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爱吃:苏曼殊吃60多个包子饮冰6斤
熙来攘往的上海街头,一家糖果店门口徘徊着一个粗衣素服的和尚。
他想要买一款时下流行的外国糖果,叫做西洋摩尔登。可惜囊中羞涩,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不够钱。
他转身离去。
几分钟之后,他又匆匆回来。
手里举着两颗金牙,嘴角还挂着血丝,说话吭哧漏风却不失豪气:买糖!
店员和他手里的小糖果都惊呆了。
即使前有贺知章金龟换酒,可金龟好歹是身外之物啊,这金牙却是牢牢镶嵌在自己牙床上的!
真是令我等自诩吃货的人汗颜。
这个和尚就是苏曼殊,自号糖僧。
生而为人,必有人性之光,今天柴叔就和你聊聊这位有趣的糖僧。
生于世家,长于市井
苏曼殊于1884年在日本出生。他的父亲苏杰生是广东人,常年在日本经商,家族世代殷富。
出生于这样的富家大族,苏曼殊理应过着优渥的公子哥儿生活,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这一切只因他有个出身低微的母亲。
他的母亲叫河合若子,没错,是一个日本女人。她是苏父的第三个小妾河合仙的妹妹,当时在苏家做女佣。
为了维持家族声誉,河合若子产后不到三月就被迫改嫁离开了苏家,从此再无音信。
而她的孩子苏曼殊,就被交由姐姐河合仙抚养。
6岁那年,由于子嗣稀少,为了延续香火,苏家终于想起了这个流浪在海外的小男孩,把他和他的养母一块接回了广东,与大家族一起生活。
从此王子过上了幸福生活——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事实是,苏曼殊黑暗的童年这才正式开始。
因为出身低微,苏曼殊备受家族人的歧视和凌辱,被嘲笑为私生子,被讥讽为“东洋人”。
养母河合仙不堪忍受周遭的冷眼,没多久就独自回了日本,可怜的小男孩连这最后一点温暖的母爱也失去了。
12岁时,他身染疟疾,家里不仅不给找医生看病,反而将他锁在柴房,任他自生自灭。
好在他命够硬,最后竟然奇迹般地扛了过来。
身体虽然痊愈了,但心灵上的创伤却难以愈合,并将伴随漫长一生。
这一年,苏曼殊在家门口偶遇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便毅然决然地一路追随而去,剃度出家。
这是苏曼殊第一次出家。生活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是他遁入佛门的最初原因。
不久,因为偷吃鸽子犯了戒,被逐出寺门,他不得不又回到苏家。
东海飘零,才气纵横
14岁那年,苏曼殊终于等到逃离苏家的机会,和表哥一起赴日本留学,兼寻母。
在日本横滨大同学校,他如鱼得水,在书画的海洋里纵横驰骋。他画峰峦孤松、画垂柳残月,也画荒凉的城垣。
他的美学造诣极高,画作灵气逼人。当时学校缺美术教员,就由他兼教美术课。学校所用的教科书是梁启超等人编撰的,里面的插画大部分都是苏曼殊画的。
很多人向他求画。
他有他的原则:美女求画不收钱,只用对方的照片来交换;男子求画则没空没灵感不好意思。
他的好友叶楚伦几次三番求画,依然一无所获,灵机一动把他骗到李叔同的房间里锁上门,再供上他最喜爱的摩尔登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终于喜提这幅《汾堤吊梦图》。
这幅画,一如他的心境,空灵、伤感、孤寂。糅合了传统国画和西洋画的画法,别具一格。
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的开派人物黄宾虹说,苏曼殊短短一生只留下了几十幅画,但分量就够抵得过自己一辈子所有的画了。
后来,他缠着陈独秀、章太炎学习写古体诗。
他的母语是日语,汉语尤其是古汉语对他来说,相当有难度。正如陈独秀所说的,一开始他甚至连平仄和押韵都不懂。
但他的学习劲头打动了陈独秀,后者一遍遍帮他修改;章太炎就轻松多了,用黛玉教香菱写诗的方法,推荐几本诗集要他熟读领会。
苏曼殊的天资不比香菱差,在两位大师的悉心指导下,凭着一股子钻研的狠劲,头悬梁锥刺股几个月后,一位诗人诞生了。
他的代表作《本事诗》: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尺八是日本的一种萧,类似中国的笛子,在诗词里是乡愁的意象。乡愁交织着身世飘零之感,令人读来不觉怆然,更添一番愁绪。
评论家谢冕说,苏曼殊是在中国诗史上,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把旧体诗做到极致的诗人。
他的语言天赋还表现在精通多国语言:日语、英语、德语、梵语等。
此外,他还写了一本被誉为“开鸳鸯蝴蝶派先河”的爱情小说《断鸿零雁记》。
这本小说,也是他的初恋故事。
那是在来日本的第二年,他去探望养母和外公。在那个宁静的小山村里,他爱上了一个叫菊子的邻家姑娘。
可惜名门大族的苏家,断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外族女子。在苏家叔父的粗暴干涉下,性格刚烈的菊子姑娘竟然跳海殉情。
菊子姑娘的死让苏曼殊精神备受打击,他中断了学业,再次出家。
这是苏曼殊第二次出家。自小与母亲生离,现在又与初恋死别,痛苦不堪的他再一次遁入空门。
然而,才华难保情路顺,佛祖不度红尘客。几个月后,苏曼殊疗好情伤,重回日本继续求学。
然后,就有了这本《断鸿零雁记》。
这是一部令人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爱情小说,曾经风行一时,引得不少痴男怨女泪湿襟衫、甚至自杀。
东海飘零二十年,才气纵横三千里,苏曼殊在文艺的多个领域皆是亘古少见的奇才。
钱钟书的《围城》里说:“东洋留学生捧苏曼殊,西洋留学生捧黄公度。留学生不知道苏东坡、黄山谷,目间只有这一对苏黄。”
可见当时苏曼殊的声望之高。
半僧半俗,出世入世
在日本留学期间,苏曼殊结识了很多革命人士,深受影响。他参加过孙中山的义勇队、黄兴的华兴会,半僧半俗的形象深入人心,被世人称为“革命僧”。
表哥知道他投身革命后劝阻无效,担心无法跟家里交代,便断绝了每个月10元钱的微薄资助。
苏曼殊被迫辍学。他回国在上海找了份翻译的工作,与留日时熟识的陈独秀、章士钊、何梅士等又成了同事。
这期间,他翻译了很多英国优秀文学作品,尤其是拜伦文学,同时,他还和陈独秀合译了《惨世界》。
没多久报社倒闭了,大家各奔东西,苏曼殊打算去香港。他向好友陈独秀留诗告别: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这首诗可以说是苏曼殊的整个人生写照。
到香港,正值黄兴领导的起义失败了,同时远在上海的老朋友章太炎、邹容也因为鼓吹革命被监禁;而保皇派首领康有为一边大肆鼓吹保皇立宪,一边骗取华侨捐款后也逃到了香港。
这一切让苏曼殊义愤填膺,他向在香港新结识的《中国日报》主编陈少白借手枪,准备只身刺杀康有为。
他既是多愁善感的诗人,也是血气方刚的将士。
陈少白怕祸及己身,竭力阻挠,最终刺杀行动被取消。苏曼殊心灰意冷离开香港,辗转去了惠州一座古寺,再一次削发为僧。
这是苏曼殊第三次出家,他痛苦于这个风雨中飘摇的国家和时代。
然而寺院的生活艰苦单调,嗜吃如命的他怎能适应?
于是,几个月后的某一天,趁着主持外出的当儿,他偷了一个刚刚圆寂的师兄的度牒跑了。
度牒相当于旧时僧侣的职称证书,必须出家修行满两年后才可以考取。他三次出家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够,自然没有度牒。没有度牒,也就没有法号。
用偷来的度牒,他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叫“曼殊”。
法号前冠以俗姓,就成了苏曼殊,听起来有点亦僧亦俗、非僧非俗的感觉,就像张菩萨王观音李汤姆一般。
这年他二十岁。从此,他披着袈裟半僧半俗地行走在这冷清的人世间,辗转漂泊大江南北,在中国、日本、印度、泰国、马来西亚、爪哇、缅甸、越南等国家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
奢豪好客,肝胆照人
郁达夫曾说:
苏曼殊的译诗,
比他自作的诗好,
他的诗比他的画好,
他的画比他的小说好,
而他的浪漫气质,由这一种浪漫气质而来的行动风度,比他的一切都要好。”
在日本留学时,苏曼殊与陈独秀、章士钊三个人合租一间屋子。
有一次他们穷得叮当响,翻箱倒柜半天终于找出来一件衣服,由苏曼殊拿去典当,换点吃的。
结果,等啊等,盼啊盼,直到天都黑了,曼殊终于款款归来。
他带回来一本书。吃的呢?什么吃的?为什么要吃?
他得意洋洋,迫不及待地显摆着手上这本书:“这本书我可找了好久,今天终于在夜市上找到了!”
陈独秀和章士钊气得头昏,大骂:“书呆子!”“癫和尚!”
骂完赶紧回床上躺着睡觉,好节省体力,毕竟还饿着肚子呢。
还有一次,孙中山委托宋教仁带了200大洋来接济苏曼殊。
结果苏曼殊收到非常开心,马上广发请柬,邀请朋友们前来喝酒同喜,其中被邀请的就有孙中山和宋教仁。
两人收到帖子,简直哭笑不得。孙中山说:“这就是曼殊。走,我们去赴宴,让他高兴高兴……”
孙中山很喜欢苏曼殊的率真不羁,陈独秀更是赞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清白之人”。
孙中山
一个率真清白的人,一定是人们乐意结交的人。
点检苏曼殊的好友名单,简直就是一幅民国时期风云人物的集邮图。
孙中山、宋教仁、黄兴、陈独秀、章士钊、章太炎、柳亚子、廖仲恺、何香凝、陈果夫、蒋介石、胡汉民、沈尹默、鲁迅、蔡元培、马君武、汪精卫、刘半农、于右任、叶楚伧……
这些人,他们都曾在近代中国史上各领风骚独当一面,他们的光芒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依然能够照亮今天。
他们,都曾是曼殊和尚的知己朋友。
除此之外,苏曼殊的好友名单上还有赛金花、小杨月楼、花雪南以及金凤等当时的名伶、歌妓和交际花。
我们常说看他一个人的朋友,就能大概知道这个人的品性。
暴饮暴食,以求速死
阿德勒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苏曼殊正是后者,童年缺失的母爱使他成年后用暴饮暴食来填补。他嗜吃如命,从不节制。
一口气吃60多个包子,一天之内饮冰五六斤。请他吃饭,别人出钱他出命。
苏曼殊特别喜爱吃糖,别人吃糖是一颗一颗的吃,他吃糖是一包一包的吃。
他尤其迷恋一种叫摩尔登的糖果。为了吃摩尔登,他可以敲下自己的金牙换糖,也曾典当了身上仅有的衣服,搞得自己衣不蔽体不能见人。
小说家包天笑调侃他:“想是大师心里苦,要从苦处得甘来。”心里要有多苦,才能靠吃那么多甜食来中和呢?
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嗜吃如命的怪和尚,但挚友陈独秀却看得明白:
他是在用嗜吃来自杀。
最终,苏曼殊因暴饮暴食患上了严重的肠胃病。住院期间,他不遵医嘱,依然偷着吃、藏着吃、各种海喝胡吃,最终病情恶化,享年35岁。
他临终竭语: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苏曼殊一生三次出入空门,一面静坐青灯古佛,一面流连烟花柳巷。
24岁时,他到日本探望养母,期间结识了艺伎百助枫子。
相同的兴趣、相似的命运,使这两个年轻人彼此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两颗躁动的心紧紧相偎,他们秉烛夜话,直至天亮,竟然什么也没发生。
百助枫子黯然垂泪,以为对方是在嫌弃自己。苏曼殊安慰她:“比起肉体的交欢,精神上的两情相悦更能抵抗时间的考验。”
他为她写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是宽慰对方,也是宽慰自己。
他的每一段恋情都是这样柏拉图式的爱恋:发乎情止乎礼,色而不淫,他至死都是一个处男。
苏曼殊的墓在杭州西湖的西泠桥畔,与南朝名妓苏小小墓隔桥相望。
谁遣名僧伴名妓,西泠桥畔两苏坟。跨越千年的时空,两个至情至性的人,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吧。
苏曼殊短短一生只有35个年头,却是风流洒脱至极。他是诗僧、是画僧、是情僧,是贪吃和尚、是革命和尚、是风流和尚。
他这一生,如烟花般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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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后记:
在这万千世界,有这样一群人,青灯古佛,庙宇钟声,然而这只是我们的固有印象。在这样一群人里,就有些人,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间;就有些人,上马杀敌,下马礼佛;就有些人,嬉笑揶揄,以通俗法度世人心。
本周七天,柴叔和你一起品读“和尚也疯狂”专栏,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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