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父亲风雨无阻给孩子送饭 让我们兄妹几人的学费有了着落

养鸭纪事

文/杨桂宁图/网络

除了砖匠和木工，父亲做得最成功的事要数是养鸭了。

每年忙过春耕，父亲都会到油麻圩捉100多羽鸭苗回来养。养鸭，选苗最为关键，苗选得好，不但成活率高，而且鸭长得也快。父亲选鸭苗确实有一手，记得他曾告诉过我，雏鸭苗一定要选两眼光亮有神，体积硕大，健壮，抓起有肉感，行动敏捷，叫声响亮，无残缺，无畸形，毛色鲜亮有光泽。这种鸭抗病能力强，成活率高，自然喂养，从皱鸭到养成大鸭出售，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体重大概也只有三至五斤。

父亲是我们镇远近闻名的养鸭能手，但他养鸭并非一帆风顺。刚开始养的那年，就曾出现过鸭苗大面积死亡的情况。第一次捉了120多羽鸭苗，回家不到一个星期，鸭苗开始出现大规模死亡，几乎一夜之间，所有鸭苗就所剩无几，看着一箩筐一箩筐被埋掉的鸭苗，父亲是痛心不已。第一批鸭苗没有了，隔些日子再买第二批。没想到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死亡的鸭苗虽然没有第一批的多，但也损失过半。看到类似的情况再次出现，父亲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父亲是个做事专注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半途而废。两批鸭苗大规模死亡的意外并没有击倒他，他没有退缩，反而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鸭子养好。父亲开始研究鸭苗死亡的原因，寻找破解办法。当时村里不曾有人大规模养鸭，没有经验可借鉴；也没有兽医能够帮助诊断病因，全靠父亲一个人摸索着想办法解决难题。

不甘心失败的父亲又买了第三批鸭苗，这一次父亲更加用心了。在买鸭苗之前，父亲一头扎进屋后的大山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草药。小鸭子买回家后，父亲就用这些草药泡水给鸭子喝，没想到效果还真好，饮用父亲泡的中草药水后，鸭子的免疫力大大提高了，这批鸭子基本没有出现死亡情况，存活率极高，长期喝父亲泡的中草药水，鸭子的肉还特别鲜美，很受欢迎。那时候不明白父亲给鸭子喝中草药水的用意。早些年，下乡采访过许多养殖户，他们养殖的鸡、鸭、猪等家禽，都会在饲料中添加进中草药成份，这种绿色纯天然的健康食品，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尽管价格略高，但还是供不应求。如今想想，我真是佩服父亲，早在20多年前，他就开始推行这种健康、原生态的养殖模式了。

刚孵化出的小鸭，需等一周左右才能下水。为了防止老鼠偷吃小鸭，父亲便把他们圈养在加工场里，屋中间放一张塑料纸（用装碳酸氢的袋子裁剪而成），洒上用清水泡过的米饭，给小鸭们吃。

鸭苗刚捉回来的前半个月要特别细心照料，因为鸭子还小，要喂得比较精细，那个时候基本上不会喂饲料，父亲让我到稻田里去拔鸭舌草，鸭舌草是鸭子很喜欢吃的一种植物，把鸭舌草切碎，拌上米饭和米糠，喂养鸭子，每次鸭子都会吃得脖子鼓鼓的。鸭子的食量惊人，每天喂二次，我就得到稻田里拔几十斤鸭舌草。当时还没有除草剂，稻田里的杂草都是靠人工清除，而鸭舌草就喜欢生长在稻田里，几乎每一块稻田里都会长满鸭舌草，尽管如此，拔鸭舌草也得花费我大半天的时间。

拔鸭舌草时最怕碰到依附在禾叶上的绿刺蛾，农村的孩子对这个毒物肯定不会陌生，它长得像一条绿色的毛毛虫，喜欢依附在禾叶上，是条讨人厌的害虫，大量嚼食禾叶，更可怕的是，只要人的皮肤一碰到它，马上就会红肿起来，又肿又痒，难受至极，这种感觉如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每次见到这种绿刺蛾我都是远远地避开，尽管如此小心翼翼，但有时太专注于拔鸭舌草，还是被一些隐藏得比较深的绿刺蛾碰到，被碰到的部位往往会又肿又痒上半天。

其实，拔鸭舌草也不是那么枯燥乏味，有时也很有趣的。当时生态环境好，稻田里有不少的鱼，运气好的时候，我会抓到一二条塘角鱼或者天星鱼，把抓到的鱼活在桶里带回家，晚上煮饭时，在饭快熟时将鱼装在碗子里，添上油盐，放在饭面上蒸几分钟，那鱼的鲜味，如今想起还直咽口水，那是我记忆深处最好的美食。更多的时候，在拔完鸭舌草后，我会在田边随意找条小竹杆，再到芭蕉树上找些已经枯干的树皮，把树皮撕成一条绳子，拴在竹杆的顶端，一条钓杆便做好了。然后在稻田里抓来一只蚂蚱，绑在绳子上，就可以去钓鸽咩（一种长不大的青蛙）。稻田里很多鸽咩，钓个把小时，就可以钓得一二斤，这些鸽咩可以改善小鸭子的伙食。在鸽咩的滋润下，鸭儿们增重迅速。

20多天后，小鸭开始换毛，淡黄色绒绒小毛开始变成白色、灰色，这是鸭子快速生长的关键时期，鸭子往往吃得比较多，这时可以把鸭子赶到水田里放养了。

稻田里的禾苗已经长高，禾根也稳固了，不用担心让鸭子破坏，是时候赶鸭子到水田里放养了。每天天一亮，鸭子在鸭圈里就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放鸭子早晨是不喂食的。把鸭栅栏一打开，鸭子饿的慌，争先恐后的跑出去。在赶往目的地途中，稍不愣神，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这时，任凭你怎么吆喝、惩罚，它们都全然不顾，沟洼里，稻田里……凡是能寻觅到食物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身影，它们追着蚂蚱，捉着小鱼……田里食物多种多样，有螺丝小鱼，有各种昆虫，还有鲜嫩多汁的水草。

傍晚时分，要到田垌里把鸭子召唤回来。我觉得，鸭子是种很有纪律性的动物，只要从小培养，它们就会听从主人的法口施令。为了能够指挥鸭子，养鸭的村民在给刚买回家的鸭苗喂食前，会喊出“哩哩哩”的口令，边喊边投食，久而久之，鸭子明白听到这个口令就会有东西吃，往后鸭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你一喊口令，它们就会马上跑过来。当然也有敲盆子发出的“嘭嘭”声，村民养鸭基本都是用“哩哩”、“嘭嘭”这两种声音召唤鸭子。父亲是个有个性的人，他觉得，我们家指挥鸭子的号令必须跟其他人区分开来，毕竟我们家鸭子的数量比较多，有了区别，才能更好地驾驭我们家的鸭群。于是，父亲别出心栽地独创了自己的指挥口号——“来啦！来啦！”。只要听到父亲的召唤声，鸭子们无论是在稻田里，还是在小溪中觅食，都迅速围拢过来。如此独特的指挥口令，却曾经引出一场虚惊。

有年夏日的下午，村里持续降雨，导致山洪暴发，肆虐的洪水漫过河堤，把河两岸的稻田都淹没了。我家100多羽鸭正在稻田里觅食，担心鸭子被洪水冲走，父亲冒着大雨赶到田洞召唤鸭子回家。父亲在风雨中“来啦！来啦！”大声地叫喊，家在田垌附近的三公听到父亲的呼喊声，以为父亲出事了，正在在喊“救命”，于是匆忙从家里冲出来，欲探个究竟。当三公了解到父亲是在召唤鸭子时，真是哭笑不得。这样的虚惊令两人都是啼笑皆非。后来，父亲这个有个性的口令，成为村里标志性的声音，村民们只要听到这个口令，就知道我家的鸭部队要来了。

正在快速长身体的鸭子吃得特别多，稻田里没有那么多的虫子、小鱼、小虾、田螺给鸭子们吃，因此，要不断地给鸭子们更换田垌觅食，如此一来，迁徒和长途拔涉是在所难免。每次给鸭子们换田垌，赶鸭子都是一项技术活。赶鸭子时，父亲会拿着一条三四米长的细竹竿，先控制好十多只鸭子走在前面做为领队，然后“来啦！来啦！”地招呼后面的鸭子跟上。鸭子们一只跟着一只排成一队，浩浩荡荡地听从指挥往前走，只要领队的鸭子不乱，后面几十米的鸭队列就不会乱。长长的鸭队在父亲的指挥下，穿过菜地；走过稻田；越过玉米坡……一路翻山越岭跟着领队走，无论身边是可以偷吃的青菜，还是能戏水的水塘，鸭子们都不会开小差，一路跟随。赶鸭子迁徒的时候最怕碰到水牛，水牛一见到成群的鸭子就兴奋，乱蹦乱跳的水牛往往会让鸭子乱作一团，四处逃散，受到惊吓的鸭子想再组织起来就困难了。赶牛的村民都很自觉，远远看到父亲领着鸭队走过来，都会提前进行避让，让鸭子们顺利地通过。

鸭子们就这样早出晚归，每天到不同的稻田觅食，一直到水稻开始结苞开花，就不能再把鸭子赶到稻田里，鸭子到稻田中觅食，会对水稻结穗有影响。此时，只能把鸭子圈养在小河里，用鸭罩在小河两端拦住。鸭罩是一种用竹片编织成的网状长条，把编织好的网状长条圈成一圈就变成鸭罩，可以在河里将鸭子罩住，在鸭罩的顶端架上几条棍子，铺上从河边折下的树枝，一个临时鸭舍就做好了，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鸭子都可以在鸭罩中避风挡雨。当时家家户户都会养上十几只鸭子，每天清晨，大家都把自家的鸭子赶到河里关在鸭罩里，让鸭子在流动的河水中戏水。我家一百多羽鸭，自然是没有这么大的鸭罩能圈它们在河里。得找一段河堤比较高的河段，把两只鸭罩拉直，插在河段的两端，把100多羽鸭子关在河床里，每天早晚各喂一次鸭子。这个阶段是压力最大的时候，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五月，人吃饭都成问题，还要照顾100多羽鸭子的温饱，但没办法，必须得保证鸭子能吃饱，这个时候鸭子吃不饱，就长不大，卖不出好价钱。为了给鸭子吃饱，我们家里的玉米、番薯、青菜都成了鸭子的口粮。

如此坚持上一个多月，就会迎来养鸭的春天。这个时候，田垌里的早稻开始逐渐成熟，暑假开始，忙碌的双抢来临。村民们开始陆续收割稻谷，每天天一亮，父亲会把鸭子赶到已经割了禾的稻田里。此时的稻田里、田埂上、禾堂边，山坡上晒过稻草的地方都有许多撒落的谷粒，可以基本解决鸭子们的温饱问题。每次打完谷子收拾下的碎草里也藏有好多谷子，鸭子们会把它们收拾的一干二净。饱餐后的鸭子，走路时高昂着头，幸福地扭着屁股，仿佛得胜归朝似的。

整个“双抢”农忙时节父亲都在忙我家的农活，看鸭子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头上，我要负责看好它们，不能让鸭子偷吃没收割的水稻。田垌里的稻田都是一块一块的，每一块稻田的主人都不一样，水稻品种、种植时间也不一样，稻谷成熟的时间也会不一样，哪块稻田成熟合适割禾了，主人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安排收割。田垌里的稻田从来都不会是成片收割，鸭子们在已经割了禾的稻田里觅食，我得拿着细长的竹杆守的在没有割禾的稻田边上，密切地关注着觅食鸭群的动向，防止鸭子们偷吃稻谷。这是一份很无聊和工作，经常一守就是几个小时。

整个上午，鸭子们都在一块块已经收割了的稻田里觅食，直到了上午11点多，太阳变得猛烈，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完全暴露在太阳底下的田垌是热浪逼人，就连稻田里的水表层也被晒到烫脚。这时，我要把鸭子们赶到小河里避暑，以免鸭子被高温晒伤。一到河里，鸭子们先是在清凉的河中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把身上的泥污洗掉。然后躲在小河的树根底下午休。忙碌的人们也躲开火辣辣的太阳回家休息，整个田垌里空无一人，静谧的山谷中，只有知了的叫声在回荡。这个时间却是我一天中最休闲的时光，在河边的水红木上折下一把枝条，铺在树根底下，从身上拿出早已经备好的小说，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喜欢上阅读，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整个暑假，我赤着脚，每天站在太阳下，皮肤晒的黝黑，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鸭辛味，常常在泥里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天晴还好说，遇到风雨，要穿蓑衣，戴斗笠。

放鸭的过程中最怕突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时的鸭子会躲在草丛中，稻田里不敢出来。更有的乱跑一气，看又看不见，很可能弄丢或被其它动物吃掉。

放鸭要长时间泡在水里，时间一长，双脚八处脚丫之间都被泡烂，触碰到就会火辣辣的痛，这种被水泡烂的脚丫有一个好方法可以治，当时村里没有通电，家家户户还在靠煤油灯照明，只需把点灯用的煤油擦在泡烂的脚丫中，让腐烂的脚丫少碰到水，擦三四次就会结疤痊愈。因为不能碰水，每年都需农忙结束后，才能把受伤的脚丫治好。

在我的耐心照管下，鸭子渐渐长大了，我的暑假也结束了。开学前，父亲和母亲一次次地挑着鸭子到油麻的集市上卖。看着自己亲手喂养出来的鸭子卖走，虽然有点舍不得，可又有什么办法，鸭子养出来终究是要卖的。

这种放养的鸭子肉质鲜味，口感清甜，自然大受欢迎，每个圩日，父母挑到油麻的鸭子都是半天就卖完了。100多羽鸭，往往是卖一半，别人预订了一半，辛辛苦苦放养的鸭子，每年在农历七月十四（中元节）前，都会被抢购一空。

往事如梦，一晃三十多年就过去了。蓦然回首，我感慨万千：那个年代，虽然苦涩，但也有着温馨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