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玮先生到访福建八闽鸽业：访专养西翁鸽的杨登元

本文写于1993年，讲述了杨登元西翁的由来，杨登元生前的养鸽经历，最后还有杨老前辈的一点育鸽心得，希望对大家有用。

正如瑞士著名法学家、哲学家同时又是养鸽家的希尔说的那样：“爱能赢得一切。鸽子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所以你必须以爱为出发点，以胜利为终点。”人们所以养鸽，正是基于爱鸽。

这种在我国文称“双阳”的西翁鸽（SION），是由法国西翁父子先后于本世纪初期和中期培育并驰名于国际鸽界的。后来传入美国，专养西翁的查尔斯·海斯门又作了新的发展，他的鸽系被称为海斯门一西翁。我国流行的“双阳”，就源于海斯门西翁系。

通常，人们一有专爱，就会把其余的看得一钱不值。杨登元倒比较开放。他说：“从感情上说，我确实只爱西翁，看到它们，心里就充满了欢喜。不过从道理上讲，各种品系既成为名鸽，自然都各有优点。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爱西翁，可能同我的生活经历有关……”

我在上海市淮安路一幢旧式住宅小楼上找到了这位依旧带着浓重的苏北乡音的养鸽老人，我们的谈话就从这里开始。

当1953年的新年随着春风到来的时候，26岁的杨登元正在被一个问题苦苦折磨着；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无异于终身大事。

他原籍扬州，因一位亲戚爱好养鸽的缘故，七、八岁便开始养鸽玩。13岁那年，由舅父做荐头，到上海来学生意，什么也不带，就带了那一笼难舍难分的鸽子，在拥挤的船舱里，白天黑夜抱着鸽笼不离半步，引得周围旅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登元是回族，到上海后的邻居是一位面粉行业的老板，叫陶光义，偏巧也是回族，又爱好养鸽，这使他感到格外亲切。陶光义对他说：“小阿弟呀，你那些都是草鸽，没有用的。你真想学养鸽，就要养名鸽”。

从此，陶光义便成了他的启蒙老师，从陶光义那里，他第一次听说了原来养鸽里头还有那么多学问。1952年底，一次陶光义提起，同为面粉行业老板的朱永茂，因税务问题碰到了麻烦，急于变卖他养的鸽子，问杨登元要不要。

杨登元立刻脱口兴奋地回答：“要，当然要！”他多次参观过朱永茂养的鸽子，知道那都是辗转从前南京中美合作所引进的海斯门——西翁品系，那羽色，那体型，特别是那内在的气质，都使他留连忘返。

考虑到自己的经济条件，想先买4只。但开口一问价，吓了一大跳：4羽共200元！这就是说，一只鸽子就要他作为织布厂机修工的一个月工资呀！杨登元结婚早，那时已有了3个孩子的负担。买吧，自己至少得勒紧裤带半年；不买吧，实在难以遏制那发自内心的欲望。

他觉得有无数“西翁”在耳旁鸣叫，细听时，竟是自己的心在向他不住呼唤，仿佛这关系到他一生的人生态向和生活道路。他这么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心事终于被妻子觉察。贤淑的妻子帮助他做出了决定，拿出了几乎是这个五口之家的全部积蓄。

40年后的现在，杨登元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次买回的每只鸽子的羽色、性别和有“USA”标记的足环号码以及曾经创下的辉煌战绩。

也许为了检验自己的记忆，他从箱底翻出一个纸张已经发黄的本子来给我看，那上面记的与他说的果然分毫不差！

1953年春天，杨登元参加了当时的和平信鸽协会，正式开始了他的养鸽生涯。

旗开得胜，就在这年春天的蚌埠竞翔中，他的一羽绛雌获得了第四名。从1953-1966年这十几年中，他不断摸索和积累培育、训养西翁鸽的经验，西翁鸽也接连为他赢得了荣誉。

在这段时间里，他参加了苏州、无锡、镇江、滁县、蚌埠、徐州、郑州、北京、西安等等不同赛程的竞翔，共获得锦框46个，银杯一只，银牌一块；其中有6次冠军。

杨登元说，分析起来，这十几年里有两个高潮，即1955-1956，和1963-1966年。所谓高潮，有两个明鲜的特点：

一是“满堂红”多。如1956年秋徐州赛，放3归3，其中1羽冠军，一羽亚军。

1963年春郑州赛，放4归4，分别为第八名、四十四名、七十七名和一百零五名。

二是“连续红”多。如1967年春，他的1羽雨点雌参加西安竞翔获得第二十九名。可贵的是它已从1964、1965、1966一路赛来，年年获得名次或归巢，4年赛程累计11000余公里，因而成了在鸽界小有名气的“万里鸽”。

与广大鸽友一样，在“文革”动乱那些年月里，杨登元也曾一度被迫冷落了他的终生爱好。但“文革”一结束，他很快又使他棚中的西翁再显身手。

1979年春，参赛孟源（1212公里)3羽，除1羽未归外，其余都获得相当名次。此后每年都有可观成绩。1985年秋，以3羽参加湟源（2000公里）竞翔而再次获得“满堂红”。

1992年秋，首次参加南线福州（610公里）放飞居然独摘桂冠。在今年7月的武威（1900公里）赛中，他的一羽雨点雄，在上海入夏后气温最高(38度)那天——7月13日中午凯旋而归。一踏进棚门，竟还有余勇与侵占了它巢位的鸽子奋力搏斗呢！

杨登元对这个第三阶段的评价是：尽管成绩还不够理想，但至少已破除了以前不少人认为西翁鸽的优势只在短程快速那种说法，现在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品系的鸽子在远程、超远程上，同样可以一展雄姿。

特别是最近几年来，四川、贵州、河北、江苏、山西、江西、新疆等地，先后向杨登元引进了他的西翁品系鸽子，大都获得了可喜的成绩。如成都的杨景康、康国民、曹大大和石家庄的陈刚等鸽友，在远程、超远程竞翔中屡屡夺魁，有的还获得了双冠军。

应我要求，杨登元捧出了历年来获得的奖状、奖杯，摆了满满一桌子。但是他说：“在我的印象中，记得最深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一只没有报上的第六名……”

“没有报上？那为什么呢？”

“这里面，便要说到一个孩子……”

那是1959年秋天，鸽协组织郑州竞翔，杨登元参赛2羽。

一羽早早飞回，得了个亚军；还有1羽却迟迟不见归来。人的心总是对失去的倍感珍惜。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消逝，杨登元没有来到的那只鸽子反比亚军更为关切了。他记得那也是一羽他最喜欢的绛鸽，每过一时半刻，便由不得到鸽棚看看、望望那里突然出现一片绛红色的彩云。就在这时，鸽会给他打来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电话：“哈哈，老杨你等急了吧？不用等了，你的小宝贝已经在包科中那里啦！”

果然，不一会手捧着绛色雌的包科中，笑嘻嘻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包科中给他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位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在放学路上偶然捉到了一只疲惫不堪停栖在矮墙上的鸽子。他高兴极了，准备带回家去养着玩。

无意间，孩子看到了鸽子脚上那精致的足环。小学生从老师那里粗略学到过一点养鸽知识，知道有这种足环的鸽子说明它们各有主人，信鸽竞翔是一项很有意义的文化活动，少先队员要带头支持。

但该如何把鸽子送到主人手里呢?这可使他犯了难。后来孩子从父亲那里打听到附近有位喜欢养鸽子的包科中叔叔，兴许他会有好主意。于是红领巾便捧着鸽子来到了包科中家，包科中打电话到鸽会核查足环号码后，又捧着鸽子来到了杨登元家。

如果当时立即报鸽会，这羽鸽子还可得到第六名。但是激动不已的杨登元不想再报了。他觉得鸽子这段经历本身的意义，已远远超过了它的竞翔名次。第二天他带着一点礼物，特地去感谢那个可爱的红领巾……

但并不是所有记忆都是美好的。杨登元记得那是1967年12月25日深夜，还记得那夜冷得彻骨。

淮南路上突然开来了两卡车声言要对他和他的鸽子“采取革命行动”的精壮男人。这种“革命行动”的结果，是他在历届竞翔中获得的那些珍贵的锦框的红木边框被拆得粉碎，满棚鸽子被尽数装上篓子，连同他这个人，一起押上了卡车。

在车上，有人几次问他：“万里鸽是哪一只？”这倒提醒了他，使他想到他们八成是冲着他的那些优秀鸽子来的。他撒了个谎，说万里鸽已经借给外地朋友，其实它正在篓中咕咕叫呢！

卡车在某个机关的楼下停下来，先是不容分说地对他拳打脚踢一顿，然后声言要押解他到公安局去治罪。在这个他一生中感到最寒冷的冬夜里，他蜷缩在他那一篓鸽旁苦苦熬到天明。

第二天他被送到静安分局。国家机关毕竟还是讲政策的，说没有任何非法活动证据，不予受理。当杨登元提着一篓鸽子跨出分局大门时，突然发觉天特别蓝，太阳特别红。

一阵松快过后，立刻想到家里人不知急成怎么样了，赶紧解开篓上网口，放鸽子飞向蓝天，先回家去报个平安。到这时他才发觉鸽子数目不对：有4只“不翼而飞”，而另有8只则躺在篓底再也飞不起来。

当双手捧起那些死鸽时，这个硬朗的江北汉子不禁流出了热泪，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再来重提这桩旧事，杨登元显得很大度。他说：“这些早已成为过去，谁还有心思去计较。好在现在养鸽子不仅受到国家的重视，也能得到全社会的理解和支持了”。

我很赞同杨登元的这种态度，因而也不想再细问那个深夜冲进杨家来的是些什么人，他被绑架去的又是个什么地方。但有一个画面却清晰地浮现到我的眼前：在这小楼上，在那个最寒冷的冬夜里，杨登元的老妻抱着她那已经9岁却因病未能学会喊一声妈妈的幼儿，同样苦苦熬到天亮。

小窗外蓝天上，忽而响起了鸽翅拍动的声响。呵，是他们的鸽子回来啦！

当母子俩急不可待地捧起这些归来报平安的安琪儿时，他们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上的那块沉重的石头，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这个动人的画面又使我想起了那个传遍世界的古老的故事：“诺亚方舟”上的人们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有一天放出去的鸽子归来了，嘴里衔着一根橄榄枝，告示人们洪水已经退去，和平与安宁重新回到人间。

我想在这里加一句：人们啊，鸽子是人类最初的朋友，是和平与安宁的象征：人类理应与之和乐共存，万不可对之以邪恶和暴力！

在这最后一节里，我想简略介绍一下杨登元的养鸽经验。我找了个偷懒的办法，就是摘录他自己写的一篇题为“定向培育，贵在坚持”的文章。他说：“我专养西翁品系几十年，从没有动摇过，碰到失败或挫折也决不灰心。

失败和挫折总是难免的。事实上任何一种铭鸽或品系，都不可能是常胜将军。但我坚信只要保持纯正的优良血统、谨慎、精心配对，再加科学训养，在竞翔中取得优秀成绩的概率就大，获胜的机会就多。这是中外养鸽家公认的道理”。在有了优良鸽种后，关键是正确地配对。

对此，杨登元的基本观点是：“必须保持血统的纯正。”其具体做法是：“把自己历年来取得优秀成绩的血缘聚集起来，采用近亲异配，择优留后。在同品系这个范围内，又应实行差异配。如眼砂，黄眼配砂眼，同是黄眼则深配浅。体型，雌鸽应长于雄鸽。年龄，最好相差1岁左右，等。配对时间，宜在春夏二季。

夏末秋初鸽子即将换羽之时直到来年开春前，必须停止交配，有条件的要雌雄分棚，场地小的也最好实行棚内隔离。

按照这些要求配对产生的幼鸽，不但能保留原种的特点，而且还扩展了某些竞赛优胜的血缘，就有可能保持和发展该品种固有的优势。”杨登元的这些基本观点似乎与“杂交优势”论互异其趣，我问他对此有何看法。

他说：“我并不反对杂交，杂交是可以出优势的，但滥用杂交就等于取消了品系。我个人的主张是，有时为了引进某些优势，也可谨慎地进行一次杂配，但接着还是应与把它‘拉’回到本品系来，以维护血统的纯正。

要不然，你自己有三两个品系相互杂配，一看到别的品系出了成绩再同别的品系杂配，如此这般长久下去，那还不是变成非驴非马的四不像了吗？”杨登元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功者，但他用40年的刻苦摸索获得了“追求成功的道路在于爱的专一”这样一个体验却是弥足珍贵的。

的确，任何真正的成功都源于真诚和专一，养鸽子是这样，从事别的事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ND

文|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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