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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恐慌第二季:极度恐慌,大漠狼事二

人气:167 ℃/2024-09-08 00: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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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爸爸妈妈就出去了。

他们分头行事。爸爸去找胡喇嘛村长讨说法,妈妈去村街扫拣昨晚我们洒丢的干杏核。

我无法上学了,趴在炕上养屁股,无聊中等候大人的同时照看旁边摇篮中的小龙弟弟。其实我也特别喜欢这位迟来的小弟弟,大人忙,照看他是我主要一项任务。农忙时爸妈都下地争分夺秒抢收,我只好背着小弟上学,把他放在教室门口的一个土筐里,塞给他一个葫萝卜啃。有一次,他的葫萝卜掉在了筐外,他爬出筐去捡时却被一只小猪叼走了。我弟锲而不舍,尚不大会走路的他一直跌跌撞撞爬着追踪小猪到了不远处的学校厕所。于是他就掉进了茅坑里,当我下课后不见了筐中的小弟慌作一一团时,有人从茅坑里捞出了屎尿一身的小弟

我吓的哭出眼泪,只见小弟还傻乐手里还攥着半拉葫萝卜,上边沾着金黄色的屎点。从此我小弟便有了绰号:屎郎小龙。

当然,从此后我妈再也不敢叫我背小弟上学了,改成自己背着小弟下地。放学后我再接妈妈的班,让她腾手烧火做饭,忙家务事。可我的作业本和课本遭了殃、成了他撕啃的对象。有一次把我的一块橡皮吞进了肚里,我没敢告诉妈妈,天天扒拉他拉出的屎。第三天终于见到了,可寸长的橡皮却变成了只有小指甲那么小,我一直猜不透小弟的胃肠怎么会连橡皮块都消化吸收呢。从此我认定我小弟肯定是个特殊的人才,有特异功能都是有可能的,长大肯定大师级。

他现在就在我旁边的摇篮里安睡,小脸红扑扑的,小鼻翼一扇一扇的,只是一双小招风耳有些不伦不类,跟他未来的大师身份似乎不符。

外边的门一响,从脚步我听出先回来的是妈妈。

她往地上扔下半口袋干杏核。只有半口袋。

我们拣的可是两口袋,“妈!”我嚷了起来。

妈妈满脸扫兴:“村街上的猪比你娘先下手了,它们啃吃得快还干净。多一半儿叫胡家的老母猪带崽儿消灭了,气死我了,嘎嘣嘎嘣啃得那个香,赶都赶不走!”

“老胡家的人和畜都跟我们有缘,妈的,等我长大的。”我诅咒道!

“得得,儿子,有本事好好读书走出这村子吧,咱们不跟他们斗气。”我妈赶紧岔开,惟恐我真把斗败胡家当成终身目的。

没有多久爸爸也回来了。他还没有妈妈的收获大,他连胡喇嘛的影儿都没有见着。不过,爸爸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夜,胡喇嘛的猎队在塔民查干沙漠里迷了路,一只野狼一直追踪他们,天亮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绕着出过古尸的沙漠坟冢里转了一夜。更可怕的是,他们打盹时他们的几匹马有两匹被狼掏了肚子,剩下的全被惊散,他们几乎是爬着回村的。一个个受惊吓,失魂落魄,不是病倒就是卧炕不起。

“公狼”我脱口喊出

“什么公狼?”

我就向爸妈叙述了一遍昨日胡喇嘛他们所作所为。

“真是报应。”我妈轻声叨咕。

“看来事情还没完。”爸爸颇有预见地下了结论。

果然如此。公母狼的报复远未结束其实刚刚开始。

我们的村庄和邻近的村子都相继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大白天胡喇嘛猪圈里闯进了那头公狼,咬断了他那老母猪咽喉,而且猪崽子也个个未能幸免。娘娘腔金宝的三只羊被掏开肚子,摇摇晃晃走进屋里倒下了。其它几位猎人的家畜同样都遭殃,而且共同的特点是,那狼根本不吃这些牲畜的肉,只是掏开肚子咬断咽喉,是纯粹的祸害。接着,村里夜夜闻狼叫那叫声如嚎如哭,如泣如诉,时而哀婉如丧子啼哭,时而凶残如虎豹发怒咆哮。村里夜夜狼来光顾,夜夜有户失猪丢羊。祸事并延及到邻村。胡喇嘛村长强打精神组织民兵和猎手多次围剿伏击过那对可怕的公母狼。可如精灵般,他们根本摸不着那对狼的影子,只是夜夜闻其声,那阵阵令村民心惊胆战的长嚎,时时把酣睡中的孩童吓醒惊哭。胡喇嘛他们无计可施,还时刻提心吊胆,甚至不敢出夜,都在屋里大小便。村里人开始议论了,忿忿指责那些惹事的“勇敢”的猎人们。

胡喇嘛戗不住劲了,找来那几位猎人商量。他移怒娘娘腔金宝,伏击母狼,又引他们去追击,惹出了这场灾难,招来全村的白眼。胡喇嘛对他们说不灭了那对狼,他们可真没脸见人,没法儿交待了。

可咋灭?一提狼他们就脸变色心率加速。

是啊,咋灭?搜索围剿了这么多天连影都逮不着,就凭他们几个可真无法解决那对红眼的恶狼。沮丧至极的胡喇嘛逼住娘娘腔说你惹的事你想个法子出来。

还真管用,娘娘腔真想出了一个招儿。

“诱捕。”他说出两个字

众人都不懂。咋诱?那狼根本不吃你的肉。

“狼崽。”他又说出两个字

这回胡喇嘛懂了。你这龟孙子原来那天带回来的狼崽还养活到现在。

娘娘腔金宝嘿嘿嘿干笑说原本想拿到城里公园换酒喝的,现在只好贡献了,为了全村人民嘛。

他们就这样制定出了一个完整的诱捕方案。

这关系到全村每个人的利益,胡喇嘛召开全体村民大会进行动员,我和老叔也去了。那时,我屁股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胡喇嘛说打狼是大家的事儿,关系到全村的安定团结和改革开放,要为死去的猪呀羊啊牛啊鸡呀报仇,为全村的安宁和平而战斗。参不参加打狼是跟凶恶的敌人划清界线的态度问题,立场问题,甚至奔不奔小康的问题。

动员过后是准备行动。大人们决心为牺牲的牲口讨回公道,纷纷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备棍提枪。这样的事最令孩子们兴奋了,怀着一点点的害怕,又无法拒绝刺激,相互传递着各类真假最新消息,等候着决战时刻的来临。

那晚,天格外的黑,月格外的高,风格外的紧。

村西北,离沙坨子较近的路口,有棵百年老孤树。

大人们全副武装,埋伏在这棵老树后边的树毛子里。娘娘腔金宝和另一猎手藏进了老树空腹中的树洞里。全村关门闭户,熄灯隐光,空气很紧张

我和老叔还有几位胆大的顽童,也悄悄过来看热闹,被我爸轰走了几次,可我和老叔又偷偷溜了回来。二秃趴在自家房顶远窥。他不仅是怕狼,更惧落单儿被我和老叔逮住。我和他的那笔账还没有算清呢。

那棵老孤树的横枝上,吊挂着那只狼崽儿。就是那只我喜欢的白耳尖狼崽,被娘娘腔金宝喂得肥肥胖胖。此刻它头朝下屁股朝天地悬挂在树枝上,由于难受不自在,它开始哼叫了。哽哽叽叽,呜呜咽咽,时而尖嗥尖叫,时而低吟哭诉,黑夜的宁静里如猫爪子一般抓得人心里难受巴拉,如针刺刀割,五脏挪位。埋伏在树后头的胡喇嘛为首的全村健壮百姓,屏声敛气,不敢出声,蚊子叮在鼻尖上也不敢拍,紧张万分的静候那对恶狼寻子而来,大人们都没拿枪,怕夜里误伤了人,每人手里攥着镰刀斧头、粗棒铁叉之类锐钝工具。

活诱饵白耳狼崽一直哽哽着。暗夜也照旧沉寂着。时辰也过了好久,就是不见那对恶狼冒出来勇敢救子于水深火热。守护的人们等得着急,蚊子小咬儿喂饱了一群又一群,折腾了半个月的那对狼为啥还不出现呢?不光是村民着急,就是那只吊挂的狼崽儿也哽哽乏了,偷懒打起盹来这时,娘娘腔金宝就从下边的树洞里,伸出一根长竿捅一下狼崽。原来他专为干这个钻树洞的。于是死静的黑夜里重新回荡起小狼崽儿的哭泣声,引诱或招唤那对此时不知在何处的公母狼快快现身。万籁俱寂中,狼崽儿的呻吟传得很远,很瘆人。奇怪的是,它父母为何不来呢?也没有传出往日夜夜可闻的声声狼嗥。一直寻机报复的公母狼这会儿躲到哪里去了?难道眼见着自己小崽儿吊在树上哭泣而不顾,缩头不出来吗?

我捅了捅旁边的老叔满达,他困得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听着那声声揪心的狼崽儿哭泣,我心里不由得同情起它来。胡喇嘛他们真没用,想不出别的办法靠折磨小崽儿来诱狼,瞎耽误功夫。唉,可怜的小狼崽儿。

天快亮了。小狼崽儿终于再也不哼叫了,无力地闭上嘴。它实在太疲倦了。耷拉着小头浑然而睡,娘娘腔再怎么捅也没有反应。那形态犹如一个悬挂在高藤上的葫芦,随风摇荡。

埋伏的人们更累了,紧张了一夜,两眼没合过,都纷纷打起哈欠。快大白天了,狼是不会来了,空熬了通宵,回家该干啥就干啥吧。胡喇嘛村长抬头看看树枝上随风悠荡的狼崽,又远眺村外原野沙坨,掩饰不住失望,忿忿骂一句该死的狼不上当,算毯,回家歇去吧。

狩猎者们“喔”的一声哄叫就散伙儿了。骂的骂,笑的笑,奚落着娘娘腔金宝:要是把娘娘腔吊挂在那里,那狼肯定能来;有人接腔说先来的肯定是母狼!

人们又哄地乐了。

娘娘腔尴尬地笑一笑,挠了挠头,眼睛瞟着树上的狼崽儿,壮着胆子向胡喇嘛恳求解下那狼崽儿。尽管他诱捕献计未成,但他还没忘拿狼崽换酒喝。

“解个屁!吊死它!”胡喇嘛气不打一处来,骂得娘娘腔耷拉下脑袋,跟那吊挂的狼崽儿差不多。

这时太阳在晨雾中模模糊糊地升起来了。

树上的狼崽儿依旧睡着,回家的男人们也在女人们的挖苦中上炕补睡。妇女们忙活着一早儿的活计,喂猪、做饭、哄鸡、催娃儿上学,还跟邻居媳妇搭上两句交流生活心得。

娘娘腔金宝没回家。他舍不得狼崽儿就这么吊死,悄悄躲在较远的暗处观察动静。还有一个村童没有走,那就是我,也惦记着那白耳狼崽儿,想看个究竟。

树里村外都安静了,村口老树这儿也没有了一个人影,红红的太阳照射着那只孤零零的狼崽儿,远看犹如一只蜘蛛吊挂在那里织网。这时,突然从西北方出现了一只灰影子,从远处似箭般射来,瞬间到了老树下,仰视一眼昏睡的狼崽儿,便从二三十米处助跑,纵身一跃,灰色的身躯凌空飞起,冲向那离地面两米高的半空中的狼崽儿,同时它张大嘴用利齿准确地咬断了拴住狼崽儿的草绳。灰影与狼崽儿同时落地

“咔嚓!”

那只埋在土里的大号铁夹子起动了。一下子夹住了大灰狼的一只脚。

“噢儿”

那大灰狼发出一声厉嚎,充满懊丧和恼怒。嘴里叼着那只解救下来的狼崽,它的孩子。它的懊恼是很显然的,躲过了埋伏的猎手却没有躲过设在地下的机关,不是它不精明而是人类太狡猾。

大狼开始挣扎,拖着铁夹子跳蹿。可铁夹子连着一根二三米长的粗铁链子,拴在一根深埋进地下的木桩子上。那木桩子有胳膊粗,沉甸甸的榆木桩子。大灰狼是无法挣脱了。它是一只高大健壮像一头牛犊的大公狼,灰毛如箭刺,尖牙如利刀,那矫健凶猛的体魄里沸着着无限的野性蛮力。或许是怕惊动了村民,它没有狂嗥乱叫,它很冷静地应付突如其来的被动局面。它先是围着木桩子猛烈地冲撞,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脚腕上夹着特号铁夹子后边拖着噼里哗啦的长铁链子,嘴巴却始终没有丢下自认为已救下的小狼崽儿。它不停地来回挣扎着,用肩头和脑袋“咚咚”地撞击那榆木桩子,接着抬起腿狠狠甩脚上的铁夹子,一会儿又嘎吱嘎吱咬那根铁链子想把它弄断。渐渐,它的两眼直射出愤怒无比的绿色寒光。它无法容忍人类的这种狡猾,无耻,靠铁夹子算计它。

躲在暗中的娘娘腔金宝一直未动,按捺住狂喜冷冷地观察着大狼的一举一动。他瘦脸上稀疏黄胡子一翘一翘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从他后边说你成功了,为啥还不上去。他豆眼一转嘿嘿笑说不要命了,还有一只母狼没出现呢!

真他妈人精,难怪他小小的个子五短身材,全长了心眼儿。

果然西北坨子根小树林里来回奔窜着另一只大狼,显得焦急万分的样子。它

知道公狼已陷机关,几次想冲过来,可这边的公狼向它发出坚决的怒号警告它。公狼这时伏在地上喘气歇息,伸出红红舌头舔起狼崽儿的头脖。已经苏醒的小狼崽儿此刻突然发现其父狼,立刻咿咿呀呀地往狼怀里拱钻。

那边的母狼见公狼无法摆脱困境而又听见小狼崽儿的哼叫,它一声哀号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了。

正这时,村口又有人发现了狼,呼喊起来

“狼来啦!打狼了!狼来啦,快打狼啊!”

这边的金宝也同时跃出来,大声呼叫。金宝的娘娘腔一喊起来,果然不同凡响,真如女人般尖细刺耳,又加上声嘶力竭,传得老远,动静也很大。于是,全村都被惊动起来了

“打狼呀!大狼落套了!大家快来打狼啊!”金宝又跳又叫原地打转不敢上前,极度亢奋使得他那双黄眼珠也变绿了,干烈的嘴唇歪向一边颤动个不停!

胡喇嘛一听到消息,从炕上一跃而起,拎着大棒就往外跑,嘴里大喊着村民都去打狼。

村民们挥动着棍棒铁器涌向村口。妇女们按习俗敲打起铁盆铁锅,响成一团。孩子哭,猪狗叫,鸡鸭飞,乱作一片。

一见这阵势,那只扑来救夫抢子的母狼,迟疑了一下,绝望地嗥一声,便掉过头去,复又向野外窜去。它当然不会笨到白白来送死。

公狼一见来人一蹿而起,他更加疯狂地去撞击那根榆木桩子,脚腕上的铁夹子碰撞铁链子发出噼里叭啦乱响。而那根木桩子纹丝不动,好比铁铸钢浇一般。胡喇嘛和几个胆大的村民挥舞棍棒冲向公狼满以为铁夹子夹住的狼软弱可欺。可那公狼“噢儿”一声咆哮,张开血盆大口,一跃蹿起扑向来者。吓得胡喇嘛他们妈呀一声往后倒退,有的仰天摔倒,好在铁链又把公狼拉了回去。这一下村民们谁也不敢冒然上前了,只是围着狼虚张声势地叫嚷。那公狼困兽犹斗,毫无惧色,围着木桩子转着圈嘶哮狂咬不让人靠近。面对两排尖如利刃的白牙,一张裂到耳根的血口,以及张牙舞爪的凶残之态,人们个个脸呈怯色眼露惧意,除嘴巴里空喊之外谁也没有勇气上来打一棒

“枪打!拿枪打!”又是娘娘腔金宝提醒胡喇嘛

“对!快去拿枪来!白天打不着人!胡喇嘛指使村人。

有人飞跑回村取枪

似乎听懂或看懂了人类要干什么,公狼知道再过一会儿将是什么结局。它急了,只见它惊天动地一声吼,力拔山兮般带着铁链往上一跃,那根刚才被它很巧妙地转着圈一点一点松动的木桩子,终于抵不住它排山倒海般的最后一击,拔地而起!

公狼终于脱困。长啸一声,后腿上拖着铁夹子、铁链子、还有木桩子等长长一串儿、扑向围着的人群,凶残至极,不可阻挡。

'哎呀妈呀!”人们鸟兽散,四处逃。吓退了人群,公狼回过头从容地伸嘴叼起地上的小狼崽儿,然后连看都没看一眼那群惊愕发呆的村民,飞速向西北大漠逃去。后腿上依然拖着那铁夹子、铁链子和跟铁链子拴死的木桩子。铁链和木桩子在沙地上唰唰地翻滚,卷起阵阵白烟,带起一股强劲的风势,望上去犹如冲过一阵狂飙烈风。

狼跑啦!快追呀!’

人们惊醒过来,挥舞着棍棒又尾追过去。

胡喇嘛又急又恼,失去刚才的大好击打时机,让狼逃脱,现在从后边追击起来难度大了。好在那狼脚上有沉重的拖累,无论如何是跑不快跑不丢的。想到此,他振作起来,振臂一呼:“大家上啊!狼跑不快,快追上去,打死它!”

村民一听村长号令,重鼓勇气,呜哇喊叫着,虚张声势中相互鼓励着,壮着胆子尾追着那只拖铁夹子的孤狼而去。我跑在后边,眼前是什么样一幅图哟。大公狼嘴叼着冒死救下的狼儿,腿上拖着沉重的铁夹铁链木桩等物体,勇敢无比地奔逃。而手持器械的村民们,成群结队地乱叫乱嚷着追赶,可谁也没有胆量冲上去接近狼。那狼却毫不气馁地奔跑着,一瘸一拐,一颠一跳,决不放弃地奔跑着,对人类真有些讽刺意味。我真庆幸我爸我爷爷,他们都下地干活儿没参加这追赶队伍。我爸当年是跨着铁骑挥舞马刀为国守边疆,真正勇敢的蒙古骑兵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

毕竟拖着沉重的负担,尽管是四条腿, 狼还是跑不快,渐渐被村民们赶上来 了,又形成合围状。那狼喘着粗气,胸脯急遽起伏,怒视着人群,突然跳起来身体猛地转了一圈儿。于是,它被夹住的后腿提带起那串两米长的铁链、铁莲又带动木桩又横空扫起,哗啦啦,卷动起草木与沙土,击向围过来的人群。人们急忙后退,手脚不利索的不幸被木桩击中而受伤,鬼哭狼嗥般地叫爹喊娘,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被逼急的公狼突然发现了这种有效的自卫方式,变被动为主动,疯狂地扫了几遍。那狠劲儿,那抡起长链和木桩的力道和猛势,一次次吓退了围过来的人群。然后,公狼又开始了艰苦的逃跑,拖着那串儿东西。胡喇嘛他们继续尾随着。这真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对狼和人都不轻松。我内心深处始终为那只不屈不挠的公狼暗暗祈祷。

前边横出一条稀疏林带

这是走进西北塔民查干沙坨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了。胡喇嘛他们在这条稀疏林带里再次截住了那只公狼。

这时太阳已很高,秋雾仍在树林里漫洒飘动,霜打湿的草尖上被公狼拖出了明显的痕迹。它头伏地,眼射绿光,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嗥哮,粗而密的脖颈长毛怒耸直立,使人们不寒而栗。它那被铁夹子夹住的脚腕处血肉模糊。已露出白骨,黑红的血染红了绿草和白沙地。公狼养足气力,再次跃起,冲着合围的人群身体狂烈一转,被它抡动的铁链和木桩再向人群击去。唿啦啦--带起一股旋风,尽管学乖的人们纷纷后退闪避,但草屑尘沙依然击打在他们脸上身上,火辣辣生疼。正当这些胆怯的村民无计可施无法靠近公狼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里不是村

口平地,公狼横空抡起的长铁链一下子缠在近处的一棵碗粗的树上,被带动的那根木桩也随着旋转劲儿死死卡在两棵小树中间。于是不幸的公狼终于彻底被固定在这棵要命的树上,再也无法挣脱了。公狼使出浑身的力气,咆哮着一次一次就地跃起,却一次次被拉回,那卡死的铁链和木桩纹丝不动。公狼放弃挣跳,低头狠狠咬起自己的被夹住的脚腕处。那里本已血肉模糊,鲜血横流,那裸露出的白骨被它自个儿咬得嘎吱嘎吱直响。它是想如壮士断腕般咬断自个儿的脚腕以摆脱铁夹子的控制。周围的村民看得毛骨悚然,不忍注目。毕竟是长在自己身上的骨头,坚硬如铁,无法咬断。它仍然坚持不懈,咔哧咔哧咬啃骨头不止,白牙变成红牙,嘴角挂着血沫,头脖一耸一耸的。它的无畏,它的勇气,它的耐力和意志,都令围者心寒,不敢直视这一残忍的场面。

公狼绝望地仰天长嚎一声。那嚎声充

满悲愤和哀伤,也含几分泣诉,向着天和地表示着一种无望的泣诉和内心的不平。它接着便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咬啃脚骨。转而轻轻舔起旁边的小狼崽儿来。于是小狼崽儿的脸和脖子上涂满血沫,狼爸爸的血沫。白耳狼崽哽哽哭泣低吟,亲昵地依偎在狼爸爸颔下,小环眼迷茫不解地望着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两条腿的动物,似乎在问你们为何这样窘迫我们?

这时的村民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围站在公狼伤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挥舞棍棒,虚张声势地喊两声,但谁也不敢上去击打它。

公狼,其实这会儿完全安静了。它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它甚至不屑一顾那又张牙舞爪起来的人群,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舔着狼儿。它把狼儿紧紧拢在颔下,然后安详地闭合了双眼,尖长嘴也紧闭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自始至终没瞧过一眼那些人,那些猥琐的人们。透着一股矜持,傲慢,尽量对人类的轻蔑和鄙夷。它的样子在说,来吧你们。我的命在这里,你们尽管拿去了吧。

棍棒如雨落下。

终被狼的狂傲激怒的村民,变得勇敢起来

公狼一动不动,如击死物,只有卟卟声响。眼睛再未睁开过,连一声哼哼都没出。惟有被击碎的头盖中溢出的白色脑浆红色血液在证明它曾经是个生命体。被轻蔑的胡喇嘛们发泄着,为人的体面,为证明自己的勇敢,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自始至终的怯懦,他们忘情地击打着。当然击打一个放弃抵抗的狼,显得滑稽,但谁还在乎这个呢。人和兽之间并没有公正的裁判,人就是主宰,要是愿意把地球都当足球踢一踢又有何妨!

公狼死了

乱砸的棍棒铁器,终于证明了胡喇嘛他们的勇敢。不知击打了多久,他们手臂麻木了,打不动了,他们才想起住手。公狼静静地躺在那里,血泊中箭毛依然光亮,双耳依然直挺,长尾依然雄伟。有人不服地踢了一脚。于是公狼的胸肚下露出了那只白耳小狼崽儿。它还活着。狼爸爸用肉体保护了它。小狼崽儿哽哽低吟哼叫起来。

“妈的,它还活着!打死它!”胡喇嘛咬牙骂着,举起了手中的棍棒

“不要!不要打死它!”我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从人群后冲出来,把小狼崽儿抱压在自己身下

起来!你这小兔崽子还敢护它!快滚开!”胡喇嘛的大手把我一把薅起,抢过那只小狼崽儿,举起来狠狠地往地下摔下去,后又加一脚踢过去。

只见小狼崽儿“哽”一下蹬了蹬腿儿,小身子抽搐着,渐渐不动了。完啦可怜的小狼崽儿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硝烟已散, 战斗已经结束 。

打狼英雄们都走了,班师回村,去喝庆功酒了。他们把那只不屈的公狼也抬走了,还要扒下它的皮做褥子。

我坐在村西北那片小林子里,暗自啜泣,怀里抱着那只没有气了的白耳狼崽。年纪尚小的我实在不理解大人们为何连小小的兽崽儿都不放过

前边的大漠沉默着,小林子里也很寂静, 连个小鸟叫声都没有伤心中,我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小狼崽儿似乎动了一下。我的心猛一跳低头察看,轻轻拍了拍。果然,小狼崽儿的嘴微微张了张,正苏醒过来。

它还活着!惊喜中我差点喊叫出来。原来它被胡喇嘛摔昏过去,生命力顽强的它又艰难地活过来了。人说猫有七条命,狼就有九条,此话真是不差,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小狼崽儿充分证明了在人类千万年围剿中狼的家庭能够得以繁衍生息的奥秘、大难不死,它必有大成。

我抱起小狼崽儿往家跑,同时我警惕地观察周围,惟恐别人发现,把狼崽儿塞进衣服里,贴着肉抱着。路上,遇见了被我妈派来寻找我的老叔满达。他奇怪地瞪着我鼓起的大肚子,问你怀里揣着个啥。我赶紧使眼色制止,告诉他回到家里就知道了

进了家门,我妈说:“阿木哎,你偷了谁家的西瓜哟?”

“妈,不是西瓜。”我匆匆入屋。

那就是果园的苹果喽。”我妈跟进屋继续查问。

“妈,我啥时候偷过东西,快给我拿碗米汤来。”

我把奄奄一息的小狼崽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炕上。

“从哪儿弄来的小狗崽?血赤呼啦的这孩子!”

“不是狗崽儿,是狼崽儿,妈。”

“啊?我的小祖宗!你越淘越没边儿了,快拿出去扔了!”我妈的脸都变了。

“不,我要养它,让它去对付二秃和他的花狗!”我咬着腮帮说得斩钉截铁。

“狼崽儿能养在家里吗?你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快给我,我扔到河里去!”我妈说着就上来,很是爱憎分明。

“不!”我抱住了小狼崽儿,坚定不移地护住它,嘴里大喊,“除非你把我也扔了!”

见我如此玩命保护,我妈已无奈摇着头说:“看你爸回来咋收拾你!

等妈妈出去抱柴烧火,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叔幸灾乐祸地说:“看来玄了大哥回来,肯定一刀宰了。唉,可怜的狼崽,留住一条命真难啊!"

“老叔你就会看热闹,不帮我,真差劲!”我赌气说

“好,我教你一招儿,准行。”

老叔附在我耳旁,如此这般一说,我茅塞顿开

爸爸回来果然站在我妈那边,态度比我妈还坚决,甚至蛮横,骂我昏了头,家里要培养一条恶狼,是种下祸根等等,不由分说从我怀里抢走狼崽儿就要往地下摔。

“等一等!”我大喝一声,指着爸爸的鼻子义正词严地说,“你跟胡喇嘛他们一样坏!他们就摔死过一次这狼崽儿,我好不容易救活它了,"你要第二次杀了它!我们家白白信佛了,奶奶白白拜了几十年的佛了,你在奶奶拜佛的家门这样凶恶地杀生,是对我们这积善积德家门的污辱!我告诉爷爷奶奶去!

我爸愣住了,完全被我说懵了。“小木,等一等!”我爸喊住我。

我心里暗喜,老叔果然高,惟一能镇住爸爸的就是爷爷或奶奶。爸爸是孝子我用佛门大戒“杀生”来告他一状,爷爷或奶奶不给他一个烟袋锅才怪呢。

“那我不杀它,我把它扔到野外去,行了吧。”我爸又想出一辙。

“这个事情,要由爷爷来裁决。我今年已过本历年,已经是个男子汉,我有权提出一个家族男子汉的正当要求,只由爷爷才能做出最终裁决。”我搬出杀手锏。爸爸这时怪怪地看着一脸正经的我似乎不认识了,也是头一次遇到我如此强烈地反抗他的意志,甚至搬出蒙古族家庭不成文的规矩来胁迫他。他惊愕了。

我见爸爸高高举起狼崽的手缓缓放下来的样子,很滑稽,也很无奈。十几岁的我,让爸爸的权威头一次在我身上失效,心里很开心。此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行为,让我我们家族在以后的岁月中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

炕上的小龙弟弟这时爆发出一阵嘎嘎大乐。他已经和爸爸放下的小狼崽滚到一起了,他们俩倒挺投缘,相互很亲昵地一起玩耍

爸爸摇摇头,冷峻地看我一眼之后出去了

晚上,上房的爷爷奶奶都被我请到我们家来。虽然我们家分户单过,但都在一个大院里住,来往很方便

爷爷手里端着两尺长的烟袋锅,在靠西墙的正位上喷云吐雾,显得很威严;奶奶左手腕套着小白念珠,右手数着褐红紫檀木大念珠,在炕头闭目不语,显得很虔诚。我爷爷年轻时当过“萨满·孛师”,据说拜的主神就是“苍狼”。“萨满·孛”教是蒙古人早先崇拜的原始宗教,成吉思汗时代就有。其宗旨为崇拜长生天长生地崇信自然万物都有神灵不可轻易践踏,是个多神教,每个“孛师”都有各自不同的祭拜的主神。

“今天,我的孙子阿木,头一次提出了一个蒙古男子汉的请求,那就是他要养一只狼崽儿。”爷爷停止喷云吐雾终于开口,油灯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全被他吐出的烟雾笼罩住,看不清什么表情,惟有低沉的嗓音使闻者心中震颤。“我年轻时巴克师(老师)教过一本书叫《蒙古秘史》,其中头一句就说蒙古人起源于‘孛儿帖赤那和花·玛尔勒’,这'孛儿帖赤那’就是苍狼,'花·玛日勒’是梅花牝鹿。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争论这'苍狼和'*********’是一对人名呢还真是一对狼和鹿。但不管怎么说,蒙古人跟狼的关系是有渊源的,不仅仅是现在这种相互间充满仇杀的敌对关系。人跟狼的现在这种关系怎么造成的呢?怪人还是怪狼?或者怪别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爷爷被他的烟呛住了,“咔儿咔儿”咳嗽起来,歇了半天接着才说,“话题扯远了。现在的人搞不清跟狼跟鹿的关系了,搞不清跟所有动物的关系了也搞不清跟山川草木土地的关系,甚至连人跟人的关系也搞不清了。我师傅传我的不是这个样子。

站在地下,我腿已发麻,可爷爷还是不回到正题上,越扯越远。我心里发毛,不时地拿眼角瞟一眼在炕角跟小龙滚耍的白耳狼崽,暗暗为它命运祈祷。

“我说,应该允许阿木的选择。”爷爷终于做出结论,“不过要记住,阿木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光是喂养这狼崽儿,还要对狼崽儿长成大狼之后的行为负责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听清楚了吗,阿木?”

“谢谢爷爷。孙子记住了爷爷的教诲。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走过去,让爷爷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爷爷的嘴唇冰凉冰凉,但敲我脑门儿的铜烟袋锅滚烫滚烫。

“苏克,你小时从野外逮回来一只要下崽的跳兔,装在我的朝五台山大佛时带回来的黑呢礼帽里,结果,跳免在我礼帽里下了七个崽儿,还把礼帽的一半儿啃成碎片做了窝儿,嗬嗬嗬......你记得吗?”爷爷笑得喘不上气问爸爸。

“我记得。”爸爸的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笑纹。

“记得就好。往后,你还要帮着小木管好狼崽,一直到长成大狼。”爷爷的眼睛凝望着空中的一个什么东西,神情变得肃穆超然,“这狼跟我们家还真有缘哟,是福是祸,这都是长生天的意志,也都在自己修为。有朝一日,人类也可能有被狼类收养的时候,切记呀切记。

爷爷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的喂养白耳狼崽的特殊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把它养在地窖里。一是防胡喇嘛他们知道,二是怕那只还活着的母狼寻来滋事。

这一天村中过节般热闹。

胡喇嘛他们抬着那只公狼,兴高采烈走过村庄土街,飞扬的尘土中女人和孩子们为打狼英雄们献上媚笑和掌声。受惊的狗们也围前围后地叫,很是受刺激的样子。

村部院子里,铺了一张宽木板。公狼就放在上边。猎手娘娘腔金宝操刀,开始剥公狼的皮。他手法熟练,刀工精湛,先从嘴皮下刀,挖割两只眼圈,从下巴一刀切至尾根,豁开肚皮,又分割四只脚皮完完整整,不伤内肉,只把一层皮剥离身躯。然后他把刀放在一边,用手“哧啦哧啦”地扒那狼皮,狼的肉和皮之间还有一层薄膜,那“哧啦哧啦”的声音就是这层薄膜撕裂的声音。这层里没有一点血,白白的颜色,偶尔出现些长条或小块黑疙瘩,那是箭伤或刀痕,记载着公狼的历史。

金宝手里捧着那张完整的狼皮。阳光狼皮毛色光亮,顺茬倒伏后均匀地显示黑灰花色,每根毛都显得很坚挺,毛茸茸的长尾拖在地上。金宝突然把狼皮披在身上。四肢着地装着狼来回蹿了蹿,吓得小孩儿妇女急忙后闪嘴里骂缺德鬼,男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狗日的真像狼,就是缺了公狼的那东西!

“别把母狼招来了,你可没东西对付!”

“哈哈哈......

众人嬉笑逗闹中金宝收起狼皮,捧在手上,走到大秃胡喇嘛跟前,巴结着说道:“我把这张狼皮献给你村长大人,你带领我们打狼有功!保护了村庄的安全和稳定,你是我们村的好带头人!"

“好、好,先把皮熟好了再说,放在村部铺给上边来的人吧!”胡喇嘛接过狼皮,交给了村里熟皮手白音。他得意地笑着,走过去“叭叭”拍了拍木板上的狼肉,提高嗓音说道,“我听说这狼肉,人吃了还有特殊的功能!

“噢?”众村民疑惑地看着胡喇嘛

“狼肉能治哮喘咳嗽,健脾补肾,强身壮骨,对男人绝对是个好东西”胡喇嘛的几句话一下子抬高了狼肉的身价,男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围过来。按过去的习惯,扒了狼皮后那狼肉是要扔进野外沟里埋掉。那会儿,蒙古草原上谁还吃狼肉哟,肉又粗又硬,还有土腥味和骚气。可如今沙化了的科尔沁沙地,农户们一年中只有在过年时杀一口猪尝尝肉,其它时间很难见到荤腥,甚至有时夏天的蚂昨都逮来烤吃,因此听胡喇嘛这顿鼓吹,人们的嘴边已流出口水。

胡喇嘛村长制定出了分配狼肉的方案。每户三两,参加打狼的人优先,三两肉合三升苞米秋后交村上。大家本想发牢骚村干部又借机刮大家的油,但见到那鲜红的狼肉躺在那里实在诱人,一咬牙便排起长队。有人说这狼肉赶上唐僧肉了,胡村长说唐僧肉也没有这狼肉有营养有功效能让你的那东西长挺不衰。男人张嘴大笑,女人们在一旁也抿嘴偷乐。

依旧是娘娘腔金宝操刀割肉。村会计在旁提秤称肉。胡喇嘛站在旁边监督,以防会计秤上短斤少两搞腐败。他还不时拿根棍子轰走闻腥凑来的他家花狗和其它的狗。

刚开始那会儿的欢乐气氛,此刻变得凝重起来。排长队的人们,静静地等候着,一双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金宝的手把狼肉一块块割下来,盘算着自己能分到哪块肉,合算不合算。

村东七十岁孤老头儿毛哈林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也排在了队伍的后边,呼哧带喘,不时地“咔儿咔儿”咳嗽着。

胡喇嘛村长走去对他说:“老毛头儿,你不用排了。

“我也是一户啊。”

“你一没参加打狼,二没有可交的苞米,你一年的吃喝都村上负担还嫌不够啊!”胡喇嘛冷冰冰地数落

“我有哮喘病,求求你,砍一块骨头给我吧,我熬汤喝喝。”毛老汉伸出了一只瘦巴巴的黑手,一双老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胡喇嘛。

“不行!一根骨头也不能给。你走吧!”胡喇嘛说得更坚决,毫不动情。

毛老汉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队尾,摇摇晃晃地向院外走去,眼角明显挂出两滴泪。瑟瑟秋风中,他犹如一棵残败的枯草,随时被吹倒或刮走。人们谁也不敢吱声。大一点的人都知道,毛哈林老汉跟胡喇嘛的爹胡嘎达老秃子在年轻时因一个女人差点打出人命,围绕村中土地的分配问题,年轻时当过干部的毛哈林也得罪过胡氏爷子,弄得时到如今,冤仇不解,无儿无女的毛哈林受尽有权有势的胡氏爷子欺侮。

老叔和我分到两份狼肉回到家,把这事跟爷爷说了一遍。爷爷二话没说拿一份肉让我去送给毛哈林老汉,嘴里说:“唉,

现在的人都跟狼差不多了.....

我赶到毛老汉家时,他那两间破土房外屋如着了火般冒着浓烟。他正烧着一捆湿柴禾熬苞米茬子粥,烟呛得他两眼冒泪水,胡子也燎着了,脸上蹭了一道道黑灰,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爷爷,怎么弄成这样,你一个人真够苦的。我帮你把火点上吧。”我凑过去替他吹火,浓烟下“呼”地窜出红火,我往后一闪坐到了地上。

“你这冒失鬼,嗬嗬嗬......”毛老汉难得地发出一阵朗朗笑声,“你是谁家的孩子呀?干啥来啦?我这儿一年四季连个耗子都不来看一眼啊,没吃的,耗子来干啥呢?这都是我年轻时当干部作的孽呀,老天不罚我罚谁呀,噢咳,噢咳......”他又喘不上气地咳嗽起来

我趁他咳嗽停歇的空子自我介绍了一下,并把那份三两狼肉交给了他。

“噢、噢,还是老‘孛’天虎老弟心善,可当初当干部时我可没少整他,唉

毛哈林捧着那块肉的手在颤抖,显

然心中往事如潮,有些愧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回去告诉你爷爷,我老不死的毛哈林谢谢他,过年时我给他磕头去。”

我正要转身离去,毛老汉叫住了我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铜环递给我说:“爷爷没啥东西给你,这个铜环是我当年从一个地主家的狗脖子上解下来的,你要是养狗能用得上。

我喜出望外。我那小狼崽正需要这样一个精美的铜环才能配得上,结实,闪亮,不缠绳链。我连忙感谢。

“不必谢。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毛老汉又对我眨眨眼说。

“啥秘密?”我已经感到这位孤独的老爷爷可不简单了。

“你们家分到狼肉了吗?”“分到了。”

“最好你别吃那狼肉。”“为啥呢?”

“狼肉在人体内化成人的血液,就终生带有一股狼的气味,那这人终生就成为狼类攻击的对象。”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见毛哈林老汉把那块狼肉倒进锅里跟他的苞米茬子粥一起煮起来,就说:“那你干吗还吃呀?”

“嗬嗬嗬......我已经老了,也不去野外遇不着狼,再说,我还巴不得老狼把我给全吃了,省得给村里人添麻烦,受胡家的气......”老汉又伤心起来,片刻后接着对我说,“孩子,你还小,最好别沾上狼肉气味,大人能保护自个儿,吃了也没啥,你们小孩儿就不同了。”

我回到家,吃饭时对那一碗我妈已炖烂的狼肉果真碰都没有碰。我妈奇怪地问我,我就把毛哈林老爷爷的话学给她听,她摇头一笑:“净胡勒,哪儿来的那么多狼,攻击全村这么多人呀,吃吧,没事他是逗你玩的。”我爸也说没那么回事老头在瞎编。

我还是一口不吃。我可不想成为我那白耳狼崽的敌人。

这一晚,全村飘起了狼肉香

村部院里,胡喇嘛他们支起一口大锅炖起了那堆分剩下的狼头、狼骨、狼杂碎。他们村干部还有金宝等主办猎手们一起大吃大喝一通,醉酒后吐出的秽物洒满了房门院口,几个野狗舔吃后也醉倒了,疯叫疯咬,闹了一夜。

后夜,远处野外响起了那只逃遁的母狼的哀嚎。我想,那母狼该终生追踪大秃胡喇嘛一伙儿了,因为他们吃的狼肉最多,连狼骨头都啃了狼杂碎都吞了,狼类们不攻击他们攻击谁呢。他们是首选目标。

想着此事我心里挺痛快,同时,我决定以后多去看望一下毛哈林老爷爷,他知道的事可真多,他身上好像隐藏着好多秘密,好多故事。

这一夜,我是抱着我那白耳狼崽睡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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