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龟的尽头是什么龟？在，最后的产床

今年5月23日是第24个“世界海龟日”。在南海之滨，大星山南麓，藏着国内唯一的海龟产卵地。1.5公里的沙滩，水清沙净，自古便是海龟交配产卵的场所，当地人称之为“海龟湾”。

这是广东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世界上最北端的海龟自然保护区，也是我国大陆18000公里海岸线上唯一每年仍有海龟上岸产卵的沙滩，被喻为“最后的产床”。保护区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是惠州一张亮丽的生态名片。

在保护生物多样性这条路上，惠州这座绿美之城交出了自己的答卷，人与海龟和谐共生。在“世界海龟日”到来之际，记者来到自然保护区，探访这一海洋瑰宝。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曾汉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梁维春

逆转的成活率

在海龟湾，一条呈半月形的沙滩坡度平缓，沙质松散均匀，水体清澈透明，非常适合海龟爬行、挖掘和产卵。每到6-10月的繁殖季，海龟凭借脑袋里的生物磁场，飘洋过海数千里回到出生地交配、产卵。

数据显示，1949年前，海龟湾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近500只；1987年，上岸产卵的海龟超过100只；2000年后，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少于20只。近年来，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在个位数左右。

不仅上岸产卵的海龟稀少，自然生长的海龟也极难活下去。据统计，天生天养的海龟成活率只有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人工养殖的成活率则可达到90%。

“海龟孵化出来之后，从沙滩爬到大海这段距离存在很多风险，可能会被螃蟹、海鸟吃掉。既便安全回到大海，还有鲨鱼、石斑鱼等着它。”保护区技术员李满文说，刚出生的海龟个头极小，会被天敌捕食，凶多吉少。

为了保护濒危的海龟，保护区开始全人工繁育。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我们是国家级保护区，但我们人工繁育海龟也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李满文和同事们做过许多尝试。

在保护区的海龟救护中心，有许多装着海龟的水池。海龟的个头有大有小，背上的花纹也不一样。它们或者游来游去，或者原地不动睡觉。有个水池正在排水，一只海龟就趴在注水口下面一动不动，呆呆地等待掉落的水流击打自己的背甲。这里就是全人工繁育海龟的场所。

2012年，李满文在水池旁做了人造沙滩，方便海龟产卵。他把三个水池打通，下面铺排水系统，上面铺沙。他们选来松散细致的沙，并且在四周砌上红砖。如今，红砖缝的水泥仍然清晰可见。

做了人造沙滩后，效果并不明显。李满文又把沙滩下面的两个大水池打通，然后在两个水池中间做上闸门。他把公龟放在一个池，母龟放在一个池。“让它们看得到彼此，但是不能在一起，这样来刺激它们交配的欲望。”

这一招的确起了作用。几个月后，李满文把闸门打开，海龟的确有交配的欲望。但海龟交配不成功，他只能再想办法。

这一次，他把重点放在了温度上。他模仿蔬菜种植的手法，在水池上做了冬棚。每年11月份左右，他就把冬棚拉起来，罩住整个水池，让水温在冬天提升一两度。

“这一两度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李满文说，通过多年摸索，保护区找到了最佳繁育因素，最终在2017年成功刺激海龟交配、产卵和孵化，首次攻克我国绿海龟全人工繁育。

据统计，从1985年保护区成立至今，累计保护野生海龟上岸产卵超过8万枚，孵出小龟近7万只。

保护区里的人类保姆

不管是人工繁殖，还是海龟出生后养育，李满文都注入了自己的心血。他今年51岁，皮肤黝黑，身材微胖。谈话中，他时常自比为海龟，前一句还在说海龟经常在南海活动，等说到海龟冬天去海南岛过冬，他就说“海水变冷了，我要走了，要撤了”。

李满文和妻子、孩子一起生活在这里。他是湖南人，上世纪90年代初就南下广东打拼。1996年左右，他进入海产养殖行业，养鲍鱼、虾、鱼。后来他又来到海龟保护区，继续给这里的私人水产公司养殖。一直到2010年左右，这块地被国家收回，他因为有一定的海产养殖经验，留在保护区照顾海龟。

一只海龟大约每隔3年产卵4-7窝，每隔半个月产卵一窝，每窝有50-150枚如乒乓球大小的海龟卵。在温暖潮湿的70厘米沙层下经过50-60天自然孵化，幼海龟纷纷破壳钻出沙坑。一只小海龟成长为一只大海龟，通常需要三十年。

从海龟破壳开始，李满文就要目测外型，看海龟的脐带口是否收好。如果没有收好，他就把海龟暂时放在沙子里养几天，再给海龟的外表消毒。之后，他还要检查海龟的皮肤。如果海龟的背甲出现白点、腹甲出现红点，则代表海龟的皮肤可能有真菌感染。

海龟的饮食也要细致准备。他通常给稚龟喂鱿鱼和鸡蛋，切碎剁细之后再喂。李满文说，如果食物太大了，海龟就吃不下。他还要观察它进食的快慢与多少。如果它半天都吃不完，就担心是不是投多了，也要把食物打捞起来，因为会污染水质。

照顾稚龟犹如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它的粪便和活动能力也要留心。“如果它排出绿色的粪便，则可能肠道有问题。如果它一直漂在水面不动，也要看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李满文每天在保护区的救护中心、驯养中心、海龟馆之间来回检查海龟的情况。每年6月份开始，他晚上就去海边巡沙滩，看是否有海龟上岸产卵。“对这片沙滩是很有感情的，时间越长，越有成就感。”海边风大，李满文和同事两人一组巡游沙滩。

在水池旁的人工沙滩那里，他也要值夜班。人工沙滩面积有限，如果一个晚上好几只海龟产卵，后面的海龟若在同一个地方挖巢，就可能挖到前面的海龟蛋。海龟产卵后，李满文就在沙滩上及时标记。

谈起这份工作，李满文说要“知足常乐”，“我的家庭支出、生活，全靠这些海龟。”他和同事喝茶聊天时，经常说要换位思考，“不是我们养了这些海龟，是它们养活了我们这群人。”在李满文眼里，如果没有这个海龟保护区，也就没有这个“饭碗”。

拯救“海洋活化石”

除了人工繁育，保护区也对受伤的海龟进行救助。从恐龙时代至今，海龟在地球上生活了约2.5亿年，被称为“海洋活化石”。如今，它们正在极速消失。

据了解，世界上现存海龟共7种，在中国海域栖息的有绿海龟、玳瑁、红海龟、太平洋丽龟和棱皮龟5种，种群数量以绿海龟最多，其余4种已很稀少。人类对海洋的过度捕捞，尤其是电毒炸和拖网等伤害性极强的非法作业方式，使海龟被误捕甚至致死的数量逐年递增。

国内首次攻克绿海龟全人工繁育的项目负责人、高级工程师叶明彬说，经常有海龟被误捕，渔网割伤了海龟的四肢。在海洋里，海龟也可能将海洋垃圾误认为水母，误食后无法排便。“还有的游艇、轮船在海面上开得飞快，海龟来不及躲开，一下子‘砰’得撞上去，海龟也会受伤。”

他们曾经救护过一只海龟，拿回来的时候海龟整个漂浮水面，当时初步判断可能是肠胃炎引起。养了半年后，它从排泄口排出五个有手指那么大的白色布条。一些人放生前把布条塞进海龟的肚子，这差点要了海龟的命。

一接到受伤的海龟，他们就要检查海龟的体表，看是否有外伤。如果外伤明显，则及时医治；如果没有外伤但是体质偏瘦，他们也会养育一段时间，等海龟身体强壮后再放生。2001年至今，保护区累计救治受伤的野生海龟超过1000只，其中800余只被成功治愈并放流大海。

救助海龟只是事后的措施，真正要做的是在源头上保护。叶明彬介绍了国外在这方面的经验。一些国家对渔网有严格规定，必须安装针对海龟的逃生装置，才给渔民发捕捞许可证。“海龟体格较大，误捕后可以冲破逃生装置获救。”

在目前做不到的情况下，保护区就和惠东当地政府合作，在保护区外围划了几百公里的保护带，并且对海龟产卵的沙滩进行管制，确保海龟安全产卵。

他们也积极向社会进行海洋环境保护、海龟科普教育活动。保护区时常有各类组织参观，也会组织夏令营。“通过教小朋友们怎么护理海龟，或者让他们参与投喂、放生的过程，就会让他们对海龟形成感情，进而影响家长。”如今，在他们的倡导下，附近渔民在捕鱼作业中误捕到海龟，都会及时送到保护区来救护。

据统计，保护区每年接待参观公众约50万人次，每年参加环保夏令营、冬令营活动的中小学生人数达1万余人。保护区也先后被中国科协、中国少工委、广东省科技厅等部门命名为“全国科普教育基地”、“中国少年儿童手拉手地球村活动营地”、“广东省科普教育基地”等。

终归大海

无论是在这里人工养育还是被救助的海龟，它们最终都会放回大海。“它本身就是大海里的物种，大海是它的家。放回大海就是让它繁衍壮大，最终不让它成为我们保护的物种。”李满文说。

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李满文放生的时候也会不舍。“把它们从小养到大，放走的时候心里很微妙的，说不清的，但必须放出去。”

李满文介绍，通常等海龟两岁左右，长到10斤左右再放生，这时的海龟已经具有一定的辨别、防御和捕食能力。这些能力，都是保护区在放生前一步步锻炼出来的。

在保护区的驯养中心，一些海龟正在大型的水族箱里面提前适应大海生活，水族箱有石斑鱼、珊瑚岛礁、海藻。海藻是保护区人工种植，以增加海龟的捕食能力。珊瑚岛礁上也有海葵等海洋生物，海龟也会自主觅食。

最重要的是适应天敌石斑鱼。“这是最后一关，通过这一关，它就可以回到大海了。”叶明彬介绍，既便海龟长到一定程度，也会被石斑鱼吃掉，因为石斑鱼的嘴有巨大的伸缩性。曾经就有只3斤重、宽20厘米的海龟被一只30斤重、口径16厘米的石斑鱼吃掉。最后潜水员下水将石斑鱼擒住，石斑鱼才将海龟吐出来。在这里面待久后，海龟才能和石斑鱼和平相处，有时候海龟还会反击，追着石斑鱼咬。

保护区还要将海龟从小池转到大池。在毗邻考州洋的出海口，有一处近35亩的围堰池，潮涨潮落，海水进进出出，生态环境和海洋非常相似。“在小池里，我们一靠近，海龟就以为我们要喂食。在这种大池子里，海龟的条件反射就不那么明显。”

放生前的最后一步是给海龟安装定位芯片，追踪海龟洄游路线。叶明彬说，海龟通常去海南文昌附近过冬，那里有大型的珊瑚礁和丰富的海草，适合海龟生活。也有海龟去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过冬。一部分海龟甚至往北游到日本冲绳附近，那里有赤道暖流，海水在冬天也很温暖。

从1985年保护区成立至今，放流的海龟逾6万只。今年5月23日“世界海龟日”，保护区将放流大约800只海龟。叶明彬表示，一只追踪器需要2万元左右，此次放生的海龟中会有4只安装追踪器。

千百年来，海龟湾就这样承载着一代又一代海龟的生命轨迹。从离岸开始，海龟大约需要25—30年，经过距离长达数千公里甚至上万公里的洄游，才能回到这片海滩繁衍后代。李满文说，那时候也许自己已经头发花白，但他相信一定会有海龟游回来。

这天，以往寂静的海滩就突然热闹起来。在沙滩上，一只只海龟前后划动着脚蹼，沿着大海的方向爬行。在它们的后方，工作人员不断喊着“加油！加油！”海龟们不时停留下来，仿佛还在眷恋这片土地。海水不断涌来，海龟随着退潮的海水，一起涌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