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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喜欢的女人当宠物养:男人一旦追妻就变成了大狗狗

人气:185 ℃/2024-03-26 18:08:54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三月,落日西斜,天空被晕染成蓝紫色,橙红色云彩互相拉扯。

陆家嘴,上海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华灯初上。

CAG翻译公司上海总部,翻译部气氛凝滞异常,席影刚将一份翻译好的德文资料给客户传真过去,就听到同事陈媛轻声叫她,并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席影,何主管找。”

何家卫是翻译部的部门主管,出了名的严厉难搞,而且这个节骨眼非常特殊——

著名的跨国企业ATG交由CAG翻译的一份产品资料出现严重翻译事故,导致ATG一夕之间损失上百万,这天下午,ATG提出要起诉CAG翻译公司,公司正在彻查翻译事故的主要经手人。

席影敲开主管办公室的门,何家卫正叉着腰站在窗边在打电话,“陈经理,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查清楚这次翻译事故,给你们一个交代。”

“对对对,请贵公司放心,赔偿的问题,我们可以好好协商...”

讲完电话,何家卫坐回办公椅,捏了捏鼻梁,才发现席影进来了。

何家卫看了眼办公室门,起身重新去开了一下,主管办公室离译员办公室比较远,有一段长廊的距离,确定外面没人才放心地关上。

何家卫靠近席影,握住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小影,ATG那边死咬着不放,一旦起诉,公司的名誉就完了,上面已经派人下来了,要是查清楚,我就完了,我没办法了。”

何家卫不仅仅是她的部门主管,两人还是夫妻,刚领证一年,共同按揭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他们都不是上海户口,年初的时候席影母亲生了重病,席影把她接到上海看病,夫妻俩每个月不仅要支付昂贵的房贷,还要支付席影母亲的医药费,每个月的负担非常重,两人平时过得很拮据,为的就是生活可以变好一些,没想到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

原本意气风发的何家卫现在满脸憔悴,祈求地看着她。

何家卫早上就找过她,现在继续的是同样的话题,他苦笑着:“小影,我是真的没办法,我们每个月要交两万的房贷,妈看病也还要花几十万,在上海没钱咱们活不下去,我在这里拼了七年,七年我好不容易才当上主管,小影,就算是我求你了,你帮我这一次,不然我真的毁了。”

“你帮我担下来,我有资源介绍你去其他行业,我不能离开CAG,我在这里花了很多心血,总监昨天刚联系过我,说有个大项目交给我,我如果拿下,咱妈的医药费就不用愁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像ATG这种重大翻译事故的责任人一旦被查出,就会被整个翻译行业拉进黑名单,以后再难在这个行业立足。

席影心底一阵阵发寒,她根本没想到何家卫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同床共枕近一年的男人,竟然提出让她顶罪的想法。

席影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冰冷,她挣开何家卫的手,脸色也如他一样疲惫,“何家卫,你把自己摘掉,那我呢?”

从早上出事以来,她就一直担心何家卫,她想了无数种对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ATG出事资料里的那一板块就是何家卫亲自负责翻译的,她没想到何家卫千想万想,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小影,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咱妈拖不起啊,上海的病房一晚就要1000,我答应你,以后咱妈的医药费我负责,我过两天就带你上房产证名字,你就委屈一下,毕竟我没了工作,靠你撑起整个家真的很困难。”

何家卫大席影五岁,房子是何家卫没结婚前付了首付的,婚后两人按揭,何家卫一直说要把席影的名字加上,但是两个人都忙抽不出时间去弄,有何家卫的态度,席影也不着急这件事儿,没想到何家卫现在却提到了这档事儿。

见席影沉默,何家卫重新握住她的手,“小影,我知道你是爱翻译这一行的,你很努力,我也知道你想做出一番事业,但是我们现在在上海,上海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首先我们得活下来,这次算我求你小席,你帮帮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等这次风波过去咱就把你弟也接到上海来,在上海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全家一口,小影,看着我,你也不希望我就这么丢了工作对吗?”

“这样,小影你把这份合同签了,我向你保证,你只要签了这个,公司不会向你追责...”何家卫拿出一份合同,俨然是ATG签的翻译合同,为了求她何家卫都快向她跪下了。

席影没被何家卫说动,看见那份合同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冰凉的,闭眼深呼吸了几口,“何家卫,你太自私了。”

何家卫摇头,试图抱住她,“小影,我都是为了这个家,真的,我是为了咱妈,上海的医疗比老家条件好,小影,算我求你了,以后我养你都成,明年我再买辆车给你弟弟,这样他毕业就能有自己的车子,你要是想生孩子,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当个全职太太我养着你,小影,七年,七年,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明年我就可以升区域经理了...”

说到后来,何家卫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所以就可以牺牲我的事业,对吗?”从席影毕业进入这家公司,何家卫就对她很好,但她终究不是个圣母,她做不到为了何家卫顷刻牺牲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事业,“在你眼里,我的事业一文不值,对吗?”

何家卫哑口无言,“不是的,不是的,小影,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推开何家卫的手,转身离开,声音疏冷,“我去想办法。”

何家卫痛苦地看着席影的背影,然后把脸埋进了双手里。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捏起那张证明,盯着上面的签字良久。

*

天色骤暗,CAG处在18层高楼,办公区的整片落地窗更能看清外面的天色,风雨欲来。

距离六点钟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席影回到办公位置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陈媛把办公椅滑过来,看了眼主管办公室的方向,“席席,没事儿吧?”

席影沉默地摇了摇头,低头看翻译资料的眼睛有些酸涩。

“没事儿就好,听说区域经理因为ATG这事儿已经发了好几次火了,何主管压力肯定很大,这次翻译板块大家都没署名,谁会去承认那么低级的翻译错误,而且ATG这家公司奉行的就是雷厉风行的做事手段,几百万的事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落到何主管头上的几率很大,你说要是真落到他头上,何主管应该会被辞掉吧,还有那几百万的赔偿款....”

陈媛话里有些担忧:“虽然说何主管对我们严厉,但平时聚会的时候人还是很温柔的,特别会照顾人,要不是别人说他已经结婚了,我都想追他,真不舍得他走,而且我还听ATG的人透露说,这次何主管要是走了,他以后肯定不能在这个行业立足了,没人敢要他的,太可惜了,席席,你怎么看?”

被叫到名字之后席影才反应过来,她握紧手里的笔,问陈媛:“你上个礼拜做过ATG陈经理的商务随行翻译对吗?”

“对,怎么了?”

“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

席影奔向停车场,照着陈媛给的名片拨通手上的电话。

烫金名片上写着“陈德秀”,ATG的经理,也是负责此次ATG-CAG翻译事宜的对接人。

“喂,你好,请问是陈经理吗?”

“陈经理是这样的,我是CAG的译员席影,请问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下关于CAG翻译事故这件事,您别急着挂电话,我马上就去找您,耽误三十分钟可以吗....十分钟也可以。”

“陈经理,真的很抱歉浪费您的时间,但是这件事真的对我非常重要,请问能否通融一下。”

“太好了,谢谢您,我马上就到。”

席影上车系好安全带,打开ATG公司的最优路线导航,马上发动车子离开。

外面顷刻之间下起了雨,五点多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车上电台播报着新闻。

“据财经电台报道,近期ATG股东高层频频变动,年事已高的傅建东召开董事会,宣布将董事长职务传给其小儿子傅斯...”

还没报完,席影就关掉了电台,她捏紧方向盘,心被前面逐渐拥挤的车子吊了起来。

陈经理只答应给她十分钟,离六点还有三十分钟,从这里到ATG起码要二十分钟,路程很赶。

她听陈媛提起过,陈德秀最忌讳吃到,她必须及时赶到,否则可能连陈德秀的面都见不到。

想到这里,席影加了些速度,可前面的车偏偏就停了下来,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车子这一停就是两分钟。

看着手表上慢慢转动的指针,席影变得越发着急,好在前面的车子慢慢动了起来,她立刻跟上去。

车流到底还是堵了,席影遥遥看去,一整条倾斜的道上都是车,天已经暗下来,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车流时快时慢,眼看时间就要不够了,席影觉得心口压了块石头,心情焦急且沉重,坐在车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电话进来,是她还在上大学的弟弟席西,电话里欲言又止:

“姐,医院又在催手术了....”

“医生说最好这个礼拜就把手术做掉,不然病情不好控制,姐,你来医院交下钱吧,刚才给姐夫打了电话,但没打通。”

又一层疲惫压到席影身上,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嗯,我现在有点事,晚上过来。”

“姐,谢谢你。”

电话挂断,席影刚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车子就发生了不小的震荡,她立即踩下了刹车。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前面停下的车,不详的预感升了上来——车子可能撞了。

她马上迎着雨下车,果然看到前面车子车身上有个凹痕。

席影看到车标的那一刻犹如五雷轰顶,心里又急又担心,祸不单行,这是辆劳斯莱斯。

这种车损程度,六位数没跑了。

司机马上撑伞下了车,仔细地看了看车子的伤痕。

席影语速很快,她迎上那个司机:“非常对不起先生,我撞了您的车,钱我会赔的,但是我现在有一件非常着急的事情,没办法等保险公司来,我叫席影,这是我的名片,撞车的事情可以等明天再解决吗?”

“请稍等,”司机接过她的名片,没有立刻回复她,而是敲了敲车子后座的窗,“傅总,这位小姐说有急事要处理,请问车子要怎么处理?”

车内没有回应,席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脸上的雨水都顾不得擦,只期冀车里的人能够通融一下。

过了一会儿,车窗缓缓滑下来,席影心里一喜,上前想与他交涉:“您好先生...”

车内的人微微抬眼,视线投到席影身上。

路灯的灯光打在席影身上,她的妆容精致,脸色却疲惫祈求,穿着一身裁剪合适的灰色小西装,及膝西装裙,两条腿白又纤细,没有撑伞,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肩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望向车里的人。

而车里是个男人,深色西装几乎没有褶皱,金丝暗色纹路,极具压迫力的眼睛,极其好看的一张脸。

车里车外好像两个世界。

在看清车里那个人的脸时,席影彻底愣了,四肢开始僵硬。

“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车里人却仿佛没认出她,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滑过,“让他们立刻来处理。”

这张脸与记忆里的脸重合,在席影反应过来的时候,车窗已经慢慢滑上,后面的司机上前来,为她撑伞,“席小姐,请你务必在这里稍等一下,保险公司马上来处理。”

“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可以通融一下吗,”席影艰难地上去敲了车窗,“傅..先生,我真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办,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您可以..”

席影被电话打断,她马上接起,“席小姐,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希望你遵守你的话,我的时间很宝贵。”

“陈经理对不...”席影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雨已经把她的脸打湿,她抹了把脸,决定重新回去求车里那个人,隔着车窗对他说:“傅先生,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赔偿我一定不会逃的,可以让我先把事情处理掉了再回来吗?”

天黑似墨,雨似倾盆,车内车外俨然两个世界,车里的人侧脸光润,车外的人浑身狼狈。

席影拨开耷拉在脸上的湿发,祈求地看着那个人,然而在下一秒,那个人的目光缓缓从她脸上滑过,那眼里似乎有讥讽、嘲笑,然后,他若无其事地闭上了眼。

2 ☪ 002

◎圈套◎

002

“席小姐,请你耐心等候一下,”察觉席影有要开门的举动,司机很快把她拦下来,“请你配合我们,往旁边停车。”

席影看向劳斯莱斯车里的人,她抹了把脸,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车里的冷漠堙灭了她眼里唯一的一点希望。

雨水几乎冲掉了她的妆,让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眼睛越发黑亮,胸口起伏着,疲惫地将手从司机手里抽回,坐回了车子。

她给陈经理打了几个电话,但都被拒接了。

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很快赶过来拍了照,“席小姐,请你填一下资料。”

“这是车辆定损单,按照修车项目的市场均价,傅斯里先生的车损价大概在30W左右,具体价格以后期维修费用为准,由于您买的是20W的第三责任险,所以您需要承担余下的10W元左右赔偿,您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您在这里签一下字。”

10W。

五个月的房贷,妈妈一半的手术化疗费,席西四年大学学费。

席影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么小的车损赔偿竟然要三十万,“三十万?”

定损员了然地看着席影,“是的,劳斯莱斯的维修费用本身就很高,这已经是劳斯莱斯车损中程度比较小的赔偿了,在傅先生将车子维修好之后,您需要根据实际价格尽快赔付给傅先生。”

*

和保险公司的人整整交涉了近一个小时,交涉完之后席影立刻赶去了ATG,只不过陈德秀早就不在公司了,也一直拒接她的电话,她扑了一场空。

她只好驱车赶往市一医院,在医院的门口买了三份吃的拎上楼。

“小西?”席影发现席西托着额坐在病房门口的长凳,“怎么了?”

席西躲着她,低头匆匆抹了眼睛,才抬起头对她笑,“没事儿姐。”

席西的眼眶微红,席影心里咯噔一声,把吃的一放,“到底怎么了?”

此时病房门一开,几个医生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何家卫,“病人已经发生淋巴转移,中期胃癌要尽快进行手术,对转移的淋巴进行彻底清扫,患者术后5年生存率可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如果再晚一些,发生远处转移的话,我们只能建议全身静脉化疗了,生存时间可能在1-3年,你们考虑一下,如果需要手术,家属在这里签订术前协议。”

“谢谢谢谢你们。”何家卫也憔悴着一张脸,送走了医生之后,“扑通”一声坐在长凳上,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席影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从门的窗口看过去,她的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根本看不出是个中期胃癌患者。

胃癌就是这么可怕,悄无声息地来,等到发现异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何家卫重新站起来,把席影揽进怀里,席影的眼泪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小影,没事儿,有我陪着呢。”

席影很少哭,她看上去温柔少话,其实性子里很要强,以前就算要哭,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这一刻她真的没有忍住。

她来上海五年,由于工作性质一年到头都很忙,经常会忘记给家里打电话,好在她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迁就她的时间,熬到很晚给她来电话,只为了听她报一句平安。

现在她的母亲只能躺在那里,每日饱受病痛折磨,她却根本没有办法做什么缓解母亲的痛苦。

何家卫边观察席影的脸色边说:“医生的意思,还是手术,术后存活率高,预后良好。”

“来,先把手术协议签了。”

他拿出术前协议,给她指了两个签字的地方,边说:“咱妈一定长命百岁,小影,你别担心,只要咱们挺过这次的劫,以后咱就算在上海扎根了。”

席影签了字,擦了眼泪,“谢谢你,家卫。”

看着这样的何家卫,席影突然涌上一点愧疚感,早上是她把话说重了,何家卫也是没有办法。

看她签完字,何家卫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来:“没事儿,就是我的卡刚交了房贷,交手术费应该不够...”

“我去交,你和小西先吃东西吧,我买了面。”

何家卫握了一下她的手,神色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好,你没事儿吧?”

席影摇摇头,然后转身下楼。

何家卫用钱有计划,平时不会乱花钱,席影对他放心,所以两人结婚之后席影不会刻意去管何家卫的工资卡,两人用钱拮据,各自管各自的存款,还房贷时席影会把一半打到何家卫的卡上。

交了手术费之后,她卡里只剩下一千块钱。

看着手机跳进来的短信,席影靠在墙边,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座大山。

席西马上就要大二了,学费还没有着落,每个月要交两万块钱的房贷,母亲的之后的化疗费和住院费,车的油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家卫出了岔子,甚至还有今天的无妄之灾,10万块钱的赔偿费。

在这样一个魔都里,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压力,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能把人给压垮。

她上去时,何家卫在打电话,结束电话时他忿忿地往墙壁上踹了一脚,骂了好几句脏话,表情有些狰狞。

席影刚认识何家卫是刚进CAG的时候,那时候何家卫还没有当上翻译部主管,他是负责德文名著的译员,留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工作态度严谨,对下属很严厉,但私下里很文雅,谈吐大方自然,与他交流的人会如沐春风,那时候席影最能感觉到他的绅士、温柔和体贴。

何家卫原生家庭条件不好,但他很上进,努力扩展自己的社交圈、广交好友,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通常都会夸赞他一番,说他谈吐好,有礼节。

而在这一刻,席影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她想在心里把这个变化归结于这个城市,可是并没有说服自己。

何家卫看到她时,愣了一秒,迅速把表情收了回去,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小影,来把东西吃了吧。”

两个人都很累,各自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席影还是决定开口,把撞车的事情告诉何家卫。

何家卫一听完,惊得直接从椅子站起来,“不是小影,十万块?!你有没有搞错?小影,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你以前开车很谨慎的啊。”

席影沉默了两秒,还是开口:“对不起。”

何家卫一脸别多说了的表情,“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和我说这些,你打算怎么办?十万块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咱们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何家卫光顾着指责她,压根没想起席影是为了他去向陈德秀求情的路上出的车祸,也根本没多关心她一句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

“我想,先把车子买了。”

车子是席影婚前全款买的,算是嫁妆,这次是席影的错,她不想让何家卫出钱。

“我不同意,这事儿免谈,”何家卫一口否决,“既然咱们结婚了,车子就有我一半,卖了车咱俩都得挤地铁上班,我一个主管,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卖车的事情没得谈。”

看见席影僵硬的神情,何家卫又软下声,“钱的事情先拖着,车不能卖,我手头也麻烦,但我会帮你想办法,你放心。”这时候他手机来了电话,但他没接直接摁掉了,继续对席影说:“我手头还有事,你在这里照顾妈,我忙完了再来接你。”

说完他甚至没和席影道个别,就跟席影拿了钥匙匆匆离开了。

席影回了病房,席西照看着母亲,病房里光线调得很暗,母亲闭眼躺着,毫无预兆地开始痛苦□□。

她赶紧查看:“姆妈,又痛了吗?”

年过半百的母亲脸色痛苦,意识模糊,席影叫来了护士,护士给她服用了一些******类药物,母亲的状况才慢慢停下来。

席西一个大男孩抹了好几次眼泪,悄悄关上病房门和席影出去时,席西彻底忍不住眼泪,抱住了席影,“姐。”

席影沉默地摸了摸席西的头,然后问:“西西,跟学校请了几天假?”

“十天。”

席西已经在这儿陪了母亲八天了。

“回去的车票买了吗?”

“没买,”席西透过泪眼看着席影,突然笃定地说:“姐,我不想再上学了,读书钱太贵了,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大男孩的眼泪像小石粒一样无声地砸到地上,席西从小就比同龄人懂事,他很细心温暖,从来不让家里人操心。

“我不同意,”席影很冷静,她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学校,继续上学去。”

“刚才你和姐夫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缺钱,姐,这个家不能只有你一个人撑着,也有我一份,就算没这个学历我也能挣钱,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家里这些事有我操心,你现在就把回去的票买了,后天你就给我回学校去。”席影没有半分动摇,“身上有钱吗?”说完她就打开手机给席西转了800。

“姐,我不想看你这么累,读大学还要花很多很多钱,妈的病也要很多钱...”

“你不读书,现在去找什么工作?在上海,你看看有几家公司要你一个大学毕业证没拿到的学生?现在这个社会,谁不是卯足了劲儿想多学点东西?你读的是985学校,妈妈好不容易才把你盼上了,西西,你真的想让妈失望吗?”

“可是我不想...”

“只要你继续读书,我就不累。”席影坚定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柔下声来,“现在你先去休息,晚上还要照顾妈,别这么小看你姐姐,我能顶得住。”

席西回了病房,席影的手机界面上跳了个微信消息进来。

是个好友申请。

微信昵称是【陈常】,她点了通过。

对方发来微信:“请问是席小姐吗?”

她回复:“对”。

对方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我是傅斯里先生的助理陈常,傅先生的车已经由4S店完成鉴损,这个是具体明细,您确认之后请尽快支付余下赔偿。”

席影点开图片,密密麻麻一整页的车损费用,总计在32.56w。

她叹了一口,打字过去:“陈先生,因为我现在手上资金周转困难,可以麻烦通融一下赔付时间吗?”

对方很快发过来,语气很公式化,“席小姐,请你按照规定时间支付赔款,如果您不能在三个工作日内成功赔付,我们将会走法律程序。”

席影的心情坠到谷底,她想到那个人的态度,咬住牙最终发了个:“好,谢谢。”

没有意外,当她在那辆车里看到傅斯里的脸时,就料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席影弓下腰,把脸埋进手肘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张脸,却在今天发现,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

四年了,他已经今非昔比,而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甚至深陷沼泽。

他见到自己的模样时,一定在心里暗暗嘲笑她狼狈的样子吧?

席影心里突然升起这样一个想法,她迅速撑起疲惫的身体,防止自己掉入过去的回忆里,回了病房。

*

席影没回家,合衣在病床睡了一晚,何家卫也没有来接她,她乘地铁上班,一进公司就觉得气氛很不对劲。

一路上有人频频回头看她,平时会打招呼的同事今天却异常地没有笑脸,就连她工位旁的陈媛也犹犹豫豫地偷看了她好几次。

“怎么了?”席影逮到她,问道。

陈媛艰难地看她一眼,“席席,你还好吧?”

“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

席影摇头,把电脑里的资料打印出来。

“看钉钉。”

席影刚到公司,一打开钉钉就有很多群消息跳了进来。

包括几条私人的。

两条来自区域经理,两条来自译员组长。

讲的都是一件事。

【席影,经过小组调查,我们查明ATG的翻译事故是你的责任】

【图片】

【明天来我办公室一下】

席影心里咯噔一声,点开那张图片,果然是一张翻译署名,每个人都会在自己负责的想影板块上签字,而出错的那一半,上面签的就是席影的名字。

是她的字,可她从来没有签过这个。

3 ☪ 003

◎辞退◎

003

她急匆匆地找到区域经理办公室,敲了门,“进”。

“你来了?坐吧。”

区域经理是个中年女人,眼神犀利,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在席影身上逡巡一遍。

席影坐下,心里越发不安,“李经理。”

李经理十指交错,“经过我们多方的调查,最终查明这次的翻译事故责任在你,小席,你知道你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吗?”

席影心里震惊,完全弄不清楚情况,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李经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负责过ATG的翻译,而且那张署名不是我签的。”

李经理点头,摆明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将PAD放到她面前,“你是说这不是你的笔记?”

席影低头仔细地看了几眼,如同五雷轰顶,那确确实实是她的笔记,甚至连划勾上的细节都一模一样,她连辩驳的语气都变得苍白:“不可能...”

“不管你承不承认,公司已经对你这次的失职作出判定。由于你的翻译失职,导致ATG损失近百万,从今天起,你已经被CAG辞退,由于你的行为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请你准备好接受公司的起诉。”

犹如被一个闷雷打中,席影缓了两秒,“这确实是我的笔记,但我能确定我没有签过这个东西,我甚至没有参加这个项目,我的同事可以为我做证明。”

李经理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在无理取闹,“你在刚才已经亲口承认这是你的笔记,如果你有任何异议,我们会请警方来判断这是不是你的笔记。”

“好了,你现在可以立刻去人力资源那里办离职了,请吧。”

席影失魂落魄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她确实没有签过那张署名,但那上面确实是她的笔记。

办公室其他人偷偷看她,有的是看好戏的,有的是嘲讽的,有的则带了点同情,席影觉得肺部被捏住了,这种被人冤枉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甚至无法拿出证据辩驳,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只有陈媛偷偷拉了拉她的衣服,“席席,怎么样?”

席影摇头,她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杂草,她甚至根本没有参加过这个项目,怎么会有她的签名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陈媛看着席影的表情,大概已经猜到了发生的事情,“席席,你的脸好憔悴,抱抱你,没事的啊。”

“不是我,我没有参与过ATG这个案子的翻译,媛媛,你也知道的,我根本没有。”

陈媛欲言又止,面对席影的眼神有点闪烁,“这...我当时去做陈德秀的随行翻译了,其实并不清楚这件事儿。”

席影心里一点点冷下来,挣扎地看着陈媛:“你明明知道...”

“席席,都是公司的决定,我什么都不知道....要真是你的责任,你别跟公司对着干,公司一定会念着你的情分,不会追究那么多补偿款的,而且何主管重情重义,一定会帮你一把的...”

听着陈媛的话,席影的脸色一丝丝苍白下来,她环顾四周,刚还在看她的几个同事马上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脸。

没人愿意管这种事情,没人会愿意站出来,即便他们都知道这和她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平日里交好的同事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陌生人,没人在乎她是否被冤枉了,没人在乎真相。

沉重的情绪压过来,那种被冤枉的感觉几乎让她呼吸不畅,心口酸涩。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那份签字书,你知道是谁递交给公司的吗?”

“这我不知道,我早上来的时候公司就发了通报,早上看到小王从李经理的办公室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王?”

小王是何家卫比较器重的译员组长,平时跟何家卫的关系一直不错。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一些可怕的想法浮了上来,她心跳得非常快,问陈媛:“何主管在办公室吗?”

陈媛:“何主管今早就出差了,飞洛杉矶,据说有个比较大的项目,应该要在那里呆上一周。”

席影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退了两步,紧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像才回过神来一样,“我先去打个电话。”然后迅速离开。

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无论是电话还是微信视频都联系不到何家卫,她安慰自己何家卫是因为还在飞机上不能接电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东西,去HR那里办了离职,车子昨晚就被何家卫开走了,她抱着纸盒挤上地铁,坐公交回家。

回到小区,一路上有人和席影打招呼,她和何家卫在这里住了一年,认识了这里很多家住户,这里的人都很不错,甚至有的人还问她'家卫怎么没有一起下班'。

但席影一直在心里想着,没有工作妈妈后续医药费怎么办,席西的学费怎么办,房贷和十万块钱赔偿怎么办。

她乘电梯上楼,出电梯时候差点撞上了一个女人,她抱紧纸箱,连说了两声“对不起”。

那个陌生女人看了她好几眼,但席影心里很乱,已经无法再去思考其他的东西,只是抱着纸箱离开。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层只有两户住户,而他们的邻居席影是认识的。

席影放下纸箱,用钥匙开门,但是门锁始终打不开,连钥匙都很难插进去,她也没有用错钥匙,可她确确实实打不开。

钥匙是对的,门是对的,怎么就打不开呢?昨晚还是她开的门。

席影额头上冒出些汗珠,席影赶紧打电话联系了物业,对方的话却让她惊了一身冷汗:是何家卫早上通知他们换的锁,席影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儿。

她问了物业何家卫为什么换锁,“何家卫说是门锁坏了,他早上没告诉你?”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渗透到血管里,像冰锥一样刺到四肢百骸。

她和何家卫按揭的是一套二手房,何家卫说,他们买的房子附近有公交、医院也有小学,虽然小区旧了一些,但设施很方便,以后等席影有了宝宝,就给宝宝装修个宝宝房出来,把席影父母接过来,让她们照顾宝宝和坐月子的席影,他还说家里是三室一厅,要时常把两家老人接过来住住,住得下。

因为首付是何家卫付的,席影总是觉得何家卫对她太好,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所以每次能节省的钱她都省下来,她每个月都努力多还一点贷款,也不着急催何家卫在房产证上加她的名字,只要她知道何家卫有这份心就好。

席影是一个不太争的人,她对翻译情有独钟,但是厌恶职场上的尔虞我诈,而何家卫恰好能弥补她这一方面的缺陷,何家卫善于交际,进退有度,举止温柔让人舒适,所以何家卫追她时,她没有拒绝,到了适婚年龄,何家卫向她求婚,她也没有拒绝。

她常常反思自己对何家卫的感情,她认为“合适”更能概括两人之间的状态,她对何家卫有感谢和理解,也以为他们之间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下去。

但是现在她突然对一切都怀疑起来。

何家卫的突然“消失”,他要求的“顶罪”,他要求物业换的“锁”,她从未签过的“署名”,都是巧合吗?

但她不敢再猜测下去,猜测的结果太可怕,她必须得等何家卫回来全部问清楚。

她离开小区,而天气也如同她的心情一样,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诡异的风似乎要把人吹走。

何家卫的手机一直处于忙音状态,所有微信消息也没有回应,就连他父母的电话她都联系不上了。

顷刻之间雨点斜着砸下来,雨水犹如倒灌,迅速把她的职业装打湿。

路人行色匆匆,拐弯处的车子开得飞快,掀起一阵泥点雨帘,然后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小腿上,光洁白皙的小腿瞬间变得异常狼狈。

席影脑海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随着这场意外瞬间崩断,眼泪混在冰冷的雨水里砸到地面,然后消失不见。

太累了。

这座雄浑的钢筋混凝土城市就像一只怪兽,一口一口把人的希望吃掉。

她想放声大哭,但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大街上这么做,她擦掉眼泪,雨水又把她的脸冲湿,她匆匆行进,因为她身后还有一家人在等着她。

席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给席西打了个电话,然后打了辆去ATG的车。

她要再去找一次陈德秀,问清楚关于这次事故的全貌。

ATG坐落在淮海路,独栋的商业建筑,在繁华高楼的最顶端,有“ATG”三个非常鲜艳的LOGO。

在纸醉金迷的上海,ATG的名声振聋发聩,几乎无人不知。

“请问有预约吗?”前台接待人员礼貌地看着她,但即使再怎么微笑,也掩不住她眼里的异样。

站在她面前的席影浑身湿透,职业装遮不住的狼狈,眉头紧紧皱着,美丽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有不正常的殷红。

席影摇头,“但我曾经联系过陈经理,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对不起,没有预约您不能进。”接待人员迅速回绝了她。

“您可以联系下陈经理,就是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能...”

“我们这里是有规定的,非常抱歉小姐。”

席影泄了气,向接待人员道了句谢。

但在她转身时,竟然在视野里看到了陈经理,她曾经在CAG会议上看到过陈经理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瞬间又活了过来,马上跟过去,“陈经理。”

也许是午休高峰期,大厅内有许多人,陈经理和好几个穿职业装的人走在一起,他没有看到席影,热切地与他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后面还跟了好些手拿着报告的人,所有人都簇拥着其中一个人。

一大群熙熙攘攘地经过,席影没有办法,只能跑过去,接待人员跟保安换了个眼色,保安也马上过去拦她。

在她靠近人群的时候,保安扯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拉,“小姐,你不能进去,请立刻离开。”

“麻烦通融一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见陈经理。”

“如果你强闯的话,我们将采取武力让你离开。”

“陈经理,请等一下!”情况紧急,席影只能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不仅让陈德秀回了头,那一整群穿着西装的人,都纷纷侧目过来。

他们看见一个非常漂亮但是异常焦急狼狈的女人。

她与这一整栋楼格格不入,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耷拉在肩侧,眼里仿佛蓄着泪,两条细白的小腿有些脏污,但这一身的狼狈都挡不住她的美丽,她的骨相天生就比普通人温柔,泫然欲泣的样子会让人心头一动。

而在席影的视线里,除了看到了陈德秀,她还看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她昨晚刚见过,傅斯里。

他被人群簇拥着,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银色西装,身上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目光平淡地从她身上扫过,却如同一阵冰暴悄然袭来,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而陈德秀冲旁人挥挥手,保安则更加卖力地把她往外拉,陈德秀有转身对傅斯里说了什么,满脸笑容,态度非常恭敬。

席影心头一怔,似乎有什么非常难言的感觉在心头炸开,惊讶的、羞耻的、难堪的、逃避的,这一整个大厅里所有人异样的眼光都比不过他这一个眼神,让她难受到了顶点。

她甚至忘了挣扎,任由那个保安将她带走。

4 ☪ 004

◎妥协◎

004

他怎么会在这里?

席影心里突然升上无数的答案,所有这一切都转化为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她的心脏。

保安把她带到公司外,警告她好自为之,席影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脑海里一直闪回刚才的场景。

她和傅斯里是两个极端,她身上的狼狈无法掩饰,而傅斯里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她西装裙浸满了雨水,他的西服纤尘不染,她的脸上写满了落魄失意,他高高在上眼神淡漠。

她心里那种自卑的感觉,又突然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如同五年那个学生时代一样,即使她融入了这个大城市,也依旧改不掉身上那种缺乏底气的气质。

天空已经放晴,仿佛刚才下过的雨只是一场幻觉,席影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太阳晒到她的外套时有些许的发烫,她却觉得血液里冷得有些刺骨。

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几下,直到周围人频频向她回头,席影才接起来。

“请问是席西的家属吗?”

“是..怎么了?”是医院来的电话,听到席西的名字时,席影下意识有些害怕。

“他在照顾李秀莲女士时晕倒,请你尽快来医院。”

席影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她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气喘吁吁,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眼睛很不适以及咸涩,但她努力看清病房门口的人,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

“医生,席西他怎么样?是因为疲劳过度吗?”她多么希望是只是这个原因。

这位医生就是当初为母亲做检查的那一位,他很严肃,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悲悯,“考虑到家族遗传的因素,我们怀疑席西可能患上了胃癌,已经为席西做了纤维胃镜检查,三到五天出结果,另外建议你也做一个检查,因为胃癌有一定的家族遗传率。”

医生把缴费报告和席西给了席影,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席影看着报告单上那些数据,好像突然有一刻好像失去了思维,每个字都认不清楚,她眼前突然一黑,以为背后有墙,往后靠了一下,结果差点仰面摔下去,非常狼狈地坐到了地板上,地板很凉,冷意嗖嗖地透过她的裙子进到她的身体里。

她懵了几秒,觉得自己像走在钢丝上摇摇欲坠,她掩下酸涩悄悄地推门进席西病房,他的病房和母亲的离得不远,席西就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有种和母亲当时一样的感觉。

席影心里好像被掏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可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外面很温暖。

席西好像感应到她来了,马上醒了,嘴唇有些苍白,二十岁的年纪眉间已经有两条竖着的纹路。

他眼下晕着两团黑影,扯起个大大的笑容对席影笑了下,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她说:“姐,不知道怎么就晕了一下,然后那些医生就小题大做把我放倒病房里了,你别担心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席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颤了一下,她抿住,努力抑住从眼眶周围泛上来的酸意。

“没有,就是脖子有点酸,昨天在妈那里有点落枕了,我身体好得很,那些医生也真是的,还专程把你叫来。”

席影过去摸了摸席西的头发,来上海之前,他去剃了一个很短的板寸,摸上去很刺手,黑发硬硬的,他是个非常阳光的男孩子,他那么善良、乐观、健康,席影猜他班上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姐,这里的病房不便宜,我待会儿就去妈那里,你别为我废这个钱。”

席影摇头,她的喉咙很痛,像有什么要从那里冲出来,她睁大眼睛努力朝天看,“没事啊,姐姐马上就发工资了,有钱的。”

席西很敏锐,他知道姐姐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害怕,但是他不想让姐姐再多想,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姐,姐夫他今天来吗?医院有点无聊,想和他下围棋。”

“他出差了。”席影回答得很快,“西西,你会一直陪着姐姐,对吗?”

“当然了。”

席影摸摸他的头:“嗯,要一直一直。”

席影再次打电话给何家卫,打不通,发消息给他,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她打电话给何家卫的父亲,还是没有音讯。

何家卫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席影试过了一切能联系上他的方法,但都以失败告终。

母亲治疗费用催缴,傅斯里的助理陈常再次来催赔偿,CAG发来了起诉书,发出去的一切简历石沉大海,车子被何家卫开走没办法变卖。

所有事情都撞在了一起,几乎把她压垮。

她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紧紧地捏住费用催缴单,她告诉自己,只要守在门口,何家卫肯定会回来的。

她的事情会一件一件解决,慢慢来,不要急。

刚刚安慰完自己,电梯里就出来两个人,她才刚遇到过的那个女人、和拉黑她一切联系方式的何家卫。

席影慢慢站起来,视线落到何家卫和那个女人互相握住的手上。

十指相扣。

“家卫,我爸爸下个礼拜六十大寿,你会送什么礼物给他?我爸爸很挑剔,你应该不会送些便宜的东西糊弄他吧?”女人亲昵地依靠在何家卫身上,穿着细高跟,化了很浓的妆,何家卫提着她价值不菲的包,手揽住她的腰。

而席影记得自己从来没有用那样的姿势和何家卫逛过街,她甚至没有让何家卫提她提过包,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十指相扣。

“当然了。”

他说当然,自己的丈母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却要给别人的父亲买贵重礼物。

席影突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是如此的荒诞可笑,就像一个笑话。

何家卫看到了她,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立刻变了一下,侧头对身旁的女人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看了席影一眼,又回了电梯下楼。

席影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那么愤怒过,她向来活得平静,不愿意与人过多争执什么东西,她懒得因为一点事就和别人撕破脸皮。

而现在她的神经好像突然燃烧起来,血液化成岩浆,汩汩地像是即将要爆炸,她走过去,高高地抬起手,用尽自己的力气给了何家卫一巴掌。

她的嘴唇是哆嗦的,她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可怜又可笑。

“为什么?”

何家卫被她打偏了脸,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悔意,也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只是抹了一把嘴角:“席影,我们离婚吧。”

席影的眼睛扫过何家卫脸上每一丝表情,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成分。

“为什么?”她咬着牙,努力抑制住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结婚一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没有什么争执,甚至连小拌嘴都没有,现在这个男人换了他们新房的锁,把别的女人带来他们的新房,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说离婚。

“想知道为什么?”何家卫脸上终于不是那种温柔的表情,他像是突然在席影面前卸下了伪装,像高屋建瓴之下那些被白蚁腐蚀的地基突然重见天日一样,他瞪大布满疯狂的眼睛,露出嫌恶:“因为你妈,因为你弟弟,因为你破败不堪的家庭!席影你t.m就是个扶弟魔!只要是你家里的事情,你什么都要管,我是娶你,我又不是娶你全家,我贺家卫凭什么要为你家里的事情买单?”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到你这个赔钱货,光你妈那个病,都搭进去多少钱了?你弟弟也要学费,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要伸手跟你拿生活费,跟你拿不就是跟我拿?我他妈也穷,我也有一家子要养,你当我是提款机?”

“还有,你看看你平时穿的都是些什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我都觉得寒碜,席影,你知道平时同学聚会同学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娶了个木头,木头你知道吧?拨一拨动一动,外面哪个女人不比你主动,草,我真是瞎了眼了!结婚以来,你有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我最讨厌你这幅自以为清高的模样,令人作呕!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在上海有房没外债,再过两年户口就能下来,那时候就是上海人,我想找谁找不到?怎么也比你一家子癌症户好吧,轮的到你来和我摆谱?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这一家。”

“贺家卫你这个王八蛋!”听到“癌症户”三个字时,愤怒终于战胜了理智,席影尖叫一声扑上去打何家卫。可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她比的上的,何家卫手一掀,一巴掌落到她的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伴着满眼星星。

何家卫没有罢休,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留给她,拎起她的领子往旁边拖,她不知道何家卫打了她几巴掌,他最后那一下踹了她的肚子,把她踹到了墙根,尾椎骨磕到了墙壁尖锐处,疼得她下半身瞬间麻了。

“想要我房子,痴心妄想,我婚前卖的房你一分都捞不到,想卖车子,虽说车子是你的,但合同是婚后签的,但只要我们离婚,车子就有我一半,从我这你一分钱都拿不走,你就陪着你那一家子死去吧!”

贺家卫暴躁地走来走去,看样子还想上来踹她几脚。

席影死死地瞪着他,害怕得牙齿快咬出血,抖着手从背后包里找手机。

何家卫拍拍手,准备走时又突然折回来,揪起她的领子,席影很快觉得呼吸不过来,拼命地打着他的手,“被辞了吧?想不明白吧,但那单子上签的就是你的名字,你昨晚自己签的啊,你忘了?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昨天我怎么求你的你还记得吗?你看看你那样儿,本来你要是答应我,我还能念点旧情让你好过点儿,谁叫你你自己蠢呢!非逼我用这种办法!下地狱去吧席影,给老子滚!”接着他把席影一扔,踹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

肺部像快炸开,她拼命地咳嗽,保持着那个被他丢出来的姿势,久久不能动弹,只能看着眼泪和冷汗一起滴在地板上,脑子里爆炸般一片空白。

恐惧、愤怒交织在她的心头,刚才她真的有一秒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现在一阵阵后怕。

她甚至不敢相信刚才打她的人是自己结婚一年之久,经常被别人称赞温柔的男人。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何家卫,眼里闪烁着恶毒的疯狂的锋芒。

席影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签术前确认书时,何家卫给她指的位置,那天她太疲惫,没有怀疑就签了何家卫给她指的那两处签名。

她四肢无力,手指哆嗦,耳朵里有嗡嗡的杂音,努力了几次终于把自己撑起来,整张脸、整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腰像断了。

何家卫专门挑着地方打,她觉得那一分钟内自己快死了,从电梯里折射出来的光却只有她苍白的脸颊。

她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仿佛身后在追赶着些什么。

报警,报警。

她瑟瑟发抖地找出手机,可是手机马上响起来,手机掉到地上她又捡起来,非常艰难才按下接听键,她“喂”了一声,但是左耳嗡嗡地响,她只能换一只耳朵。

是那个医生,席影求他席西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一定给她来个电话,“席小姐,席西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他确诊为中期胃腺癌,根据胃镜和病例报告,我的建议是,完善胸腹CT检查,进一步确诊有无远处转移,若有转移则以全身化疗为主,没有转移则建议进行手术,另外是,病人目前还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他的情绪会极大地影响后期的治疗...”

巨大的嗡鸣声在她耳畔爆炸,手机瞬间从她的手里滑下到地面。

席西...确诊....

她的天好像顷刻之间塌了下来,前路看不见光明,看不见道路,她心里一切的希望好像在一夕之间消失了。

“啊——”她惨痛地喊出来,几乎昏过去。

钱,她需要钱,西西要做手术,妈妈要住院,她没有工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细细地数,银行卡里还有2000块钱,支付宝有30。

她到底去哪里弄这些钱?

她如一抹孤魂飘荡在街上,翻遍了通讯录里所有人,没有人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没有人愿意一下子为她支付那近百万的车损医药费以及无法计清的ATG损失。

该怎么办?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叫着。

ATG,她需要先为自己找回公道,她需要那份工作。

她回到了ATG大厦下,进了停车场,她把已经有很多褶皱的裙子拉挺,把被何家卫打偏的衣服理正,她想,只要在这里等,一定能等到陈德秀出来,这次她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好好地表现,至少不让别人认为她是个疯子。

ATG的停车场很大,人可以在里面迷路,向陈媛问了陈德秀的车牌之后,她在停车场里转了很久,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找到了那辆车。

六点,逐渐有人下来开车,她耐着性子等着,终于,在十五分钟之后她见到了陈德秀,他与同行的友人告别。

不过对方避她唯恐不及,看到她之后马上加快了步伐,掀开车门,她跑过去扶住他的车,“陈经理。”

“席女士,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好好珍惜,请不要再纠缠我。”

席影努力使自己笑,松开他的车,双手合十,“陈经理,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但ATG的这次翻译事故真的不是我的责任,我从没有参加过这次的项目,您可以去调查,请您帮帮我好吗?”

陈经理大腹便便,举起肥硕的手掌对着她,脸上是很冷漠的表情:“席小姐,我认为作为一个译员,需要有最基本的礼貌,你在这里堵着我已经妨碍到我工作,让我很难办,事故责任在不在你我不管,我的任务是帮ATG讨回损失,就这么简单,有任何问题可以和我们公司法务谈。”

“陈经理,在CAG接这个项目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份责任署名在ATG的对吗,这份东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只要您帮我,我可以帮您做...做任何事...”席影咬住牙,她把自己所有的尊严丢在脚下,向陈德秀抛出赌注。

陈经理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瞟了两遍,嘲讽地笑了:“你可以做什么?”

“...只要您说。”

陈经理说:“你长得挺漂亮的。”

席影觉得背后的皮肤一阵阵地冷,她硬着头皮逼自己直视陈经理的眼睛。

“和男人上过床吗?”

她的手一颤,往后退了一步,她好像又被人当脸打了一巴掌,“什么意思?”

陈经理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得肚子上的衬衫微微抖动,“上车吧,带你去个地方。”

陈经理的车里有一股很浓的烟味,她的感官奇异地敏感起来,尽量往旁边靠,如果可以,她希望把自己全部缩起来,她不敢说不,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果你不愿意,随时说出来,我的司机会立刻为你停车,席小姐。”陈德秀的黄豆眼从后视镜里瞟着她,这让席影胃部有一阵阵的不适。

她在脑海里做了数十种假设关于陈德秀的计划,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其实在抖,甚至陈德秀讲话的前一秒她脑海里还在想象跳车逃跑的场景。

她艰难地摇了下头,陈德秀总算满意了,“那就行。”

“你帮我搞定一个人,我就帮你。”陈经理从包里拿出一个非常袖珍的东西,扔到她手里。

席影接住那个东西,像是拿住了一块烙铁,然后惊觉那是个针孔摄像机。

有什么东西忽然窜上她的脑海,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陈经理狭长狡猾的眼睛,蕴藏在一层肥肉之中,布满贪婪和狡诈。

她瞬间明白了陈经理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摇头。她想下车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陈经理用粗壮的手指指了一下她。

“你眼睛里挺有东西,不想就这么离开翻译这个行业吧?你现在处境很难,没人帮你的话,你无路可走,我说得没错吧?”

席影没有说话,她揪着自己挎包的带子,低着头,一面疯狂地拒绝,一面努力地说服自己。

陈德秀能力很强,绝对可以替她洗冤,如果她答应,西西、妈都可以有救,他们可以安心在上海治疗。上海的医疗很先进,说不定西西和妈能活到正常人的寿命。

车速不慢,但她却觉得这是她坐过最艰难的一趟车。

兜兜转转,他们经过上海很多陌生的建筑,然后停在一座酒店面前,在门童为他们开车之前,陈经理对她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拍下这个人的丑闻,至于你自己的脸怎么避开摄像头,好好琢磨琢磨。”

她被带进一个房间,23楼。

陈德秀目送席影进去,转身拨通了一个电话,精明谄媚地笑着:“喂,傅总...”

房间很大,大得让她惊恐,里面吊顶灯繁复冗杂,金色地毯,米色沙发,每一块地砖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那一整扇落地窗有无比精彩的视角,可以看到湛蓝的天,幽深的老洋房和精致的花园。

传说中的总统套房,一天几万的费用,每一处都燃烧着金钱的味道。

房间里好像开了空调,但她同样觉得恐怖,三月底的时候,为什么要开空调。

门童只送她到门口,然后门轻轻地被阖上。

她顺着地毯走进去,每一步都踏得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紧攥着手里那个东西,整个手掌已经渗出了汗渍。

空气里有很舒适的清香,她却闻得头皮发麻,她额头的冷汗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后悔了,她想逃走。

每一步都像在凌迟,她坐在那套沙发上,肉眼可以看出来,那套沙发几乎能买上海十个平米的房子。

席影把自己的包收在腿上,双腿紧紧并着,双手握住那个袖珍的东西。

她的额头在出汗,背后潮潮的全是冷汗,空调在吹一些冷风,让她像在冰火两重天。

她的西装和及膝裙也皱得不成样子,头发有些卷和乱,她尝试理过了,这几乎是她最好的状态。

妈妈和西西的笑容浮到心头,席影努力告诉自己,她是逼不得已,她有苦衷,如果她不这么做,西西和妈都得不到治疗,她不能忍受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那个袖珍摄像头被她攥湿了,她慢慢站起来,当她准备把它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时,她猛地打了个嗝,好像一瞬间所有的清醒都回来了一样。

不行,不可以,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不一定非要是这一种。

她可以求助认识的人,去借钱,一定筹得到的,虽然金额不少,但一定筹得到的,不一定非要是这一种办法。

她抱着自己的包跑向门口,却因为裙摆突然摔倒在地上,原来在这种地毯上摔跤都是不疼的,她胡乱地想。

而门口“咔哒”一声,那扇昂贵沉重的门被人打开了。

席影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这双皮鞋的人静了一秒,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她僵硬地抬头,看到那张脸时,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她从没在心里想过这种可能,但这种最最最难堪的见面方式就是发生了,在她面前的,是傅斯里。

她无法形容那种眼神,好像带着嫌恶、嘲讽和了然的情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那种眼神,似乎活生生把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扒掉了。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在无声的空间里,席影听见自己内心里的尖叫,踉踉跄跄地从地毯站上起来。

她的头皮发麻,眼眶处发酸,要忍住,别露怯,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难堪下去。

她站起来,擦过他,扑到那扇门上,可无论她怎么祈祷,那扇门也开不了。

“席影。”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席影的背影一颤,她更努力地去开那扇门,她知道自己的后背被他的目光笼罩着,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她只想快速躲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钱甘愿来做这种事,这比让她欠他钱更为难堪、更为惊恐。

她可怜地想着自己,祈求着谁能来救自己,她颤抖着摸出包里的手机,却不知道要拨给谁。

在她的余光里,傅斯里已经走了进去,他慢慢地扯掉领带丢在沙发上,然后看着自己。

席影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肯定那些眼神里一定充满瞧不起和轻蔑。

半晌,那眼神移开,他走了进去,似乎是往浴室的方向。

她猛然松懈下来,这至少让她觉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安全的。

要走吗,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脑子几乎已经停止转动了。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惊觉自己流了眼泪下来。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她已经卑微到觉得任何人都可以,但为什么是他?

开了这扇门,就不用忍受这个人带来的屈辱,再往前走两米,她完全可以找其他任何比这好的办法。

而此刻有一种声音在她脑海里念,像魔咒一样:傅斯里是ATG的董事长,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他可以帮助你的,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手机“咚”地掉在地上,她震了一下,甚至想扇自己两个巴掌。

然后她看见,围着浴巾的傅斯里从浴室里走出来。

5 ☪ 005

◎绝望(修文中)◎

005

席影想起多年前干脆利落的诀别,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发生一样。

她和傅斯里有过一年的恋情,而那个时候,她远没有现在狼狈,她的骨子里是骄傲的,当年她一脚踹开的傅斯里,没有一丝留恋。

席影站直,她用手背擦干净脸,在心里默念母亲和西西,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坚定的信念,如果是为了他们活着,她可以抛弃自己的尊严。

在这个社会里,没有钱就会被人看扁,没有钱就不能治病,没有钱就阖家团聚,没有钱人就活不下去,钱壮人胆。

可是为什么她依旧在流泪,她在恐惧,她的胃在翻江倒海,好像一切都在控诉自己:你太肮脏了。

手里那个东西滚烫得要掉出来,她跨出脚步,那条地毯不长,她却觉得自己足足走了有十来分钟。

傅斯里在倒酒,他好像已经全然忘了房间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晶莹剔透的酒杯,他的手指如同瓷和玉那样漂亮,现在的他身上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气质,有钱人的气质,是浑然天成、不加遮掩的,而她的灵魂却已经被世俗打压得变了形状,有着腌臜的卑微气息。

她一面恨不得夺门而出,一面慢慢向他靠近。

就把所有的尊严都卸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默念。

她坐到那张奢侈的沙发上,逼迫自己看着傅斯里。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应该足够楚楚可怜,至少脸上那几根手指印不会骗人,看起来一定非常惨、非常没有底线,最基本的羞耻心都被她丢到了一边。

而傅斯里倒完了酒,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席影,那双冷厉的眼睛好像要把她身上的衣服烧穿。

“谁让你来的?”

“陈经理。”

席影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只要她表现得不在意,别人就不会觉得她在意。

傅斯里走到她面前,盘问似的,“你想要什么?”

席影感觉自己的唇抖了一下,张了张却没能说出口,她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口,一切就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傅斯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没时间跟你耗,说不出来就出去。”

那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脸上剜着,席影心里痛苦地挣扎着,耻辱和难堪侵蚀着她的心脏,她咬着唇,始终说不出那句话。

似乎是对她没了耐性,他弯腰摁了电话,“上来,我房间有个人,把她带走。”

“不要!”席影心里一沉,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别....”

傅斯里对电话里说:“等等。”冷冰冰的目光居高临下盯着她,似乎是在给她时间。

傅斯里在等她亲口说出来她的需求。

席影看着通话中的电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那些屈辱的话会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骨头,深入她的骨髓,她痛苦极了,哀求地看着傅斯里摇头。

她知道傅斯里在借着电话羞辱她,他不仅要席影亲口说出自己的需求,还要她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要把她的尊严、人格碾得粉碎,用来报复她以前所做的一切。

当傅斯里再度说出“上来”那两个字时,她彻底慌不择路,嘴唇颤抖着喊出:“我要钱,我想要钱。”

喊出这一切的时候,席影浑身都失了力,彻骨冰冷,仿佛变成了失去灵魂的躯体。

他挂了电话,双腿就在她的面前,对视两秒之后,她终于又把视线撤开。

“要多少?”

“100w。”她下意识地报了这个数字。

他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讥讽格外刺耳,“你不值。”

她的牙齿快被她咬碎了,屈辱地加上砝码:“我什么都可以做。”

席影虽然低着头,但她能感觉到傅斯里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遍。

下巴一疼,傅斯里靠近她,用三根手指钳起她的下巴。

那手指像三根烙铁,掐住她的皮肤和下颔,碰到被何家卫打出的伤,疼得她差点叫出来,但是忍住了,但她闭了闭眼,仿佛是无法直视这样的自己,卑微、可怜、下贱。

他无声地笑了,“席影,四年了,你怎么把自己过得这么可怜?”

他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衬衫衣领,因为淋了大雨,席影的衣领皱起,就连衣服好像都在嘲笑她,她往后一缩。

她的情绪无限地下坠,坠入一个深渊,她开始真的意识到害怕,之前所做的一切心里建设都被轻易碾碎了,他真的来了的时候,恐惧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她紧紧捏着身旁的绒毯,甚至不敢动一下。

“马上去洗澡。”

席影如获大赦,逃也似地从沙发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浴室。

她庆幸浴室墙壁不是透明玻璃的,这让她在傅斯里面前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她看着这里豪华的装潢,暖色的灯光,终于捂着脸无声地大哭起来,她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手指被咬破。

很快,很快的,很快。

她颤抖着手把那个黑色的小东西放进包里,脱掉衣服,用力地擦洗自己的身体,把热水开到最大,温度烫得几乎要把她的皮肤烧熟,但她没有躲,又往身上抹了许多的沐浴露,香味飘得整个浴室都是,洗发露不小心被带进了眼睛里,很疼很疼,她又用冷水冲了很久。

久得她快以为傅斯里已经出去了。

她关掉花洒的时候,外面静悄悄地,她甚至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升起一些不该有的侥幸。

浴室的镜子照见她现在的样子,湿润的头发,通红得好像熬了一夜的眼睛,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和眼里那种恐惧。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她努力藏好的情绪,原来一直都暴露在外。

她终于无法再拖延时间,走出去。

傅斯里在看报纸,他没有抬头,却对她招招手,“过来。”

她走过去,把掉下肩潮湿的头发夹到耳后,尽量轻轻地坐到傅斯里身边,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

他弓腰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卡,“卡里有一百万,张嘴。”

她顿了一下,然后迷茫地缓缓地张开嘴。

他把那张卡递到她的嘴边,“咬住它。”

席影的下唇颤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斯里,愤怒、憎恨、恐惧一下子充盈她的胸腔,他的羞辱无疑是成功的。

她可以现在就扇他一巴掌现在走掉,她可以很利落帅气地嘲讽他的做法,但是,家里怎么办?

她可以马上捡回尊严,她可以像四年前那样干脆利落,但是,家里怎么办?

“给你三秒钟思考一下。”

“三,二,一。”

在他收回那张卡之前,她张嘴,咬住了那张卡。

傅斯里淡淡的眼神里倒映出她的样子,痛苦,迷茫,恐惧,耻辱,他的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对住他的眼睛,“出这扇门之前,不要让这张卡从你的嘴里掉出来,那么这二十万就是你的。”

还没等她点头,傅斯里把她挟起来带到了沙发。

她只看见金色的地毯绚丽得有些过分,这里纤尘不染,自己的头发重新掉下来,湿湿凉凉地罩在脸边,她咬得牙酸,整个上半身都在抖。

很快的,很快的,很快的。

她和何家卫结婚之后,很少接触这种事,因为工作忙的原因,每次下班她都很累,所以时常拒绝何家卫。

她知道结婚之后,这种事情是难以避免的,但她始终提不起这个兴趣,那时候何家卫不勉强她,所以让她得了个侥幸。

傅斯里抓住她的湿法往后拉,让她仰起脑袋,手里毫不留情,她疼得太阳穴血管跳动,嘴角一松,那张银行卡滑了一下,她下意识用手去扶,结果双手被他扯到身后禁锢起来。

她非常艰难才咬住那张卡。

“是不是今天无论是谁,你都会tg了让他做这种事,嗯?”

他毫无预兆。

席影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下意识往前挣,但是被他扯住脚踝无法前进,她的眼睛很痛,望出去都是模糊的,也许是刚才洗发水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种痛散发到身上各个部位,她张着手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抓住了傅斯里的手,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她猛然撤开,像碰到了什么不能触碰的东西。

“为了钱,你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继续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

是,她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钱,为了钱她可以放下尊严,她的人格丑陋且变形,她对一切的羞辱都可以没有知觉。

这样安慰自己之后,她感觉两行眼泪从眼里直直地流下,顺着她的嘴角流到银行卡上,她好好地管住喉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哽咽和闷哼,无声地承受着一切。

“席影,后悔吗?”

后悔?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被疼痛稀释了,身上的感觉都在慢慢离她远去,但她有好好咬住那张银行卡,有了这笔钱,西西也许可以治愈吧,也许妈妈可以获得更长的生存时间,她可以过得幸福。

以前她不懂得幸福是什么,所以总是去思考,却不得其所,而现在她知道了,幸福就是没有灾难,平安喜乐,不用受人逼迫,不用受人摆布。

后悔?也许有,但她不常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的力道不减,那种狂风暴雨的痛感一直持续到她意识涣散边缘,后来他把她翻过来,又在她闭眼的时候逼她睁眼,终于她从沙发上滑下去,痛感消失了,傅斯里丢下她走向浴室。

她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浴室的方向,不敢把银行卡拿下来。

等傅斯里再次从浴室出来,她依旧是那副姿势,甚至恐惧地往后挪了两下。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捞起来,把她捉到另一个房间,更加难以承受,傅斯里甚至碰到了她的尾椎骨,她疼得差点弹起来,又被他无情地扼住。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那个枕头上也有淡淡的香气,但她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个房间的光线很黑,黑得她几乎分辨不清楚,她最后的那句“放过我”的呢喃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中。

房间里,女人已经昏睡了过去,双臂恹恹地垂着。

傅斯里垂眼,然后把她的脸侧翻过来。

她依旧死死地咬住那张银行卡,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痕,五根清晰可见的指印狰狞地横亘在她的侧脸,半干的湿法凌乱地散着,即使如此狼狈,也能看出她十分漂亮,眉眼干净,有种格外可怜的意味。

他长久地盯着她的脸,将凌乱的发丝夹到她耳侧,然后掰开她的左手,从里面拿出一个那个黑色的东西。

6 ☪ 006

◎死亡◎

006

席影醒过来,她惊觉自己还在傅斯里的房间里,傅斯里应该已经离开了。

乌漆麻黑的一片,浑身的疼,身上光溜溜的,只有腿上盖了一条丝绒被,一摸,她找到了那张卡。

她心酸地把卡紧握在手里。

她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腰,迅速下床,找了一圈自己的手机,在金色的地毯上发现它,她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10点多。

当网络一打开,微信跳进来很多消息。

[西西]:姐,你去哪里了,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看到微信给我回个话哦

[西西]:姐,你和姐夫都不回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西西]:姐,我很怕,我可能得了和妈一样的病了。

[何家卫]:席影,我警告你不要报警,也不要有报警的念头,如果你不想你家里人有事的话。

[何家卫]:明天上午十点去办离婚手续,劝你及时到,否则后果自负。

[何家卫]:你弟弟也得癌了呀,我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赔钱货,幸好我醒悟得早,脱离你这个苦海。

席影差点把手里的卡掰碎,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咬住背角痛苦地低吼,滚烫的泪沾湿了脸庞,昨晚的痛苦屈辱、被何家卫背叛的愤怒一拥而上,几乎将她灭顶。

她只给自己十分钟缓冲,起来之后擦干眼泪把何家卫拉进黑名单里,一边穿衣服,一边给席西打去电话,可是对面一直不接。

她急得直接奔出了门,打了的去医院,在车上她特意给自己化了厚厚的粉底,让那半张脸的指痕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她到席西病房门口的时候,“哐汤”的声音从席西的病房里传出来。

路过的护士随着她一起冲进去,发现席西对着撒一地的白粥发呆。

“怎么了,西西。”

席影一下子抱住他,摸摸他的头,“西西,是不是不想喝粥,姐姐去给你买点水果。”

席西的眼里顺着流进她的脖子里,是滚烫的眼泪。

他明明是无声的哭泣,席影却好像从中听到了尖叫和狂吼。

西西,她可怜的西西啊。

她从小看着长大,总是会先考虑别人感受的西西啊,他那么善良单纯,病魔却没有放过他。

她强忍着泪,语气要刻意放缓才不会发抖:“西西,你放心,姐姐有钱了,这张卡里有二十万,能支撑你做手术,也能让妈好好在这里治病,因为,因为我接了个大项目,所以你不用担心,有钱好好治,保持好心态,中国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能痊愈呢。”

西西的眼睛在流泪,席影的心在流泪。

她一定会治好他们的,一定。

照顾席西睡下,席影去给他打水,过了个转角就被人拖了好几米,席影惊恐地叫了一声,差点摔倒。

“我在民政局等了你一个小时。”何家卫像个疯子一样突然冒出来,他狠狠攥着席影的头发,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席影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如此面目狰狞的一面,“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办离婚。”

席影拼命挣扎,头发被他攥得痛极了,她心里突然窜上一股孤勇,恨不得豁出去和他同归于尽,她用自己从来没有用过的语气告诉他:“离婚,可以,你先把我的车和我为你还了一年的房贷都原原本本地还给我,再向所有人承认你诬陷了我!你做到这两点,我就答应离婚,不然就免谈!”

何家卫无耻地笑了,逼近她,“麻烦你搞清楚一点,只要我们结婚了,车子就有我一半,还房贷都是从我卡上划的钱,你凭什么说你给我还了房贷,我发现你真是不要脸啊!你从我的口袋里骗走多少钱补你家的窟窿?现在还来跟我谈钱?”

席影:“好,既然谈到这个,那我们来算一笔账,妈看病所有的收据我都放着,你拿了多少我还给你,我一分钱都不会欠你,请你把剩下的还给我,咱们比比谁欠的谁!”

她努力地用力地抬起脸,她知道何家卫不敢在医院当众打人。

她不要再软弱,她要妈和西西好好活下去,她要何家卫把他亏欠的一切都吐出来!

“那我就告诉你,你半分钱都甭想从我这里拿走,就算你家里人全死光了,那也跟我搭不到半毛钱的关系,”何家卫扯住她的手腕,粗暴地把她往外拖,“现在跟就我去离婚!”

她紧紧地抱住走廊边缘的栏杆,抵死般抗拒着,来来往往有许多人看到,但都是好奇地看一眼然后走了。

何家卫过去掰她的手,掰不下来他就攥拳头去敲,席影吃痛松手,瞬间被他拖走,被他像拖一件物品、一头牲口那样拖走。

她尖叫起来喊着救命,何家卫慌了,动作越发粗鲁凶狠,眼看手就要打下来,然后突然被跑过来的两个护士拉住,医院的保安也很快赶来,连吼带骂地把他赶走了。

护士认识席影,也知道她家里的一些事,她们准备安慰席影时,却发现她只是从地面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向帮她的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说了谢谢,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却没有哭。

席影把自己的简历重新打印出来,她向各大招聘App和网站投送电子简历,贸易公司、涉外机构、外资企业、教育机构,上上下下投了有上百家,但是全军覆没,一切与翻译有关的行业没有一个HR回复她的消息,果然,CAG说到做到,没有一家公司接收她的履历。

她抱着一大叠简历站在炎炎的烈日下,四月初的太阳无限炙烤着她的脸,她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脸笑起来,却发现笑比哭还难看,才半天她就被阳光弄得有些脱妆了,五个指痕若隐若现。

她告诉自己,现在经济萧条,工作不好找,但只要她努力,总可以找到的。

她没有人可以依靠,但是她一定可以好好保护家人,再努力一点,曙光就会出现。

根本没有面试邀约,她只能碰一碰运气走进了一家贸易公司,面试的是外贸业务员,她被安排到会议室,十分钟后,HR进来了。

HR习惯打量人,他的目光在席影的左脸扫了不下三次,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脸怎么弄的?”

席影准备了很多话稿,却没有想到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她顿了一下,说:“..是私人问题。”

HR明显对这个很感兴趣,把自己身体放松在办公椅上,斜着目光看她的简历,“你是被上家公司辞退的,是什么原因呢?”

还没等席影回答,HR就摊了摊双手,“你以前在翻译公司做译员的,不该沦落到要来做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说说看吧。”

席影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全盘托出,没有隐瞒,包括被诬陷的事实。

听完席影的回答,HR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应该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业内的消息都蛮灵通的,之前我就听过你的大名,你给CAG造成了不少的损失,说实话,我不建议你再接触任何有关这类的行业了,就算你是清白的,你的坏影响还是造成了,就算我今天破格把你招进来,那你能忍受同事异样的眼光吗?而且我也不希望公司因为你的关系和CA□□生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你明白吗?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不太适合这份工作,请吧。”

席影尝试了数十家家这样的公司,无一幸免,没有一个hr要她。

她心灰意冷地从贸易公司出来,看到了一家门口贴着招工启示的餐厅,她低头看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半晌,然后走了进去。

餐厅经理瞅了瞅她的细胳膊,目光里透着'你行吗'的怀疑:“两班倒,排班制,一天十二个小时,月休息1天,食宿不包,一个月5000,接受得了吗?”

席影说:“可以。”

“我们没买保险的,平时干活呢要卖力一点,别看只是洗盘子,你要做得不好我照样辞退你,打碎的盘子从你工资里扣。”

席影点头。

“那行,我去给你拿套工作服,现在就开始上班。”

席影戴上手套站在巨大的洗水池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低头卖力地洗。

餐厅外面光鲜亮丽,后厨却满是油腻、消毒水和洗洁精的味道,餐盘很大,每次都是一大摞一大摞被抱进来。

“你戴手套洗不干净的,最好还是脱了洗。”同样洗碗碟的一个阿姨提醒她,虽然她们水池里的碗碟一样多,但阿姨比她洗得又快又好。

“谢谢。”

“姑娘,你几岁啦?”

“27岁。”

“和我女儿一样大,她呀现在在我们餐厅对面的那个机.关单位里上班,待遇很好的,非不让我出来上班,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出来洗洗碗,姑娘,你以前做什么的?怎么想到到这里来上班啦?现在年轻人哪里喜欢干这种体力活?前面好几个小女孩都做了半个月逃掉咯。”

席影突然觉得消毒水有些迷眼,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席影脱了手套,效率果然高了一些,但即使如此,等她终于洗完不停送进来的碗碟时,她的头发上也已经满是厨房混合的味道,双臂已经抬不起来了,脖子酸得像卡了壳,两只手被水泡得皱白,没了过去的美感,这才做了半天。

天还没黑,她匆匆去看了几家出租房,房东态度都不错,但都不愿意降租金,她咬咬牙,租了一间月租金1000的一居室。

这间一居室在二楼走廊最尽头,有个单间的厕所,1.2平米的厨房在厕所对面,说是蜗居都是轻的。

油烟机下的壁砖流下一层黄黄的油渍,单间仅能容纳一张床,天花板上有一大片的霉点,墙壁上到处有被小孩画花的字迹和幼稚图案,门无论打开还是关上都会发出吱嘎的响声,边角有些生锈,看起来十分脆弱。

医院不好睡病床,她晚上照顾完母亲和西西可以回这里。

虽然小,但至少有个睡觉的地方。

她把椅子抵到门上,因为不放心,她干脆把整个床拖到门边挡住,即使这样,她还是睁着眼过了一夜,晚上听见有人敲门,她没敢开,一直把头蒙在被子里。

直到早上她才知道昨晚不是幻听,五点多的时候门被瞧得震天响,她不开门,外面就敲得更加响。

她从猫眼里一望,凑在那里的一张横肉脸吓得她一激灵,另外还聚着好几个男人。

她直觉不是好事,壮着胆子问:“是谁?”

“找你有事,快开门。”

“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认识你,你叫席影是吧?”

“你们是谁?”席影刚一打开一条门缝,外面的人就强硬地推进来,几个看着一脸凶相的男人瞬间挤满了出租屋,“月头了,该还钱了。”

“什么钱?我不认识你们,我没有欠你们钱。”席影被逼进去,“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领头的那个人甩了几张纸在席影面前,“前几个月你在网上贷了15w块钱,看看上面是不是你的身份证号码和手机?”

纸上密密麻麻的几行字,贷款时间从去年12月开始一直延续到上个月,大的有两万,小的有几百,利息高到可怕。

但她从来没在网上借过钱,她平时出门不带身份证,一般都放在家里,也没有遗失过。

手机密码除了她只有一个人知道,何家卫。

席影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这不是我借的,我从没收到过这些钱,而且这是高利贷,我不会碰的。”

“不是你借的谁借的?白纸黑字上传了你的身份证。”几个人大笑,“我们每次催债别人都这么说,到头来还不是乖乖把钱吐出来,你也别想着跑,你家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医院看病,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你要是不还,我们天天去闹,就不怕你不还。”

席影攥着手机偷偷拿在手里拨号,被一个眼尖的人发现抢过去。

席影同时被他的惯性扯过去,脸撞到墙面,磕到颧骨,她疼得龇起牙,一个人把她摁住。

“你别想着报警,哥几个都干了几年了,从没怕过,你报了也没关系,警.察能天天守在你家门口?你现在是在那家老餐厅上班吧?信不信我们现在就让你失业?”

席影因为颧骨的撞击皱起脸,她痛苦地大喊:“我根本没有借过的钱为什么要还,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有没有王法,谁借的你问谁拿去!我没有钱,你们想要最好把我的命都拿去算了!”

喊完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她怕死,她和普通人一样怕死,想好好地活下去,她怕这些狂徒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个世界,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为什么努力生活的她会一而再再而三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知道是谁借的钱!你们可以去找他,何家卫,他叫何家卫。”席影飞快地说出他的名字,祈求地看着那几个人,“求求你们,不要去骚扰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网上写的谁的名字,钱就是谁借的,你说个天王老子也没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要见到本金和利息,不然你惨了。”

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留下席影在出租屋里。

她死死地抠着手背的皮肤,好像不会痛一样,但实际上她很痛,痛得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她知道自己快被逼疯了,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屋子里有面肮脏的镜子,上面灰尘点点,席影从那里看清自己,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惨败得像死人一样的面孔,一整夜没睡乱糟糟的头发,她的面容写满落魄,可怜又肮脏,没有一丝生机。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过去,狠狠给那个义无反顾和何家卫走进婚姻殿堂的自己两个大耳光,让那个她好好认清那个人面兽心的人,让她看看所看重的温柔表皮之下是什么样的丑陋恶心。

当她走到阳光下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阳光照下来温暖皮肤,但穿越斑马线时,她又开始变得恍惚。

她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她二十几年的生活之中,她爱好和平不争抢,她会帮助流浪动物,会帮助同学同事,为人处事尽量做到温柔平易近人。可为什么她要遭遇这些?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痛苦和屈辱,现在她终于明白那句“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是种奢侈”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活着对她来说,确实渐渐变成了一种奢侈。

她出神地望着路面,思绪像鸟一样飘散开去,如果一辆车恰巧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的话,她会不会毫无痛苦地死去?

这样就不用再面对这个痛苦的世界,只要一下,一切都可以化成灰烬。

但是没有这个如果,因为当她决定闯过那个红灯的时候,一个深到可怕的念头活生生把她扯了回去。

她不能死,妈和西西还躺在医院里等她照顾,他们远比她更痛苦,他们还在被病魔侵蚀着,每夜都伴随着病痛哀嚎睡去,她死了,西西和妈妈谁来管呢?

她死了,恶毒的人还在逍遥快活,并且永远都不会受到惩罚,她甘心吗?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要堂堂正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永远不用担惊受怕走投无路。

席影去了那家酒店,可是没有人带,她连门都进不去,门童把她拦在门外。

她在微信上联系陈常助理,可对方也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她也没有傅斯里的电话,她用尽了所有方法都联系不到他。

没关系,她可以等,她从早上等到下午,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星空升起,车子还是没有来,她还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依旧没有见到人影,她几乎冻成了冰棍,就连酒店门口换岗的门童都快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来赶她,但她没走。

她已经大概有两天没有合眼,包括颧骨那里的乌青,应该很大概率看起来像个女鬼。

她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里暗示,再见到傅斯里时,她应该不会再感到害怕和羞耻,她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什么脸面尊严她都不要了。

但在那辆车开来的时候,她的心依旧狠狠地跳了一下。

傅斯里下车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她半分眼神。

她把自己的心脏缩进一个壳里,走过去,但是陈常拦着她,门童也把她往外拖,他似乎铁了心不想再见到她。

来不及了。

她几乎从自己的嘴唇咬下一块肉,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7 ☪ 007

◎温柔◎

007

她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下颌紧绷着,她努力忍住眼角的湿润,盯着他的背影。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跪在傅斯里面前,门童、陈常、酒店工作人员、宾客,无一不在看着她。

她卑躬屈膝地面对着这个男人。

抛掉所有尊严,又或许尊严早就在她向他妥协时就不复存在了。

她知道自己形若女鬼,以前身上所有的平静、淡然都被她扔到脑后,她看起来是如此地廉价低俗。

而且她求的不是别人,是四年前被自己一脚踹开的前任。

她不敢去想那些人的心思,连她都唾弃这样的自己,更何况是看着闹剧的旁观者,如果地上有个洞,她会毫不犹豫地躲进去,但是地上没洞,她也不能这么干。

她努力褪下身上那一层羞耻心,起码这样会让她觉得好过一些,但是收效甚微,那些眼神像岩浆一样射到她的身上,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踏上了岌岌可危的万丈深渊边缘,深不见底,摇摇欲坠。

没关系,再坚持一秒,再努力一秒。

但那个人甚至不屑回头给她一个眼神,门童尊敬地迎接他,助理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进到酒店,好像无声地给了她一巴掌。

没关系,她还可以再等。

她浑身软倒下去,努力爬起来的时候因为腿供血不足软了一下,有个门童看不下去想冲过来扶她,但她自己很快扶着地面把自己撑起来。

她依旧站着,因为睡眠不足,面前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两层甚至三层,有时候她会闭眼,但很快她就又会睁开,她怕她睡着了就会错过傅斯里。

她也很久没喝过水,嘴唇已经干燥得起了皮,像冬天的枯树叶。

要是能有一口水可以喝那该多好,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唇上突然滴到一滴水,原来是下雨了。

没关系,她不是没有淋过雨。

她甚至借助这场雨喝饱了水,只不过水里有泥土和灰尘的味道。

那个门童终于还是撑着伞过来,这次他不再恶语相向,甚至把伞撑到席影头上,话里很懊恼和无奈,“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肯走?你知道每天来求傅董的人有多少吗?真不多你一个,既然他不愿意见你,你又何必勉强呢,就算你真的,你今天死在这里,傅董也未必会看你一眼,何必呢?”

对啊,何必呢?

席影迷迷糊糊地想,大概是因为,在心底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和龌龊,觉得他会帮助自己的吧。

被冷水一淋,她的身体变得更冷更难受,像被瞬间丢进了冰窖滚了几个来回,又送进了火炉烤了很久,冷得连感知都出了问题。

被她护在怀里的手机催命似地响起,她接起来,电话对面就噼里啪啦传来骂声:“席影,你在外面都招惹了些什么人?刚才店里被闹得好好几桌客人都跑掉了,我算是见识到了,一个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竟然搞出这种事情,从今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真他妈倒霉,呸!”

电话嘟嘟嘟被挂断了,她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际,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地往前倒去。

喉咙爆炸般地疼,浑身滚烫,呼出来的气也是热的,她咽了口水,感觉像刀割一样。

她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黑白房屋,片刻之后才认出这是她的老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她的童年是平安喜乐、与世无争的。

坐着轮椅的爸爸被妈妈推出来,妈妈在笑,爸爸笑得更开心,西西跟在后面,他们每个人都脸色红润、身体健康——很快乐地从家出发,好像要去做什么事。

席影也很高兴地跑过去,但他们好像都看不见她,她的拥抱扑了个空,等她再回头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妈妈呕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西西七窍开始流血,爸爸捂着心脏在轮椅上抽搐,片刻之后,三个人一齐化为一滩尸水,转眼变成了黑白房屋里的三张遗照,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笑着,只有席影一个人在哭。

她呜咽着看着这一切,鼻涕眼泪口水都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胸口痛得不能呼吸,她想把这一切痛苦都甩掉,可她没有丝毫办法。

她猛然惊醒,眼泪几乎化成眼翳把她的眼睛糊住,她颤抖地去擦,发现脸颊、脖子、胸口、枕头上全是眼泪的痕迹。

还好,是在做梦。

她的身体很虚弱,虚弱地好像再多呼一口气就要再次昏睡过去一样。

但她发现这是傅斯里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光线突然大亮,刺得她的眼睛又猛然流泪,她马上抬起双手把脸捂住,眼睛很痛,痛得她以为里面扎进了什么东西。

她从手缝里看到傅斯里。

他站在房间门口,冷冷地看着她,“你可以滚了。”

她努力适应这个光线,没有动,她想,不能滚,不能是现在。

她立马坐起来,眩晕的感觉使她再次跌到床上,她又囫囵地下床,没有穿鞋子,跑过去拉住了傅斯里的衣袖。

她只敢用两根手指扯住他的衣袖,那样就不会弄脏他的衣服。

傅斯里比她高很多,她只能仰视着他,她下尽千万般决心,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掩住眼里所有的恐惧,说:“我,把自己卖给你。”

傅斯里笑了,弯起的笑眼有格外的讽刺,“你不是已经卖过一遍了。”

席影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字一句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听你的话,以后我就是你的一个..傀儡,永远。”

说完那两个字时,席影觉得有一口血冲上喉咙,她爆发了剧烈而可怕的咳嗽,腰背忍不住弯下去,蝴蝶骨可怕地突出,她这两天瘦了很多很多,本来她就不胖,原本是身材苗条,现在更是瘦得有些弱不禁风。

脖子上的淤痕和脸上的指痕已经有些淡褪,但颧骨处又新增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淤青。

“我早就说过你不值钱,你凭什么还觉得,我会大发慈悲再答应一次?”

傅斯里的话像刀,字字扎到她的心脏上。

席影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扶着门框,想起昨天一天一夜里查遍了所有傅斯里的资料。

她直视傅斯里的眼睛,背水一战:“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傅斯里微微眯起眼,满声都是嘲弄,“你自己想想,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区区二十万都要靠出卖自己才能拿到,席影,谁给你的勇气说这种大话?”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刺骨,席影觉得身体发冷,她努力斟酌自己的用词,怕惹怒他,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掌握不到他的度。

席影刚一晃神,傅斯里就转身离开了。

她想都没想就跟了出去,目光比刚才更坚定,“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我都可以做,我可以努力帮到你。”

傅斯里坐回沙发,他没动,目光划过她,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胸、她的腿,一寸一寸地打量,他终于说:“过来。”

她忍住身上的麻意,走过去。

一本厚厚的资料册被扔到她的脚前,她听到傅斯里说:“我给你30分钟,记住里面的东西。”

她把资料捡起来,满眼德文,有很多专业词汇,是一份并购重组经典案例,厚厚的一沓,大约有一公分。

她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迅速翻开,即使是一本中文词汇的资料也很难在三十分钟内仔细看完,但好在她时常接触这类的翻译,脑力记忆能力也不算差。

时间很快流逝,快到她都不知道傅斯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她没办法去深究,资料里又很多专业词汇需要查询,她需要一支笔,左右看了一眼,四下无人,她扑到茶几上,脊背低着,双腿跪在绒毯上,用傅斯里留下的一支金色外壳钢笔在资料上做了注解。

头发碍眼,她就把发丝夹到耳后,脑袋冒出些汗珠,她就用手臂揩掉,眼神发亮低头认真地看资料,争夺每一分一秒的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在发烧的病号,也浑然不觉自己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

在她纠结最后几页的词汇时,一股力把她挟到后面去,那本资料被一只手扔了出去,滑到很远处的地板。

傅斯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被他掐住腰,依旧以那个屈辱的姿势丢到沙发上去,她挣扎了两下,祈求道:“还有一点点,我马上就看完了。”

傅斯里的话让她绝望,“三十分钟已经到了。”

而傅斯里的动作更让她绝望,她闭了闭眼,抑制住那种源自内心的恐惧和颤抖,双手倏地攥住沙发的枕头,她背对着他,只能靠猜来想象傅斯里的心思。

他温柔地把席影耳侧垂下的头发捋到她的肩后,露出一只白皙圆润的耳朵,而他的另一只手把她的背狠狠摁在沙发上,让她无处可逃。

“第一百货吸收并购华联商厦的方式中,第二点盈利能力指标主要考查的是什么?”

席影的脑子飞快转动,在她思考时,傅斯里把她的脚踝往后拉,让她呈现一个趴着的姿势,然后突然。

她差点闷哼出来,脚趾猛然缩起,生理眼里瞬间冲眶而出,嘴唇上下碰撞颤抖,但还是努力去记忆,磕磕绊绊地说:“...以合并双方最近三年...加权净资产收益率的算数平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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