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我对为人类做有用的事从来不抱热情

● 小鸟在天空飞也不觉得可怜 ●

在动物中，对人类而言，有像猫那样刚刚好的动物吗？大小真的刚刚好。不会太大不会太小，举起来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摸起来的舒服感也刚刚好。不会太硬，不会太软，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触到那柔顺的毛，心情就会变得很平静。将手指在柔软的毛里潜来潜去，更是几近性爱般的快感，而且也不会大声吼叫，顶多只是轻轻地“喵”一声，无声无息地走过来。

我觉得人类养宠物，是一种令人费解的自私。看到为小狗绑蝴蝶结、穿鞋子的人，我很不舒服，也不喜欢拿鲷鱼生鱼片喂猫的人，可是看到猫对人而言的刚刚好，我也只能投降了。

无论走到哪儿都有野猫，看到野猫会心生怜悯，想起新宿地下道的游民。

小鸟在天空飞，我也不觉得可怜呀。猫和人类，算是长久以来感情比较好的动物。即使养了几万只猫，好像也没有人去卖猫肉，也没有人打歪主意把猫皮拿去做大衣。虽然偶尔会把猫皮拿去做三味线的琴身，但三味线也不是一家一把的东西。

不管猫比狗笨或自私，但猫都不像狗那样，猫对于被爱、为人类做有用的事都不抱热情。至少我家的猫，在我要出门时，不会像狗那样。我家的狗，就算我只是出去买包烟，都会露出极度哀伤的眼神，宛如今生要永别似的。买了烟回来，这回又像南极生还般，露出极其开心的模样迎接我。

狗不仅很吵，那个眼神和举止都是负担，宛如没人缘的女人，终于有了男人。猫不用带它出门散步，它自己也会跑出去，而且没有动物的臭味。虽然猫尿很臭，但只要去外面尿就好，它随时都会把身体舔得很干净。

猫真的太棒了。

虽然我养猫，但爱猫人士看到我养猫的方式一定很不以为然。我只给猫吃猫饲料和水，还有熬完高汤的鱼干、剩下的鱼头和鱼骨。偶尔拿鱼板给它吃，它兴奋得扭来扭去。我不会对猫说温柔的话，睡觉房门一定上锁不让它进来。猫睡在暖炉桌里，或是暖炉前面的坐垫上。一切都要看我的心情，要是我心血来潮加上寒冷的夜晚，儿子硬要把猫拉进棉被里，我也不会排斥。

所以，很多人不觉得我家有猫。因为猫和空气或家具是一样的。但是，我家有猫已经十一年了。我不会以猫为中心来计算我的生活，但仔细一数，十一年也不算短。

我搬了三次家，小孩也从六岁长到十七岁，已经是个没有六岁稚颜的大男生了。婚也离了，家人的结构也变了。回想这十一年，我可以说是每天和猫一起活过来的。

和儿子大吵一架的那晚，猫也在。很多工作上的人来家里谈钱的时候，猫也在。猫没有一天离开过这个家。只要我回到家，它就会从某个地方静静地“喵”出来。偶尔也会在我打开家门以前，静静地坐在玄关口，用三只手指抵着地面，摆出太太要送老公出门的模样。而我只会想，啊，猫咪在啊，并不会紧紧抱住它。

但是，我很感激家里有一只猫。一间房子没人在的时候是死的。回到没人的家，打开电灯，啪嗒啪嗒在房里走动后，家才又活了过来。但只要有一只猫在里面活着，只要有一只动物在，家就会一直活着。这件事我是在玄关看到猫才明白的。

外出在电车里想到这件事，我心中充满感激。已经十一年了啊，说不定快寿终正寝了。想到猫如果死了，我回到家，那个没有“喵”声的家不就一片死寂吗？我霎时慌了起来。啊，要好好疼爱它才行。可是，好好疼爱它究竟该怎么做？事到如今也不能突然黏着它，我知道我的猫不会让我黏。我也没有能力一直喂它吃鲷鱼生鱼片。但生病时我是会带它去医院。

该怎么做才好？我只是看着猫变老了、掉毛了、尾巴变细了。然后只会在电车或车子里想：“啊！猫咪死了怎么办？”我对它完全不了解。它又不会说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知道它在外面做什么。

有一次，在离我家有点儿距离的树林里，我看到我家的猫爬上一块四角形的石头，很威严地坐在上面。那是块平坦的四角形石头，在樱花树下，猫的上方开满了樱花。因为它一副处之泰然、坐得很威严，看起来像是那棵樱花树的拥有者。我深感佩服，也有些许卑屈。

除此之外，它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事呢？

我仗着猫什么都不会说，在它面前做了很多丢脸的事。譬如有一次电话响，我正在上厕所，直接撩着裙子就去接电话，猫在那里静静看着我。因为我家不大，我的私生活完全袒露在猫的面前。

有时它会双手交叠，坐在我那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工作桌上，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我这种忙于工作，几乎只有眼睛余光看得到猫的人，竟也有猫陪我度过十一年的漫长岁月，想想真的很感伤。

那些和一只猫静静过日子的人，他们和猫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因为猫不会说话，所以人单方面对猫表达感情时，必须增强自己的想象力，使得再怎么微妙细腻的感情都能交流，进而建立人猫的互信关系。

而且猫拥有美丽的身形与动作。我没看过有人走路可以像猫那么优雅，也没看过哪个女人拥有猫那么美丽的瞳眸。

没有女人能安静得像一只猫。

然而看在猫的眼里，人类可能是走起路来吵死人，而且大到不像话的大型动物吧。

● 猫咪愿意这样吗？ ●

二次大战结束那年，我在大连。家里有猫，但我很怕猫，不敢走到猫的身边。

食物没了，我们吃小米粥或高粱粥，但有东西分给猫吃吗？虽然老鼠多到不像话，但猫只吃老鼠吗？父亲把打死的老鼠塞进泥馒头，扔进壁炉里，但“肉”也没有多到可以尝试做出和中华料理一样的老鼠料理。

我想不起那时有没有猫用的小碗，但也没有猫死了抓去扔的印象。搞不好我们把猫留在空无一人的大连家里，撤退回日本了。

住在只有两间房的长屋时，那时家里也有猫。因为老鼠太多了，我们会把剩饭淋上味噌汤给猫吃。

我觉得家里的人没有把那只猫当宠物。那个狭小的房子住了父母和四个小孩，根本没有空间和时间可以独处，猫就随心所欲在家里和外面溜达。

之后过了十几年，我的小孩六岁时说想要小猫，家里就养了一只猫，但不是为了抓老鼠。集体住宅根本没有老鼠。因为猫不能出门，我买了猫砂，猫就在那里大小便。我去超市买猫砂和猫罐头，帮它做结扎手术，生病了就带它去动物医院。猫是完全没有用的宠物。

可是猫愿意这样吗？

看到瓦楞纸猫抓板上的抓痕，想起以前在院子抓树干的猫。讨厌猫的我，因为儿子想要而养了猫，这或许是希望猫能成为我那独生子的交心对象。而事实上当我骂了儿子，儿子确实会趴在猫背上擦眼泪，也会把猫拉来床上一起睡。

当我们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那只小生物猫咪“喵”了一声后，让我觉得这只小猫和空无一人的家在共同呼吸。如果我一个人住，大概也会养猫吧。

我有个朋友的同事迟到时，竟堂堂正正地说：“因为猫在咳嗽呀。”还把所有的有薪假都用在猫身上。“买一尾三百元的竹荚鱼给猫吃，自己的午餐吃面包哦！真是个怪人，一个朋友也没有。”我的朋友说。我倒觉得这个人和猫之间进退两难的关系，在现今的大都会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看过一本书，作者是个边念大学，边在纽约一个猫咪诊疗所参与猫咪诊疗的年轻女孩（Samantha Mooney 著，青木纯子译，《敲开心扉的猫咪们》）。这个诊疗所和人类的医院一样，有外科、呼吸科、肿瘤科等。她在肿瘤科，主要治疗罹患病毒性白血病的猫。

生活在水泥砖头的公寓里，猫罹患的疾病也逐渐和人类一样复杂，因此对应的医学也逐渐和人类相同。医生和饲主都没有“区区一只猫”这种想法。我以前认识的猫突然就死了，但现在的医生会帮猫照Ｘ光片、打针、动手术，拯救猫咪的性命。而这个年轻女孩把医院里的好几只猫当作自己的猫养，忍受着猫咪的死亡。

带猫来医院的人，比起会说话的人类，他们更把孤独的灵魂投注在猫身上吧。比起猫仿佛变成了人，我觉得人类更像是被带来这家医院的猫。我们已经不太会突然就死了。就如这个女孩为了猫的安乐死而苦恼，对人类而言安乐死也是个困难的问题。她休假时带猫去海边，当猫终于命尽时，她认为这只猫自由了，可以去海边玩，拥有快乐的夏天了。就像我们对往生者的想法一样。

在水泥砖头的公寓里，曾经是野生的猫，如今也发展出和人类几乎一样的感情，把它的孤独和人类分享。

年幼的儿子抱着猫哭泣时，我为儿子拥有猫的温暖手感而开心，觉得猫救了我的儿子。有朝一日，日本也会和纽约一样，出现和人类医院一样的猫医院与猫医师吧。

我想起以前罗马竞技场的瓦砾山上，有十几只猫，在夕阳的染照下，凝视太阳西沉的景象。

那真是庄严雄伟的风景。很多猫，一生都没去过医院。然而就算一只死在路边的猫，或是在纽约猫诊疗所得到充分医疗才死掉的猫，都一样度过了它们无可取代的一生，这一点是不变的。

本文节选自

《我可不这么想》

作者: （日）佐野洋子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副标题: 佐野洋子的“非典型”人生物语

原作名: 私はそうは思わない

译者: 陈系美

出版年: 2021-4

编辑 | 三棵树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电影《为什么猫都叫不来》豆瓣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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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猫：我对为人类做有用的事从来不抱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