龙之手道:“承蒙提醒,在下自然感激不尽,然左慈冤案名系朝延声誉,商知县为秉公执法,万死不惧,同属县令,我怎可明哲保身,置民于倒悬而不顾呢?学生拼着抛却顶戴,也要捋捋麻同虎须,还望大人鼎力相助!“
张清一番肺腑之言,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佐官姜腾龙听了,不禁为之动容。他正色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老朽自感弗如, 眼下事急燃眉,你唯有速速回转,直捣麻同虎穴,抓获杨氏,方有转机。”
张清点头道谢,作揖告别。
姜腾龙送至门口,叮嘱道:“兵贵神速。 切记切记!”
张清诺诺连声,接过随从手中马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 又在马屁股上“啪”地抽了一鞭,那马“唏——”一声长嘶,撒开四蹄, 箭也似疾驰而去。
风驰电掣赶回县衙,疲惫不堪的张清不及换气,命手下召王渊前来。
王渊是张清手下捕头,生得豹头环眼,人高马大,勇力过人。他虽是张清手下,却是故情旧交,更兼追随张清多年,深受张清垂青,一般情况下张清绝不动用他,这次赴州面见刺史,张清也没让王渊同去,值此生死存亡关头,张清才叫王渊出马。
王渊拜见张清,抱拳施礼道:“大人命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张清让王渊落座,匆匆讲清赴州始末,要他叫贾婆带路,将麻同、杨氏抓获归案。
王渊听得,不由剑眉倒竖,两腮肉棱高耸,愤声道 :“大人宽心,在下马上前去擒拿狗男女归案。”
张清忧心忡忡道:“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麻同非等闲之辈,千万小心!”
王渊应声,佩剑上马,也不带助手,飞也似赶至贾婆住宅,会同贾婆,敲开麻家大门,冲进小门。麻同家人,见他凶神恶煞模样,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王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后院,喝令杨氏乖乖出来,谁知连喊数声,杳无动静,急忙踢开墙门,闪身入内,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哪有杨氏半点踪影。无奈之下,王渊一把揪住麻同,像老鹰逮小鸡般逮回县衙。
刚一交手,麻同就占尽上风。张清暗暗吃惊: 果然不出佐官之所料。然事既已生,忧亦无用,张清怔怔望着墙上张挂的条幅出神 :“无事如有事提防,方可免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镇静, 方可消局中之危”。看着看着,张清的神色渐渐从容起来,嘴角也泛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意。他步入大堂,趁热打铁,审理“贾婆状告麻同窝藏杨氏”一案。
堂上一片肃静。张清命麻同招供窝藏杨氏缘由。麻同跪在堂上,指天发誓并无此事。
张清也不理论,让手下传贾婆道: “你状告麻同窝藏杨氏蝴蝶,可是属实?”
贾婆道:“我亲眼所见,更有麻同塞给金子为证,哪会有假?”
麻同怒道:“老婆子,死不要脸,亏你诬告得出。”
贾婆情急道:“诬告?天地良心!”
张清见状,把脸一沉,朝贾婆大喝道:“自你状告麻同,本官当即差人前往麻家搜查,结果,杨氏踪影全无,这事你不也是亲眼所见么?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是诬告又是什么? 你这般年纪还干这下三滥之事,真不知人世间还有羞耻二字。”
张清一番话,说得贾婆冷汗遍体,内衣皆湿,叩首连连道: “大老爷在上,小的从来安分守己,所说更无半点谎言,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
长清不愿再听啰嗦,怒斥道:“看来,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不给点厉害尝尝,谅也不知本官能耐,来人哪,给我掌嘴!”
贾婆见两旁差役赶上,吓得身如筛糠,抖个不住,放声大喊:“老爷饶命,小的冤枉,小的冤枉,老爷饶命!”
张清见贾婆磕头出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才手捻胡须,变口道:“看你情状,分明还不死心,也罢,本官就命手下再予张贴告示,鸣锣宣扬,五日内,不论居民人等,凡有人知杨氏下落者,自可传堂对证,否则,休怪本官铁面无情。”言罢,张清命手下将贾婆、麻同分别收监,候五日期满再行处理。
一退堂,两班衙役、书吏、狱卒无不议论纷纷: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世道,好人难做哪。
贾婆随着王渊前行,一路泪珠滚滚,骂麻同丧尽天良,血口喷人;怨县令皂白不分,偏听偏信;恨自己时不来运不济,好心变成驴肝肺,一把老骨头也不知埋在哪里!她越想越悲伤,越想越凄苦,不由得哭出声来。
哭着哭着,贾婆发觉不大对劲。为什么?因为呈现在她面前的竟是一间静室,四周草木繁茂,清香怡人。贾婆正自惊疑,忽听得一声叫“大人!” 县令张清已倒背双手悠悠踱入。贾婆“扑通”一下情不自禁跪倒于地,刚要喊冤,张清双手早扶住贾婆两臂,将她搀起。
张清扶着贾婆进入静室,坐于滴尘不染的红木椅上,自己也在贾婆对面落座,口中连说“得罪!”
贾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她抬手猛掐自己耳朵,怀疑是在做梦。
张清见王渊守在门外,便悄声对贾婆道: “婆婆休得惊慌,麻同罪恶累累,本官岂能不知,然杨氏下落不明,罪亦无从定起,故这次本官拿你问罪是假,麻痹麻同是真。张贴告示鸣锣宣扬更是一箭双雕,若有人知晓杨氏下落,麻同自是罪责难逃,若如此兴师动众,仍无人知晓杨氏下落,则杨氏分明已遭谋害,本官当另图良策,其中缘由,本官已对你讲了,你就放宽心怀,在此盘桓几天,纵有天大的事亦有本官承担。”
贾婆哪知其中藏有如许玄机,听得明白,这才转悲为喜,喜极而泣。张清再用好言抚慰一番,唤来一名丫环以待客之礼殷勤服侍贾婆住下,只是不得离开静室一步。
时光易过,短短5天转瞬即逝。 县城虽然满贴告示百姓也议论沸天,但杨氏音讯却无半点。眼见夜色来临,张清只好命人牵来贾婆,唤来麻同,当堂判决:贾婆有意诬陷他人,报上司重罪论处; 麻同无罪释放。
夜色沉沉,暗暗庆幸自己闯过了生死玄关的麻同, 仿佛漏网之鱼,返回家门。这宗案子,看来他已胜券在握,可不知怎的, 他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幽灵在跟着他似的, 一种不祥的预兆压得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他加快脚步,来到门口,启开大门,再回头细望, 确信身后无人方将大门关闭严实,自己直奔上房而去。
麻同倒还真是精细之人,从他跨出县衙的第一步起,身后就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只是这跟踪之人全身夜行衣靠,又是蛇行潜伏功夫非常,故麻同“纵然乖如鬼,仍旧喝了老娘洗脚水",无法窥得一星蛛丝马迹。
那么这跟踪之人究竟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先时捉拿麻同到案的捕快王渊。原来县令张清自思按照常规极难破获此案,便独辟蹊径,使出欲擒故纵之计,让王渊暗地跟踪,伺机寻觅证据,以便釜底抽薪,打开案中死结。
王渊见麻同闪身入内,估摸已进房中,才悄声潜至围墙边,一个“梯云纵”,跃上墙头,然后像猫那样竖尖耳朵,警惕地搜索着院中每一点细微声音,确信无人发觉,才提足真气,轻飘飘,宛若一枚树叶落地。
王渊屏气凝神,逼近窗下,伸出舌尖在窗纸上一舔,窗纸便湿开一眼窟窿,透开窟窿,瞥见炕上斜躺着一个妇人,炕沿倚着一个男人,看背影就知是麻同无疑。王渊全神贯注,听那妇人颤声问道:“你这一去,可差点把我吓死,四下托人打听,也没个准信儿,每日里提心吊胆噩梦不断,这下回来,该没事了吧?”
麻同嘘声道:“多亏我自有主见,早早宰了这个娼妇,要是听你鬼话,把她留着,你就得做寡妇了!现在,贾婆被我反咬一口,栽入大牢,也是活该,眼下要紧的是娼妇的尸体……”
说到这里,房内忽然没了声音,王渊把心提到喉咙口,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半晌,才又听得妇人声道:“尸体不是被你大解几块放在炕里么!都快臭出味来了,我又不能动,再捱几天,我不熏死也得被吓死!”
“少废话,我这就处置!”麻同狠声道。
王渊伏身窗外,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赶回县衙报信,又恐麻同毁尸灭迹,到时又前功尽弃,心念急转之下,抱定寸步不离宗旨,一会麻同移尸,当即动手,来个“人赃俱获”,洗刷沉冤。谋划停当,王渊闪身墙角,监视麻同。
四周鸦雀无声,不大工夫,王渊听得“伊呀”一声, 房门启处,麻同手挟蒲包,快步踅出。王渊将身子一晃,截住麻同去路, 沉声喝道:“贼子,还有何说?“
麻同猛见半路里杀出个黑大汉,吃惊不小。及至看清来人只是衙门捕头王渊,并无帮手,当即气定神闲。他缓缓放下蒲包,叉开双腿,站立如松,不发一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不得再跟我走一趟。” 王渊跨前一步,伸手抓向麻同手腕,准备回衙报功。
就在王渊触及麻同的瞬间,只听得“蓬!” 的一下钝响,王渊倏觉胸口似被重锤击中,还未回过神,“啪!” 腹部又挨了狠命的一脚,硕大的身躯顿时凌空抛起,像断线的纸鹞摔向院角。 要不是王渊练有一身铁布衫功夫,几乎命丧当场。
王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曾被自己像逮小鸡般逮进县衙去的家伙竟是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家伙,自己险些在阴沟中翻船! 面对如此强敌,王渊明白今夜将有一场恶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无暇懊悔,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调匀气息,严阵以待。
一声冷笑自麻同口中发出:“张清这小子倒还真有一手。 好,今天你大爷发善心,告诉你,你不是找娼妇吗?娼妇就在蒲包中, 有本领尽管拿去。还有,你记得东街小妞吗?明人不做暗事, 债主也是大爷我!"
提起东街小妞,王渊马上想起 上任时前任留下的一起案子。
县城东街有个汉子叫张大,夫妻俩开一客店谋生。由于人手短缺,女儿小妞也时在店中相帮照应。小妞虽是小家儿女,但长得美丽娴静,嫣然笑时恰似朗月升上天空,名动县城。一天清晨,张妻身体不适,张大唤女儿小妞起身帮忙,就是不见回音,
及至推门进去,张大不由大叫一声,猝然倒地。 被惊动的店客涌入房内,但见血流遍地,小妞一丝不挂躺在床上,早已身首异处, 把众人吓得木偶一般。多亏热心的店客和乡邻替张大写了状子告到县衙,但由于凶手来去无踪,案子搁浅至今,想不到这也是麻同这只披着人皮的狼干的。
王渊恨得头发根根竖起,张开嘴吞吐大气,一双环眼暴射的精光好像要袭向他的敌人:“哇,今天就让你替冤魂偿命!”说罢, 也不待麻同回言,一招泰山压顶猛扑过去。
麻同见来势厉害,急忙飘身横移八尺,避过锋锐,左手虚抬,右手一招手挥琵琶,疾势如风, 拍向王渊面门。王渊仗着身强力壮,抬手硬格。
麻同见王渊果然硬拼,早将手腕一翻,并指如戟,疾刺王渊前胸膺窗、乳根双穴,左手却变虚为实,抓向王渊关顶上星要穴, 旨在险中求胜。王渊蓦地一声冷叱,开左步,滴溜溜一个大回环,闪到麻同身侧,一招力劈华山,挟裹风雷之势击向麻同腰际。
麻同就在王渊发力的刹那一招白鹤冲天腾身而起,趁王渊一招击空身子前倾瞬间, 弹腿狠蹋王渊顶门。王渊顺势一招懒驴打滚,急急闪开。
这两人,一个为杀人灭口,招招险恶,欲置对手于死地;一个意替民申冤,环环小心,誓擒恶魔定乾坤。转眼战到百招开外。
恶斗早惊动了麻家上下,大小人众倚身屋角,惊得大眼瞪小眼,吐舌咂嘴唇,谁也不敢近前。
再说囚在死牢中的左慈,心在滴血。他回忆自己,母子自幼相依为命,成人后,他总盼夫唱妇随,伴在老娘身边,孝敬他老人家。哪想到事与愿违,娶了个害人精,如今身陷囹圄,尝遍人间酷刑,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好友程武、仵作吕勇、刑书吕文龙一干人都无端受累。眼看申冤无望,与其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早日自行了结。
想到这里,他强忍周身彻骨般剧痛,从铺草上慢慢撑起,朝着家门坐落方向,匍匐于地拜了三拜,祈求老娘恕他不孝之罪,随后捱身墙边,积聚幸存的一点残力,决意撞墙而死。
此时正近夜半时分,痛不欲生的左慈刚刚佝下身子,却不料身后响起密窄之声,他惊疑地转过身子,朦胧中看见有个人影冉冉飘来。他睁大眼睛,见这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深蓝的衣衫,玄色裙裤……啊!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妻子蝴蝶么?左慈摇晃着身子一把抓住蝴蝶,喉咙哽咽,千言万语一时竟无从说起。
蝴蝶见丈夫满身血污,蓬头跣足不像人样,也不禁泪如雨下道:“夫君,都是我害苦了你,也害了自己。”说着,扬首而视,轻轻抹去左慈面上血污,扶他在草铺上躺下,将自己那日赌气出走,逗留王家,后落麻同圈套的经过细细哭诉给左慈听。
左慈听得红眼出血,怒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你明日随我上堂做证,澄清为夫冤情,咱俩前嫌一笔勾销,麻同这贼子自然恶贯满盈。”
蝴蝶又双膝跪地,哀哀哭告道:“夫君有所不知,贱妾不幸,早已成为麻同刀下之鬼,现时,贱妾尸身尚在麻家,还能目睹一面,过了今朝,则永无相见之日也!”
左慈见说,呆愣愣不敢相信。
蝴蝶急道:“夫君若还不信, 请看贱妾之心。”说着,蝴蝶将手抬起,往胸口一挖,那饱满胸腔豁然开裂,一颗血淋淋的人心犹如刚出水的鲫鱼弹跳而出,一俟落地,即一上一下一起一伏地挣扎了好长时间,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活力, 躺在地上再也不动。
左慈探手去捧,不料脚下一滑,倏地摔倒于地,剧痛中左慈大呼一声醒来,竟是南柯一梦,展目四望,阴森森的囚室哪里还有蝴蝶影踪。
左慈回忆蝴蝶托梦情景,历历在目,情急之下,狂呼狱卒,说有要事报与县令。狱卒见他神色惊怖,恐有不测,忙转告上司。
县令张清自施出欲擒故纵之计释放麻同后,即授意王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自己则秉烛后堂,静候王渊佳音。
“咚咚咚!”张清听得更鼓敲上三更,王渊却仍无音讯,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千万别节外生枝啊!” 他暗暗祷告上苍,保佑王渊觅得真凶痕迹。
正当张清坐卧不安之际,“笃笃” 的叩门声突然响起,“王渊!”他心里一热,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房门,站在面前却是身材猥琐瘦小的狱吏。
狱吏垂着双手,向张清禀告了死囚左慈的请求和反常的神态。 张清觉得事有蹊跷,就亲随狱吏前去。
到得狱中,神情绝望的左慈哭诉了杨氏托梦真情,恳请张清为小民做主。张清听罢,心里更觉惊疑不定,联想到王渊迟迟未归,变故已属难免,当即打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主意,唤捕快鲁荣、 陈平,速往麻宅接应王渊。
一出县衙,鲁荣、陈平快马加鞭,直扑麻宅而去。 待到近前,便听得院内隐隐传出打斗之声。鲁荣想破门而进,但又担心打草惊蛇,逾墙而入呢,不要说墙边横着一条小河,纵使无河, 那么高的院墙,弟兄俩也无能为力。正急间,鲁荣忽然瞥见不远处有棵大树矗立, 忙叫陈平守住大门,防止麻同出逃,自己一个箭步纵到大树下,“嗖嗖”几下, 捷如猿猴攀上树顶。
坐稳身子,素以“神眼” 著称的鲁荣注目院内打斗情势。那疯子似的瘦高个子正是麻同,王渊正竭尽全力厮杀。凝神细听, 鲁荣还依稀辨出,乎乎的拳脚声中间杂有粗重的呼吸,说明恶战已久, 双方似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就在鲁荣蹙起双眉苦苦思索如何助王渊一臂之力时,院内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麻同久战不下, 似已明白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之门,因而突然不取守势,招招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只见他双手箕张,一招双风贯耳分左右夹击王渊太阳要穴,王渊应以左右分流,将来势化解。
麻同倏施黑虎掏心,王渊解以童子拜观音。就在王渊再次将麻同突袭双手封闭于外时,麻同一声怒吼,整个身子飞碟般射向王渊,上用铁头功,中施鹰爪手,下展连环腿,绝无丝毫守势。 王渊旨在生擒麻同,故多用缠斗之老谋深算,岂肯同归于尽,急忙抽身后退,也是冤家有蘖, 王渊刚一后退,脚踝就绊在横掷于地的蒲包上,顿时,仰天一跤摔倒。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渊却是会者不忙。他仰跌在地上,见麻同眼露野兽似的凶光,反身扑上,急屈膝提胸,右手一招金龙探爪迎向麻同咽喉。随着“啪”的一下脆响,夜空中荡起鲁荣的喊声:“大哥,要活的!”
喊声起时,王渊猛然惊醒,忙将锁喉之爪一松,双腿却用尽全力蹬上麻同腹部。麻同竟不躲不闪,整个身子像一袋毫无知觉的面粉,凌空抛起,重重摔在地上。
当王渊像一尾跃波鱼儿从地上蓦地反弹而起,麻同却仍似死狗般蜷缩在地,无声无息,额角一大窟窿,鲜血迸流不绝。蒲包一侧,有一枚精光溜溜的卵石。
原来,恶斗中,鲁荣已在树上望风,王渊撒步后退时被蒲包绊倒,麻同乘机死命扑上。便使祖传绝技,扬手打出“飞石”。那飞石疾如流星击中麻同脑门,麻同当即昏死过去。王渊自是有惊无险。
王渊和鲁荣、陈平将麻同捉拿归案。左慈见了蝴蝶惨遭肢解的尸身,恸哭不已。张清又着人拘捕杨蝴蝶之弟杨羊归案,以免功亏一篑。
次日黎明,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麻同瞧着肩上的重枷,知自己再也无法漏网,就硬生生摆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概,将罪责招认不讳。
杨羊磕头不止,乞求案子显山露水,张清亲自动手,将案情审讯经过整理得一清二楚,呈报刺史吴用。
这时,批定左慈、程武诸人死罪和行文亦已下达。吴用迫不得已,复奏刑部,说该案新有波折,请求暂缓处决。刑部尚书见吴用呈文,觉得此案定有新的内幕,便批派部内郎中、员外郎协同州县重新会审、复核定性。
消息传出,陆安百姓无不奔走相告, 庆贺奇冤终将昭雪。兴奋之余,有识之士又想到了代县令焦杰,他们虽然未知内中隐情, 但对他滥发淫威残害无辜却已深恶痛绝,故联名向刺史吴用告发, 要求严惩以平民愤。刺史吴用正为自己一意孤行铸成大错懊悔莫及,一看到百姓联名状告焦杰,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祸及自身,来了个急事缓办, 将状子暂搁一旁,冷一冷再处理。
时隔不久,陆安人氏得知刑部郎中、员外郎抵达安州,焦杰却仍然没事人般,毫发无损,便又联名上书,控告焦杰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也被焦杰获悉了!他先暗吃一惊,担心事情暴露,难免送上断头台。
后来遣人一打听,不由化惊为喜。原来这次前来陆安最终核审的郎中竟是焦杰家父的故旧至交,不要说官官相护自古皆然,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一项, 焦杰也不用担心刁民告状,泥鳅还想掀大浪么?
“如果时来运转,届时自己不但可免去罢官受惩之忧,还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来个仗势升迁呢!”焦杰想得好生得意,于是调派心腹,准备车轿,专程赴州恳请郎中来家赴宴叙旧,说是略尽晚生之谊。另外再备两份厚礼,送与刺史和员外郎。
郎中是个爽快人,闻知故旧之子专程来州邀请一聚,也不推辞,当即随同前往。
到得焦杰寓所,但见酒席极其丰盛,焦杰更是劝酒夹菜,情意殷殷。郎中举杯痛饮,畅叙与其父的深情厚谊,感慨至深。
待到酒酣耳热,焦杰把盏道:“大人身在朝延,不辞辛劳亲监陆安核审左案,精神着实使人钦佩,人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从今后,我可高枕无忧也!”
郎中听了,微微一怔道:“此话作何讲解?”
焦杰捧起酒壶,再次倒满郎中酒盏,笑容满脸道:“左慈一案,上司曾命我参与审理,当时因为求功心切,在执法上难免做了些不近人情之举,惹恼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今有人借题发挥,上书控告我,幸亏有大人总揽全权,晚生我自然不必担心,所以说,从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了。”郎中听了,放声大笑,声震屋宇。笑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头告辞
次日,郎中会同员外郎、 刺史共同对张清呈报案卷和焦杰呈报案卷进行对比审核,传令有关人员都到安州府公堂候审。 郎中根据提供的证据和实际案情,百姓自发上诉的状子,一桩桩一件件进行审核,核定张清案卷确实无误。在铁的事实和确凿的证据面前,焦杰虽然低头认罪。但仍是不住哀告郎中看在家父故旧至交份上手下留情,饶他这一遭。
郎中坦荡荡道:“上次你专程设宴请我,我亦然而来,这是我与你父的私交,不可忘也!今日我在堂上审案,你违法受审,这是公法也! 我岂能以私害公,徇私枉法,用我手中拥有权力庇护罪人?”
一腔正气令满堂之人敬佩不已。
会审结果,这起喋血冤案终于真相大白,左慈、 程武无罪释放;仵作吕勇冤死,从厚抚恤;刑书官吕文龙、知县商央昭雪,官复原职。焦杰多亏狡兔三窟,郎中之路不通,最终只落得个罢官免职、终身不得任用,一条小命总算硬生生保住。
麻同、杨羊罪属“十恶”,被处极刑。
消息传出,陆安百姓弹冠相庆,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行刑那天,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法场上人山人海。当刽子手将麻同、杨羊五花大绑押上行刑台时,场上欢声雷动。面对震耳欲聋的喊声、群情激愤的人群,麻同再无半点“好汉”气概, 一颗头慢慢地垂下,终于耷拉到胸前。行刑时刻到,只听“喀嚓”一声, 麻同的脑袋“嗖”地飞向台下,骨碌碌滚出丈许远近, 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从脖颈中如泉水般喷涌而出,麻同的尸体慢慢向前倾去、倾去,“扑” 地栽倒在台上。
麻同死了,刽子手抓住杨羊头发,正要动手,却见杨羊双目紧闭,气息俱无,分明已经活活吓死。
从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的说法便在民间广为流传,且沿袭至今历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