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奶奶逝世10周年:奶奶逝世十年祭
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初春独坐,听的人心里颇为凄凉,在远离故乡五百多里的异地,不觉忆起了亡故的奶奶,今天正好是她的十年祭日,心里不觉泛起一阵酸楚。东坡有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正合我此时的心境,眼泪也不由可出,在闪闪的泪光中,关于奶奶苦而多难的一生也连成了一片,和久经诀别的故乡生活一气在这异地的空中闪烁开来。
奶奶早年生活如何,我无从知晓。只知道奶奶娘家离的不远,只几里地路程。嫁给爷爷后,不久抗美援朝,爷爷做为志愿兵被派往前线。战争结束后,留在东北做后勤工作。奶奶曾千里迢迢来探过亲,出了趟一辈子最远的门。那次旅程给她留下了一辈子的回忆,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了。一年后,曾祖母急了,看着别人都抱了孙子,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寝食难安,心急火燎的让人发了一封电报,说自己病重,要爷爷急归。归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了,从此爷爷也就丧失了做官的机会。奶奶一生抚育了六个孩子,五男一女,和爷爷一道节衣缩食,苦不堪言。据说奶奶生我父亲时,大出血,差点送了性命,所以父亲对奶奶极为孝顺,总记我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先乘一碗,让我给奶奶送去。奶奶有什么头痛脑热的,叔伯也都异常紧张,请医问药,亲身服侍。
奶奶只是个乡下老太太,没有文化,不善说会道,飞机只见过天上的影子,一生藉藉无名。奶奶是04年3月殁的,正值春寒料峭之时,据家人描述,奶奶在逝世前的那个周末,曾打电话给在县城做老师的伯父,要我们这些在外读书的孩子回去看她,当时家人还很奇怪,因为在外求学五年多,奶奶从未要求我们回去看她,这是头一遭。然而遗憾的是弟、妹来我的学校没找到我,在我的住处也没寻到我,也许我当时正和朋友去哪个公园玩去了,也许我正和朋友们打球去了,这事就这样做罢了。然而,没过几天就传来噩耗了,这一次弟、妹在我所寓的房子外,等到深夜,才将这噩耗告诉我。我当时腿就软了,那一晚住到了伯父家,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急急的往家赶,奶奶早已躺在了灵床上,双目紧闭,口里衔着一枚铜钱,村里请来帮忙的人正在门外刻着石碑,奶奶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听着孙子来了而出来迎接了,也再也不会和孙子亲热了。其实年后我上学前,奶奶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水米未进。我上课也毫无心思,每天担着心。后来家里打电话说好了点,能吃东西,但依然躺着,下不了地,我也稍稍心安了。在她去世前,回光返照了,竟然能四处下地活动,每顿还能吃下一大碗米饭,家人都以为没事了。也许那天老人是意料到了什么吧,竟打电话要我们回去。然而,她死前想见儿孙的愿望,竟因为我而没能实现,真让我空留一世遗恨,无以弥补啊。奶奶有八个孙子孙女,还有一个外孙,而其中尤以我和奶奶相处最久。初中时每放月假,我便第一时间往家赶,回去了必首先去探望奶奶,陪她唠嗑。晚饭后,父亲也早早的打发我去奶奶家,陪她睡,奶奶总欢喜的说“你不嫌奶奶脏啊”。而读高中后,我便回去的少了,当时我学习很不好,是我最为愁苦的时候,人生一片灰暗,看不到未来,回去了也只呆在家里温习功课。奶奶不知如何开导我,只是见我看书的时候眼睛盯着,半天不眨下,便操心我的辛苦,说“世上的字那么多,什么时候看到头啊。”有一次我回去了也没去看她,独自躲在房里看书。奶奶听说我来了,便来看我,见我黑呼呼的躲在房间里,灯也没开,在那看着书,便笑着说“我的儿,怎么跟个女孩似的,躲在屋里,不出去见人。”后来读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中的“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此情此境竟如此相似,不觉‘长号不自禁’。
奶奶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做过多的农活,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带孩子,忙家务。后来叔伯刚成年,爷爷就病故了,留下一大滩子事,全靠奶奶一个人周旋。等叔伯成家有了孩子,又是东家换完尿布,又去西家喂奶粉,每天忙的脚不着地。农忙时,又要帮着各家做饭,洗衣服——衣服多时,十几桶,从早洗到晚。但奶奶一直任劳任怨,因为过于劳累,也落下了一身的病。在这种人多的家族,要事事做到大家说好是不容易的,妯娌之间因为老人帮谁做的多而闹意见是常有的,奶奶只能一碗水端平,谁家都照顾到,绝不偏谁,到也能相安无事,融洽无间,这不能不说是奶奶的历害了。母亲为子女劳累,仿佛是母之天性了,孩子不管多大,做母亲的都得操心。奶奶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爱女益甚,而姑姑在婆家起初生活并不称意,常常让奶奶忧愁寡欢,某年的一天晚上,老太太气呼呼的回到家,饭也不吃,打着手电筒,让我扶着她去隔壁村姑姑婆家讨说法,原来她听一个嫁到那个村的本房的侄女说,姑姑被姑父打了,她的婆婆还帮着打。老人听了怎么受的了。连夜过去,不善言辞的奶奶竟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后来对方认错了,恭恭敬敬的上门来将姑姑接过去,此后待姑姑越来越好,这不可谓不是奶奶的作用了。
然而奶奶庇护了众多子女,却晚景凄清,孩子们都在外谋生计,不能照料她。在她逝世前一年,景况窘迫,往往一天只吃一顿饭,因为水要去很远的地方提,而她又提不动,只能凑合着吃。后来邻居见老人可怜,常常来帮忙提水或者端点饭菜来。2003年11月某日晚,我打电话给奶奶,她已充满了凄苦之词,说‘全身浮肿,身体大不如从前,半桶水都提不动了,只能靠邻居周济了’,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第二天上课也毫无心思,假也没请,只奔奶奶家。到家时,门紧闭着,外面枯枝败叶满地,像久未人居的老屋一般,我内心不禁一阵心酸。奶奶还躺在床上,见到我,欢喜的挣扎着下床来要给我做吃的。而我拍着胸脯说:“我回来了,奶奶你就只要躺着,想吃什么我来做给你吃啊。”她听了心里高兴,却依然忙前忙后。我在家只呆了一个星期,奶奶怕担误我学习,催我回去上课。而我的到来并没有照顾好奶奶,反烦累的她每天操心做不同的吃喝给我,为了不让她老人家劳累,我也只得回去了。临走,把坛坛罐罐全装满了水。而后奶奶又是一个人,孤另另的,惟一让人安慰的是一只猫和一只狗始终形影不离的陪着奶奶,直到逝世。它们温暖了奶奶的最后时光。每次回去,奶奶总要讲各种猫和狗的趣事给我听,比如:猫和狗是朋友啊,每天晚上猫要睡在狗的身上,互相取暖,或者狗和其他人家的狗打架,猫如何帮忙之类。说完奶奶直乐呵。她把这两只小动物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使自己有时不吃,也要弄点吃的给它们。奶奶逝世那天,猫就不见了,它也许感应到了什么吧。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它。也许它和奶奶去另一个世界做伴了吧。而狗没有奶奶从此沦为流浪狗,在村庄各户人家借宿,这是一只极为乖巧的狗,陪伴了奶奶整整八年,奶奶去世后两年,突然失踪了,到现在也不知去哪了,呜呼,很可能被偷狗贼猎杀了吧。
马克思认为人是具有社会性的,所以人成年后属于社会,并不属于父母。奶奶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的,但她也理解孩子生存的艰难,并不强求谁来照顾她,哪怕是她不能动弹的时候。但作为一个吃遍了人间苦味的农村老太太,我想她最大限度的希求莫过于在人世的最后时刻有家人陪在身边吧。幸好,04年年后,父亲不顾母亲的阻挠,毅然留在家里找事做,以方便照顾奶奶。二个月后,奶奶一个微笑,溘然长逝,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候奶奶不再恓惶和落寞了,亲人也稍稍得到了安慰。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我想奶奶应该是安心离去的。
奶奶生前经常问我:“奶奶死后,你会怕吗”。我都很天真的说,奶奶不会死的,至少活到100岁,而今她已经辞了这人世刚好十年了。
我的奶奶——倪赛娇离开这个人世已十年了,这个哀痛是无法弥补的,人的生死的大义我都懂,但我们依然很想念她。她就安睡在离我家几百米外的山上,打开门就能看到,她也可以常常回来看我们,我们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她。陶潜有诗云:“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奶奶是早已和故乡的山水溶为一体了,她的坟墓背靠“黄家坟”,面朝碧绿清澈的军山湖。她的孙、外孙也都长大了,朝气蓬勃,有用于社会。而她最疼爱的孙子之一的我也即将研究生毕业了,成为本村学历最高的人,我想我应不会辜负她的期待的。外面的雨依然丝丝线线的下,就让这多情的雨将我的十年思念带到故乡的山水间,带给安睡在青山绿水间的奶奶,并奉上我这微薄的祭文。
仁爱而宽厚的地母啊,愿在您怀里永安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