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亲 2:新,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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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正是确凿的实情。印象里的一直都是谨慎修持的妈妈,可从来没有这样不可理喻。多少年来,张家温馨祥和的深宅大院里,可一直就没有过什么磕磕碰碰,高高低低。
突然间发生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大人们有没有经过、见过这些个场面倒是无所谓,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小孩子们,可就是承受不起。
刚刚参加完高考,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玲玲,也早就栖栖遑遑的走了相。披挂着满脸扑簌簌的泪花,犹豫着,迟疑着,她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怎样做才好。
小着许多的婷婷,已经就是“妈妈啊,妈妈”的哇哇大叫。小孩子家家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利酸楚,听起来也着实让人心底发毛,有些瘆得慌。
所以,陆晓芬或许也并不就是听人劝吃饱饭的现成说法,而是因此就惊了心,分了神,慢慢地拨头回转,她开始有所收敛、有些低沉、有些安稳了。
就这样,在大家合力的拉扯、阻隔下,当然也还有玲玲,婷婷,正巧也来家里耍玩的诸位表姐妹,闻声赶过来的堂姐妹等等一应众人一样齐心用力,一样闪烁、抛洒的泪水的功劳,从来都不为难自己孩子的陆晓芬,终于还是松开了紧紧捆抱着的张老六的裤腿。
但这番鼻涕一把泪一把,瘫坐在泥地上的撕心裂肺,也已经越来越不像样子。趁着昨晚一宿的豪雨,这连拍打带扒搂的,湿漉漉的地面眼看着就要掘出井来。
也许,在她的眼里心里,这该“天杀的”的又何止是张老六一个人,也还有与她做对的这整个世界!虽然她也只有哭天抢地,摔头打脸。
“表嫂啊,大表嫂啊,咱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卖不卖还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咱先起来啊,先起来!”
安联最初只是诧异吃惊,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也一直都是再三说起的,等他过来的时候“顺手捎带一下”吗?表哥表嫂到底又是来的哪一出?山呼海啸的一家人,咋咋呼呼的一庄子的人,到底是在啃一个什么呢?
他很有些不明白,更不明白一向庄敬持重的表嫂,为什么会以如此这般的恶毒和暴烈来自损形象,仿佛这安安稳稳的世道,堂堂正正的人生,可能就没了明天一样。
平时总是柔声细语文静非常,让人尊敬有加爱戴非常。如今这要了亲命一般地撒起泼来,喊天骂地以至于疯魔到张牙舞爪,也真的是让人难受活。他的脸上也早已涕泗横流。他已经彻底地叹了气,服了软,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坐下去了。
要这样没完没了地闹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不是办法啊!让人看了笑话不说,大家以后还怎样走亲戚串门子,这老一辈少一辈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怎样做人,看人?
偏偏又是出于自己这个破落生意的无良胁迫,这就要让人更加的暗生羞愧,无地自容。他想走过去搭一把手,要亲自把陆晓芬从地上拉起来,让大方厚道庄重体面的表嫂正经归位,再来好好地说一说其它,一切。
张老六摩挲着两手,也是极力地遮掩着自己胳膊上那一丝丝红道白道,来来回回地侧着身子,随顺着本能的委婉挡住了他。作为陆晓芬最为牢靠的坚实防线,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这化骨绵掌一样的温柔抵抗了。
从相识相知,相亲相爱,到好不容易走在一起成为一家人,再风风雨雨来到如今,也快要有三十多个年头了啊,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跟陆晓芬撑过架子,当然也就更不能让人随随便便就弄塌了她的架子!
人们一直都说他不敢,这不是因为他的一贯受人讥讽嘲笑的,极其低级卑劣甚至就有些不堪下作的臭知识分子气质,不会大老爷们那样的雄强耍横,威风凛然,而是直白地取笑,竹竿一样单薄的他根本就不是陆晓芬的个子,顶多也就只是陆晓芬鹰隼一样的翅膀底下讨乖乖的小鸡仔!
今天真的就显眼现形了。
他虽然能够抽身出来自由活动,却也不能再坚持立马的摘门板装车。对此他既便是拔得动腿,也还挪不开脚。他不能不顾及陆晓芬的肝胆俱裂,七窍泣血,也就只能不住地甩手,跺地,唉声叹气,当然,也还要正儿八经地跟自己的表弟来一些死皮赖脸,逗一些欢天喜地。
“事情反正就是这样,要卖咱们就装车,不卖我们就走人。说到底我只是个中间递话儿的。你们,可是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骨肉,亲表兄弟!”
“你们,你们根本就用不着我的,又有什么话不好说?有什么事不好办?当着这么些人,这么些孩子,非要弄这么大的动静儿,好看呢,还是好听!”
气急败坏的游自强早就不耐烦了。
早在张老六嘀咕什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时候,他就有些神经兮兮哭笑不得,而一再地咬牙切齿咯咯作响。
甚至,他还就曾想过,是否也应该像往常一样,郑重其事地上前修正和忠告他几句,他不应该聒噪这些无厘头的甜蜜抒情,来低级幼稚地耍宝添乱,而应该慷慨豪情,尽可能地像个庄稼院里的老爷们那样,咋咋呼呼地喊几句“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才真正地感恩投诚,妥帖应景,切合陆晓芬的心地与时宜。
安联当时并没有听清楚,看他脸上扭来扭去的怪模样,就有些纳闷是不是他的表哥表嫂在唱什么样的双簧,才让他那么来气,就低低地问他,他表哥的念念有词是在嘟囔些什么。
怒火烧心的游自强,当时就毫不客气地痛骂过一回:
“他还能弄出个好来?愚昧,白痴,天造地设的两口子,都不识个数了!”
“口口声声老奴爷的使命传人,老奴爷的精神传人,老奴爷的虔诚后人!说的做的都好像是把生死看得很开了似的,却就连头毛货都放不下!”
能敛人粗野掩人草莽的文化,是否也能够夺人情性装点风光?或许就要仔细考虑。但这也是他为张老六两口子正经留脸了。
要在平日,他才不在乎人多人少鸡飞狗跳呢,他一定就会火冒三丈地冲撞过去,借着雷霆万钧蹦几个高,再左右开弓推搡几把,狠狠地发一顿乒乒乓乓的咆噪:
“不卖?不卖你让我传话,不卖你喊我们上门?你们一个个都知书明理的,不知道耽误别人的时间就是图财害命?”
“你一口一个对不起它,一口一个对不住它,你可想到你们这样能对的起人,对的起我们?你说,你们还是人不是人?你们还是人不是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拉着安联直接走人,连头也不回的。
这在他上几回带人过来的时候,确也曾不声不响地摔打过几回脸的。
但是,今天却就是不行,他还是有些陈旧规矩迂腐套路的刻板纠缠,让他抹不开当下这个着实无法言喻的情怀和脸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