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插画师排行榜:日本插画师画下封控生活
住在徐汇区的日本姑娘宇山纺领到了政府发来的物资,里面有莴笋。面对这根蔬菜界里的庞然大物,她惊呆了。在先后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水煮后,她发起了第三次挑战。
这一次宇山决定生吃:先将莴笋去皮切成小块,加酱油、大蒜和可乐进行凉拌。就着这盆莴笋,她怀着巨大的成就感吃下了一大碗米饭。作为一名插画师,宇山纺把这次经历画成漫画,发布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引来众人围观。
封控期间,她用画笔记录了人生中诸多第一次:第一次做抗原、第一次见识莴笋和油面筋、第一次摆弄一只带头的整鸡,甚至第一次被外卖小哥投喂……
这是宇山在上海生活的第6年,和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面对疫情和封控,她也有自身的忧虑。让她尤其担心的是,如果进了方舱,就将面临和猫咪“纸子”的分别。但是她决定尽量以正面心态去面对一切,用漫画留存一些特殊时期的特殊经历,并给人们带来乐趣,帮助他们排解一点点负面情绪。
“长得有点凶的邻居叔叔教我做抗原”
宇山纺住在徐汇一幢老房子里,三月末的一天,邻居爷叔来敲她的门。“马上要封控了,封控听得懂哇?就是大家都呆在自己家里,不能在外面乱跑的哦。小姑娘,你趁现在赶紧出去买点吃的备着。”
宇山就出去了,这是她在浦西封控前最后一次采购生活物资。
有一晚8点已过,只听楼道里传来一片嘈杂声,宇山出去看热闹。来了一个陌生人,好像在发什么东西,还让她签了名。无论是楼里的上海人,还是作为日本人的宇山纺,那晚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抗原试剂盒。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它成为了上海人生活里的每种标识。“我不会做,邻居叔叔和阿姨就一步步耐心教我怎么做,示范给我看。”
她把邻居给自己演示做抗原的过程画了下来,并配上了中日双语版图说。在宇山记录上海生活的漫画里,邻居爷叔是一个经常出现的人物。“叔叔看起来有点凶凶的,但其实是个非常热心的人。”
早些时候,因为老房子的楼梯走廊没有灯,一到晚上就乌漆嘛黑,宇山连摔好几跤后买来了感应灯。爷叔在旁边冷眼看她用双面胶把灯粘在墙壁上,摇摇头说这样不行。果然没过多少时间,灯就掉了下来。他不声不响从店里买了几个支架,又从家里拿了把榔头把架子钉在了墙上,感应灯放在支架上就被固定住了。
封控期间,所有核酸检测和物资发放的通知都是由爷叔转告她的。宇山纺已经领到了十几次物资,但具体有几次,她记不清了。
“上海有很多日本人,大家会在推特上交流自己拿到的物资。中国和日本的食物比较接近,但有一些是我们在日本从来没见过的。有一次发了一根很长的绿色蔬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些日本人也都收到了,大家在推特上热烈讨论这是什么,应该怎么烧。”
她后来知道那叫莴笋。
有些日本人把它切块后拿到阳台上暴晒,再进行腌制,做成萝卜干之类的小菜。宇山纺失手了两次,她把莴笋下到锅里水煮,最后煮烂了。第三次,她抱着和莴笋决一死战的信念,决定生吃。加酱油、可乐和大蒜,拌在一起,特别下饭。“可乐的创意是我从中国朋友那里学来的,有一次我去她家吃饭,她做可乐鸡翅给我吃,我觉得特别好吃。”
但她强调,因为自己正在减肥,所以用的是无糖可乐。
不怕麻烦别人,但中国人太热心了
封控伊始,她写下了一纸减肥保证书:
1、保障基本生活必须的营养(各种肉、鸡蛋,除了土豆、南瓜等)
2、禁止擅自摄取糖质(糖、米饭、面包、面条等)
3、在固定时间(每天下午8点)后不得擅自吃东西。
4、确因必要或必须吃,必须全程严格吃花生类、芝士等。
5、每天一定要与猫咪一起晚,适度运动,晚上早一点睡觉。
猫叫“纸子”,因为是她在老西门一家打印店外捡到的
因为不能吃面包,她用政府发放的油面筋作为替代。这也是她第一次见油面筋,“我看到它们一只只圆滚滚的,觉得很像面包,就决定用它代替面包做汉堡。”
最"惊悚"的经历是从物资包里拎出一只连着头的整鸡。“好吓人,在日本的卖场里从来没见过有头的鸡。”
经过一番灵魂斗争后,她把头偏向一边,用手摸索着鸡脖子,哆哆嗦嗦斩下了鸡头。因为觉得有点可怜,找来一张纸巾把鸡头包了起来。
再将鸡身切成两半,一半煲汤,一半切成小肉块,串在一根削尖了的一次性筷子上做成日料店里的烧鸟串,淋上酱汁,在烤箱里烤着吃了。
宇山觉得,这次封控经历让她发现了原本可能永远不会发现的中日文化差异,她很开心。“我是一个设计师,遇到和认知里不一样的东西,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有了新的体验。”
封控期间发生了件让她感动的事——被外卖小哥投喂。“我之前加了他微信,为了转账给他。之后,偶尔会有联系。”封控10天以后,宇山记挂他的近况,发去微信询问,小哥说自己还在继续工作。“他问我怎么样,我说自己还可以,虽然食物越来越少,但暂时还够。”
小哥很为她担心,两、三天后,他就给宇山送来了水、鸡蛋和蔬菜,这些都是他自己备着的口粮。此后,又陆续送来过两、三次食物。宇山转账给他,小哥执意不收。他说,“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但宇山也很坚持,最后小哥拗不过她,还是收了。
宇山说,
“日本人最怕麻烦别人,在这方面我不是典型的日本人思路,我平时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寻求别人的帮助。但问题是中国人真的太热心了,经常是比你想要得到的帮助给得更多。”
有时候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帮助都是无偿的。“在我认知里,对方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帮我,应该适当的得到一些回报,这样才是比较公平的。就像这个小哥,他分出自己的物资给我,又牺牲了自己跑腿的时间,所以我认为那不应该是无偿的。”
“我活在上海的烟火气里”
她在上海生活的时间久了,骨子里已经融进越来越多本地人的“烟火气”。
“我在日本时从电视里了解的上海是一座繁华的现代都市,遍地都是有钱人,过着十分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我来了以后,走进很多老式里弄,看到很多石库门里的生活,我发现自己更感兴趣的还是这些有历史文化、有味道的地方。”
宇山组织起在上海的日本人,带着他们探寻上海的老街区。她也搬离了自己最初租住的马戏城附近的公寓房,住进徐汇区一栋有百年历史的老宅。在这里,她有时可以听到邻居们吵架的声音,以及切菜做饭的声音。宅子年久失修,偶尔还会漏雨。她很快学会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说法。
“我来到上海以后,常常听新闻里提到‘烟火气’三个字。作为一个外国人,想要更深层次地理解烟火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就生活在这样的烟火气里。”
作为一名出生在东京的80后,宇山记忆里的是一座已经成型的发达城市,这座城市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是没有太多变化的。但上海日新月异,很多老旧街道和建筑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消失了。很快,在原来的地方就建起了高楼。”这种感受在日本是没有的,你会觉得,自己亲身参与了一座城市的更新过程。”
带日本人探寻上海老街区
她喜欢的那些老街区:老西门、提篮桥……都拆迁了。封控前她最后一次去提篮桥,“我看着这里一点点改变,居民越搬越少。我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走,有点寂寞。“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体验,既怀念曾经的样子,又迫不及待要看看这里造了新房子以后是什么样的。
她想,等解封以后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顺昌路看看。“不知道那里现在动迁得怎么样了,原先生活着的人们都平安迁走了吗?我有点担心,想马上去看看。”
正在消失的还有那些老物件。她家中的一把竹椅,是刚来上海时在朱家角一个做竹编的手艺人那里买的;她的老式热水瓶,是问房东讨来的。她家里还有一只搪瓷痰盂,被当成宝贝,用来摆放一次性竹筷。之前《我住在这里的理由》摄制组成员来她家拍摄,看到她从痰盂里拿出筷子,大家纷纷表示自己肚子突然不饿了。
她想把这些逐渐消失的东西都画下来,留在记忆里。如果将来有一天它们都不存在了,至少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后记
毕业于日本著名的武藏野美术大学,宇山纺主攻插画和设计,但日本最不缺设计师和插画师,“如果去中国,我就成为了在中国的日本插画师,我感觉自己可能会有一点点不一样。”她想拥有一张特殊的标签,成为一个不会淹没在人群里的、独一无二的人。
她就这样在自己29岁时来到上海,6年过去了,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并拥有了自己的公司,越来越接近“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的目标。这是她和中国女性契合的地方,“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能代表所有人。”宇山说,“我觉得中国女性不管多大年龄,总会保留一定程度的自我,敢于在社会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是日本女性比较欠缺的。当她们结婚生子以后,就回归家庭,社会参与度越来越低。”
她觉得看上海阿姨跳广场舞“特别有意思”,也喜欢看阿姨们穿亮色衣服神气地在路上走。
“她们经常穿的颜色是火龙果色和油菜花色,这些色彩饱和度很高,意味着她们愿意被人看到和注意。但在日本,马路上的年长女性服装通常比较素净,她们不愿意引人注目。”
阿姨们的勇敢和自我代表了一种城市的精神,这也是她在此次疫情中依旧相信上海的理由。
“我感觉在上海生活的人和这座城市之间保持着一种朋友间的平等关系,他们可以比较独立、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释放出自己的声音。在很多事情上享有话语权,并且求同存异达成一种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