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三峡人,长江每个角落都有我们来过的影子
央视网消息:(记者 王静远)大橙子去另一条船做了船娘。有一次她在江上遇到父亲,江苏把提前准备好的腌肉和白菜扔到父亲船上,尽管驾驶室里的公公已经攥着全身力气把两台机器都拉倒车了,但还是赶不上江水的速度,两条船相遇的时间很短,一袋肉掉到了江里。
像小时候那样,大橙子激动地从船头跑到船尾,边跑边喊着“老爸我想你”,她的声音飘荡在洪泽湖上,盖过了轰隆隆的马达声。她发现父亲头发掉光了整天都戴着帽子,父亲挥挥手,把身子背了过去不敢再看她。
以船为家
大橙子又错过快递包裹了。
两周前,她家的船到达泰州溱潼镇码头,她惦记着去镇上的快递站取包裹,船在码头停了几个小时快递也没来,结果卸完货船刚开走,她就收到了快递站发来的取件短信。
大橙子赶紧托当地的朋友开车把快递取了,然后让他在溱潼大桥上等自己,船经过桥下的时候朋友从桥上把快递一齐扔下来。大橙子站在船头,边朝朋友招手,边听着声响数数,“砰砰砰砰砰”。她心想多亏自家船大,五个快递全都“投中了”。
(“从天而降”的快递 受访者供图 下同)
对居无定所的跑船人而言,能否顺利如期取到快递是个运气活儿。这两年,大橙子的手机里存满了停靠码头附近乡镇快递站的地址和电话。每次网购下单前,她都得先计算一下快递送达的时间,相比起商品的销量,她更关心快递能不能和自己同时到达码头。有好几次她都没算准日子,船走了快递才送到,只好把快递留在镇上,等下次到了码头再取。
船很少在码头逗留,往往是这批货一卸完,立马就要赶去拉新的货。如今,长江里越来越多的跑船人都不再依靠船运公司,而是选择自己联系货源找活儿干。大橙子家是散货船,对装载物没有过多要求,煤炭、矿石、石灰、沙子、粮食都能装,“只要老板交运费,拉什么都行。”
用大橙子的话来说,跑船人就是在长江上“跑腿的”,好比外卖送单一样,老板就是商家,他要把自己的货运到顾客手中,而跑船人就相当于外卖小哥,只不过送单工具从摩托车变成了载重数千吨的大货船,送单时间从几十分钟变成几天几夜。
长江船运网是我国目前最大的开放船运信息平台,无论是老板还是船长,都可以在平台上发布最新的货源和船源信息,满足“船找货”和“货找船”的双向需求。跑船人在平台上接到单子后,就开船到货物所在地码头接货,货装上船以后,再载着货开到目的地码头,等货卸完老板就会给他们发放“跑路费”。
(长江船运网的货源、船源信息)
大橙子最想拉粮食,因为玉米、小麦、高粱这类谷物运费最多,但运粮食也是压力最大的。长江梅雨季节长,粮食很容易受潮,如果碰上大风浪,雨水还会漫进货舱,粮食很容易发霉。
“别人下雨天都是往屋里跑,我们下雨天却是往外面跑”,每次碰上雷雨天气,大橙子总会揪着心。封好仓后她和家人会在货舱上多加两三个雨布,有时候不放心,还要在雨布上再拴一层绳子,除此之外,每天还要时不时地钻进货舱检查一下。
大橙子家的船载重吨位有2800吨,相当于70辆卡车的货载量,光是用吊机装卸货都要花费大半天,拉棚架、盖雨布、拴绳子时得两个人各站一侧一起使劲。有时货堆得太高,把驾驶室的玻璃都挡完了,开船全靠雷达、导航和对讲机。她担心夜里开船不安全让丈夫江苏去平仓,江苏换上胶鞋拿着铁铲跳进货舱,朝着船头越走越远,最后变成煤炭堆上的一个小白点。
(江苏在平仓)
梅雨季结束后,又到了酷暑难耐的炎夏,江面上没遮没拦,太阳直勾勾地炙烤着甲板,有的货物怕晒还得盖上防晒网。船如果开起来有风流进还好受些,船一停下驾驶室的温度就蹭蹭往上涨,像蒸拿房一样没法待人,连早饭都得拿到外面吃。但大橙子最讨厌的还是冬天,一天到晚风嗖嗖地刮,干活时手冻得都伸不出来,更可怕的是江水骤寒,船面泼上水就结了冰。
(大橙子的“露天阳台”)
大橙子是江苏人,1991年出生的她如今已经跑了13年船,对于船上生活的寒来暑往,她早已习以为常。自从17岁决定跟着父母跑船,她就以船为家再也没离开过江河,两年前结婚后,她又开始和江苏一起跑“夫妻船”。
像大橙子家这样,在长江里奔忙的“夫妻船”并不在少数,除了“夫妻船”之外,还有“父子船”“父女船”“兄弟船”。一方面,人们渴望在日夜漂泊的水上和家人抱团取暖,共同抵抗船上世界的孤独;另一方面,捉襟见肘的现实也让花钱雇工变得不切实际,大橙子姐弟五人都曾跟着父母一起跑船,有时候船上实在缺人手周转不开,父母二人也硬是咬咬牙抗了下来,“说白了还是穷,雇不起工人。”
风浪
大橙子是在船上长大的,奶奶和父亲开船的背影一直停留在她的童年记忆里,所以17岁上船后没多久她就能自己开船了,“我有一种天赋,感觉看一眼就会了。”
开船必须眼疾手快。第一次独自掌握方向盘时,大橙子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父亲站在一旁不时地提醒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调整油门大小。一开始她很容易在江上迷路,开着开着方向就错了。
在长江上跑船不分淡季旺季,一年四季只要有活船就得一直开。这几年,长江上的散货船越来越大,再加上船本来就多,稍不留意就容易跟旁边的船撞上。所以开船时不但要操心自己的船,还得时刻关注对讲机里周围船舶的实时动态。
(跑船人必备高频对讲机)
有一次在码头装了一夜的货,天刚蒙蒙亮,父亲去休息了把船交给大橙子,她刚开了没一会儿,就发现对面有条船冲了过来,恰好那时左右两边也都有船,她急得从驾驶座上站起来,扯着嗓子把父亲叫醒,但最后还是迎头把对面的船撞了个洞。满载货物的船一旦漏水后果不堪设想,还好对方当时是空船,她和父亲道歉赔钱后对方便没再为难他们。
大橙子家现在的船属于“一楼半”,虽然和“长江三楼半”“长江四楼”比起来不算大,但每次经过溱潼附近的矮桥和电线时,她都要提心吊胆好久。船长得先开着小船到桥上量一下高度,为了尽可能多地吃水,还要再用水泵抽一晚上往船舱压七八百吨的水,有时还得把驾驶室拆了,“一楼半”变成了“一楼”,只有这样船才能勉强擦着桥底边沿涉险过关。
(公公和江苏在拆驾驶室)
船漂在江面无依无靠,意外来临时只能靠自己。跟在父亲身边,大橙子也慢慢琢磨出了更多经验。遇上发动机故障、机器皮带断裂、机箱冒油烟这类突发情况,一定要冷静下来稳住心情,“每当这时候我跟我爸两个人就在机舱里慢慢地修,千万不能着急。”
三面朝水,一面朝天,风浪是躲不掉的。尤其台风天风卷着大浪,掀起一层楼那么高,重重砸向船面,几米深的货舱瞬间就灌满了水。父亲在驾驶室把油门拉到最大,大橙子站在货舱里用塑料桶往外倒水,她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抵不过进水的速度。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把船开进附近的避风港躲一会儿,但大多数情况下想要脱身只能拼命往前开,“没有避风港的时候,我们就拼一把、赌一把,硬着头皮开出风浪区就好了。”
尽管日夜漂在水上,但跑船人从来没敢忘记江河的残酷。“江里出生的孩子,每年总有几个要还给江里”,为了防止孩子乱跑掉到江里,每个刚上船的孩子,都要拿绳子拴到船上的缆桩练几天。大橙子姐弟五人小时候都被栓过,她记得当时自己再怎么哭也没用,妈妈告诉她绳子是用来保命的,她说等儿子会走路以后也要把他栓几天。
江河里年年都出事,家家都有自己的苦。还在谈恋爱时,大橙子就听江苏讲过他亲哥哥的事,当时别人的船夜里遇到浅滩搁浅,找他哥哥去帮忙,结果哥哥不小心落水了,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找到。哥哥出事时,孩子才一周岁大,没过多久嫂子就被娘家接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
夜晚的江面危机四伏,但为了在老板规定的时间内把货送到,同时还要考虑在闸口等待入闸以及机器故障、陷入浅滩等突发状况所耽误的时间,几乎每个跑船人都有夜航的经历。尤其当老板催货催得紧时,船更是一刻都不能停,只能没日没夜地赶路。
因为要保持最好的瞭望状态,夜航时驾驶室里的灯都会关掉,到了深夜远处岸上的灯光全都熄灭,世界彻底暗了下来。在一片漆黑的江面上,跑船人只能靠着驾驶台仪器盘发出的微光和导航指示标的移动来确认自己正在行进中。
(夜航时的驾驶室)
以前夜里开船时,江苏喜欢用高频对讲机跟同行的船聊天解困,结婚后大橙子总会在黑暗的驾驶室陪他说说话,半夜睡醒了还会给他切点水果煮点宵夜。
然而有时好不容易赶到了码头,却发现岸上还有新的问题等着自己。大橙子和江苏跑过最远的一趟货是从江阴中粮码头到岳阳汨罗码头,那次整整开了8天7夜,拉了1500吨的玉米。结果赶到码头后,老板说因为非洲猪瘟玉米饲料卖不出去,货卖不出去船就没法卸货,只能把船停在码头锚地当仓库用。
后来一周卸一点,卸了一个多月才把整船的玉米卸完。在码头等待的日子里,大橙子度过了自己的29岁生日,没过多久家里的米面也都吃完了,只好拿着碗到隔壁船上借粮食,她开玩笑和江苏说哪怕运费再高以后也不装玉米了。
(码头卸货)
等待
船上的日子少不了漫天的等待,尤其是过闸的时候。从长江进内河得过船闸,船闸由上下闸首、闸门、闸室组成,闸室通过灌水、泄水促使水位升降,停在闸室的船舶靠水的浮力,随着闸室水位升降与上游或下游水面齐平,从而克服水差帮助船舶平稳过渡。
闸口是江上的收费站,所有的货船都要根据吨位买闸票,买完票再到专门的停舶区等待船闸工作人员叫船号,只有叫到自己的号船才能进闸口。船多的时候要排队,有一次大橙子过淮安船闸足足等了9天半,当时一起等着入闸的有1300多条船。
(在闸室等待灌水)
船板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从儿时起大橙子就学会了与等待和孤独相处。小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多照顾不过来,爸妈就把她送到了奶奶和小叔的船上。船上没有小朋友作伴,小叔买来的一把玩具手枪陪她度过了许多个想念父母的夜晚,父母不在身边,直到六七岁她还穿着开裆裤。
那时没有通讯工具她联系不上父母,偶尔在江面上遇到了,奶奶就喊她“快看你爸妈的船”,大橙子一路狂奔从船头跑到船尾拼命地朝父母招手,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也从船舱出来跑到船尾,直到对方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她们才舍得转身离开。两条船按照相反的航道各自行进着,父母成了她心中遥远的一条船。
大橙子不喜欢在水上漂着,每天都盼着上岸,她想去岸上买零食,运气好还能在码头碰到父母的船。奶奶和爸爸会提前约好把船停在一起,大橙子蹦跶着跳到父母的船上吃饭,饭刚吃完还没来得及和弟弟妹妹玩,奶奶就把她接走了,小叔在船上等着他们去拉新的货。
回到奶奶的船上后,大橙子靠在甲板上发呆,望望江河再望望天,她掰着指头算自己还有多久能上岸读书,她羡慕大姐二姐平时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服穿。终于盼来上学的年纪,大橙子和姐姐们一样被送到连云港,托给岸上的外公外婆照顾。
(长江上的日落)
上岸没多久大橙子又有了新的烦恼。生在跑船家的孩子,大多都要遭留守的苦,开家长会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陪伴,只有她身边的座位空着。因为家里穷,一件衣服从大姐开始往下传,轮到她的时候衣服早已磨出了洞,班里的同学都嘲笑她。
和在奶奶船上时一样,大橙子天天盼着父母回来的日子,夜里依然想父母想得流泪。有时候实在想父母,她就一个人跑到江边看大船。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岸上的生活,两条腿一迈开想去哪都行,再也不用被困在区区几米宽的水泥船上。
大橙子决定留在岸上,她想去工厂上班,每个月能赚一两千块钱就已经很知足了。她沉浸在自己的畅想里,打算工作后挣了钱每周都和闺蜜去逛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我把以后的路都想好了,结果我爸妈就是不允许”,父母想让大橙子回船上,那时候两个姐姐都嫁到了岸上,弟弟妹妹又还在读书,想来想去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橙子很抗拒,积压已久的委屈突然爆发。她觉得父母像是赚钱的工具,小时候把她丢在奶奶船上,读书后又把她扔在外婆家,一年只能见父母两三面,好不容易回趟家父亲还总要因为成绩不好批评她。
然而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我们家里面人口本来就多,再加上穷条件不好”,家庭现状让她没办法任性,书还没读完她就回到了船上。和之前在奶奶船上相比,这次回来大橙子觉得更孤独了,她想念自己在岸上的朋友。
当时大橙子还没有手机,只能通过电脑QQ和朋友联系,每次船刚靠在码头她就着急地跑去镇上的网吧,打开QQ后一连串信息冒了出来,朋友约她一起吃饭、逛公园、买衣服,但等她看到信息往往都是几天甚至几周之后了。船在码头停靠的时间有限,她在网吧里掐着时间回复消息,还没和朋友聊几句又得匆忙赶回船上,“时间一长,大家都找不到我,所以后来也不怎么联系我了。”
大橙子和父母一起在江河上奔波,逐渐适应了船上的生活。2017年,河南一个老板拖欠运费,大橙子的母亲坐火车去信阳讨运费,路上被蜱虫叮咬,胳膊红肿起了泡,一开始母亲没太在意,以为把伤口挑开就能愈合,没想到之后高烧不退情况越来越严重,送到医院时医生说病毒感染已经扩散到了全身。
母亲离开后,船上只剩下大橙子和父亲两个人。相处久了,她也慢慢接受了父亲的急脾气,成了父亲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结婚后,大橙子离开了父亲的船,分开那天她看到父亲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深夜卸货)
大橙子去另一条船做了船娘。有一次她在江上遇到父亲,江苏把提前准备好的腌肉和白菜扔到父亲船上,尽管驾驶室里的公公已经攥着全身力气把两台机器都拉倒车了,但还是赶不上江水的速度,两条船相遇的时间很短,一袋肉掉到了江里。
像小时候那样,大橙子激动地从船头跑到船尾,边跑边喊着“老爸我想你”,她的声音飘荡在洪泽湖上,盖过了轰隆隆的马达声。她发现父亲头发掉光了整天都戴着帽子,父亲挥挥手,把身子背了过去不敢再看她。
靠岸
姐弟五人中只有大橙子现在还在跑船,她结婚后弟弟上船帮父亲拉货,但只跑了一年就不干了,弟弟对跑船不在行也提不起兴趣。家中无人帮忙,父亲一个人又无法应付,只好去年把船卖掉上岸了。
刚上岸时父亲很不适应,在船上待久了,回到岸上觉得哪里都怪怪的。大橙子理解这种心情,听惯了船上的机器轰鸣,回到安静的家里却睡不着,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把她吵醒。
怀孕的时候她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和江苏打电话说想回船上,江苏不让,担心她挺着大肚子在船上万一有点意外一时半会儿也送不到医院,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生完孩子不到两个月,大橙子就带着孩子回船上了,“我还是更喜欢船,我在船上不管做什么都更自在一点。”
(船娘大橙子)
和当初上船时的抗拒不同,现在结婚有了孩子,大橙子对两个家的感情态度也变了。以前她想上岸去工厂上班,如今她却爱上了跑船这个行业。她觉得工厂每个月拿的都是死工资,跑船虽然累,但只要肯吃苦,能比工厂多挣好几倍,“每个年龄都有该干的事情,20岁是叛逆期,当时的想法到了25岁就会改变,等到了30岁就又不一样了。”
大橙子是吃长江水长大的,如今又靠长江谋生,她觉得江河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从未离开过。尤其是安徽和江苏省内的航道,她已经记不清楚跑了多少回,无论是闸口的工作人员,还是江边的一草一木,每次路过这里她都觉得想回家了一样,“不管是长江还是大运河,每个角角落落都有我们来过的影子。”
她和江苏准备至少再跑十年,等到孩子上学的时候就送到岸上让婆婆带。虽然心里清楚留守孩子的苦,但她也无能为力,“干跑船这一行你要是想赚钱,那就没办法孝敬父母照顾孩子,如果不跑船,我们也没法挣钱养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天大橙子和江苏就回到船上拉货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儿时眼中父母那样的赚钱机器。
大橙子的想法也是很多年轻跑船人的心声。和她的父亲一样,很多跑了一辈子的老船长都上岸了,如今长江里大多是90后“船三代”。同龄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家建了一个群,平时在群里互相通知信息,比如最近哪里的货源多、哪个老板总爱拖欠运费、附近维修发电机师傅的电话号码、哪个地方有礁石浅滩要注意避让等等。碰到长江泄洪涨大水,群里还会有人分享在江里捞到了鸡鸭鱼和蔬菜水果。
有时群里的朋友碰巧跑同一批货,两艘船会早早约好在锚地停在一起。大橙子麻利地把锚绳抛给朋友,船固定好后,船夫们在船中间架上木板,船娘拎着自家肉菜走上朋友的船,晚上两家凑在一起吃饭,孩子们在甲板上你追我赶。在航道里跑船,停靠是常有的事,船只有相互绑在一起彼此才会更牢靠。
(大橙子家的“水上客厅”)
船娘小雪是江苏的老乡,有次她家的船半夜三点赶去装货,当时只顾着找装货点偏离了航向,不小心把船搁浅了。她和丈夫想了各种办法,一直折腾到天亮都没能脱浅,后来多亏了一艘河南的“夫妻船”拉了缆绳,硬是把她家的船从浅滩拽回了深水区。
大橙子说跑船人家里都不容易,能帮忙时都会拉对方一把,她喜欢船上社会单纯的人际关系,在船上待得越久就越抗拒上岸,因为不知道上岸后自己能做什么。有人把船形容为“无根的家”,但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船就是家。
(招手即停的“水上小卖部”)
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洗衣机、空调、冰箱、电动车,岸上有的船上全都有。长江上有招手即停的水上小卖部,也有两层高的超市船,蔬菜水果、鱼肉蛋奶等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有时候停在泊地还能点个附近的早餐外卖。
在大多数人并不熟悉的水上世界,跑船人努力维持着生活的仪式感。大橙子的船娘朋友在机油桶里腾了块地方种菜,还在船上养了鸽子和兔子,国庆时她和江苏会在甲板上举行一个小小的升旗仪式,到了春节家家户户的船上都会挂灯笼、贴对联。在终日漂泊的水上,他们找到了内心的安定。
(大橙子在船上庆祝祖国成立70周年)
大橙子和江苏的家里都是世代跑船,和祖辈相比,他们是享福的一代。过去跑船装卸货都是靠人力挑扁担,仅仅把货从陆地装到船上都要花费几天时间,如今的码头都配有卡车吊机,吊爪一上一下之间,几吨的货就立马位移。船上的设备也越来越高级,导航器、测深仪、雷达、高清摄像头已成为跑船标配,夜航时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心惊胆战。
穿梭在长江航道,大橙子夫妻二人见证着整个行业的变化,过去几年河道变宽了、货船变大了,江上的加油站、交通快艇、垃圾回收船变多了,跑船人的规范意识也变强了。
以前只要有条船就能拉货,现在人人都要求有证件,隔段时间海事局的工作人员就会到船上检查船舶的配置人数、相关证件、安全设备以及超载情况等。2018年,大橙子上了船舶驾校考了水手证,等孩子再大一些,她和江苏打算继续考轮机长证书。
时间改变的不止是这个行业,还有脚下的船。从小时候在奶奶船上算起,大橙子家里已经换了十多条船,从水泥船到铁皮船,从130吨到500吨,又从800吨到如今的2800吨,为了换现在这艘船,他和江苏至今还背着100多万的债务,“说实话基本家家都欠债,买船都得跟银行贷款,再找亲戚朋友借点。”
跑船、攒钱、换更大的船、拉更多的货,换过的每一条船就像是人生的刻度,标记着跑船人以船为家的生活。这几年大橙子和江苏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尽快把债还清,然后在江苏的老家安徽淮南买一套房子。
(大橙子的告白)
今年春节大橙子一家在船上过年,年前最后一趟煤炭拉到马鞍山时,码头放假了没赶上卸货,回不了家只好守在船上。除夕那天,她和江苏带着孩子上岸置办年货,晚上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
昨天,大年初四,公公和江苏揭开防尘网准备卸货。前一天,江苏在船头放了挂鞭庆祝开航大吉,清理货舱、松开锚绳、发动引擎,船逐渐驶离码头,大橙子抱着孩子望向江面,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