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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事儿
作者 | 马明月
最近,有一原来的同事在微信上说,又去亚勒古斯塔勒村了,这不由勾起了我对那片乡土的情愫。我给他微信说:代我给艾合麦提、努尔古力几位乡亲问好。特别叮嘱,去看看警犬巴力,给它买几根香肠之类的食品。后来他给我回信说:人的事情办完了,狗的事情没法办,巴力已经死了,老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想起几年前在村子里和这个狗东西一起相处的日子,不禁使人黯然神伤。
我在过去的文章里记叙过我和巴力的故事,那是一条淘汰下来的警犬,随我们一同从首府城市到偏远乡村驻村。我带着它,走遍了亚勒古斯塔勒村的乡村田野,沙漠林地,有了它的陪伴,我可以自由地一个人对这个村子各个隐秘角落得以窥探。有巴力在身边,虽孤身一人,也心有定力,不俱立于危墙之下,狗壮怂人胆嘛!
有一次,我带着巴力在远离村庄的一块棉花地里穿行,在前面奔跑的狗突然一下子停下了,一只前爪血淋淋地悬起,浑身发抖。原来是中了夹子。老乡在地里设置了夹子,可能是用来捕捉狐狸、旱獭之类小兽,没有想到让一条警犬中招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带尖齿的夹子从巴力鲜血淋漓的前爪上取下,试了一下,还可以走路,就是有些跛。我摸着巴力的头对它说:今天幸亏你了,如果不是你在前面蹚路,老夫可能就马失前蹄了。
巴力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要了狗命。巴力住的地方简陋,曾经给它搭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棚,它从不进去住,一直就拴在窗子下面。有一天,我发现它的腹部和尾巴上出现了溃烂,敷了些药仍不见好转。后经咨询得知,这是犬不服当地水土,蚊虫叮咬后免疫力低下造成的,不及时救治就会死去。立即决定送往县上专门的犬医院。送他去医院的时候,巴力凌厉的狗眼柔和了许多,它流着浑浊的泪,爬在车上给我摇着尾巴,像是告别。还好,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巴力康复了,我得以继续和它一起穿行于田野村落,看云飞日落。
我和巴力之间一起经历了由冷漠到信任,再到建立感情、亲如伙伴的过程。开始带它出去还牵着绳,不久就完全撒手。有时跑得不见影子了,高喊一声,立即从青纱帐里奔回来。巴力是受过训练的警犬,忠于职守,不吃嗟来之食,也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始终保持一种着特有的自尊。我喜欢这种品格,不知道它是怎样养成的。
如今我已退休,巴力的衰老与死去也是必然的,“翁自独憔悴,子去亦宜然”(苏轼),谁都逃不过那个天命。我不忍细问巴力是怎么死去的,它有它的归宿。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这么在意一条曾作为伙伴的狗,纷纷尘世,总有长情。其实我们一起相处的日子也不过一年多,与一条狗建立信任和感情比和人交往要容易得多。
以前我对狗并无太多好感,小时候我被狗咬过,留下过心理阴影。那还是在上小学时候,一同学的父亲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条大狼狗,养在家里。小伙伴们都很好奇,纷纷结伴去他家探望。狼狗盘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它对其他小朋友都挺友好,大家伙儿可以逗它,甚至摸它的头,不知为什么,唯独对我充满了敌意。像造反派愤怒的眼神一样,那狗凶巴巴的眼睛一直瞪着我,我不敢直视它。稍微有动一动的企图,这家伙就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音。在它面前,我像坏分子一样不敢乱说乱动。有一天在外面碰见了它,同学正带着它溜达。见了我,这家伙眼露凶茫,如遇猎物。我心虚起来,不敢和它对视,加快脚步想要离开。终于没有忍住我跑了起来。狼狗立即追赶,我哪能跑过它,魂飞魄散的时候,被这个狗家伙咬住了脚脖子。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惟有这件事还记得,腿上狗咬的印痕至今仍然隐隐可见。真不明白,它哪只狗眼看我像坏人?
由于驻村,得以和巴力这个狗友长时间接触,使我对狗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比和人打交道更容易。以后遇到狗我不再害怕,甚至有这样的体验:本来狗子对你充满戒备,可在你对其释放出善意时,它是能够知道的。在伊犁山区游玩时,我几次遇到过哈萨克牧羊狗,不知道它们是否嗅出我身上与巴力之间某种信息,见了我尾巴高竖,摇个不停,围着撒欢,一招呼它就往你身上扑,一点都不见外。在海南西沙银屿岛旅游时,一上岛除了有十来户居民外,还有一黒一白两只小狗来回奔跑。这两只小狗见惯了来往旅客,温顺友好,却也保持距离。但两个小家伙对我却格外亲,前前后后很乖巧地一直围着我转,尾巴摇个不停,好像我们是隔海的亲人。
小时候,家住在城乡结合部,出了工厂大院,四周都是农村田野村落,经常可以听到犬吠牛哞,随处都可以看到或懒散或警觉的狗子,自由自在四处游荡着。这些无所事事耀武扬威的家伙,我们是不敢惹的,要么赶快躲开,要么依仗身边有大人对它喝斥。我们只会欺负牛啊羊啊,鸡啊鹅啊这些善良温顺、不会反抗的动物,人的有些病根是不是童年就落下了?我好奇的是,那些狗最后都不知所终到哪儿去了?但肯定不是被吃了,新疆人是不吃狗的。
现在的住宅小区里也可以看到许多狗子,和它们的前辈相比,这些狗东西尊贵多了,被称为宠物。豢养他们的主人都视这些宠物为自己孩子,呵护有加,“儿子、女儿”地叫着,有的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子,还真是人模狗样,一付沐猴而冠的样子。狗子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享受着时代的红利。
我并不喜欢养狗啊猫啊之类宠物,不愿在它们身上费精力,也看不惯对宠物比对亲娘老子都亲的“狗爹狗娘”。可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与宠物小狗有一段亲密接触的时候。有一天在院子里和太太散步,看到一条吉娃娃小狗怔怔地看着我们,见这小狗这么可爱,就和它对视了一下逗了逗它,没想到小狗竟一直跟随我俩回家,到一楼门口停住了。我们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宠物,给它喂了几根香肠,把它赶走了。没想第二天打开门,这个小家伙又蹲立在门口,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俩。问了院子里的人,才知这是一条被遗弃的狗。这条棕色的吉娃娃身形娇小,眼睛又大又圆,耳朵像树叶一样崭括,有些呆萌。我们让它进了门,小尾巴摇个不停,终于有人收留它了。
这个乖巧的吉娃娃,很聪明,也很规矩,我们在一起度过一段快活时光,小狗欢快,我们也高兴。后来因要出门远游,就把小狗托付给一位朋友照看。等一个多月后回来,朋友把小狗送了回来。刚到大门口,小狗就挣脱束缚,一下扑到我太太的怀里,嘴里呜呜咽咽,眼中带着委屈。虽然依然乘巧呆萌,极力想讨人欢喜,但力不从心,情绪不高。也不愿出门,赖在人怀里就不走开,一直用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凝望着你。还不断地咳嗽,咳出淡淡的血色,感觉像生病了。送到宠物医院一检查,果然比预料的更严重。医生说,小狗的内脏遭了重击,很严重,活不了几天。这让我们很惊诧,不知道它遭受了怎样厄运。3天后它就死了,安详地死在我太太的怀里。
吉娃娃感觉和巴力是不一样的。巴力像一个靠得住的好朋友,我们之间保持距离又彼此信任和牵挂。巴力的离去,让我感到惆怅,也仅此而已。而吉娃娃则像家里一员,它的死去让人伤悲,有种亲人离去般的难过。我理解了养宠物的人对待它们像家人一样的那种感情,这是人类对他忠实的伙伴应有的一分善意和悲悯。
在广西玉林、桂林等地有吃狗肉的习俗,特别是玉林还自发形成了一个民间节日“玉林狗肉节”。这也引起了一些爱狗人的愤怒和抗议,每年夏至狗肉节期间,都有中外一些“狗粉”前去滋扰一番。其实从狗变成人类的伙伴时起,它就走上了人类的餐桌。对于吃狗肉,我当然知道这个传统和历史。史载,樊哙就是以屠狗卖狗肉为业,刘邦也是狗肉爱好者,经常去樊哙那里喋一顿。即便吃狗肉的传统源远流长,但我心理上还是不能接受。每当我路过那些“香肉店”,好像挂在架子上烤得焦黄的狗就是我熟悉的巴力,是那可怜巴巴的吉娃娃。
最近两则与狗有关的消息颇引人注目。一则是因为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殊军事行动”,遭到西方各国和国际社会制裁。连“国际犬业联合会”也宣布对俄罗斯的狗进行制裁,禁止参加该组织举办的各类赛事。人做的事情,把狗牵扯进来承担后果,可见狗的命运和人连在一起了。狗子如果会说话也会抗议的:还有狗权吗?其他狗同意了吗?
另一则是疫情防控期间,广东某地身穿防疫服的工作人员,在狗的主人被隔离、未告知主人情况下,把一只宠物狗乱棍打死。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在你眼中是宠物、家中一员,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走狗、恶犬。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和分歧比人和狗的还大。
春分已过,又有一场大雪降临,这个春天姗姗来迟,好像又没有来。而战争、瘟疫、空难在这个阴郁冰冷的季节呼啸而至,有的人和有的狗都已经看不到明媚热烈的夏天。更多的人、更多的生灵悲欣交集地活着,他们等待的不是一个季节,而是希望。
(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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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马明月,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作品等,出版有散文集《天山明月》,现居乌鲁木齐市。
摘选自:读书村,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