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会抛弃自己的宠物:记一个为宠物送行的人
【侨报记者王伶羽北京报道】2017年,陪伴李辛8年半的法国斗牛犬“牛牛”去世了。但在她看来,这只被她视为儿子的爱犬从未离开,如今她的女儿正在咿咿呀呀学说话,每晚都会对着卧室里的小房子一样的摆件说“哥哥,晚安。”那里面装着牛牛的骨灰。
图为李辛和自己的爱犬牛牛。她说,牛牛在时自己不曾羡慕过任何人,牛牛走后所有人都值得她去羡慕。(采访对象提供)
同样的痛苦马啸霆也经历过,今年3月,他的爱犬马小宝因病去世,他曾想把它埋在生前最爱去的公园里,但考虑到公园可能会拆迁,最终选择了火化。
图为马小宝的骨灰盒和墓碑。它的主人马啸霆告诉记者,马小宝给他最多的是陪伴以及不设防的爱。(采访对象提供)
据中国媒体报道,2016年,全国在册宠物数量已超1亿只,13个中国人中就有1个人养宠物。宠物市场潜力巨大,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但很少有人考虑到宠物的身后事。
从李辛和马啸霆的故事里,我们看到中国人对宠物、生死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这也促使一个新兴行业诞生了——宠物殡葬。
她送走了2224只小动物
吴彤并不认为自己属于“宠物殡葬”行业,她甚至讨厌殡葬两个字,因为“太冰冷、灰色。”她更喜欢称自己为“给小动物造房子的”。
2015年,经过了几次职业变动,这个大学学习建筑的北京姑娘最终选择回归到本行,创建了一个名叫“Q-planet”的品牌,专门为小宠物打造“最后的家”。
不管是墓碑还是骨灰盒,既不笨重也不冰冷,均由樱桃木、黑胡桃、枫木打造,上面印着宠物的头像和主人的话语,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质感。吴彤说,之所以这样设计是为了更好融入家的环境,考虑到实用性,“还可以插朵花,来纪念离开的小动物。”
3年期间,她送走了2224只小动物,听过无数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但她依然无法直面每只小宠物的离开,“原本我设想过,看过很多的离别故事,以为自己会变得麻木,但其实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越来越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图为吴彤本人,她正在向记者介绍她设计的宠物墓碑。(侨报记者王伶羽 摄)
“论及生死,愿我们从容。”是吴彤淘宝店铺和微信公众号里的一句话,随着《奇葩大会》的播出,这句话反复被人们提起。但吴彤告诉《侨报》记者,自己也做不到从容,“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吴彤总是想起小Q,一只今年已经13岁的可卡犬。她目睹了它从年轻到衰老的巨大变化,毛发变白、皮肤松弛。也清楚意识到总有一天小Q会离开她。但她并不认为死亡就意味着终结,“还会有下一个生命历程,但不是在地球上了,可能以某种我们不太认知的形态继续存在着。”
这就是Q-planet诞生的初衷。吴彤希望小Q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归宿,而不是人们普遍的做法——用茶叶罐当骨灰盒。
尽管这是一个全新且冷门的行业,但吴彤认为自己走得还算顺利。她并不介意把所做之事称为“生意”,“因为自己确实靠这个吃饭。”
但和其他生意不同,她从不主动做任何宣传,店铺里的第一单来自弟弟的同事,之后完全依靠口碑吸引客户。在创业之初,吴彤曾试着发传单,但接过传单的人一看到“宠物墓碑”就吓了一大跳,立刻把传单扔到了垃圾桶里。
后来她又跑过100多家医院,希望能对自己的商品进行展示,但一些医院都很忌讳。
“中国人对于死亡的态度和观念还是没有发生改变。”吴彤对记者说。需要直接与客户沟通的她,不得不面对一些情绪极度崩溃的客人,她坦言“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但让她高兴的是,一些人已经在学习如何面对死亡。
图为吴彤设计的宠物墓碑,上面可以刻宠物的照片和主人寄语,凹槽处还可以摆放蜡烛,纪念离开的宠物。(侨报记者王伶羽 摄)
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叫三宝的金毛的主人,三宝离开后,虽然主人和她的女儿都很难过,但这位主人依然以健康的方式去引导女儿走出阴霾。同时,乐观、勇敢地向三宝挥手告别。
吴彤的微信公众号仍在更新着,她把每一个离开的小动物编上了号,数量在不断增加,离别的故事也在继续。有人害怕阅读编号背后的故事,但吴彤的文字克制又温柔,她想告诉所有人的无非四个字:“珍惜当下”。
体面离开
“像扔一件垃圾一样。”2015年,看着爱宠JOJO的火化场景时,李超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当时对殡葬一无所知的他,为JOJO选择了一家自称是“北京最好的宠物火化机构。”但整个过程,无论是简陋环境、恶劣态度,还是隐形消费都让他感到十分失望,甚至对JOJO充满愧疚。
李超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定投入到这个年轻的行业里来。同年,“宠慕”诞生。宠,是宠爱,而慕则是思念,该店昼夜不停息的为那些离世的小动物提供最后的服务,同时也要安抚悲伤的主人。
图为宠慕墙上贴着的已离世的宠物的照片。李超告诉记者,从创立到现在宠慕一共送走了3000多只宠物,其中包括免费公益火化的流浪动物。(侨报记者王伶羽 摄)
近几年来,随着养宠人群对火化认知、接受度的提升,宠物殡葬行业虽尚属于摸爬滚打阶段,但被认为有市场前景,很快便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占领了中国城市,尤其是一二线城市。比如在北京就有27家宠物殡葬服务机构。
在李超看来,不知情的人往往将殡葬和火化混为一谈,实际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火化更多的是流程,殡葬更加有人文性。”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日本电影《入殓师》,“这是细节,也是文化。”
29岁的莫莫是店里的殡葬师,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看上去很娇小的广西女孩,曾经历了父亲去世后的无助,从而选择了与人有关的殡葬。后来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自己养的哈士奇有一天离开人世,能否好好送它离开,至少能做点什么。
图为宠物殡葬师莫莫正在向记者示范如何清理宠物遗体,她的一举一动皆包含了对宠物最后的尊重和爱。(侨报记者王伶羽 摄)
来到宠慕后,她需要在火化师和殡葬师两种角色之间不断切换。前者负责清理宠物遗体、称重、火化。而后者更多的需要直接对客户进行一对一的服务,倾听他们的故事,安慰他们的情绪。
就像是情感治疗师。“吸收负面能量,进行消化,然后把正能量释放出来。”李超说。
对此他深有感受,JOJO离开后,直到现在李超也不愿面对养哈士奇的主人,“因为他聊得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很疼的,其他客人我会帮他分散注意力,在未来两周如何调节自己,让自己别那么疼。”
“整个过程并不舒服,但是能通过自己的经验,让顾客快速的脱离这个情绪,你会有成就感,这也是我们的使命感。”
当记者问莫莫是否会感到压抑时,她坚定地摇摇头,说自己能理解每一位主人的情绪,并竭尽全力要送好宠物最后一程,比如温柔清洁动物的身体,把它们当家人一样对待。
图为莫莫向记者介绍如何火化,火化室里非常闷热,每次宠物火化后,莫莫会在火化炉温度冷却后再进行骨灰的回拾工作,即便如此体感温度仍在70度左右。她最繁忙的一天,火化了十多只动物,从当天的凌晨1点多,一直到晚上11点多。(侨报记者王伶羽 摄)
即使它们的主人可能都不在身边,“有的人会用‘闪送’把动物送过来,但我不会因为主人不在就不认真去做。”
宠慕的大厅墙上贴满了已经离世的宠物照片。不仅是猫和狗,还有鸡和仓鼠。每一张照片下都写了一句主人给宠物的话。但给李超印象最深的是——“来世春暖,与子相约,勿相忘!”他把这句话设为了微信签名。
图为摆在李辛卧室里爱犬牛牛的骨灰盒,她的女儿每天都会和“牛牛”打招呼。(采访对象提供)
最后一道门槛
在没有行业标准的宠物殡葬行业,李超把自己的需求作为标准,其中很大一部分完全依靠道德约束。
比如安乐死,宠慕曾提供过这项服务,但现在已不再提供,甚至有时客人提出这样的想法时,李超还会极力劝阻。
比如一位即将出国但又不放心他人养狗的客人要求对狗实施安乐死,“你有病吧?”李超直接对顾客这样骂道。最后他和这位客人达成协议,为那只没有任何健康问题的狗找到了新家。
但他心里明白,即使自己拒绝了这样的客人,不意味着其他同行也会拒绝。
“我把我们当做是最后一道门槛,”李超对《侨报》记者说,“最大尺度让一个动物得到最好的待遇。”
同样被他劝阻的还有土葬和墓地。“大部分顾客在火化了宠物遗体后都会问我,这骨灰是不是应该入土为安?我的回答是你觉得在北京什么叫入土为安?”谈到这里,李超显得有些无奈。
“在北京,无论在哪,不管是在绿化带还是公园,都没法保证,大家都会涉及搬家或者装修。”
至于墓地,记者了解到,这是不少宠物殡葬公司着重打造的生意,从照片来看,墓地极为奢华。当记者就是否具备资质向其中一家电话咨询时,客服人员拒绝回答。
让李超印象深刻的是,北京南边的一块宠物墓地被拆了,无数人打电话给宠慕,“我们这土葬了两年的狗,您那能火化吗?”
“我们之前定的规矩是,只要入土就不能火化,因为入土它会涉及腐烂,就会有病菌,会对工作人员的身体造成负面影响,但如果主人真的没有办法,埋了不超过三天,或者埋了超过两年,我们可以帮他,中间这段时间是真没办法。”李超说。
《北京市动物防疫条例》规定,动物死亡后应当进行无害化处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随意处置。
北京市农业局兽医管理处副处长韩磊此前对媒体表示,宠物尸体可能携带致病微生物,造成病源传播。
北京市的宠物数量约776万只,平均每年大概有23万只宠物死亡,但可能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宠物主人才会选择火化处理后事。这是李超在2015年经过调研后得出的数据。
他曾经在小区垃圾桶里翻出了一条狗的尸体,后来才得知这是一条养了十多年的老狗,但死后主人不知如何安置,只能随意扔在垃圾桶里。
“对我来说特别诧异,十几年啊,一只老京巴,死了就丢垃圾桶,什么东西都没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