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每天四点上山砍竹子 扎篱笆斗野猪致腿骨折
“我一辈子好种地,娃子们呢,都不叫我种,叫我去城里住,我说那是想叫我早死哩呀,我不去。我喜欢跟人拍话,咱山里没人了,去城吧,人家都嫌我年纪大,不跟我说,你说我不种点地打发打发日头(日子),还能干啥?年斯年(方言:去年),野猪老是多,给我庄稼都拱没了,没门儿,我上坡砍点树梢子叉地边,考忒捏(老人口头禅),踩那石头松了,给小腿弄骨折了,两根骨头都劈开了呀,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来地里喽,我都是跪着,先给草锄锄,晒死了再说……”
河南省西部,一个叫仡佬沟的地方,83岁的葛大爷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从跪姿变为席地而坐,拉着作者,聊起了家常。
豫西山区会有一些名字很奇怪的村落,仡佬沟这个名字,是葛大爷的太爷爷取的。因为山体在这儿形成一个狭窄的沟壑,每年雨季山洪暴发,都被雨中的巨石阻挡,拐个弯才能流出,因而叫这个名字。
葛大爷老家在几十里外的沟口,早年间,村子里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葛大爷的太爷爷就领着他的家人,搬到了这处山沟。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开垦出来7亩荒地,葛大爷的父亲还租种了当地富农家的几亩山坡地。如今,葛大爷是山里唯一一户还种地的农民。
见到葛大爷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用一把小锄头,划拉着地里的野草。山里只种一季玉米,经过半年的荒芜,地里铺满已经开花的野草。葛大爷说得趁着现在草还没结籽赶快锄,再晚两天,草籽熟了,用再多的化肥,粮食也不长。
这儿一共有一亩一分地,葛大爷用了5天的时间,才锄了不到三分之一。“我慢慢弄,腿上没好利索,不敢站时间长,跪着喽,过一会儿换换腿,一天凉快了锄一点,天热了就回家睡觉……”
“这块地,是人家杨家的地呀,没解放时候就是。我跟我爹都好种地,那时候我爹租人家的地,那老汉人也好,租子只收三成,咱想种啥就种啥,遇上年赤(指灾荒年)喽,还能少交点。哎呦,那别哩地主可不中呀,有那可是4、6分。相比你租了一年,人家想吃啥叫你种啥,想吃面了叫你种麦,想吃粽子了叫你种小米,庄稼割完粮食打打,给人家送去6成,你自己才留4成。杨家那老汉儿人好,没有那么狠,土改时候也没有评上地主,算是富农……”
葛大爷告诉作者,从他爷爷开始,他们从山上挖腐殖土,一筐一筐背下来,垫出来二亩多河滩地,后来,一场洪水刮得什么都没留,当时的房子就建在仡佬湾的巨石上面,院子里走都得蹚水,洪水过后,他们才把房子搬到后面山包上。
山里的农民非常注意节省耕地,院落大都是建在耕地边,或者山坡边,院子用石墙垒砌,填上碎石头,垫的很高。葛大爷说他们家院子还有着防御土匪的作用,外边的两座房子,都是两层土楼。
“这地里头坐也没地方坐,你愿意听老汉拍话了,咱回家走,回家坐墩儿上好好拍。”
聊得高兴了,葛大爷决定今天休息,带我们去他家里。老人的儿子孙子都在县城,让他进城住,他不去,腿砸伤之前,还经常上坡挖药材。对于他种地,老伴儿也不是很支持,以前还陪着他干活,现在,不管、不问、也不帮忙。“现在人不中了呀,都老懒,咱是农民,自己有地不种,光买着吃,那会中?”葛大爷很不理解。
“我年轻的时候,喂过老母猪。大概就这时候,里山上那构树也才发上来芽,捋捋回来,猪可喜欢吃。我喂那老母猪,能长好几百斤呀,白胖白胖,路都走不动。那边百里沟有个人,总是来咱家买猪娃,就问我:老哥,你这猪是咋喂的,长这么胖?咋喂,我不告诉他。构树叶有白汁呀,猪吃吃可好,两年都下5窝小猪娃,小猪娃也不害病。现在是老了,没用处了,以前我上坡刨药材,带个馍,一天都不喝水,回来再吃饭,现在到底是干不动了……”
从地里到葛大爷家,只有一条小路,用几块木板铺在沟壑两边,就是一个简易的木桥,葛大爷也不拄拐棍,摇摇晃晃走过木桥,趟过草丛。
“这都是咱家,外头两座是两层,门从里面一上,刀客们进不来,一层屋门在院子里头,养点猪,养点牛都中。没见过这两层的土房子吧?原来这儿是两家,隔壁这一家,人都进城了,就光剩俺老俩在这儿。”
门洞进去,是青石垒砌的台阶,里侧石墙。葛大爷领着作者一行,走上石台阶,才是一个不大的小院。
上房三间,对门的两层土楼各有两间,虽然已经经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所有的房屋都还完好。“房子是这,你得管,瓦该换了换换,墙土只要不叫连阴雨淋,一般坏不了。娃子们不在家,没人管,慢慢就坏了……”
穿过院子,是一片竹林,一个50平方大小的平整场地,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大爷家曾经的打麦场,不过现在到处搭的都是窝棚。“你们吸烟不吸?我去地也没装烟,吸烟了叫我给你掏。”
好客的葛大爷自顾自说着,走向棚子下面的一个瓦罐,摸索了一阵子,闭着眼睛想了想,又走向另一个小棚子。
这时候,葛大娘回来了,赶紧打开上房门,搬出来凳子,手指点着葛大爷说:“这老汉儿累死都不亏,都不叫他去地,咋说都不听。”
葛大爷从竹编的粮囤里掏出来藏的几盒烟,就要拆开让人。“年纪大了,娃子们不叫我吸太多烟,我卖点烟了,藏到这儿藏到哪儿,不往屋里搁。娃子们对俺老俩都挺好的,他们工作忙,一有空就回来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前面说过的事情,总会重复,问什么想不起来了,葛大爷就会紧闭双眼,思索一会儿,接着聊。
准备给葛大爷打印照片的时候,老人摆摆手,说:“不费那事吧,老了,没看头,我也没有钱。”大爷告诉作者:曾经有人来村里照相,大爷掏了30块钱,却没有照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后来想起来了也不敢跟人家要。
“现在都是孙子回来给我们照相,手机照照都上交了。我给你说,人不敢光想着占便宜,一点亏不愿意吃,那不好。老年人不是60岁发养老金,会是有那人吃空头,人死了还花着养老金,后来上级知道了,现在叫3个月照一回像,上级也得知道你人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国家那钱也是有数的呀,光想着占国家便宜,那会中?都这样弄,不给国家吃亏空了?”
大爷觉得现在各方面都挺好,就有一事想不通。大爷说:“山上野猪老是多,给我庄稼都吃没了,可是呢,野猪受保护,也不知道保护那干啥。去年有俩人,在沟里打野猪,叫上级知道了,一个人罚款5000块,给圈到司马科(方言:监狱)了,不敢打。要不是去年砍树梢堵野猪,我这腿也不会骨折。我就想不明白,它是野畜牲,咋会比人还关紧(方言:重要)?”
离开的时候,葛大爷说:“你给我照相,我没啥给你呀,我去坡上摘得有野木耳,给你抓点拿着,回家吃个新鲜。”说着,大爷开始一个袋子一个袋子翻找,大娘则拦着作者一行不让离开。
再三拒绝后,大爷问了作者住处,说:“没一点记性了,忘记放哪儿了。我知道你在哪儿住,等我啥时候进城了去找你,给你送去……”
有人总抱怨山区农民收入少,年纪大了还得劳动,不然没法生活,而葛大爷却是把干活当成了自己消遣的方式。住在山区农村,全村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他们又不愿意适应城镇化的新生活,就像大爷说的:“干活是个伴儿呀,不干活吃了饭就睡,那还有啥活头?做个人,成天有事做,才叫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