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绘本有助于激发兴趣,看绘本看什么这是其中一个答案
这是一篇来自中信美术馆馆长曾孜荣先生的演讲整理。希望能帮助大家深入了解艺术与绘本创作之间的天然联系,无论你是需要给孩子选择绘本的父母,做绘本需要选书的编辑,还是准备成为绘本作者的插画师,亦或是喜爱绘本的一位普通读者。
记得还是2009年,我第一次参加法兰克福书展,开始关注德国绘本中的图像美学。这些年过眼渐多,惊奇越多,我发现德国的绘本与插画创作,不仅仅简单追求画面的漂亮、可爱、萌,同时在很多方面从“现代艺术”中吸取养分,再通过出版绘本,把“现代艺术”的许多思想与创意反哺社会,传递到少儿美育中。因此在欧洲,尤其是德国,孩子们审美、设计、动手的能力普遍很强。现在我就以德国“Look!系列”绘本的部分图像为例,分享其中的美学创意。
《小夜猫》
向古典主义致敬的绘本,最能够体现出艺术家们的绘画功底。如桑亚·达若夫斯基(Sonja Danowski)的《小夜猫》,传递了欧洲传统的美学精神,如画家对树叶、大提琴等细节的描绘,非常细腻写实。构图的层次也严谨遵循焦点透视法则,表现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卡洛斯王子》
这让我联想起西班牙大画家委拉斯开兹的画作《卡洛斯王子》,金黄的头发、红扑扑的脸庞、胖乎乎的小手……这位王子仿佛穿越了四百年时光,来到了绘本《小夜猫》之中。
了解西方艺术史的朋友们都知道,“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分水岭,是19世纪照相机的出现与普及。照相机只需“咔嚓”一下,无比真实、完美的图像就被拍了下来,欧洲的艺术家们感到了“写实恐慌”,人类的手绘图画,如何胜得过照相机呢?
从印象派之后,画家们都在思考,绘画可能更应该忠于个人感受,而非与客观保持一致。他们不再执着于描摹现实的图像,转而着迷于表现主观的想象,包括造型、轮廓与色彩……于是,全新的艺术观念就此诞生。
《格林童话之旅》
后印象派大画家梵高与高更,都爱任性地使用色彩,色彩只服务于他们的感觉,而不是对自然景色的呈现。一些德国的绘本画家也受此启发,比如斯特拉·德莱斯(Stella Dreis)的《格林童话之旅》,她根本不考虑大自然中森林、树木是什么颜色。前一个画面,她要讲述谜团与惊险,森林可以是阴冷的黄与绿;后一个画面,她想表达欢乐与喜悦,森林就变成鲜明的红与紫。她完全根据故事的气氛与自己的心情去涂抹,画面中的人物,面目不清,只勾勒一个轮廓,不像传统绘画那样描写太多细节,这是一种象征的手法。
细看画面,还有很多斑驳的阴影与局部,与传统绘画的线条与肌理截然不同。我们来看艺术家创作的一个场景,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原来她在创作时,运用综合材料、水和颜料,产生类似水墨晕染与版画拓印所呈现的随机线条与肌理,她甚至要用吹风机来烘干画纸,以控制颜料的洇散。这比严谨手绘轮廓,更有出人意料的美学效果。
塞尚说:“线是不存在的,只存在色块之间的对比。”马蒂斯也认为:“不管自然物体如何,应自由使用色块。”马蒂斯年老以后,手抖得厉害,他就用剪纸的方式创作,物体的边界,他只需用色块来区分。
《小猴子代理》
尤利娅·诺伊豪斯(Julia Neuhaus)的《小猴子代理》,这个绘本就几乎不再描线,只是通过剪纸完成各种图形,呈现故事。画面中的树,居然是用旧报纸剪成的,那只气球般的狗狗也是剪纸后再贴在半空之中,所有的人物也都是剪出来的。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家的一个工作场景,果然是用剪刀在创作。所以好的“绘本”不一定是画出来的,它完全可以是剪出来的,这样的图像表达形式,能让小朋友在阅读故事时,感觉耳目一新。
另外一些绘本画家则从“立体主义”那里得到启发,用各种几何线条表现事物的轮廓,甚至进而废除透视空间,把立体要素全部转化为平面,犹如毕加索的名画《格尔尼卡》,它没有三维空间,只是二维平面。
《图卢兹的强盗们》
卡特琳·斯坦格尔(Katrin Stangl)的《图卢兹的强盗们》也是如此,绘本里的图像全是二维平面的,没有立体透视。那个被绑住的人,交出的钱袋,那些强盗们的腿和靴子,棒子和刀,花草和动物,都变成了有趣的扁平面。
这个画面也让我想起大刘(刘慈欣)的小说《三体》,外星人对太阳系实施“降维攻击”,“歌者”随手抛下一张“二向箔”,整个太阳系的三维空间就奔腾汹涌地流入二向箔,塌缩成一个二维平面。其实,德国的绘本艺术家也是一直在脑洞大开,插画的创意可以怎样不同寻常,还可以怎么与众不同,孩子们也一直就喜欢“找不同”。
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们认为:梦境、幻想等潜意识领域才是最真实的精神领域,不受支配的异想天开,是他们创作时最珍贵的素材。
《鼹鼠小镇》
托本·库曼(TorbenKuhlmann)的绘本《鼹鼠小镇》就犹如梦境,从微小中呈现宏大。那些齿轮的迷宫或许只是一个钟表的内部构造,被“放大”到如此诡异的程度后,与小小的鼹鼠、孤单的矿灯形成强烈的对比美学,对读者来说,画面气氛有着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在雨中讲述》
再看托本·库曼的另一幅作品《在雨中讲述》,那些我们日常司空见惯的针线团,又被“放大”到无比巨大。一条条线索如雨如注,形成一团团旋涡,撑伞的人行走其中,犹如作茧自缚。这样的画面不光孩子们会觉得神奇、好玩,成年人看的时候也会有很多思索。每个人的现在,都面临问题纠缠;每个人的未来,都一样谜团重重;我们打着伞,其实无济于事。这样的谜团、线索和光色,使得绘本更为神秘而富有童话色彩,这就是超现实主义的手法。
《热闹的动物》
再看尤利娅·弗里泽(Julia Friese) 的《热闹的动物》 ,这幅插画的气氛也是异曲同工,大象的腿只画了一个很小的局部,却占满了整个画面。身系小披风的小孩子好像在盲人摸象。无法想象,如果完整地画出这只大象,得有多大呢?这是通过局部夸张的“放大”,放飞读者的想象力。
《欢迎来到伍尔弗顿的家》
另外一些绘本的思路正好相反,将宏大的场景“微缩”于咫尺之中,就如蕾娜·普弗吕格(Lena Pflüger)的《欢迎来到伍尔弗顿的家》。故事的画面极其恢宏,艺术家的幻想也非常跳跃,城市可以建在树干上、气球居然长在树枝上。可能是画家在做梦时,梦到这样一个场景,赶紧记录下来,成为绘本创作的奇妙素材。
《爱丽丝梦游》
更奇妙的是,有些绘本竟然还可以时小、时大地任性穿越。刘易斯·卡罗尔(Carroll L.)的《爱丽丝梦游》里,爱丽丝开始很小很小,她努力攀爬楼梯,才进入这个纸折的大船,这种折纸船,我们每个人小时候可能都折过。
忽然,船变小了,爱丽丝变大了,她甚至可以在卫生间里划船,淋浴水龙头喷出了一条大河。这种匪夷所思的大小变化,已经完全跳出我们的常规思维。现实的场景与幻想的世界,到底哪个更符合我们心理的真实呢?
《尼什·兰德斯》
达利曾经说:“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其实,疯狂与天真、老练与梦幻完全可能被杂糅在一起。我们来看托比亚斯·柯勒齐(Tobias Krejtschi)的《尼什·兰德斯》,故事中这一群人划着一叶轻舟,遇到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艺术家把如山的雪浪幻化成奔腾的骏马,那种万马奔腾而来的惊险、喧嚣和震撼,极富视觉、听觉、心理的冲击力。
《变形记》
形而上艺术大师契里科擅长制造诡异的画风,“表面上十分宁静,但给人感觉却像是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希区柯克的恐怖电影,就从契里科那里得到很多启发。画面中所有的东西都看似平平常常,却有谜一样的孤寂。
并不是所有的绘本,都是一成不变的美好与幸福,孩子们也都体验过恐惧、惊吓与悲伤,这是人生必经的真相之一。史特芬妮·哈尔杰斯(Stefanie Harjes)的《变形记》中的人物,模样都难以描述,地上那只扁平的大蟑螂,正悄悄爬近拉小提琴的女主角,门后那张半遮半掩窥探的鬼脸……它可以反映某种真实的心理,例如惶恐与担忧,或是故事中某个恐怖的片段,图像带给读者的心理感受有时比文字更直接。
《世界梦想家》
当幻想遇到科技,当图像遇到数码,会制造出怎样的蒙太奇?德国艺术家迪耶克·施泰因赫菲尔(Dirk Steinhöfel)用绘本《世界梦想家》,做了一个精彩的示范。
开篇是一扇门,门上有小孔,仿若有光。放大这个钥匙孔,可以窥见里面的书房,故事的主角——小女孩进去后,打开一本书阅读,书中的故事令她入迷,思绪开始穿越……
她想象自己推开窗子,窗边的地球仪,暗喻旅行与探险;她翻越窗口,一跃而下,遇见一个文字与故事的虫洞;身后的密林,迷雾重重……
黑洞里面是什么?她很好奇,要不要进去?她很犹豫,既恐惧又被吸引。然后她真的下去了……
下面有书,书比人大,暗喻这是超现实的世界;舍岸登舟,展开双手,象征着流浪与平衡;“初极狭,才通人”和《桃花源记》一样,“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我不能再剧透了,犹如玄幻世界的绝域风景,后面的画面太美了。
最后这本书读完了,小女孩也回到了书房,回到最初那扇门。书的最后一页是从钥匙孔反过来窥视,看到的是墙纸,条条框框,暗喻回到现实。
我们看施泰因赫菲尔的工作场景照,他使用电脑来绘制画面,画面唯美,却始终有点恐惧与悬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好事还是坏事。我相信孩子们在阅读时,那种提心吊胆的悬念会一直存在。
“现代艺术”中有一个流派叫作行动绘画,美国艺术家波洛克是其代表人物,他在创作中会用一系列迅速的行动,在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线条,那些线条有一种激动人心的活力,记录着艺术家创作时的即兴运动。
《野兔和刺猬》
画面虽然是静态,却可以表现动态,德国绘本画家约纳斯·劳斯特吕尔(Jonas Lauströer)显然也深谙此道,在《野兔和刺猬》中,他在描绘兔子的奔跑动感时,辅以很多随机的线条痕迹,读者不仅可以感受到野兔令人无法企及的速度,甚至还可以想象画家在创作时眉飞色舞地挥洒线条。
画面甚至还有双重运动的流线,如第一只兔子的耳朵、后腿、屁股之后,明显还有一条虚线的轮廓,很像我们用相机拍摄运动的物体,曝光太慢造成的痕迹。兔子们之所以好像要从画面中蹦出来,就是因为这些行动线条的存在,一道一道犹如穿越的痕迹。
我们常常听到一个艺术名词叫“波普”,什么是波普呢?简单讲,就是借用一个常见的视觉符号,无论政治、宗教、商业与娱乐的符号,重新创作套路式、复制式的构图,升华出新的美学主题。比如安迪·沃霍尔常常借用海报中的明星头像来重新创作。再比如反复使用“钥匙孔”这个符号,也是一种波普。
《商人之子恩德雷斯》
在安柯·贝尔(Anke Bär)的《商人之子恩德雷斯》中,她大量借用中世纪宗教绘画的一些符号和图像来演绎新的故事,如圣经插图中的亚当、夏娃,飞龙与驴子……画家通过符号构筑的空间,表达他的新故事。
拼贴,也是“现代艺术”常用的手法,各种废弃的材料,可以剪切、拼贴、重组成一个新的作品,梅尔戴德·泽里的《灰姑娘》,画面就是用废纸壳剪贴出来,然后再拍摄完成。
这部作品也具有强烈的电影美学,颠覆了一般的中心透视法,制造出跳跃的视线。我们通常所见的画面都是平视的,但在《灰姑娘》中,前一个画面是一群人在向上看,“仰视”半空中的面孔。剧情流转,视角变换,下一个画面,就变为从半空中往下看,“俯视”地面的人群,就像坐直升机一样,带来剧烈的视觉张力。
还有“行为艺术”与“装置艺术”,以人类自己的身体与常见的物品为材料,去表演、混搭,人与物出人意料的视觉交流,可以传达出一些非常规的内涵。比如杨·冯·霍勒本(Jan von Holleben)的《上帝究竟姓什么》,整个绘本的叙述不再通过绘画,他找了一帮孩子来表演情节,他把画面拍下来,再叠加物品做二次拍摄,反复如此操作,形成连续的画面讲述。
那个生气、发怒的孩子,头顶着玩具的零件,好像火冒三丈的样子。那个脑子全是糖果的孩子,则是特别甜蜜、开心的样子。下面两个画面,表演的乐趣更明显,一堆旧衣物摆成的大象,拼接孩子的扮演;孩子们躺在地上,摆拍成在空中旋转,好像红衣女孩在同时抛接三个圆球。
用孩子们的表演去讲述事情,这种手法与行为艺术没有任何差别。我们可以看到霍勒本创作的场景,他果然在拍摄,行为艺术 拼贴艺术 影像艺术,使得图像和叙事的方式变得更丰富多元。
《一次拜访》
安特耶·达姆(Antje Damm)的绘本《一次拜访》也是如此,它的场景大部分是画在纸壳上,再剪下来,拼贴成人物和各种道具,摆进小小的剧场(空间),它的叙事也很像话剧,人物、道具被布置成不同场景,然后咔嚓、咔嚓拍成连续的画面。
达姆就好像剧场的导演,她搭出舞台、画出人物、拼出道具,演绎故事,这和绘画带给孩子的视觉印象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家看小老鼠们的餐桌,清清楚楚是瓦楞纸搭出来的呢!同时她在拍摄或制作图像的时候运用了各种光源和色彩,制造出不同的心情气氛和影像效果。大家猜这个剧场有多大呢?居然,就是这样小的一个纸箱子,艺术家就在这个小剧场里上演动人的故事。
一路看下来,我们发现德国的绘本艺术手法真的很丰富,艺术家们在广泛的层面上去探索、发现图像的创意,使用的媒介与材料更是推陈出新,在绘本创作中,不断尝试新的表现手法与创意。这些创意演变的核心,是放弃视觉的真实,追求心理的真实。画面不去刻意描摹客观的图像,而是看重内心世界的主观感受。这就是所谓的“观念艺术”。
现代艺术大师杜尚,曾经干过一件很轰动的事情,他把小便器送到博物馆去展览,被拒绝退回了。但这件事情被认为是现代艺术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杜尚其实是在反问大家,什么是艺术?曾经很长一段历史,人们似乎认为只有绘画才是艺术,艺术史几乎就是绘画史。但现代艺术兴起之后,所有的材料、媒介、手段都可能成为艺术的一部分。杜尚用一个现成的工业产品提醒大家,这为什么不是艺术?艺术家就是不断地探索、拓展边界的人,他们永远在尝试,如何让想象的边界一点点往外延伸……这就是艺术(包括绘本),带给人类最有价值的美学与创意!(文章来源:中信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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