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恐慌1贴脸:极度恐慌,大漠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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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寂静,灰蒙如睡兽。“哽哽......”突传怪声。
“啥声音?”我扯了一下老叔满达的衣袖。
老叔瞅一瞅四周苍苍莽莽的荒坨子复低头捡起杏核,说:“没啥声音。”
“哽哽、哽哽......”那声音又响起。“你听!”我有些紧张,目光搜索周围的草丛沙丘。
“嗨,是狗崽儿叫。”老叔这回也听见了,并马上做出判断,依旧把一捧一捧的干杏核装进口袋里。
沙坨子中的干落野杏核能卖钱,每到秋季我和老叔都要走进离村三十里的黑沙坨子捡杏核筹集学费。老叔比我大两岁十五岁的他,胆子也比我大,荒沙野坨哪儿都敢去,人称“豹胆儿满达”。
“哽哽哽,哽哽哽.....
那喉咙被堵塞的哼叫声变大了,似哭似泣,听着瘆人,好像就在附近。我和老叔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右侧老山杏树后头。那里有一片乱草棵子,老叔拿起镰刀就走过去了。我紧跟其后。猫着腰轻轻拨开那片草棵子。于是我们看见了那只“大狗”。
草后的沙丘下有个黑洞,洞口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身上流着血。三只小狗崽儿趴扑在“大狗”肚下哽哽呻吟,吸吮“大狗”带血的奶头。小狗崽的脸面也涂满了鲜红血迹。“大狗”身躯颤抖,微张着嘴,呼吸困难,显然受伤不轻。
“真是小狗崽儿哎!”我喜叫。养一只小狗崽儿是我做梦都想的事,站起身就要跑过去,却被老叔若一把干草般薅了回来。
“那不是狗崽儿。”老叔说。“那是啥?”“狼崽儿。
“啊?!”我顿时变了脸。
受伤的母狼此时也有了警觉,冲我们这边呲牙咧嘴,瞪着绿眼珠,挣扎着站立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摔倒了。伤势过重无法驱赶入侵者,使得母狼恼怒地发出一声咆哮,艰难地把两只小崽儿拢在自己颔下,嗓眼里不停地滚动出威胁的低吼,“呜—呜一呜一”
老叔拉上我后退几步,说:“咱们快离开这里!”
“那狼崽儿会饿死的......” 我不知自己为何留恋起那狼崽。
那是狼崽儿,你还可怜它?”
“狼崽儿咋了?现在跟狗崽儿差不多怪可怜的......”我放缓了脚步,“老叔”
“干啥?”
“那狼崽儿......你想干啥?”
“我想抱回家一只养着,行不?”
“你疯了?狼崽儿能养啊?”老叔的眼睛瞪得溜圆。
“咋不能?咱们一手养大了,它不就有了人味儿啊!到那时,咱们就不怕二秃家的大花狗了。”
一提二秃和他的大花狗,老叔恨得牙根发痒,每次路过他家门口去上学,二秃就放出狗来咬我们。原本我们家也有一只大黑狗,像一头狼,特厉害,后来被人打死了,我和老叔伤心地哭了好几天,我们怀疑是二秃的爸爸大秃子胡喇嘛村长干的。
现在听我这么说,老叔动心了。
他一拍腿:“好,咱们就抱回去一只养养试试!”
他拉着我,重拨开那片草蓬子观察片刻,断定那母狼无力攻击我们,便“噌噌”跑过去了。母狼流血过多,这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是本能地掀起上嘴唇露出尖利的牙齿想吓退我们。但这些已经无济于事,它是无法保护它的小崽儿了。
老叔举起镰刀想砍那只无力反抗的母狼。
“别!别砍它!”我大叫,“抢人家的孩子还砍死它,那狼崽儿会恨我们一辈子的!”
老叔犹豫了一下,就用镰刀背儿摁住母狼的头,不让它动弹。老叔说:“阿木,麻溜点抱一只,咱们走!”
我从三只狼崽儿中选了那只耳尖上有一撮白毛的小狼崽儿,抱起来。才几个月的小狼崽儿不会咬人,只往我的怀里拱奶,显然它是饿坏了。我被拱得好痒痒,笑出声来。
“你笑啥?”老叔问。“它拱我,痒痒。
“那你把你的小黑奶头给它吃吃吧。老叔逗我。
“对了,我包里还有一瓶酸奶,给它吃。
说着,我就掏出那瓶准备自个儿喝的酸奶喂给小狼崽儿吃。小狼崽儿咕叽咕叽吃着奶,不再哼哼呻吟了。那母狼在老叔的镰刀头下做着无力挣扎,双眼凶狠地盯着抱它的小崽的我,喉咙里唿儿唿儿地发出低吼。
“老叔,母狼是不是快死了?
“差不离,中了两枪,叫猎人打的血流干了,它也就死了。
我走过去俯身查看了一下母狼的伤处。
“老叔,咱们给他包扎一下吧。“你又想干啥?”
“止住流血,兴许它还能活过来。“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咱们救活它,它就不会怀恨我们抱走它的孩子了。”
“可能吗?这是一只野狼!’
“管它可能不可能,咱们先做嘛。
于是,我和老叔先用柳条一道一道包扎紧母狼的被射断一条腿,再扯下一条我衣服上的布块儿,紧紧扎紧母狼流血的胸口处。那母狼似乎懂得了我们的好意,任由我们摆弄它,微闭上双眼,老实得像一只家狗。
“好了,母狼,你要是能活过来,别去骚扰我们啊,我们带走你的小崽儿帮你养着,反正你不能喂养它了。”我说着,重新抱起那只白耳尖狼崽儿。
“快走吧,你真罗嗦!”老叔不耐烦了,催促着我。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出一声长长的尖利的狼嗥声。
“不好!还有一只公狼!这是狼的家,公狼去觅食刚回来!咱们快离开这里!”老叔的脸色变了,他拉起我就跑见我还抱着那只白耳狼崽,就冲我吼起来,“快丢掉它!你还抱着它干啥?快丢掉!”
“不嘛,我要带它回去养!”我固执着。
“你找死啊!公狼会追过来咬死我们的!”老叔急了,不由分说抢走我怀里的狼崽儿,丢回母狼身边,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跑回我们原先歇息处的山杏树下,收拾起东西来
我们很快把捡好的两口袋干杏核驮在驴背上,匆匆离开这块危险地,直奔回家的路。老叔把毛驴赶得兔子似的,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让我出声。我这时才感觉到了危险,一想起自己刚才对母狼和狼崽儿的举动,心里不免有些后怕。
这时,那只公狼的嗥叫愈来愈近了。
有几人蹑手蹑脚缩头缩脖,从沙湾子处冒了出来。他们手提枪,牵着马,眼盯着地上的什么印迹,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撞见牵驴赶路的我和老叔,他们如撞见了鬼般瞪大了眼珠,围了过来。为首的是大秃胡喇嘛村长。
“你们俩是从那边、那边过来的吗?”其中一个叫猎手金宝的说话都不利索,指着我们身后的坨子,好像我们是从地狱那边走过来的。
“是啊,咋的了?”老叔答。
“就凭你们俩小臭蛋?”胡喇嘛绷紧的脸松弛下来,不屑地用眼梢瞥着我和老叔,似乎不相信也不甘心我们的胆量超过了他们大人。
“当然不是了。”我极厌恶胡喇嘛冒油的秃头春夏秋冬总捂着一顶油透的脑子也冲他撇了撇嘴。
“我说是嘛,是你老子苏克领你们来的吧?”胡喇嘛咧开大嘴乐,伸脖往我们身后看,“他人呢?”
“不是我爸。”“那、谁?”
“我们的守护神。”我奶奶虔诚信佛总跟我说善心人总有守护神伴随
“哈哈哈哈......”老叔满达憋不住乐了。然后,牵上毛驴对我说,“咱们走。
“站住!”胡喇嘛受奚落不悦了
“干啥?”老叔并不买他的账,眼一横,口气也不软。我爷爷是村里咱这家族的长者,胡喇嘛当村长再霸道也让几分。
“不干啥,问你个话。”“问啥毬话?”
“你们在那边坨子里没遇着啥吗?”“啥?”“狼!”
“狼?”老叔刚要张口被我拉了一下便改口,“没有哇,沙坨子里连跳鼠都快绝了,哪儿来的狼!”
“瞎扯!”胡喇嘛指着旁边的猎手金宝,“他在林子里打伤了一只追兔的母狼公狼又窜出来攻击他,这不,我们正码脚印去围剿这对儿野狼呢!”
猎手金宝嗬嗬得意地笑。原来那只母狼被他所伤,我真有些不相信他那种猥琐矮墩的狗样还能伤了母狼。他又称“娘娘腔金宝”,说话娘里娘气,办事也娘们儿叽叽,村里大人小孩都拿他不当回事。于是他的兴趣放在了野外,掏个獾洞了,打个沙斑鸡了,偶尔也能伏击个雪中觅食的狐狸什么的。号称猎手,实在没打了,他就掏家雀儿,连毛儿火里烧着吃。蒙古人生来只吃牛羊肉,谁还吃家雀儿呀,不够塞牙缝不说还嫌脏,连狗都不闻。只有逮老鼠的猫才吃。这也是金宝被人看不起的一个原因。当然了,他媳妇被南方贩子拐跑也增了这砝码。
“你们俩臭小子没叫那对恶狼吞到肚里,真是福大命大。”胡喇嘛牵过马重新去审视原先的狼印时这么说。
“我们还真......”好逞强的老叔又差点冒出来。
“我们还真福大命大,你们可就玄了小心叫狼叼了你们的毬!”我岔开老叔的话说。
“你这小兔崽子。”胡喇嘛骂了一句领着他的“猎队”,又小心翼翼地码着脚印向沙坨深处追去了。
荒茫光秃的沙地上,又剩下我和老叔外加一头老驴,显得好空旷寂寥。我注视猎队消逝的方向,心变得沉。
“你为啥不让我说出去咱们遇着狼的事呢?”老叔不解地问我。
“我不想让他们找到狼窝。
“你还惦记着狼崽儿?”
“嗯哪,没有狼崽儿,没有大狗,咱们可咋对付二秃和他的大花狗哟。”我又忧虑起来。“老叔,我有个主意,咱们跟着他们过去。
“干啥?”
“看看他们打狼......
“哈,你小子想捡个洋捞儿,好,我同意!”老叔也来了劲头,他想逮个狼崽儿的心情一点也不次于我。
我们把毛驴儿和杏核就留在这块沙湾处。用木橛子拴住毛驴儿,干杏核卸在一旁。我们就攥着镰刀尾随猎队后边,悄悄而去。
后来,嫌他们码脚印太慢,我和老叔轻车熟路走直路,翻过沙坨子直接到了老山杏树后的狼窝那儿等候起来,反正他们早晚会赶过来的。躲在草丛后边,我们看见了动人的一幕:那只公狼正在转移受伤的母狼和三只狼崽儿!母狼受伤的前腿搭在公狼的脖子上前行,它们俩的嘴里叼着狼崽儿,公狼叼两只,母狼叼一只,走得极其艰难而缓慢。
也许,公狼感觉到了危险正临近,回头跟母狼碰了碰皇嘴,低声“唿儿吻儿儿叫了几下,便一起放下嘴叼的小崽儿,然后公狼半驮着母狼,大步大步飞跃着消逝在沙漠深处。
“它们扔下狼崽儿走了,咱快过去捡回来!”我急忙说。
“不是的,公狼嫌慢,先转移母狼到安全地方,然后回来叼狼崽走。咱们可别招惹它们。”老叔颇有经验地按住我说。
这时胡喇嘛和他的猎队出现了。
从暗处看着这些“勇敢的猎人”猫手猫脚畏首畏尾地接近狼窝,我们差点笑出来。放弃祖先的牧业经济,安居家业生活并翻耕沙坨为生,这里的蒙古人简直失去了我们祖先的所有豪迈和勇敢。
“那边有狼崽儿!”眼尖的娘娘腔金宝尖叫起来。
“趴下!可能有大狼!”胡喇嘛一声喝叫,这几位猎人忙不迭地就近沙坑里蹶着腚趴在地上,谁的枪口朝天一失手“砰”地放了一枪,那枪声在大漠中回声很大,震耳欲聋,久久不绝
我和老叔又差点笑出来半天没有动静。
确认没有大狼之后,他们很勇敢地站起来,冲那三只孤弱无助的狼崽儿如恶虎般冲了过去。小狼崽儿才几个月,没有长牙,但会咧开嘴做出哧哧吓人状,被抓在胡喇嘛手里的那只却用肉牙床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口,疼得他一把摔在地上,又踢了一脚,怕其不死拔刀接连捅了几刀。另一只也被几位猎手同样处理,弄得更惨,刀捅出狼崽儿的肚肠都翻腾出来了,血洒得满地鲜红。我不忍目睹,闭上双眼。老叔嘟囔说:“妈的,不敢追大狼,杀小崽儿出气,啥本事?
我梦想中的狼狗,正在消失
只有娘娘腔金宝手里抓到的那只,没有被屠戮,幸免于难。胡喇嘛似乎没有杀过瘾,要抢过那只狼崽儿时,金宝死抱着没有放,说带回家玩玩,幸许还有用。胡喇嘛嗬嗬笑说就你娘娘腔玩艺多心眼儿奸,尔后他像一位胜利的将军般查看周围,又往那个狼洞里“砰砰”放了几枪,仍不放心,猫着腰端着枪走进一米多深的狼洞,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时手里多了半上只野免,嗬嗬笑说没有白来,晚上的下酒菜有了
我心说,你也就捡个狼剩儿狗剩儿的。
“听!”娘娘腔失声一叫,脸“唰”地白了。
于是,他们和我们都同一时间听到了那只公狼的怒嗥。长长的,冰冷的,刺入心肺的狼嚎从不远处传过来。
“快跑!”娘娘腔金宝爬上马背,就要逃。
“胆小鬼!”胡喇嘛壮着胆儿骂了一声
“杀了狼崽儿,大狼会红眼的,人斗不过红眼的恶狼!
其它几人也都流露出畏惧之色,也纷纷上马。胡喇嘛这才胆怯了。嘴里骂一句狗日的,又朝天放了一枪壮胆,然后才骑上马与其它人一道绝尘而去。仓皇奔逃的形态完全没有了刚才打狼崽儿的英雄气概,有一个掉了一只鞋子都没有回来捡、狼狈如鼠。
“咱们也快撤吧。”老叔拉了我一把悄声说。
“妈的,天杀的大秃子他们,干出这种缺德事!”我忿忿骂道。为惨死的小狼崽儿不平。
人类的这种苟且而残忍的屠戮婴乳行为,引来无穷后患甚至是灾难,为此村里人以及我们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西边的太阳通红,在茫茫的大漠上端燃烧。
科尔沁沙地如一条火光罩住的死蛇静静地躺在东边,渐渐也随那火燃烧起来,万里飞红。
据说,科尔沁沙地往年叫科尔沁草原,属于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领地,牧野千里,绿草万顷,清道光始“移民实边”开垦起这片草原,改变了原先以牧为主的人类生存方式,称之为农业代替牧业并号称“先进了”。这种“先进”却给科尔沁草原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草被下边的黄沙被翻耕上来,草原如剥光了绿绸衣一般,赤裸裸地日复一日无可奈何地沙漠化了,经上百年变迁,就成了如今这种茫茫无际的大沙地,惟有边缘地带的沙坨子还幸存着些稀稀拉拉的野山杏、柠条、沙蒿子等耐旱草木。
我和老叔匆匆走在这科尔沁沙地西南地带的塔民查干沙坨。老叔不时回头瞧一瞧那只红眼的公狼是不是追上来,同时跟西边的落日赛跑,要赶在天黑以前走出沙坨子。我们刚走一半儿路,那轮西边的太阳似乎也着急回家,眼瞅着就贴上了大漠边缘,刹时变得金红金红。只见它褪去刚才还滚滚燃烧的刺眼光芒,显得清晰而柔和,漫洒出的绯霞涂满我们这边的天空和沙坨。我们恨不得拿根木棍支撑住那轮落日不再往下滑落。老叔手里的柳条打得驴屁股噼叭直响,可驮着实沉实沉的干杏核,蹄子又老陷进软沙地迈不快,真是难为了这头毛驴
人和畜很快呼哧带喘了。
“咱们别奔命了,公狼追也得追他们呀,咱们也没杀狼崽儿。”我擦着脸上脖上直流的汗水,停下步子喘口气。这时发现我们的身影儿在沙地上投出很长,周围的沙峰也拖出了长长黑影。显然,太阳真的要落下去了。
我转过头往西瞅了一眼,便惊呆了。我真没想到此时的大漠落日是那么漂亮,那么壮观!
它变得硕大而滚圆,卸去了金色光环,卸去了所有的装饰,此时完全裸露出真实的自己,火红而毛茸茸,和大漠连成一体好比一面无边的金色毯子上浮腾着一个通红的大茸球,无比娇柔地,小心翼翼地,被那美丽的毯子包裹着,像是被多情的沙漠母亲哄着去睡眠。此时的大漠也一片安谧和温馨,又是那样庄严而肃穆地欢迎那位疲倦了的孩儿缓缓归来。于是,天上和沙上只残留下一抹淡红,不肯散去。黄昏的暗影悄悄如一张丝网绸幔般飘落下来,人好像处在缥缈的幻影中。我的眼角有些湿润,突然萌生出想哭的感觉,为那大漠的落日。尽管它带走了它的光辉,但这最后瞬间的壮美和大自然的瑰丽都溶进了我的心田,使我终生不忘。
黄昏的沙漠小路还依稀可见。大漠开始拉下黑沉的脸。远处有一种夜鸟在哀鸣,那啼鸣很像在说“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和老叔的心都突突的。传说有一少女迷路在塔民查干沙坨里,死后变成这怪鸟,一到天黑就出来这样哀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前边的小路模糊不清了,一旦走错我们可就迷失在这“塔民查干”“地狱之沙”中走不出去了。四周愈加黑暗,刚才还清晰可辨的沙包沙丘此刻突然变得如怪兽恶魔般张牙舞爪,恐怖阴森,随时扑过来吞了我们。
找不见路了,咋整?”老叔在前边沮丧地说。
若在平时我也肯定吓个半死,可此刻我心中有个异样的感觉,就是最后一瞥感受到的那轮落日,似乎把面对黑暗和人间困难的勇气留给了我。
“咱们让毛驴走在前头。”我镇定地说。
“毛驴?”老叔疑惑
“是。咱家这头老毛驴常年随爷爷和爸爸进出这沙坨子,肯定认得道儿。”我仍装出胸有成竹,头一次在总当大人保护我的老叔面前表现出比他聪明。
“对呀,书上说老马识途,那老驴也应该识途!”老叔一拍腿就把那头老毛驴赶到前边,让其自由走路。果然,那头驴“喷儿喷儿”响着鼻子,嘴唇沙地闻了闻,然后便昂起头支楞起双耳义无返顾地奋然前行了。我和老叔的心从嗓子眼归落下来,相互击一响掌,迈紧脚步跟上驴步惟恐走失了这位指引方向的领路者。不知何时一轮皓月挂在了东边天空。老驴不负所望,终于将我们带出了塔民查干沙坨。当然,我心中同时感激那轮落日。我知道真正驱除我心中恐惧领我们走出这黑暗沙漠的是那轮大漠落日。其实,人只要心存一片光明,便可面对一切黑暗。
刚走到村口,我们的老毛驴“哇哇”大叫起来。它显然如释重负,再加上饥渴,它迫不及待回家享用主人的犒劳
进村后我们小心起来。天黑不久,村街上总有些闲荡的狗和醉汉冒出来吓人、老叔牵住驴笼头绳。路经二秃家门口时,我们更是格外小心起来,攥紧了手中的镰刀。
“嘿嘿,别这么悄悄走过去呀,哥们”
不是冤家不聚头还是他知道信等候,二秃和他的花狗出现在我们的前边。
“滚开,别挡路!没时间跟你闲扯!”老叔冷冷地说。
“我有时间闲扯!花子,过来!”二秃身后的狗摇着尾巴跳窜着,伸出舌头舔二秃的手掌。
“二秃,你这无赖,再放狗咬人明天我告老师去!”我和二秃一个班,本来他跟老叔满达一个班,蹲了几次班就蹲到了我们这年级,明年肯定还要蹲下去
“你小子别拿老师压我,谁还怕那毯老师!”二秃撇撇嘴,指着我又说,“我倒警告你阿木,往后不许你接近伊玛那丫头!”
“哈,赶情你这无赖看上人家伊玛了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继续奚落他,“我们明天还一起到班主任老师那儿开会,她是班长,我是学委,肯定经常在一起活动,有本事你也当学委呀,下辈子吧!”
这一下二秃急了。
“妈的,花子,给我冲!咬他们狗日的!”
“汪!汪汪!”花狗狂叫着一跃而起向我们扑来。
幸好今天手中有镰刀,能抵挡这恶狗的进攻。如狼般凶壮的花子几次扑上来,挨了一下老叔的镰刀,有些惧色,只围着我们吼叫,不敢再轻易上来。
我们一边战斗一边撤退,嘴里还骂着二秃的祖宗:大秃二秃加老秃,秃猫******秃老鼠,秃子秃孙秃老宗,三代八辈全秃驴!
二秃和家人最忌讳别人说光亮、无毛、葫芦瓢等字眼,无奈祖传的秃种三代秃瓢儿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和编排口实,村人不时地抖落他们的病根解气。
二秃这一下彻底急疯了。自己冲过来便和老叔交上手扭打起来。老叔虽比二秃矮一截儿可有力气,两个人在村街上明月下厮打得天昏地暗,尘土飞扬,谁也摔不倒谁。那只大花狗先是围着他们俩叫,可无法帮主人的忙,迅速转向进攻我了。它“唿儿唿儿”狂吼着,露出尖尖白牙又扑又冲,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我一手牵着老叔丢给我的毛驴牵绳,一手挥舞镰刀来砍大花狗,不让它靠上来
狡猾的花狗放弃我“唿儿”的一下突然咬了一口我牵着的毛驴,这一下糟了。毛驴受惊,“腾”地挣脱缰绳,“哇--”声长叫,尥着蹶子。
“毛驴儿跑了!老叔,毛驴儿受惊跑了!站住!”
我丢下花狗,转身去追毛驴儿。老叔见状也追过来。我们都担心毛驴驮着的干杏核,那可是我们一天的辛苦换来的。
那毛驴跑得欢实,亢奋,而且一蹦一跳的,不停地尥蹶子防身后有袭击,于是后背上的干杏口袋受不住这种强烈颠荡,没有多久扎口袋的草绳断了。刹时间,里边的干杏核就稀里哗啦洒落出来。简直如天女散花。老驴将我们一天辛苦一路洒将而去,毫不心疼,或许感到了负重的转轻而更加兴奋愉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完了!我们的杏核,全完了!”我急得几乎哭出来。
“哈哈哈,好哇!花子,咬得好,快追,接着咬那毛驴!”二秃拍手幸灾乐祸,手舞足蹈地狂喊狂叫。
当老毛驴最后一次尥蹶子踢开花狗时,也把最后一把杏核从口袋里抖落干净了,然后它大叫着消失在村街上。
我扑倒在满地的杏核上哭泣起来。杏核跟路上的羊粪蛋驴粪球、还有土块砂石混在一起,月光下静寂无声
突然,伤心哭泣中的我猛地感觉到了屁股上的刺痛。同时听见了裤子和我皮肉一起被撕开的“哧啦”声音。
趁我不备,那只恶狗花子偷偷往我屁股上下嘴。
“妈呀!”我惨叫着滚爬而起。得手的花子闪到一边。
我摸一下屁股蛋,血肉模糊。
我宰了你!”我一下红了眼,捡起镰刀就冲花狗扑过去。没有疼痛,不知恐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宰了这只恶狗。
花狗被我的气势震住,没有了威风挟起尾巴就逃。我紧追几步一刀砍下去镰刀尖一下子砍进了花狗的后腿上。“嗷儿”一声哀叫,花狗带着我的镰刀急蹿而去。
“你他妈砍伤我狗,给我赔!”二秃冲我跑来。
“操你祖宗!我连你也砍了!”我瘸着腿,抢过老叔手中的镰刀,咬牙切齿地迎向二秃。老叔怕惹出人命,拉住我说:“先包扎伤口要紧,完了跟他算帐!”
“不,今天爷非先砍了他不可!”我一把推开老叔,月光下屁股上流着血,像一头受伤红眼的豹子,样子很可怕地冲过去。
“救命啊!爷爷,救命啊!”二秃见状跟他的狗一样转身就跑,七魂没了六魄,撒腿如兔子。
我一瘸一拐地举着镰刀紧追不舍。
老叔见我要玩命又知道劝不回,真怕出大事,赶紧往家跑报信儿。
有一双眼睛一直在二秃家的大门后闪动,阴冷阴冷。开始含几丝得意的笑意嘴巴歪向一边,摸着秃头偷乐,后见二秃败逃而来喊救命,这双眼神就变了,闪出怒火。
“谁这么大胆,要砍我的孙子呀?”这人从门后闪身而出,威严地喝问,接着“咔儿咔儿”咳嗽起来。村人都知道老秀胡嘎达年轻时抽大烟,解放后改抽关东烟如吃一般,弄坏了呼吸系统,说两句话就咳一阵吐一口浓痰。
“你孙子二秃......放狗咬人......’
没说完,我腿一软晕过去了。一天沙漠中劳累饥渴,加上流血过多和急火上攻,我实在支持不住了。
“要死,去远点儿啊,别埋汰了我家门口。
我朦胧中听见老秃这句恶毒诅咒,脑门里“嗡”地一声炸响,便彻底不醒人事了。吵闹的村街、明亮的月夜,都离我远去。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
疯跑回家的老驴惊动了我家。
驮着空口袋,进院子后仍不安静,惊魂未定地乱蹿乱跳,失常的这头毛驴着实吓住了焦急等候的家人。
我爸大叫一声:“出事了!”便摸墙上的******,他以为我们遇着狼啊豹之类野兽。
这时老叔也赶回到家里,说出原委。“翻了天了!快走,小木要出事!”爸爸风风火火跑出家门直奔胡喇嘛家。
胡家门口静悄悄。大门紧闭,黑灯瞎火,连那只恶狗花子也不叫一声。我爸喊着我名字,在胡家门口乱转悠,最后被倒在地上的我绊了一下。他以为我怎么着了,又是试我的呼吸,又是掐我人中,终于把我给唤醒过来。
见到爸爸,我“哇”地哭出来。“儿子,你咋了?咋昏倒在这儿?”
“二香放狗咬坏了我屁股... ..我的屁 股”
爸爸抱起我就往家走,同时回过头撂下一句话:“二秃,你听着,我一会儿回来跟你们算账!
“我的干杏核全洒了......我的干杏核的呻吟着说。
“先回家包扎屁股吧,别管杏核了!”回到家里一通忙活。请来村里的土大夫吉亚太,他伸出鸡爪子似的手,拨拉着我屁股上耷拉下的那块皮肉,割掉也不是,贴上又不是,很是为难了一阵儿。他又用一团存了不知多少年的黄棉花团,沾着盐水,使劲儿往我那已不是屁股的屁股上蹭了又蹭,擦了又擦,又拿出一小瓶过了期的碘酒,咬咬牙下决心全往我的屁股上倒了下去。
“哎哟妈呀!”我忍不住钻心烧痛大喊起来,屁股上火辣辣,如万箭穿过,黄豆大的汗珠从我脸额上冒出来。我差一点又昏过去。
“吉嘛嘛,你给孩子屁股上洒了些啥呀!”我妈在一旁也心疼儿子,小心着问。吉亚太土大夫,在庙上当过喇嘛,学了两手蒙藏医道,还俗后在村里行医,也曾到旗卫生局的医院补修过,村里人仍以他当过喇嘛的身份,尊称他为“嘛嘛”,意为先生。
“碘酒,是碘酒,孩子。”吉亚太手忙脚乱地找出纱布团。
“孩子屁股可全烧黄了,嘛嘛。”我妈依旧不放心地提醒。
“没关系的,要不止不住血呢,用了我一瓶碘酒,我都没心疼呢。”吉亚太老喇嘛鸡爪似的手,又在我屁股上摸来摸去,一心一意地想把那皮肉贴紧我屁股蛋上,然后,他用纱布包裹起来,缠了一层又一层,我屁股上很快鼓出了小山包。
好啦 小孩儿的屁股没事一 养
就好。老喇嘛把鸡爪子伸进妈妈递过来的铜盆里,涮了一下,然后往他那袍襟上擦了擦,接着便坐在已摆好的炕桌前,当老喇嘛大夫吉亚太稳稳坐我家炕头享受起主人家的茶点时,我爸已经拎了一把斧子出去了。他是要去砍了那只恶狗。我妈没拦住他,赶紧让老叔去上房报信给我爷爷。
油灯下,炕桌前,老喇嘛大夫喝着我家酽酽的老红茶,额头上已冒出热汗,但他仍没有离桌回家的样子,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我妈做的油炸果子。急得我妈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搓手干着急。炕上躺着呻吟不止的儿子,丈夫又去仇家不知情况如何,怀里还抱着刚睡醒的我那一岁多的小弟弟,她哪有心思侍候这位谱儿不小的老喇嘛喝茶哟。
“我说苏克媳妇,你炸的这果子还真好吃呢。”吉亚太喇嘛慢条斯理地夸奖我妈的手艺。
“嘛嘛,那你多吃点儿吧,明天我再炸些个给你送过去。心中有气但善良的我妈依旧装出笑脸,应付着这位村里人都不敢轻视的土大夫。
“好好、好好......”老喇嘛被油果子渣儿呛住了嗓子,咳嗽起来,油灯下他那张憋得通红的脸,就如油里炸红的大虾或太阳下晒红的猴子屁股差不多。
我忍不住笑,可抻动了屁股上的伤疼得我咧开嘴哼起来,再也不敢去对比猴子屁股与老喇嘛的脸。
老喇嘛抬了抬稳坐的屁股
“嘛嘛要走了?”喜得我妈赶紧做出送客状。
“嗬嗬嗬,你们家炕头还真热,烫屁股呢,嗬嗬嗬..
“哦”我妈无奈地发一声叹,苦笑看看又坐回的老喇嘛重端起余杯有滋有味地饮用。于是我妈掐哭了怀里的孩子,我那幼小的弟弟小龙。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据说中间也出现过几个弟弟妹妹,都夭折没成活。农村最需要劳力,所以小龙弟弟成了家里的宝贝,百般呵护,我妈把他掐哭真是无奈之举。终于有了丢开客人走出去的理由,她歉然笑一笑,便抱着无故受皮肉之痛而嚎哭的小龙,走离了屋子,去探听爸爸的消息了。
我留在炕上,独自面对老喇嘛没完没了地喝茶嘎嘣嘎嘣嚼果子,心烦至极。我突然提高了嗓音,嚎叫般哼哼起来,嘴里大喊:“疼死了!疼死了!”这招真灵,吉亚太老喇嘛终于擦了擦嘴,离开茶桌,下炕了。走时还不忘抓一把油炸果子塞进怀里。
“别哭叫了,我走了,明天叫你爸爸把出诊费送到家里去吧。”土大夫吉亚太离去时丢下这句话。
我松了一口气,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等候爸妈回来。
时间好漫长。
我差点睡着了,他们才回来,爸爸怒气未消把斧子狠狠砍进木墩子上。原来爸爸这趟去毫无结果。老狐狸胡嘎达装睡不开门,后来从里边撂出话说他家花狗一直拴着没有出去咬过孩子,他孙子二秃胡伦也感冒躺在炕上没有出去过,有事明天跟他儿子胡喇嘛村长说。
我爸站在那扇黑漆大门外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当过蒙古骑兵的他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无可奈何,差点砸门而入时被我二叔和妈妈拽了回来。只有等候天亮再去找胡喇嘛理论了。
这一夜我不知是狗咬的伤还是碘酒烧坏屁股引起,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折腾了一夜,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狼崽儿.....狼崽儿......我要狼崽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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