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伯利亚的森林中生活了一年：西伯利亚风雪交加道路中断

自从2019年从俄罗斯回到国内过春节，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一直在国内工作，没有重返俄罗斯。

前一段时间华北地区下了一场大雪，北京和天津地区都一样，气象台发布了大雪红色预警，近几年华北地区罕见的大雪给人们的出行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看着银装素裹的大地，街道上像蜗牛一样爬行的各种车辆，小心翼翼走路的行人，以及欢乐玩雪的少年儿童，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2017年在俄罗斯遭遇到的那场雪灾，那是我今生刻骨铭心的经历，至今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整个过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先交代一下背景。

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我作为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员工，确切地说是专门做对俄进出口的公司的员工，我前前后后、或短或长、断断续续的在俄罗斯生活和工作了不下五年时间。

据我后来闲暇的时候，根据记忆所做的粗略统计，最长的一次我在俄罗斯一次常驻8个多月的时间，短的时候就很短了，一个星期、十天半个月的情况较多。

我当时的主要的工作就是从俄罗斯各地采购各种大宗物品，并把这些物品进口到国内，比如木材、小麦、玉米、油菜籽、大豆等。其中，进口俄罗斯木材是我的主要工作，为了更好地把木材进口到国内，我们公司在俄罗斯投资建设了一座木材加工厂，相比于直接把原木运回国内，加工后的木材能够降低很多成本，也符合俄罗斯当地的产业政策。

那座木材加工厂建在一座孤悬在深山老林里面的一个村子旁边，地点是俄罗斯联邦托姆斯克州，离托木斯克州首府托木斯克市大约150公里的距离，我们为什么把加工厂建在那里呢？因为那里离木材的采伐地点比较近，旁边不远处就是采伐的林地，一方面方便木材的运输，另一方面可以降低很多成本。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村里已经有先行者建了好几座木材加工厂，所以我们也不用过多调研，有样学样，毕竟有他人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

木材加工厂位于一个村子的旁边，由两排简易的木结构房屋构成，四周也没有围墙，除了生产车间带有顶棚之外，其他所有原材料和成品都在露天的场地堆放着。

那个村子在一条河边，这条河是鄂毕河的一条支流，因为在原始森林里面，河水非常的清澈、干净，是可以直接用手捧起来喝的，村民们的饮用水也是从河里直接取，也因为没有人类的干预，河里面有很多种鱼，当地人说是冷水鱼，我经常去钓鱼、抓鱼，鱼很傻，不论是钓鱼还是抓鱼，都不太费劲，不一会就弄了满满的一大桶。

村子完全是因为前苏联时代采伐森林而形成的，当时苏联召集全国各地的青壮年劳动力来此采伐原始森林，有很多人是来自全苏联各地监狱的罪犯，在这里做苦力赎罪，也有更多的人从苏联各地或主动、或被动地来到这里采伐森林，据当地人说，主要是来自中亚的穆斯林青年和高加索地区的青壮年人群，我觉得说得靠谱，因为我所见的村子里的人有很多是中亚和高加索人的样貌，那是这群人的后代无疑了。

采伐森林的工作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所以时间久了，有些人就把家眷接过来，有些人把亲戚朋友接过来，有些人在此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就这样，有一批人就在这个森林中间的临时驻地定居下来，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各种功能齐全的定居点，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下来。

我到这个村子的时候，通过俄罗斯员工告诉我，知道村子里面大约有1000人左右，大部分是定居的居民，少部分是像我们公司这样做木材采伐和加工的临时进驻的工人。村子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是以木材相关业务为生，也有一少部分围绕着为这群人服务而生活。

进出村子有两个途径，一条是坑坑洼洼的临时道路，主要是运输木材的大卡车轧出来的，基本上只能在秋冬季通行，另一条是水路，通过客货混装船来运输各类物资和人员的进出，不结冰的时候都能通行。

2017年12月份的某一天，翻译、司机和我三个人像往常一样，在西伯利亚的大城市托木斯克市采购了很多生活物资以及一部分机械更换的零部件，把我们的丰田霸道后备箱塞得满满的，然后我们三个把汽车加满了油，也到那家常去的俄式餐厅要了几分烤肉和面包，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因为从托木斯克到达那个小村子需要4、5个小时的时间，中间没有任何的驿站补给，全部是被白雪覆盖的、坑坑洼洼的道路，收拾停当，我们上车向着那个森林里面的小村子出发。

开始的一段时间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照在路上和路边的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看的时间久了，人的眼睛生疼。漫长的路程很是枯燥无聊，好在我们还可以下载国内音乐网站上最新的歌曲和音乐，一路上陪伴着我们，司机和翻译两个人轮流着开着车，车像蜗牛一样在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路上缓慢前行，偶尔有一辆满载着各种木材的大货车从我们的对面开过来，他们是把这些木材运到城市里面的木材加工厂或者货站，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出口到中国。

车子一路颠簸，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身上，暖烘烘的，晒得我在车上昏昏欲睡，路边的树林里，偶尔有狐狸、野兔等常见的野生动物从路上横着穿过，当地人说森林里原来也有棕熊，后来人类活动增加了，棕熊的栖息地受到影响，食物来源减少，它们转移到更深的森林里面去了，反正我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一次野生的棕熊都没有见到过。

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艰难开行，离我们的目的地已经不太远了，这时候天空忽然阴沉了起来，没有多久就飘起了雪花。在西伯利亚地区，三天两头下一次雪，我们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所以，对于那天的下雪，大家就像对待平时下雪那样，没有特别的在意。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达了那个村子，也就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工人的驻地就在我们工厂的旁边，是一排用木头做成的房子，在俄罗斯叫做木刻楞，这种房子在俄罗斯非常普遍，优点就是取材方便、成本低、冬暖夏凉、防潮防震，缺点就是容易引发火灾。

住在驻地的也没有几个人，除了2名俄罗斯保安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是中国人，一个厂长，一个技术员，两个老师傅，一共六个人，我们定期送上来的给养和各种其他物资也是为这六个人准备的。

这时候雪已经越下越大了，大家看见我们来送东西，都非常的高兴，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搬到屋里，分门别类的放好。在冬天的时候，因为很多东西，尤其是食品易于保存，我们大约一个月送两到三次物资给养，夏天的时候频率就比较高一些了，少则四五天，至多一个星期必须要送一次给养。

我记得开始的时候，那两个俄罗斯保安还要求给他们单独购买食品，没过两个月，他们品尝了中国工人做的食物之后，就完全放弃了这种要求，而是每天屁颠屁颠的等着中国工人们做好饭，和他们一起吃饭。中国工人们也很高兴，乐于把自己在国内拿不出手的厨艺展示给老毛子，看着他们吃得不亦乐乎。

等到大家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搬完了，天气已经黑了，雪却越下越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大雪。这时候司机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雪，要把汽车停到暖库里面，要不然明天汽车无法启动。

因为我们带来了很多东西，大家你一个我一个的做了好几个菜，有几个能喝酒的，美美的喝上一顿小酒，在这远离家乡几千公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大家都是举目无亲，也就是吃点好吃的喝点小酒，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分享各类网上的八卦，来缓解思乡之愁了。

一路上颠簸，我吃饱了饭，感觉有点累了，于是就洗洗睡了。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喝酒的闹到几点，第二天早晨俄罗斯保安来叫我们的时候，只有我醒了，他们几个还在呼呼地大睡，有两个人明显的喝多了，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下了。

我的俄语水平有限，保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我只能听懂几个单词，只好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翻译给叫起来。翻译和保安一交流，说我们这里下了一夜的暴雪，积雪已经一米多深了，州政府已经发出警告，我们这个村的所有与外界联系的道路都中断了。

翻译告诉我之后，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在这个地方，下大雪是司空见惯的事，原来也遇见过，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我推开木刻楞的房门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心里微微一紧，因为一夜大雪已经把门封住了，我叫来一个同事，两个人一起使劲，才把门向外推开一半，顺着门缝向外一看，目所及处，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且鹅毛般的雪花还在不断地飘落下来，附近的汽车和木材加工厂房完全被大雪埋了起来，根本没有路可以通行。

说实在的，当时的场景也把我给吓蒙了，回到屋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危险的情况。

大家这时候都起来了，也都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情况，明显地看起来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太好，随便吃了点东西，我把大家都召集到了一起，讨论一下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在场的中国人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于是就让翻译先问两个俄罗斯保安，问他们如果遇到这种状况该如何处理，俄罗斯保安告诉我们，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保证自己活着，而是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呼叫救援。

我一听这不是废话吗？说了等于白说，但是回头一想，说得有道理，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做到俄罗斯保安说的这两点。

第一点是保证自己活着。我们一共九个人，七个中国人，两个俄罗斯人。保证大家活着的基础物资只有三样：食物、水和御寒。

先说取暖。这个最没有问题，我们所在的就是木材厂，各种木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些柴火烧多长时间都没有问题。这一点绝对有保证，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被冻死。

其次说水。这里面有自来水，现在还能够供水，一旦自来水出现故障不能供水，我们可以把外面的干净的雪取回来，融化了，烧开消毒，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是说在最极端的情况之下，我们也不会因为缺水而渴死。

第三说食物。这个最关键，幸运的是，我们这次过来，就是运送给养的，大约是十天左右的食物，然后我们又把所有能吃的东西盘点一下，最多能够坚持半个月的时间。所以说，最起码在半个月之内，我们也不会饿死。

这三样确认之后，大家心里都有了数，不安的情绪稍微地得到了缓解。

另外一点是对外呼叫救援。呼叫救援最重要的是保持和外界的通信畅通。

这一点对我们来说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村子里，呼叫救援是整个村子的事，一旦救援队来了，整个村子就得救了。

但是，我还是嘱咐翻译和两个保安保持沟通，持续接收外界信息，并向外界发送我们的状态，争取及早让外界的救援人员到达。

第一天外面还在持续地下着大雪，大家都窝在屋里，火炉烧得很旺，屋里也很暖和，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话说，说着说着大家就各自拿着手机，自顾自的在手机上看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

大家吃完了睡，睡饱了吃，清醒的时候不断地看着窗外，心想这大雪什么时候能停啊，有时候也有人问翻译，当地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啊，翻译告诉我们，现在还没有收到救援信息！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大雪终于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面钻了出来，大家见到久违的阳光，心情好了许多。俄罗斯保安安排大家除雪，先把从我们驻地到村里主干道上的道路清理出来，这样好及时和村里的人进行信息沟通和互相支援。

这里要说明一下，在我们所在的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冬天的平均气温在零下二十几度，大雪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化的，要等到来年的四五月份才能融化，所以，指望大雪自己融化掉是不现实的。

我们的驻地离村里的主干道大约有800米的距离，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除雪工具，大家轮流上场，一点一点地向前清理，差不多齐人高的雪，清理起来太慢了，到第二天晚上，还没清理出来一半的道路。

第三天大家继续清理道路，临近中午做饭的时候，有人说停水了，可能是水管被冻裂了，好在我们有所准备，提前把各种桶和盆都装满了水，这些水用来做饭和饮用，大家洗漱的用水，就从外面取雪放在炉子上融化了就可以。

这时候有人忽然说，现在停水了，接下来会不会停电？我一想对啊，赶紧让大家把所有能够充电的设备和充电宝什么的都拿出来，充满电，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晚上天黑的时候，道路还有不到100米就打通了，已经可以看到村子里有些村民也在清理道路，有些已经打通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看到活人，大家心情变得好多了。

第四天上午，在大家持续的努力之下，我们驻地到村子的道路终于被清理出来了，俄罗斯保安和翻译与村子里面的负责人进行了交流，大家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路能打通，救援什么时候进来，那个负责人说，州政府已经知道我们的状况了，救援队正在清理道路，因为雪下的太大了，什么时候能够打通，他也说不清楚。

临走的时候，负责人问我们有多少人，还给了我们一袋子土豆。

第五天的时候，天空中飞来了两架直升机，在村里的空地上悬停在空中，投下来一些食物和水，我们的俄罗斯保安也从中领回来几十根大列巴。

第六天，又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停电了，好在移动信号还有，我嘱咐大家尽量少看手机，打游戏、看视频什么的就停吧，谁知道什么时候来电呢，留点电以备应急只需。

第七天，大家已经精疲力竭了，除了照例到村里面的小广场晃一圈，探听点消息之外，整天的就在床上躺着，因为停电了，也不好刷手机了。

我和翻译两个人组织大家把食物再次盘点一下，主食没问题，副食所剩不多，所以我把大家每天的用餐调整成两顿，大家心里都没底，谁还知道多久才能把路打通呢！

这时候，有个人说，到时候实在没有食物了，就把看门的狗给杀了吃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另一个把狗当成儿子的人不乐意了，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越吵越厉害，后来就动起了手，扭打在一起，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分开。

第八天，大家已经没有动力去村子里面打探消息了，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整个屋子里面死气沉沉，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傍晚的时候，俄罗斯保安带回来消息，说明天道路就能够打通了。

所以，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脸上才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互相之间话也多了起来。

在第九天，道路终于打通了，我们得救了，大家都流下激动的泪水，站在一起，用汉语和俄语不断地呼喊着、发泄着。

我们把大家拉到托木斯克市，找到一家东北人开的餐厅，大快朵颐一顿，酒水畅饮，吃饱了喝足了，到一家俄罗斯桑拿洗浴美美的洗了个澡，那一晚，大家都睡在这里，睡得很香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