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一个人却不敢表白真实故事,故事男神狠心拒绝我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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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喜欢梁又川这件事,除了他以外,大概是人尽皆知。
梁又川的名字起得好,有山川湖海,舒朗壮阔,配他这个人刚刚好。他个子高,总是腰背笔挺,坐我面前时,要我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我喜欢他这样挺拔认真,因为可以借机同他搭话。可他一向高冷,上课听讲一丝不苟,从不肯回头看我一下。我不气馁,踢他的椅子。讲台上老师正讲着二元一次方程,他微垂了头记着笔记,白色的上衣在阳光里是几乎金色的轮廓。
我看得着迷,脚下就没了分寸。我爸常说我出门不吃亏,因我力气大,掷铁饼还扔出过校园记录。
这一天的天光明媚,在我踢到第三脚时,这年久失修的椅子轰然倒塌。梁又川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这样的事也能不慌不乱,只微微倾了一下身子就站稳脚跟。
这边动静太大,老师看过来,顿了顿便移开视线。我学习虽好,可是并不听话,好在我爸是校董,平常小事也没人同我计较。教室里有种奇妙的安静,大家都在偷看,想知道剧情怎样发展。
我也好奇,屏息凝神等着梁又川对我说点什么。可他从头到尾没有看我,向老师报告说:“我的椅子坏了,能站着听讲吗?”
若我是校园一霸,那梁又川就是老师的心肝宝贝。他得了允许向后走去,路过我时,看也没看我故意伸长出去绊他的腿,就这样同我擦肩而过。我看他站最后,腰背仍笔直,眉目冷淡,却又聚着光芒。
他真好看,又聪明,难得这样冷若冰霜,我面上不以为然,却在心底想,他真是酷毙了。
那张坏了的椅子被丢在后面,第二天我要人送来一张人体力学椅,放在梁又川座位上。我喜欢的少年,一定要有挺拔漂亮的身形,这样才不辜负他如花似玉一张脸。若是弯腰驼背,实在是大煞风景。
这天我难得来得比他早,坐在位上辗转反侧。等他来时,我却又低下头装作忙着不务正业。余光看着他越走越近,还在腹中撰写我同他的对话。
我想象里,当他对椅子表示好奇,我就要若无其事说:“昨天弄坏了你的椅子,赔你一把新的。”
这台词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一定要够云淡风轻。我把每一个字翻来覆去斟酌,务必要我们的对话完美无缺。可惜,梁又川这个人很讨厌,从来不肯让我满意。我看见他的脚步一顿,片刻,拖起那把崭新的椅子丢在了后面。
那椅子同垃圾桶为伍,看起来有些委屈。而梁又川则借了一套工具,把他坏了的椅子缝缝补补修好了。等他坐下,我就用圆珠笔点他的后背。他不理我,可我很有耐心,到了第十五次时,他终于转过头来问我:“干什么?”
“作业借我抄一下。”我说完,看他要转过去,连忙改口,“不借就算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要新椅子呀?”
他看我一眼,大概觉得我问得奇怪,却还是回答:“不喜欢。”
他说话言简意赅,我在心底数着,这一天他一共和我说了六个字。
六个字,多么好,四舍五入就是一整段话。我想得开心,忍不住笑起来,看到他的侧脸,雪白干净,眉头皱了一点,大概嫌我耽误了他好好学习。
他真有意思,我想,除了不喜欢我以外,简直完美无缺。
教室里渐渐响起了读书声,别人勤勤恳恳像是小蜜蜂。可我在这里斤斤计较,思忖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百无聊赖,拿笔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写够一百个就叠成千纸鹤。最后一张纸,我狠狠写:梁又川是猪头。
想了想又划掉,在旁边小小字写:我喜欢猪头。
这一天,离我十三岁还有三个月。日后想起来,原来我十二岁时便已会拈花惹草。梁又川与我同岁,同样十二岁的梁又川啊,已经学会冷着脸对我说:“不喜欢。”
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因我喜欢他,所以就要把最好的都送给他。
这念头执拗又可笑,若是多年后回顾,自己都要面红耳赤。我对他的好,不过是在强人所难。可惜那时我不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不知道。
2
若是大言不惭说,我同梁又川算是天生一对。
毕竟我们都聪明,他常年年级第一,我就在他后面,开开心心当个第二。校园里栀子花开了满栏,我花粉过敏,还要大步向前。
他走前面,手插袋中,背包姿势都比别人好看。我装作偶遇,打斜里冲过去,想要一头栽进他怀中。可他啊他,居然背后长眼,向左迈了一步恰好同我错开。我收力不及就要跌倒,他又伸出手来,拉住了我书包带子。
我就像是个歪歪扭扭的小陀螺,离他一步之遥,却被推得远远的。他收回手,又要和我擦肩,我连忙说:“冯老师要我来找你的!”
冯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都说她一定是把梁又川当亲儿子看,不然为什么对他这样的好?闻言梁又川果然停下,问我说:“冯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是个非常知恩图报的人,对他好的,他都要努力偿还。我晓得搬出冯老师有用,笑眯眯说:“你下周不是要去参加竞赛?我也要去。冯老师说要我送一送你。”
栀子花真香,呛得我头昏脑涨眼泪汪汪。隔着迷蒙的影子,我看他又皱了眉。他眉骨高,眼睛深邃漂亮,走冷酷路线实在迷人。可我想要他对着我笑,对我柔声细语。而不是这样嫌弃地同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我好生气,又要维持淑女风采,左右为难,只好说:“可是很远……你是自费去,学校不报销路费的。”
其实这话我说出来就后悔了。我晓得梁又川家境不算太好,常年拿优秀生补助。可这样的事,哪好大咧咧说出来?我站他面前,不再理直气壮,委婉说:“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要去,一起搭个伴不好吗?”
“心领了。”他说,“我已经买好车票了。”
他又走了,我看着他摆了摆手,装作和他说再见。回去以后我就找了我爸,要他替我查梁又川的行程。
我爸工作忙,却总抽时间陪我吃饭。他听我喋喋不休讲梁又川,有点酸溜溜说:“你才多大,就学会喜欢人了?”
我翻个白眼:“喜欢人不用学,这是天赋。”
我爸却有点怅然:“喜欢是不用学,可怎么喜欢却要想一想。”
我知道他又想到了我妈。他和我妈自由恋爱,也是可歌可泣一段情,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闹了矛盾劳燕分飞。他痴情,同我一样。大概我们尹家人都这样傻。我没敢说话,他已经恢复正常说:“成啊,爸爸帮你这个忙。”
3
第二天下了点小雨,温度不大高。我很体贴,带了热红薯上车。车上,梁又川果然已经坐在那里,看到我,他眼神变了变。我怕他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抢先一步说:“这么巧呀?”
傻子也晓得这不巧。
他买的是硬座,坐十四个小时去往另一座城市。若是我,一定要坐我爸的私人飞机。可我喜欢他,愿意迁就。
他点了一下头,便看向窗外。我小心翼翼坐他身边,没话找话说:“我第一次坐火车,梁又川,你吃红薯吗?”
“不吃,谢谢。”
唉,他真冷淡。我自己剥了个红薯,吃了两口就堵在胸口。另一个被我推到他手边,因为我注意到,他穿得不厚,手腕冻得微微发白。
我希望他能温暖一点,不是来自我,来自一个红薯也是好。可他立刻将手收回去,快得像是生怕我对他逼良为娼。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红薯没了热气渐渐冰凉,像个木头一样死气沉沉。
这一节车厢的票都被我爸买下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天色慢慢、慢慢地沉默下去。日光伶仃,没有晚霞。似乎人心情不好时,黑暗是一瞬间来临的。火车驶入了冗长的隧道,我自小怕黑,心慌意乱地去摁手机,一不小心却掉在地上。
那一声很响亮,我摸索半天无果,犹豫一下,还是小心地向着梁又川的方向伸出了手。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不知道是洁癖,还是单纯讨厌我。我的手落在他的衣角,没敢用力,保证他稍微一动就能抽开。时间过得很慢,时成分,分至秒。我等着他拒绝,可他居然就这样任由我触碰着他。
隧道好长,却又很短。我借着应急灯那一点微弱的光望着他。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手里握着一卷书,应当密密麻麻写满他的笔记。
我晓得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都聪明,学习都好,可我是玩票,仗着聪明胡作非为。他则永远向前,不肯懈怠分毫。
当光明汹涌地涌来,我长长地喘出一口气。他弯下腰,替我把手机捡起递过来。我道了声谢,他淡淡回答说:“不客气。”
时间轻轻走,我实在无聊,最后睡着了。醒来时头靠在他肩膀上,身上还披着外套。
他还在看书,睫毛垂下去,好浓密,像是一把小扇子。我手痒痒,想要碰一碰,大概真是睡昏了头,居然真的伸出了手。他突然看过来,我吓一跳,呆呆看着他,手还举着,像是个傻瓜。
“你睡醒了?”他问我,“还有半小时就要下车了。”
我“哦”一声,挣扎再三,还是说:“我能不能碰一下你的睫毛呀?”
他看着我,我就心虚:“不行的话就算了……”
“可以。”
我是不是听错了?他居然说可以!我的心不争气,跳得几乎跃出来。颤颤巍巍伸出手,屏住呼吸碰了一下。
他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我离他太近,手腕触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又凉又软。
“谢谢。”
我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碰太久,收回来又道谢。他又说了一句没关系,想了想又说:“尹旧意,你天天在想什么?”
他念我名字真好听,生生把这普通的三个字,念成一首诗。我还没回过神,有点呆看着他。他忽然伸出手,替我把黏在头顶的一片纸屑捻了下来。
“该下车了。”他说,“人多,跟好我别走丢了。”
我快乐地应了一声,第一次走他身后也这样开心。
这次和他一起同行,我受益匪浅。其一,他睫毛很长却又很软,所以向下垂,像是扇子。其二,他似乎并不是那样讨厌我,至少在我睡着靠在他肩头时,没有抽身而去。
竞赛里他得了第一。颁奖时,我站人群里。待他上台时,努力地拍着巴掌。他依旧从容,眉目淡然地接过奖状。视线扫过人群,在路过我时暂停一下,只是一瞬,便又离开。
回程时,我抢先一步买好了票。仍旧是火车,却换到了头等舱。他没多说什么,同我一路回来。车站口我爸派来司机接我们,我盛情邀请他一道,他将手里替我提着的背包递来,慢慢说:“尹旧意,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说我是同情他,实在是冤枉了我。他这样好,我仰望还来不及,哪里生得出这样的心思?可他和我一样,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少年少女,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又叫做施舍?
我一时说不出话,觉得好心被当驴肝肺,又怕他真这样想再也不理我。人潮来来往往,他没入进去,逆流而上。司机跑来接我,看我站着不动,问我说:“小姐,咱们不走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随他往车边走。司机替我接过背包,却又说:“这里怎么有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是梁又川的字迹。我慌忙拆开,从里面数出了四张百元大钞。钱是红色的,鲜艳夺目,谁会不爱?可我一瞬间气得要命,随手摔了出去。钞票从信封里滑出来,被风卷着吹走了,我抹一把眼泪,装作若无其事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爸知道这件事以后笑得要命。我趴床上,哭得眼都肿了,问他说:“有什么好笑的?!”
“这小子有骨气,知道不花女人的钱。”我爸总算笑够了,安慰我说,“你说你,也不和别人商量就自作主张,这毛病真该改一改了。”
我同梁又川的故事似乎永远如此。我一味强求,他一味躲闪。
可我的快乐与不快乐,却永远系在他的身上。
4
初中这三年过得乏善可陈。
梁又川在初二的某一个午后被调离我的身边。他坐第三排正中,面对黑板,春暖花开。我坐窗边,看枝头一朵小桃花悄悄探出头来。可风一吹,又落入了尘埃。
我们之间最亲密的瞬间,停留在那辆火车上。那狭窄脏乱的车厢,我们两个面对大排空荡的座位。他看着书,我看着他。我的头曾经停靠在他的肩头上,甚至还触碰过他的睫毛。
我有时会想,那是不是我在无聊中幻想出的画面?不然他为什么仍旧对我这样冷漠。
高中时我们班三分之一的同学直升校本部。我在一班,最好的那个,梁又川也在。
他当上了班长,还有学生会干事。我看着那张申请学生会的表格,随手揉成一团说:“哪个傻子愿意去,我玩儿还没时间呢。”
这时我进入青春期,身形拔高,激素胡乱分泌,叛逆得一塌糊涂。我有钱,身边总跟一堆狐朋狗友,闻言都给我捧臭脚:“尹尹说得对!谁去谁是大傻子!”
我听了很得意,看向远处。梁又川正站在讲台上,认认真真擦黑板。白色的粉末落下来,像是一场三月的雪。我们这边沸反盈天,可他充耳不闻。
我忽然就没了兴趣,抽出几张钱说:“我要吃雪糕。”
出钱的是大爷,永远有人愿意替我跑腿。一群人争先恐后走了,我趴桌子上,歪着头看梁又川。他擦好了黑板,走回位置上开始温习功课。一切都若无其事,空气也是温暖的。我开始犯困,可还没有闭上眼睛,就看到有人拿笔轻轻地碰了碰梁又川。
是他的后座,我们班学习委员。长得不算太漂亮,只有一双眼睛值得说一句清澈。她不大讲话,听说家境普通。我瞪大眼,看着梁又川转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
他怎么可以,对着别人笑?!
我想起自己的那十五次,想起他转过头的冷淡。原来不是这样,他不是对谁都冷淡。
那一瞬间,我觉得天塌了。少年时每一次的爱恨都是一场厮杀,快得令人望而生怯。许多年后,我再遇到梁又川,那时我们都已经足够成熟,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肯喜欢我。他没有犹豫,很平淡说:“你的感情太盛大热烈了,很容易刺伤别人。”
如果是二十多岁的我,一定不会刺伤他的。可我才十六岁。
所以我在梁又川低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时,站起身踹翻了桌子。我做这样的事时很从容不迫,甚至没有动怒,笑眯眯站在那里。全班都看过来,我问他们:“看什么?”
有人转过头不想惹事,有人不屑,有人看热闹。我的跟班们两手空空回来,看我这样,吹口哨涌过来:“尹尹,怎么了?”
“我的雪糕呢?”
“朝晚拿着呢。”
孟朝晚这个人很奇怪,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似乎没有什么特长。可我晓得他,他爸同我爸是平起平坐的身份,家里也有钱。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低调的富二代,也没心思拆穿他装作平凡的无聊举动,只是等着他。
他走最后,抱了一个大大的纸箱子,我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雪糕。”他把箱子放桌上,打开了露出里面满满的雪糕,“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来了。”
我瞪着他,他很无辜看我。半晌,我哈哈大笑说:“喂,孟朝晚。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皮肤白,长得很秀气。闻言似乎吓一跳,看着我,脸红得藏也藏不住。他这反应太可口,很能取悦我那一刻伤心又自卑的心。周围人又开始起哄,叫告白的、说不准早恋的。半晌,孟朝晚像是下了决心:“尹尹,我……”
可教室门猛地被推开,老师走进来,环顾一圈说:“闹什么,还不回位置上坐好?”
大家一哄而散,孟朝晚替我把桌子扶起来。小声说:“放学等我。”
等什么他没有说,我猜得到,却没往心里去。因为我看到梁又川站在老师身后,是他去通风报信阻止了这场闹剧。
梁又川啊梁又川,我想,你是不是不愿意别人对我告白?
放学时我一马当先,冲到了停车棚。过了一会儿看到梁又川慢慢走来。他身边跟着学习委员,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也不关心。
“梁又川!”我叫他,“是不是你把老师叫来的?”
别人以为我来兴师问罪,迅速给我们让开场地。可谁能知道,我心跳很快。想要他验证我的猜想。
可他没理我,从我身边走过。我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臂,瞪着他说:“你说话啊!”
“尹旧意。”他说,“我对你们的闹剧没兴趣。我只是凑巧和老师一起进来。”
他也说是闹剧,和我心有灵犀。我没出息,这样都想要笑,连忙忍住,装作凶狠:“那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不晓得,我鼓足多大勇气才敢问他。所有的若无其事,心底都翻涌着一场狂风暴雨。他总算正眼看我,半晌,回答说:“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要喜欢你?”
“你怎么这样说话!”
“不然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他挑了挑眉头,竟然有些刻薄,“我喜欢你?尹旧意,你想听我这样说?”
他原来会这样说话……我几乎茫然了,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分明。一边有人小声说:“你放开他吧……”
我猛地看过去,不知道眼神有多么凶狠,竟然吓得她后退一步。她穿校服,规规矩矩把拉链扣好,一看就是个乖乖女,可她鼓足勇气对我说:“你伤到梁又川了。”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我的手紧紧抓着梁又川。用力太大,长长的指甲刺入肌肤。有血流出来,不多,只是小伤口,可我竟然没发现。
我像是被电了一样,立刻甩开手。学习委员上前,把纸巾递给梁又川。他接过来,道了谢,又问我:“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他说完,去推出自己的单车。学习委员犹豫一下,走过去,坐在他的后座上。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茫然想,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这样亲近了。
我天天忙着玩闹,忙着喜欢他,可原来,连他有喜欢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走了,我抬起手,看到指尖还残留一点暗红。我打个哆嗦,冲到水龙头那里,用力搓洗双手。水流很大,冲得双手冰凉,晚霞像是烈焰,大团大团涂抹。我终于忍不住,低着头哭了出来。
5
我把手指甲全部剪短了。
剪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哭得太惨,眼睛花,不小心就剪流血。我爸看到,吓一跳:“嗐!你这是做什么!”
我大哭:“爸,喜欢一个人好难啊。”
我爸拿我没办法,安慰我说:“不难,不难。不就是喜欢个人吗?尹尹不伤心了。”
他笨拙地安慰我,像个不得其法的大狗熊。我越发难过,觉得委屈同自责。可一切都是梁又川的错,如果他肯老老实实喜欢我,该有多好?
是啊,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人。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我手里。
等我去上学,孟朝晚立刻问我:“这几天怎么请了病假,没事吧?”
对他我有些内疚,因为听说那天放学他等了我两个小时。喜欢是这样野蛮的事,不讲一点道理。我勉强笑了笑:“也没什么,感冒而已。”
他闻言替我接了热水,又去买来蛋糕。我接受得敷衍,余光一直看梁又川。我进来时,梁又川连眼睛都没有抬起一点。对我,是真正熟视无睹。我心里堵得难过,恨不得大喊大叫。好在还知道什么叫脸面,于是艰难忍下。
我过不好,别人也不要想好过。
第二天我那一群人都不交作业,小组长拿我们没办法,最后只好学习委员出马。我们班是最好的班,过去哪有人不交作业?学习委员走过来,大概没见过这样的事,脸都涨红了,低声说:“为什么不交作业呢?是忘了带吗?”
“没带就是没写。”有个人大声说,“我们就是没写!”
所有人哈哈大笑,看着她,要她下不来台。我摆摆手,笑着说:“我写了,这就交给你。”
她看我一眼,咬住了唇,楚楚动人的样子。我看梁又川那边没反应,于是拿着一摞的卷子,随手丢在了地上:“这是我们的作业,可惜我手滑了,你叫什么来着……麻烦你捡起来吧。”
值日生刚拖完地,湿漉漉的。最下面的几张卷子迅速被洇湿了。我知道她是个乖孩子,老师给的任务一定会努力完成。其实弯腰捡个东西没什么,可我的眼神太坏,她站那里,像是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眼圈都要红了。
我看着她要弯下腰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梁又川站她身后,可是直直看向我。我不畏惧,同他对视,还带着笑容:“英雄救美?”
“尹旧意,”他问我,“有意思吗?”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想说,可是那颗柔软矫情的少女心,在他的眼神下蜷缩成一团。到底是我先移开视线,自己把卷子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递过去说:“开个玩笑而已。”
“这不好笑。”他接过来,很冷淡说,“不要拿别人开玩笑。”
“喂。”我歪了歪嘴巴,算是笑了,像个小太妹那样,坐在桌子上,晃着腿说,“那我不开玩笑了。梁又川,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这四个字只有两个是真话。可他不在乎,把我们的名字记下交给了老师。那天我们因为不交作业被罚叫家长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叫家长有点儿丢人,我打电话给我爸,笑着跟他说了,他听完,忽然跟我说:“尹尹不哭了。”
我说我没哭,可他又说:“有爸爸在,不伤心了。”
我们的教室在六楼,校园最高点,举目望去,零零落落人流如蚁。远方天幕流淌着日光,一直流进了眼睛里。
“我晓得的。”我说,“爸,我晓得的。”
我一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原来并非如此。
人有生老病死,有爱恨情仇,所以不能心想事成。我讨厌梁又川了,因他这样坏,不肯喜欢我。可我又不甘心,所以我在某一天,跑到了梁又川家里。
他家住拆迁区,老房子还带着小小的院子。我在门口徘徊很久,犹豫一下还是按了门铃。又过了半晌,才有人来开门,问我说:“请问是哪位?”
“我叫尹旧意,来找梁又川的。”
“哎呀,是又川的朋友吗?”
门彻底被打开,我看到梁又川的母亲,坐在轮椅上,笑盈盈看我。梁又川的好相貌应该来自他母亲,一样漂亮的眉眼,我看着她,有些害羞,她却已经来握我的手。
“又川不常带朋友回来,快请进吧。”
同我想象的不同,梁又川家小却干净,收拾得整洁,窗台还放了一枝花。地上有水痕,应当是刚拖完地。我左顾右盼,被阿姨看到了,笑着说:“又川出门买菜了。你稍等一会儿。”
“谢谢阿姨。”我斟酌着说,“可我没有和又川约好,这么来了他会不会生气呀?”
“你这么漂亮,谁舍得向你生气?”
若是梁又川有他母亲一分的口才,我也不会总被气个半死。我同阿姨聊得很开心,甚至没有注意到梁又川走了进来。他穿长裤T恤,头发有一点乱,看到我愣了一下,向着我点了点头。
阿姨训他:“怎么也不打招呼?”
他这才不情愿问:“尹旧意,你来干嘛?”
“我……我来看看你。”我装可怜,“不然我还是走吧。”
可阿姨喜欢我,拉住我的手,要梁又川同我赔不是。我像个奸佞小人,听他说对不起时,大度说:“没关系。”
我心里乐开花,他已经转头去做饭。他居然会做饭,我简直像中了头奖。饭很简单,三菜一汤,我吃得胃口大开,阿姨笑着替我夹菜,他坐我对面,皱着眉毛看着我。
我才不管他开不开心,我喜欢阿姨,才不是喜欢他。
吃完饭阿姨去午睡,要他切西瓜给我吃。小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梁又川替我搬了一把椅子来,切了西瓜给我。
我没这样吃过,在家有保姆替我切成小块。我拿着西瓜,感觉汁水顺着手指流下来,难受得没办法,求救说:“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拿了纸巾替我擦干净,无可奈何说,“尹旧意,你怎么这么笨?”
“是你太聪明了。”我小声嘀咕,“对我这么凶。”
他啼笑皆非:“我为什么要对你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想想我真是彻底不要脸了,就这样拿着西瓜同他说这个,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彼此都不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他竟然笑了:“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什么?
风恰好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咬了一口西瓜,甜得要命。心脏跳得乱七八糟,我想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是到开口,却还是那样不正经:“因为你长得好看。”
“还有呢?”
“还不够吗?”
我和他对视,片刻他移开眼睛说:“我和宋佳约定,要一起考去北京。”
他说完,我愣住了:“宋佳是谁?”
他也愣住,半天,慢慢说:“是学习委员。尹旧意,是不是在你眼里,别人都是无关紧要?”
我委屈得要命,有他在,我怎么顾得上注意别人?可刚刚那样明媚温柔的气氛不见了,他又变回学校里的那个他。
我坐着,他站起来往屋子里走。又是这样,总要我看他的背影,我又急又气,叫他说:“那我呢?梁又川,你和她去北京,我怎么办?”
“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转过头,看着我说,“尹旧意,你有你的人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六月底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可我的世界下起大雨。十七岁的这一天,他同我说:“你的人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喜欢他,喜欢了快要十年了。十年时间很长也很短。有什么泛滥成海,千树万树,可却开不出花朵。
我哆哆嗦嗦站起身来,小声说:“梁又川,你别走……”
我本来应当气势汹汹,应当像过去一样蛮横。可我没有胆量了,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在树下,捧着一块西瓜,小声地说:“你别走。”
6
我最后一次挽留梁又川,是在高考前一天。
我一定是发了疯,才会这样不管不顾。我站他家门外,一下一下敲门,我听到阿姨说要来开门,却被他制止了。
这城市看不到星星,我敲得累了,在门口坐下。许久,他终于开了门,问我:“你又想做什么?”
“我来见一见你。”我回答他,“别去北京了好不好?我让我爸给我们找好了学校,一起出国好吗?”
他闻言没出声,我就自顾说下去:“去巴黎好不好?不喜欢的话去美国、英国。梁又川,别去北京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不要打扰我。”他忽然打断了我,“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我这么久以来,只是在打扰你吗?”
“不是吗?你随意介入我的生活,用你的自以为是摆布我的人生。开始只是车票,现在又是学校,未来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他说得语速不快,可我却接不上话,结结巴巴反驳:“可我……我只是喜欢你……”
他微微挑起唇角:“你的喜欢,并不比别人的要矜贵,没道理你喜欢了,我就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这话太重了,我真的没话说,可他却又说起不相干的事:“你知道我母亲双腿为什么无法行走?因为她爱上了错误的人。那人有钱却懦弱。同我母亲私奔却又忍受不了贫穷,我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而我母亲,则因为想要追回那个男人出了车祸……”
我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我不想听,可他还在继续说:“不同世界的人,注定不会在一起的。尹旧意,你跟我,就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如果我愿意和你去到一个世界呢?”
我大概是哭了,满眼都是泪,以至于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蹲下身,在我面前,用手替我把眼泪擦掉。我不切实际地幻想他会答应,说一句好啊,那我一定立刻同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可他说:“那样的话,我们都不会幸福的。”
“梁又川!”我抓住他的手,“如果我不是尹旧意,你会喜欢我吗?”
如果他说会,我就不放弃。但他啊他,还是那个少年,害得我哭了这么多次,到了最后,还要我哭。
“没有如果。你永远是尹旧意,而我永远是梁又川。”
所以……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
太残忍了,十八岁的我,觉得这话残忍至极。我不能再看到他了,不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高考我没有参加,最后一次同学聚会也没有去。我听人说,梁又川果然考去了北京,宋佳发挥失常,继续复读。
人生就是这样,许多计划好的事,到头来却不会实现。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会同梁又川在一起。可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我去了国外,念艺术专业,听音乐会,同英俊的男孩子约会。我学着看一看别人,学着记住别人的名字。我过去的生活塞满了梁又川,连爱自己都忘记了。
我以为他的名字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可没想到,却到底还是出现了一次。
是在某个酒会上,有人邀请我跳舞。我百无聊赖抬起眼,却愣了一下:“是你?”
是孟朝晚。他还是那样好看,笑着问我:“有这个荣幸吗?”
年少时我亏欠了他一个傍晚,所以我同他跳了一支舞。跳完之后,他带我到天台,说有话对我说。
“尹尹。”他替我披上外套,“毕业时你没来,真的很可惜。”
“怎么说?”
“那时我们计划,要替你揍梁又川一顿,可你没来,师出无名,只好作罢了。”
我被逗笑了:“该打的,替我出口气。”
“其实我还是去找他了。我气不过,想要打他一顿,可惜那小子太厉害,居然打成平手。不过我问了他一些问题,录了下来,可惜没找到机会放给你听。”
我装作漫不经心,其实手都在抖。原来这么多年,我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这样。孟朝晚扬了扬眉毛,将那一段录音放给我听。
感谢科技发展,这样久以后,这声音依旧清晰。我贪婪地听,听着十八岁的梁又川淡淡说:“我不喜欢她。她是很好,可那不属于我。我把刻薄、把坏都给了她,她不在乎,我会在乎。”
录音里像是有风声,呜咽着吹过来,他停顿一会儿,慢慢说:“她适合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我。”
我没继续听下去,笑了一下抬起眼睛。孟朝晚迟疑地将纸巾递给我,我只是说:“他把刻薄和坏都给了我,我是真的不在乎。”
“他知道。可他那时才十八岁。”
是啊,那时的我们才十八岁。人生分岔口,又能明白什么未来同永远?如果爱情也有小老师就好了。教会我们如何彼此爱对方,而不是像刺猬一样,扎得头破血流。
孟朝晚说要将这段录音拷给我,我拒绝了。
站在露台上,我把身子努力探出去。城市很安静,灯光如海。我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让我想起那一年。他还很小,我也是。我爸和我妈闹离婚,没工夫理我。保姆偷懒出去玩了,我自己待在家里,怕得要命,赤着脚跑上街,哭着要找妈妈。
没有人看到我,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他,忽然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问我说:“你要去哪里?”
我说不清要去哪,他就小大人一样皱起眉。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皮筋。那是用来绑袋子的,很丑,可他的手很温柔,替我把头发扎好说:“别哭了,哭了就不漂亮了。”
那是我少年时代所有快乐的开始。是要我们在所有人之前相逢。
我大笑,笑出眼泪,听到录音里的最后一句,他也笑了一声,轻轻说:“如果我们晚一点遇见,也许会不一样……”
男神狠心拒绝我表白,多年后听他一段录音,我却眼眶湿了。
是啊,如果晚一点,也许会不一样的。
我们学会爱,学会被爱。被岁月磨平棱角,不再彼此伤害。
我们会走远一点,小心翼翼,不那样蛮横倔强。是不是,可以走到最后?
梁又川,你说是吗?(作品名:《你比宇宙更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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