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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择偶选择测试:男人巧施一计测试人品

人气:166 ℃/2024-05-15 07:23:09

李作家被一群蜜蜂缠上。它们在他身边飞舞,有几只还爬在他脸上、头上。李作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蜜蜂也会蜇死人的。

头天晚上,劳累了一段时间的精准脱贫工作组的队员们在村委副主任老罗家聚餐,喝老罗家自酿的米酒。米酒苦涩,很难下咽,为了照顾李作家,老罗给李作家喝加了蜂蜜的酒,加了蜂蜜的米酒甜甜爽爽,李作家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直到现在,酒劲未消,李作家头重脚轻。

是不是喝加了蜂蜜的米酒,身上的糖分增加,才招来蜜蜂?如果是这样,李作家现在享受的“待遇”跟油菜花一样。

主人赵洪民,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和李作家近在咫尺,上下飞舞的蜜蜂对他视而不见。

你味道重,招蜜蜂。

赵洪民不会说话,你味道重招蜜蜂这句话,他说出了你味道重招苍蝇的意思。好像爬在人脸上的小动物,不管是苍蝇还是蜜蜂,都是一路货色。

我昨晚喝酒,加了蜂蜜。李作家说。

难怪。赵洪民说。

不会是在报复我吧,吃了他们的糖。李作家说。

不是的,不是的,如果是那样,最该报复的就是我了。赵洪民边说边用手帮李作家赶蜜蜂,李作家说哎呀哎呀,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它们会蜇我的。

不要怕,只要不是拍蚊子那样拍它们,它们就不会叮你。赵洪民说。

说话间,那些蜜蜂飞离“味道重”的李作家。

这些蜜蜂,要报复,也先来找我。赵洪民说。

为什么这么说?李作家问。

蜜蜂是我养的,它们酿出来的糖,都被我卖掉了。赵洪民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赵洪民是个养蜂人。

飞舞的蜜蜂、轻松的话语,给李作家的“遍访”(访问所有贫困户)带来了一丝轻松。

现在蜂蜜多少钱一斤?李作家问。

一百二十元一斤。赵洪民回答。

赵洪民身穿被淘汰了的草绿色的公安服,用来固定肩章的布条因为扣子脱落翘了起来,赵洪民带李作家走进自己家中,肩上的布条一摇一摇,像两块芒果树的叶子。

刚刚坐下来,赵洪民就叹气。唉,李作家,唉,李作家。

怎么啦?

你来我们这个地方,不容易,受苦啦。

赵洪民心疼李作家。在八度屯,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事情。李作家去拜访的那些贫困户,从进门开始,五分钟之内家中的人就把自己的诉求竹筒倒豆似的说出来了,哪里想到李作家辛苦不辛苦,容易不容易。

八度屯的养蜂人,给了李作家一丝暖意。

这是工作,再说也不怎么辛苦。李作家说。

辛苦那是肯定的,天天都见你在村里忙活。赵洪民说。

应该的,应该的。

你是个作家,都写过什么书?赵洪民又说。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作家回答。

李作家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问题他在很多地方经常被问到。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经验,只要有人问起,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写过什么作品。听完他的话,提问的人一般都是一脸疑惑。更要命的是,很多人会说,我只知道莫言,这让李作家无地自容。后来他学乖了,只要遇上这样的问题,他有两个答案来对付,一个是惭愧、惭愧!另一个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没想到在八度屯,这样的问题又被问了一次。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作家又说了一遍。

赵洪民说,我只知道莫言,得了诺贝尔奖。

相同的剧本。文学诺贝尔奖的威力太大,都炸到八度屯来了。

你看过莫言的书?李作家问。

没有,我只知道莫言他为国争光。赵洪民说。

这是大实话。人类的情感朴素得很,哪怕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取得非凡的成绩,只要跟你是同一个族群,你会由衷的高兴。当初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李作家就是赵洪民这样的感觉。跟赵洪民不一样的是,李作家读过很多莫言的作品,好些作品他很喜欢。

下次去北京开会,我帮你要他的签名。李作家说。

签名嘛,这个……这个……赵洪民说,有点勉强,似乎对签名不怎么感兴趣。

赵洪民家四口人,夫妻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读高职,女儿读高一。他家最大的困难,就是夫妻两个在野马镇做建筑工挣来的钱,刚好够女儿和儿子的生活费。他和妻子的日常开销,全指望家里养的野蜜蜂。

跟那些开着卡车拉着蜂箱一路追赶花期的养蜂人不同,赵洪民养野蜜蜂,完全靠运气,就像有些地方的人抓野猪回家来养一样,都是朝不保夕的事情。

找野蜜蜂有几种方法,最吃力的是上山,在石头缝里找。一...

另一种方法就是寻找蜜蜂飞行的方向,判断蜂巢在什么地方。一般都是先到开满野花的坡地上蹲守,采花的工蜂在花蕊间忙活,之后沿蜂巢的方向飞去。这个时候要用望远镜观察,死死盯住飞行的蜜蜂,看它们飞往哪一座山冈,查清它们的飞行航线,然后追踪。越接近蜂巢,蜜蜂越是狡猾,一般会突然散开,飞往不同的地方,之后会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会合,再往蜂巢飞去。这就给捕蜂人带来很多迷惑。面对“航线”上突然四下散开的蜜蜂,你不知道再往什么地方追踪。这个时候要有耐心,可以坐下来休息,捋一捋头绪,不是所有的蜜蜂都狡猾,也有大意的蜜蜂,这时候要做的,就是等那个笨蛋出现。笨蛋一般都不走寻常路。笨蛋也许是厌倦了这种防盗猎的战术,采得花来,直接飞往蜂巢,这就给赵洪民这样的捕蜂人可乘之机。

还有一种方法,这种方法不是“直捣黄龙”,而是“带你回家”。所谓“带你回家”,就是把迁徙中的蜂群,想办法“请”回家中,把野蜂变成家养的蜜蜂。跟“直捣黄龙”不一样,“直捣黄龙”相当于杀鸡取卵,“带你回家”则可以细水长流,道理就不用多说了。“带你回家”一般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比较温柔,就是守在蜂群迁徙的线路上,等蜂群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放上准备好的蜂箱,诱惑蜂王。另一种比较粗暴,等不到蜂群落地休整,用满天的飞沙使蜂群“迫降”,然后找出蜂王。

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李作家跟赵洪民去找迁徙的蜂群。

九月里,稻田一片金黄,这个时候,家大业大的蜂群,都会迎来分家的日子,蜜蜂的世界是不是也跟人间一样,合久必分。赵洪民带李作家采用的方法,是比较粗暴的那种,就是用满天的飞沙,使蜂群“迫降”。

突突突突,赵洪民那辆破旧摩托车,载着李作家,一颠一颠出了八度屯。摩托车的后架,驮着一袋几十斤的沙子和两个蜂箱。沙子是到镇上的野马河边捞的,捞沙子的时候,赵洪民不小心被沙子中的玻璃划破食指,他把食指放到野马河里晃了晃,拿起来放到嘴里含,血就从嘴巴里流出来,他舔了好久才把血止住。因为他定好时间带李作家去找野蜜蜂,所以手指受伤的事他不敢跟李作家说,怕李作家取消这次行动。他把沙子带回屯里,到村医忠光家拿纱布包扎,第二天就带李作家找野蜜蜂去了。

李作家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摩托车在山路上颠簸,他闭着双眼,闻到浓浓的稻花香,这些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他耳边只有摩托车的轰鸣。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他伏在赵洪民的肩上,好像睡着了。

他并没有睡着,他在回味那天他在赵洪民家,听他讲的故事。

这是李作家遍访贫困户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按照以往的经验,在了解完赵洪民家的基本情况之后,就可以到下一户走访。就在李作家起身要告辞时,赵洪民突然说,如果你今天跟我喝杯酒,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故事。

李作家一下子来了兴趣。

虽然组织上规定不准在贫困户家吃饭,但是李作家来到八度屯之后,发现这样的规定有时行不通,有些贫困户,一碗粥一杯酒,你如果拒绝,下次再来他就把你关在门外。

李作家答应留下来吃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菜就上桌了。

这段时间,附近村屯的红白喜事比较多,打包回来的剩菜塞满冰箱——在遍访的时候,李作家发现几乎所有的贫困户家里,都有冰箱和微波炉,这跟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时代在进步,冰箱和微波炉已经变成乡下人家和碗筷一样平常的必需品——这些从红事或者白事餐桌带回来的菜品从冰箱里拿出来,经过微波炉里加热后,散发着浓浓的酒味,闻着这些酒味,你能闻出一个村庄的喜悦和伤悲。

一个女人这个时候走进来。

这是我的前妻。赵洪民笑着说。

李作家一怔。

女人笑了起来,领导你好,这是我的前夫。她说,算是对赵洪民的“回敬”,这对夫妻,前妻、前夫地称呼对方,很有娱乐精神。

光凭这“前夫”和“前妻”的称谓,李作家看出这对夫妇的关系很不一般,跟八度屯的其他夫妻都不一样。八度屯的其他夫妻,李作家去遍访,一般都是一个人说话,不是男的说,就是女的说,一个说话,一个就在旁边,神情淡漠。

三个人坐在一起,酒还没斟上,李作家碗里的菜小山一样,都是“前妻”夹的。

两杯酒后,赵洪民说,今天我要给你讲的,就是她怎么嫁给我两回的故事。赵洪民看着“前妻”,胜券在握。

原来是这样,同一对男女,结两回婚,所谓前妻和前夫,其实是一回事。李作家从来没见到八度屯的人如此幽默。

赵洪民说,我们真是一对打不散的八度鸳鸯。

“前妻”说,我就是笨,嫁他两回,相当于被同一颗石头绊倒两回。

在同一条河上淹两回。赵洪民说。

挨同一根木棒打两回。“前妻”说。

在同一张床上……有福自然在。赵洪民说。

李作家说,你们两个很欢乐嘛。

“前妻”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欢乐,欢乐。她的眼睛掠过一丝落寞。被敏感的李作家看到了。

“前妻”名叫赵桃花。

那年春天他们第一次结婚,雨水正盛。

从野马镇民政助理赵俊能手中接过结婚证,两个人就冲进雨里。按说野马镇的人应该没有这么浪漫,这么大的雨,就应该躲在屋檐下,等雨停,就是领了结婚证,也不急着回家。赵洪民和赵桃花两个人急匆匆赶路,是因为家里的母猪就要生产。

一辆双杠自行车,车杠上驮着五十斤精料,后座上坐着赵桃花。一把黑伞,被赵桃花高高举起,斜飞的雨,打在他们身上,闪亮闪亮。从野马镇到八度屯,几公里的路程,自行车扭来扭去,车轮上的泥水溅了赵洪民一身,使他变了颜色。噗、噗,赵洪民不停从嘴巴里吐出雨水,眼前一片迷糊。他仗着常年在这条道上来来往往,就是闭着眼,也能平安回到八度屯。

赵桃花在他身后,觉得从今天起,她已经变成女主人,从今天开始,她要唠叨。她这是第一次对赵洪民这样说话:母猪生产以后,连母带仔,卖掉。

对,卖掉。两头母猪,这回至少要生十几头,养十几头猪崽,还不累死。赵洪民说。

牛也卖掉。赵桃花说。

牛就两头,早上放养,晚上回家,不是很费力气,为什么要卖?赵洪民说。

你就想守着两头牛过日子?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成了一个家,两个人守着两头牛,过不下去。赵桃花说。

好,卖掉,在屯里开小卖部,你当老板。

开小卖部,还不如养牛呢,牛生牛,也比开小卖部强。

卖牛之后呢?

地租出去给他们种甘蔗。

地也不种啦?

不种啦。

那吃什么?

你这个猪头,我都讲到这个分上,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赵洪民一拍脑袋,明白了,明白了。

两个人说着话,消失在雨雾之中。

夏天的南宁,天气闷热,空气用手一握,都要捏出水来,在露天行走,没有一个人不汗流浃背。

楼顶上的赵桃花,脸上布满汗珠,跟春天不一样,春天,她那张脸湿得冷冰冰,夏天,她这张脸湿得火辣辣。

楼顶上白色的床单、被套迎风招展,那是赵桃花刚刚晾上去的——从这个出租房的一楼到五楼,她挑着一担刚刚浆洗好的物品,一层一层爬,来到楼顶,一张张被套和床单依次在她手里抖动,然后飘在铁丝上,成为迎风招展的旗。

这是八度屯老乡李宗翰开的洗涤店,专做附近小旅馆、私人诊所的生意。

赵桃花和赵洪民来南宁,赵桃花在洗涤店干活,赵洪民在木板厂干活。赵桃花挑浆洗好的物品到楼顶晒;赵洪民在木板厂,拔废旧木板的铁钉。他俩一个成天站立,一个成天弯腰。

李宗翰的洗涤店安装有洗脱机和烘干机,天气热的时候,为了省电,只开动洗脱机,停掉烘干机,洗脱好的床单、被套就叫赵桃花拿到楼顶上去晾晒。南宁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夏天九个月,冬天三个月。于是,这九个月,赵桃花除了下雨天,每天都要上楼下楼。赵桃花没有觉得自己被怠慢,也不埋怨李宗翰有烘干机留着不用,反正能用八度屯的土话跟老板交流,在南宁算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干起活来非常卖力,就像做自己家的活儿一样理直气壮。

李宗翰的老婆马巧枝患有精神病,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帮店里做饭,不清醒的时候也跟赵桃花一起挑浆洗好的衣物到楼顶,往往是赵桃花一低头,看见李宗翰的老婆挑着担子跟在她后面,赵桃花心里就叹气,唉,又犯病了。

犯病了的马巧枝不停地嘀咕,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她那张脸因为长期服药,有些浮肿,她没事时喜欢照镜子,左脸看看,右脸看看。

清醒的时候,马巧枝喜欢跟赵桃花聊天。赵桃花记得她无数次跟自己聊,说,你说精神病会不会传染?

赵桃花说精神病不会传染。

如果不传染,那我怎么得病,是刘爱凤传染给我的。马巧枝说。

刘爱凤是李宗翰弟弟李宗林的老婆。刘爱凤生有一个孩子,孩子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刘爱凤突然发病,脱光衣服满村跑。李宗林一边拿着床单去追她,一边朝村里人喊,不要看!不要看!从此之后,这样的情形经常在屯里出现。八度屯的屯长忠深一家一户上门,对屯里的人说,以后刘爱凤跑出来,你们不要围上去观看,要留在家里,要紧闭家门,如果在地里干活,要主动拿衣服蒙上自己的眼睛。李宗林家的廊檐下面绑了一截废铁,只要刘爱凤一跑出家门,李宗林先急急地敲那块废铁,当当当当当当,意思是刘爱凤又跑出去了。李宗林敲钟之后才去追她。听到钟声,八度屯的每个人都往附近的房子里跑,在地里干活的,这个时候则蒙住自己的眼睛。待李宗林把刘爱凤带回家中,当、当、当、当,一阵舒缓的钟声传来,“警戒”才算解除。

马巧枝说是刘爱凤传染她,是因为她之前曾经去照看刘爱凤,后来她也得病了。

在洗涤店,马巧枝清醒的时候总是对赵桃花说,如果刘爱凤不得病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传染给我了。这对妯娌,一个姓马,一个姓刘,从不同的村庄嫁到李家,相隔十年,先后患上精神病,这是八度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在洗涤店,马巧枝和赵桃花聊天,马巧枝说如果刘爱凤没有把精神病传染给她就好了。这个时候如果李宗翰在场,他就会对马巧枝说,那样的话,你就当不上老板娘啦。

在老婆犯病之前,李宗翰打死也想不到他会在南宁开洗涤店,老婆犯病之后,为了不像弟媳那样,犯病后闹得整个八度屯鸡飞狗跳,他早早就把马巧枝送到南宁市第五人民医院。老婆在里面住院,他就在附近打散工,之后两个儿子也来到南宁,三个人一边打工,一边照顾马巧枝,后来父子三人租了城中村这栋五层民房的三层,开洗涤店,他们一家,现在成了八度屯比较富裕的家庭。

在洗涤店,马巧枝经常跟赵桃花说她的精神病是刘爱凤传染给她的,久而久之,赵桃花自己也紧张起来,她也对赵洪民说,到底精神病会不会人传人?

最终她还是平安无事。

赵桃花想,每天能清醒着,上楼下楼,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洗涤店平安无事,木材厂出事了。大事。

赵洪民被老板钟铁看中,想招他做女婿。

钟铁女儿残疾,成天坐在轮椅上,需要人照顾。

首先要怪赵洪民,来木材厂上班时,钟铁问他,成家没有?

他回答没有。

介绍他来木材厂打工的中介老黑告诉他,老板问你结婚没有,你要回答没有。赵洪民问老黑,为什么这样回答?老黑说,老板怕员工有家室,不安心工作,干不长。赵洪民一想,也有道理,老板都希望工厂人员稳定,给他挣钱。所以钟铁问他,成家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木材厂的主要业务就是从各个工地低价收来废旧板材,工人们从上面拔掉钉子,去掉污渍,钉子可以卖钱,板材可以重新利用。说白了就是做废旧生意。

老板钟铁在郊区承包有几百亩香蕉,香蕉由他老婆打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木材厂。他的木材厂,工人清一色的未婚男人,他们每天弯腰拔钉子,除了固定工资外,每人每天拔了多少钉子,拿去称,每斤三十五元,算作奖金。

货车开进木材厂,哗的一声巨响,木板被倾倒,灰尘还未散去,这些年轻的男子就推着推车去装钉有铁钉的木板,运回自己的工位,拔上面的钉子。他们恨不得手上的木板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钉子,钉子越多,他们的收入越高。他们最常见的牢骚是,他妈的,(这块木板)钉子这么少,肯定是偷工减料,良心被狗吃了。

赵洪民就是这群发牢骚的人中的一个。

赵洪民来了半年,有一天被老板钟铁安排一项特殊的工作:推着轮椅陪钟铁的女儿钟丽华到南湖去兜风。

这是钟铁为找女婿设下的“圈套”。

钟铁也不是很随便就找个工人推钟丽华去南湖兜风。为了找一位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女婿,他是煞费苦心。十几位工人当中,钟铁首先要物色他要“考核”的“人选”。这些来自农村的年轻人,性格各异,有些不喜欢说话,有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钟铁自己,南宁市郊长大,平时不喜欢说话,喜欢跟开朗的人在一起。开朗的人没什么心计,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担心自己被出卖。虽然这样,到底给女儿找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他也说不准,哪一种性格的人都有优点和缺点。厂里的十几个人,有闷头干活、一天到晚不怎么说话的人,有一上班就讲笑话、讲得旁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的人,他们中谁适合当他的女婿?他吃不准。钟铁的女儿,因为残疾的原因,也不喜欢说话,性格有点孤僻,如果找一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人,不知道哄人,估计长不了,但是开朗的人油嘴滑舌,是不是真心真意也难说。倒是他老婆想得开,话多话少不是问题,关键是靠得住。所以他要在十几号人中,物色自己认为靠得住的人,所谓靠得住,最重要的一条是诚实。

一个人诚不诚实怎么看出来?这难不倒钟铁。

木板厂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拔铁钉,工人们在回收的板材上拔钉子,晚上收工的时候提着装有铁钉的盒子拿去给钟铁过秤,谁拔多少,登记起来,月底发钱。

钟铁找一个日子,收工的时候来到工人们中间,装着很急的样子,对十几号人说自己有急事要外出,拔下来的铁钉,不用称了,自己报个数。

拔下来的铁钉相当于口袋里的钱。日复一日的劳作,工人们对自己一天究竟干了多少活成竹在胸,就是不需要过秤也说得出今天自己拔了多少铁钉。既然老板叫他们这样干,每个人毫不客气就报上自己一天的工作量。钟铁认真地记下来。钟铁让他们把装有铁钉的箱子放在自己的工位上,然后让他们离开。

工厂的大门轰地关上,钟铁提来秤盘,一个工位一个工位去称钉子。谁诚实谁不诚实,他一称就称出来了。

赵洪民就是这样被“称”出来的。

那一天早上,赵洪民刚刚走进工厂大门,钟铁就把他叫到身边。钟铁对赵洪民说,今天早上你不用拔钉子了,今天早上你帮我一个忙。

半个小时之后,赵洪民就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钟丽华,出现在南湖晨练的人群里。

在出租屋,赵桃花捂着嘴笑弯了腰,笑了半天才说,就你这样,还想招你为女婿,老板看上你哪点?

看上我老实。赵洪民说。

老实,已婚说成未婚,还老实。

赵洪民摸摸头。不是为了这份工作嘛,如果跟他说已经成家,他肯定就不要我了。我估计啊,钟老板不是为了挣钱才开的这个工厂,那些旧木板、铁钉能挣几个钱。他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工厂,是为招女婿开的?赵桃花说。

至少是开工厂的目的之一。

唉,现在村里,是有很多光棍汉,估计钟老板是急了。赵桃花说。

你说得对,我不是第一个被看上的,前面还有两个。

前面两个后来为什么当不成钟老板的女婿?

赵洪民说,第一个呢,钟老板觉得合适,他老婆觉得不合适;第二个呢,钟老板觉得合适,他老婆也觉得合适,但是那个人,知道老板要把女儿嫁给他,吓尿了,他胆子太小,怕应付不了这件事情,连夜收拾包袱,跑了。

那你呢,钟老板觉得你合适,他老婆也觉得你合适,你胆子大,这件事情你可以应付得了?赵桃花步步紧逼,她想知道,她老公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说什么话呢,我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唉。我有老婆了。

你还叹气?现在后悔讨我当老婆了对不对?

没有没有,我我我,我感觉我现在变成连夜拣包袱跑掉的那个人。我我我,是替那个人感到可惜,跑什么跑啊,娶了钟老板的女儿,少奋斗三十年,不不,娶了钟老板的女儿,少奋斗一辈子。他女儿其实就是小儿麻痹,人特别好,喜欢听鸟叫,为什么去南湖,就是为了听鸟叫。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喜欢成为钟老板的女婿。赵桃花说。

不是不是,我不是在说我前面的那个人吗,我是替他可惜。赵洪民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结完这个月的工钱,下个月我就找理由离开,我已婚说成未婚,这就是骗人。骗人,也不能骗太久嘛。赵洪民说。

万一人家舍不得,非要招你当女婿,追你追到八度屯,你怎么办?

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不可能。

虽然赵洪民这么说,赵桃花还是觉得她的老公心乱了。

确实是乱了。

月底一发工钱,马上走!赵桃花说。

赵洪民喜欢推钟丽华到南湖边散步。钟丽华喷着淡淡的香水,她身上的香水味,似乎只给他一个人闻。

香水就像兴奋剂,闻多了会上瘾。

第一次推钟丽华去南湖公园,钟丽华身上的香水味他闻不出来。他紧张,推轮椅,人生还是第一次,陪陌生人漫步,更觉得吃力,他来自八度屯,这样的事情从未经历,走着走着步子就乱啦。

赵洪民有一个特点,喜欢讲话,一个人的时候,他自言自语,两个人在一起,他说个不停,三个人以上,天下都是他的。

在钟丽华身后,他紧张,不好自言自语,也不好跟她说些什么。南湖一圈八公里,头一公里,他脑子里不停地想,陪钟丽华散步和在她家的工厂里拔钉子到底哪样更合算?推轮椅,太不自在了,真不如拔钉子。唉,算了,这就是老板安排的一项工作,转完一圈南湖,我还回厂里继续干活。他久不久就掏出手机看时间,盘算如果这个时候在工厂,自己已经拔了多少钉子,清理了多少板材。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钟丽华身上的香水味,他是闻不出来的。

第二次推钟丽华去南湖,情况发生变化。

一群老头在南湖公园遛鸟,画眉鸟的叫声清脆、悠长,让人心旷神怡。钟丽华不知道画眉鸟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眉鸟的叫声。画眉鸟的叫声让她心生欢喜。

真好听。她说。

是画眉鸟。赵洪民说。赵洪民以前在村里,空闲的时候就跟村医忠光到山上转悠,寻找野蜂群、抓画眉鸟、给果子狸下铁锚,久不久会有些收获。他对画眉鸟的叫声太熟悉啦。

画眉鸟,我要看看画眉鸟。钟丽华说。

在人行步道旁边,一片小树林,十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离他们不远的树枝上挂着六个鸟笼,有鸟儿在笼子里跳跃、鸣唱。

轮椅停了下来。

一共有六只画眉,六只画眉鸟声音各有特点。赵洪民从每一只画眉鸟的叫声里听出年纪、习性、诉求。

最右边鸟笼里的画眉鸟在笼里扑腾,叫声急促。

赵洪民对钟丽华说,那一只画眉鸟为什么叫得那么惨?

钟丽华说,惨吗?很好听呀。

他快渴死了。赵洪民说。

赵洪民固定好轮椅,走到那群老人中间,指着那只鸟,说,快点在杯子里加水,要不然画眉就渴死啦。

有一个老人站起来,渴死?怎么可能,昨晚刚加的水。他说。

赵洪民说,那就是水杯漏水了。

老人走过去取下鸟笼子,伸头看。笼中的小水杯果然是干的。他妈的,刚刚换的杯子,就漏水了,假货,多亏这个后生仔。他说。老头赶紧把鸟笼放在地上,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矿泉水,给鸟笼里的水杯注上水后,再挂在树枝上。那只干渴的画眉,低头吸水。那只杯子,果然漏水。

其他五只画眉的主人纷纷去查看鸟笼里的水杯,看过之后才放心地挂在树枝上。

其中一位老人指着那只因干渴而叫声凌厉的画眉,说,渴它一个晚上,第二天肯定是第一名。

老人们都笑了。这些老头,经常把自己的宝贝画眉带到这里,比谁的画眉叫声最响亮。

我的这只画眉平时就是这样叫的,跟渴不渴没有关系。不信你们看,喝完水,它还是这么叫。那只因干渴而叫声凌厉的画眉的主人说道。

画眉没有再叫,经过这番折腾,所有的画眉都安静下来。

轮椅重新转动,因为有了刚才那一幕,赵洪民轻松了许多,他跟钟丽华说关于画眉鸟的趣事。六只笼中的画眉鸟,哪一只叫声是什么样的,赵洪民已经铭记于心。他跟钟丽华讲解,解释六只画眉不同的习性,每说一只,就模仿那只鸟儿的叫声,竟然跟钟丽华之前听到的叫声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只干渴的画眉,被他模仿得生动无比。

钟丽华扭过头,看赵洪民,说,好听,好听。

他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月底的时候,赵洪民没有离开木板厂。

还是在他们的出租屋。这一回,赵洪民耷拉着头,像犯了错误的小孩。赵桃花看着自己的男人。她居高临下。

那一次你跟我说老板想招你做女婿,我就觉得不对头。知道你做什么事让我觉得不对头吗?

赵洪民不出声。

回到屋子里,炒菜的时候学鸟叫,拖地的时候学鸟叫,洗澡的时候学鸟叫,鸟叫的声音都盖过水流的声音,就是说梦话也是学鸟叫。赵桃花说。

赵洪民一怔,近段时间,他确实是这样。无时无刻都有画眉鸟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嘴巴自然而然去缩成吹口哨的样子吹出画眉的声音。早上,他去木板厂上班,不是去拔钉子,而是陪钟丽华去南湖。那些老人已经不在那里遛鸟,他们去了另外的公园,这里没有画眉。没有画眉不要紧,赵洪民就模仿它们,叫给钟丽华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赵桃花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陪钟丽华去南湖散步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木板厂出现的老板娘——钟铁的妻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连几天,她得出结论:这个小伙子可以!钟铁问她为什么可以。她说,在公园里,钟丽华想去洗手间,他把轮椅推进女厕所不算,还扶她上马桶。而且不止一次,好些人议论,这个女仔,碰到这个男仔,算有福气。听到妻子这样说赵洪民,钟铁的脸,乐开了花。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桃花问。

赵洪民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次,钟铁的妻子和钟铁请赵洪民吃饭,详细了解他的情况。赵洪民除了已婚说成未婚之外,家里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钟铁的妻子也不客气,说你们那里太穷了,得想办法改变呀,人就是一辈子,要过得舒服一点,要有钱,现在年轻,还没觉得什么,拔个铁钉就觉得很好了,以后年纪大,没有依靠就不好啦。什么是依靠,就是钱,就是房子,就是好的生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很多人都想来南宁,东盟博览会知道吗?东盟博览会永久举办地就在南宁,国家领导人、外国领导人,每年都来参加。南宁现在都成了国际化大都市了,房价越来越高,房子越来越值钱。像你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想其他办法,光在南宁拔钉子,清理木板,不说在南宁买房,就是在县城买房,想都不要去想。钟铁的妻子负责说话,钟铁负责跟赵洪民喝酒。这样的饭吃了几餐,这样的话听了几遍,这样的酒喝了几回,终于轮到钟铁挑明情况。那天,钟铁喝多了一点酒,对赵洪民说,我们是男人对不对,男字的男,就是力字的上面有一块田,意思是,只要是个男人,就要有足够大的力气,来耕田种地。这个男字,是古代创造的,现在已经不适应社会的发展了,我觉得这个男字,现在不应该是这样写,现在男人的“男”字,应该是这样写:左边一个金子的“金”字,右边一个“力”字。钟铁的手在空中写了一个“金”,又写了一个“力”,非常用力,凉风吹在赵洪民脸上。钟铁说,这是才是现代的“男”字,所以啊,做一个现代男人,就要挣钱。为什么挣钱?你说为什么挣钱?因为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坏事情在前面等着你。钟铁语气突然低了下来,我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成家,有了丽华,就不是这样啦。说到钟丽华,钟铁眼睛红了。他深爱自己的女儿。说起女儿,钟铁动了感情。赵洪民有点吃惊。赵洪民脑子浮现钟丽华回头看他的情形,那阵熟悉的香水味,似乎在空气中飘。钟铁说,我种几百亩香蕉,开木板厂、开螺蛳粉店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丽华。赵洪民这个时候才知道钟老板还开有螺蛳粉店。接下来钟老板说自己怎么怎么辛苦,当初创业就像古代的“男”字一样,很辛苦,到现在,自己终于变成现代的“金力(nan)”字了。钟铁说了一晚上,就是为了最后跟赵洪民摊牌:只要赵洪民跟钟丽华结婚,照顾好丽华,以后这些家产,就是他的。我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钟铁最后说。赵洪民全身滚烫。

在他们的出租屋,赵洪民开口说话。

我们太穷了,一片树叶飘在头上,都希望它是钱。他说。

一直都是这样啊,你没跟我结婚之前,也是这样,经常做梦捡到钱。洪民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赵桃花说。

钟铁说,先把螺蛳粉店给我管。结婚的事先不用考虑。既然结婚的事不考虑,我想能不能让我先去管螺蛳粉店,挣到钱,我再离开?

你真的这样想?赵桃花说。

赵洪民点点头。

你这不是骗人吗?

反正已经骗了,挣到钱,我们就回八度。赵洪民说。

赵桃花说,洪民,我不怪你,你去挣钱吧,这些天,我也想好了,跟马巧枝比起来,我算是幸运多了,她这段时间,又挑着担跟我上楼晒床单、晒被套了。跟她比起来,我算好多了。人啊,只要健康、正常,谁离了谁都能活。

赵桃花说,当钟老板的女婿,我也觉得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虽然我是你老婆,这个事情太大,我也管不了你。如果我要管你,可能有一天你会说,我赵桃花毁了你一辈子。

赵桃花说,洪民,我们离婚,这样,你就真的变成未婚了,就不存在已婚说成未婚,去骗人家的事了。

这个王八蛋赵洪民,想了一个晚上,真的同意了。

十一

摩托车的轰鸣声还在继续,车上的赵洪民和李作家时高时低。离野蜜蜂迁徙的路线越近,路就越陡。他和赵桃花结婚、离婚、又结婚的“情事”这段时间在李作家脑中发酵。那天遍访,在赵洪民家,这对前夫前妻跟李作家讲他们的事情,好像在炫耀。确实值得炫耀。一对夫妻失而复得。他和她离婚不久,就真的去管钟老板的螺蛳粉店了,后来,钟老板又物色了更合适的“人选”,他就被扫地出门了。显然,靠模仿画眉鸟叫声,是成不了钟老板的女婿的。赵洪民和赵桃花结婚、离婚、再结婚,也就是两年内的事情,弄得野马镇民政助理赵俊能非常恼火,他对赵洪民说,民政办,好像是你家开的。那天遍访,在赵洪民家,李作家对赵桃花说,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会再嫁给他。赵桃花说,对。李作家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赵桃花说,说老实话,我也希望他跟钟老板的女儿成家,赵洪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真当上钟老板的女婿,有了钱,他不会不管我,那样的话,我也沾光啦哈哈哈哈,后来没有成功,又只好做回夫妻啦,这样也不错。李作家一拍脑袋,想,这样的逻辑能成立,也很真实。眼前的赵洪民,头发花白,已显苍老,他和赵桃花,多不容易呀。他现在一门心思寻找野蜜蜂。

摩托车停了下来,赵洪民扛着沙子,带李作家来到一块坡地上,从挎包里掏出望远镜,四处观察。来了、来了。他说,他把望远镜递给李作家,朝蜂群飞来的地方指,你看那边。

李作家透过望远镜,看见一群蜜蜂,朝他们飞过来。

一般蜂王飞在中间,我们朝蜂群最厚的地方撒沙子,蜂王就会跌下来。赵洪民说。

那群野蜜蜂越来越近。赵洪民和李作家一人一把装满沙子的塑料容器,严阵以待。他手指上的绑带格外醒目。

蜂群飞过他们的头顶,他们将沙子高高地撒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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