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重庆鲷鱼：童年往事又爱又恨狗杠鱼

一说好吃的，往往会想起松菇炖鸡、油炸山蝎、临朐羊汤这些山珍，又会说起鲍鱼、海参这些珍稀海味儿。其实，在儿时记忆的册页里，刻在味蕾深处的，却是葱油面、油炸果和煎狗杠鱼，而后者，是我的最爱。至今说起来，还会忍不住口水。

狗杠鱼，原产自北邻寿光的沿海。据说，此鱼一年生，属海鱼里的低级海产，可肉嫩鲜美，百吃不厌。每逢村里来推车或挑担卖虾酱的，都会带着点小杂鱼，咸狗杠鱼自然在其列。

过去，收麦子季节，割麦、运麦、打场，天气热，活儿累，家长都想调剂好饭菜。炒虾酱，是佳肴，油煎狗杠鱼，更是菜肴中的极品。往往，煎鱼只给上坡干重活的大人享用，孩子们吃掉下的鱼头、鱼尾，或拿煎饼抹煎鱼锅的碎末。

一家煎鱼，香飘半村。隔墙闻鱼香，解馋就饭，并非杜撰的奇闻。那时节，能吃上煎狗杠鱼的家庭，毕竟少数。

我父亲回乡歇麦假，上坡割麦、推麦，累得四流汗淌。母亲卖把子鸡蛋，换回斤虾酱和狗杠鱼。用豆油热锅，煎狗杠鱼。还没等鱼煎熟，香味已扑鼻而来。母亲把几根焦黄的咸狗杠鱼，端给脸膛晒得黑红的爹。我兄弟仨，手拤煎饼，围在烟熏火燎的锅灶前，等候抹鱼锅。

母亲先把碎鱼，给最小的弟弟卷煎饼，再让二弟抹锅里鱼沫，最后由我来收锅底。我让母亲抹鱼沫，娘总说，她早在娘家吃够了鱼，那时都吃鳞刀鱼（带鱼），现在闻着鱼腥就恶心。如今想来，多日不见油花的日子，母亲说吃腻了鱼，谁信？想想心里都酸酸的。

抹鱼锅能解嘴馋，却解不了心馋。嘴吃不痛快，心自然难受。要解馋，钱从何来？家里的鸡蛋，母亲心里有数，偷不得。捡鸡粪，卖鲜草，远水解不了近渴。

嘴馋能生歪招，就像贪馋大队果园高墙内的苹果，怕看园狼狗，偷不得，用套杆却能摘来果子。小伙伴用四只旧布鞋，跟货郎换回几枚硬币，又向卖虾酱的买来数根狗杠鱼，跑到东沟育地瓜苗的火炕上烧。没等完全烧熟，伙伴们吹掉黑灰，大嚼起来，嘿，虽没油煎的喷香味儿，那焦糊的咸鱼滋味，绝对能与地上驴肉、天上的龙肉有一拼。

贪能惹祸，贪能生灾，故戒贪，被佛家列为“三戒”之首。嘴馋心贪，祸患之源。我自小轻盐，两根咸鱼空腹咽下去的后果，是第二天咳嗽。娘摸我额头，没发烧，连说我咳嗽的蹊跷。追问我，吃啥了，我不语，哪敢把大快朵颐的美食交待？娘看我连续咳嗽，憋得脸红紫，赶紧让我喝下大碗的白糖水。

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东街老奶奶骂咧咧找上门来，要我娘陪她家的布鞋。原来，那偷鞋换狗杠鱼的小伙伴，经不住逼问，竹筒倒豆子，把作案的同伙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没法逃脱，我们四个同案犯，每家赔了老奶奶半把子鸡蛋。至于我们小伙伴四个，后果惨得马尾栓豆腐——母亲提着笤帚疙瘩边骂边撵，嫲嫲把我藏进盛柴草的小屋子里，一天没敢露脸儿。其他三个，一位屁股被打的两天不敢坐，一位被爹拽下一绺子头发，另一位腿瘸了三天。

万没想不到，四十年后，狗杠鱼又给我惹了个不大也不小的乱子。2011年春上，进京借调报社编辑部。编辑部的小伙伴们谈论起家乡美食，我首推心心念想的狗杠鱼。不几日，各地的小吃被快递进京。我用微波炉把狗杠鱼烤熟，烤香，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喷香！鱼香忽闪着翅膀，飞出房间，溜达进走廊，把相邻部室的同事都诱惑而来。我饱尝过儿时的教训，建议大家就着馒头吃狗杠鱼。得了香狗杠鱼的同事，哪还顾得上咂摸我的提醒，边码字，边咀嚼，都去咂摸烤鱼香了。

翌日上班，办公室里多了咳嗽声，尤其那几位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咳咳得几乎要没气儿。副总编说，赶紧去打针，小心流感传染。心里胡乱敲锣打鼓，身上紧张汗湿的，自然是我。赶紧跑去万达广场地下超市，买来十多斤黄金梨，外加二斤冰糖，熬了一锅冰糖梨子汁，劝咳嗽者快快喝下……

码字至此，心里暗笑：尽管狗杠鱼一再惹祸，若问我嗜爱的地方小吃，除了临朐全羊汤，还是油煎狗杠鱼。

狗杠鱼，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202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