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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少女r最强战舰,虐的死去活来战舰R玩家原创小剧场

人气:325 ℃/2024-01-22 22:28:01

本文来源NGA战舰少女R,本文作者:CLANNAD_古河渚

0

我一直以为人是从海里诞生的。血液、汗水、眼泪,都是咸的,说明我们的身体骨子里仍然流着海水。

1

列车晚点了。据说是因为大雾。

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么淡薄的雾气完全不足以成为列车晚点的理由。不过这也好,给了我更多时间对着玻璃窗整理仪容。

毕竟是两年后的再会,我希望给他一个新的印象。

白色和蔼地笼罩在远处,视野起码有百来米,即使看不到头灯,我也能从鸣笛和刹车的尖叫中察觉列车到来。

车身被雾气沾得湿润,但接站人群散发的热气烘干了靠近门口的地方。门开了,依次溜出车厢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我站在稍远处,在队伍开始变稀疏时找到了他的身影。

还真长高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踮起脚,刚要挥手呼喊,突然想恶作剧一下,便放下胳臂悄悄绕到他身后。

“哟……”我接近他背后,想伸手拍他的肩。

忽地背后一阵风,我还没弄清世界是如何被颠覆的,脸就先与大地母亲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伸出去的手被拉到背后,牢牢地与另一只手扣在一起,一双镣铐似的手箍在腕上,令我疼痛不已。

“放手!”显然擒拿住我的人不会听话。但头上视野之外的另一个声音传来时,我立刻就被释放了:“放开她吧,是熟人。”

什么熟人。我没好气地在心里抱怨着,一面舒活被拉扯的筋骨,一面揉着脸蛋从地上爬起来。

好高。我站直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只到他胸口了,明明两年前还到鼻梁的——抬起头,看到他尖锐的目光,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真是好久不见,一重逢就用这种方式打招呼,还真够意思。”我正责备他,才想起刚才是其他人抓住的我,回过头去,背后站着的另一个人也纳入视线。好漂亮的人啊。就算身为同性,我也忍不住痴痴地瞅了她一会儿。这绝不是某种造物的精致,而是内在的体现。才见面不到一分钟,我就笃定眼前的姑娘绝对是位一丝不苟的人。

她绕过我的注目,站到他身边,两手背在背后,摆出标准的军人跨立姿势,眉头和双唇也紧锁着,严肃就像刻在她心底的铭文,时时刻刻向外辐射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

“好了,还没上任呢,何况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要这么严肃。”虽然嘴上说着劝解的话,他的脸颊却丝毫没有摆脱刚毅,也许是两年军校生活给他锻炼出来的。总之,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从他并不老成的身姿中投射到周围,幸好我认识他,否则想和他搭个话恐怕都很难。

有点想抱上去。但旁边耿直的视线令我好不自在,思量再三,我还是放弃了一时的冲动。

“欢迎回来,不过没有什么贺礼,顶多有顿好饭吃罢了。”我用胳臂肘顶了一下他的肋骨,算是刚才的报复,“这位呢?”

他轻轻按住被我顶的地方,用缓和了一个八度的声音为我介绍:“这是俾斯麦,我的……呃,算是副官。”

“喔,竟然都有副官了,你到底有多能干啊。”我不清楚要什么阶级才能配副官,但从俾斯麦小姐不凡的身手和凛然的面容中都能看出,与她的辅佐相称的一定是位有才之士。

“啪”地一声,俾斯麦小姐立正向我敬礼,“抱歉,刚才看到您在阁下身后,以为是小偷。”

虽然说别人是小偷什么的有点太直白,不过这种干脆的性格倒是惹人喜欢。我连忙表示别介意,摆摆手向她示好。话说回来,俾斯麦小姐好高啊,比我差不多高出一个头,如果我有她这么高,头一偏应该刚好可以靠在他肩上吧……

“要走了,你还在发什么呆。”他的声音已经在几步开外,胡思乱想的我似乎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我立即举步追上。他拖着颇大的旅行箱,俾斯麦小姐则两手空空,正当我打算向他讨要行李时,俾斯麦小姐已经抢先一步要求代为拖行李了。

“不必,我自己来,放松些,这里还不是港区。”我不禁想起从前要求他代我值日时,总是被他边数落边推托,对待下属却十分客气。

“是。”俾斯麦小姐终于也听从命令,变得不那么紧绷,她舒展开的眉梢意外地有些慵懒,像只想打盹又强做精神的猫咪,可爱极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找到一辆愿意塞下大号行李箱的出租车,后盖都无法盖拢地一路晃悠着开到了家门口。

“请进。”我打开门。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而且这不是我家嘛?”他也许是被熟悉的街道和家的气味勾起了回忆,终于变得像我所熟知的那个模样,用和我拌嘴时的语气向我说话。我按捺住嘴角的微笑,说自己刚才是对俾斯麦小姐说的。

俾斯麦小姐道了句“多谢”,便跟着他进了屋。屋里早已开启空调,本来潮湿的空气彻底干燥过,细沙淌过皮肤似的迎面扑来。

他进屋后,丢下行李,先去灵龛前敬拜。

那里面供奉的是我们父母。

我们同为黑潮带来的孤儿,父母都在深海舰队的第一次袭击中去世。当时才只有10岁的我,和仅仅比我大几个月的他,听从亲戚的建议,卖掉了我家的房子,靠换来的钱、补偿和遗产度日,紧巴巴地活到了16岁。之后他考上了军校,我则留在当地读别的学校,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学习。在我毕业前几周,他来电说即将被派往本地区任海防官职,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再会。

“8年了呢。”我忍不住叹息,他也附和着,仿佛黑潮仍未退去,嘶吼和炮火仍然萦绕不止。

“不会再有下次了,”他看向海的方向,尽管在黑潮之后海岸边数公里都被划为禁区,但涛声似乎从来没有间断过地一直拍打着这座城市,“我们正是为此而诞生的。”他又瞧着俾斯麦小姐,后者的瞳孔里立刻注入了力量,使她抬头挺胸,做出一副随时可以作战的模样。

“我去煮饭,你们先坐会儿。”我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进厨房,把事先准备的材料端上案板。洗菜之余,我窥视客厅的情况,他正在摊开的一堆纸前伏案勤读,俾斯麦小姐端正地坐在他右边,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目视前方,保持着不必要的紧张。

之后半个多小时,我们都没有交谈。直到端出饭菜,才在饭桌上拉开了话题。

“俾斯麦小姐不吃吗?”我望着她面前的碗筷,别说吃了,连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们不需要吃通常的饭菜,”他为我解释说,“具体原因是秘密,但可以说些已经公开的。”他夹了很多肉,看来军校的伙食确如传言中那样差,他还很没礼貌地边吃边开口,道:“你听说过Warshipgirls吗?”

当然,电视里经常宣传,说是人类对抗深海舰队的新希望。

“她们是特殊的人,也是特殊的武器。通过逆向工程从深海战舰的残骸中发掘的纳米机器人群组技术改良之后应用到她们身上,就成了WSG,也就是Warshipgirls。”我装作低头吃饭,从眼角瞟了一眼俾斯麦小姐,她和普通的女孩子无异,充其量精神比较紧绷,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每个WSG预备役成员都要经过挑选和适应性锻炼,正式的WSG会获得一个以前的战舰名字,作为她们的代号。只要在役,就不会使用原名,而是以代号称呼。”他继续说着,我有点想提醒他这么公然讨论别人是不礼貌的事情,俾斯麦小姐倒是毫不在意地听着。

她突然伸手向碗筷,同时用眼神对长官征求许可。

“没关系,想吃就吃吧,虽然没什么意义,当做一种娱乐也好。”他同意了请求,俾斯麦小姐便夹起一块糖醋的鱼,送进嘴里咀嚼起来。她面无动容地嚼着,仿佛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你吃不出味道吗?”我的好奇心发作,明知可能涉及秘密也问了。

俾斯麦小姐没有回答。他犹豫片刻,对我的问题点头肯定,又附言:“成为WSG会失去很多感觉,不太人道,所以这部分内容都一直没有公开,你也不要说漏嘴了。”我忙捂住嘴连连点头。

“明天开始,我就要搬去港区住了,毕竟那儿才是驻地。还有其他WSG,会陆陆续续赶来,所以……”

所以又要离开了么?

我很想挽留他,尽管没有任何可能。孤单的两年间,要说不寂寞肯定是假的,家人的感觉就是空气一样习以为常,平时根本注意不到,唯有离开了它才会觉得痛苦难耐。

“放心吧,我可不会因为你离开就觉得寂寞。”我装作开朗地笑着。

“你要考哪所大学,已经想好了么?”他随口一问,但听到我打算毕业后直接去工作的计划时,脸色立即沉下来。

“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你看,我们本来就很紧张,读大学只能去外地,又要花费更多,所以不如……”我支支吾吾地解释,他根本不听,像个老头子一样重重放下碗筷,说:“我的补助足够你去外地上一流学校,我吃住都在港区,根本没什么开销,你就放心地去考吧。”

不,你的钱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两年分离让我对我们之间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儿时或许可以连性别都不分地缠在一起胡闹,但成长的蜕变已经让我见识到了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坎坷,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于是我告诉他自己会考虑的,便借收拾之名离开了餐桌。俾斯麦小姐吃的非常少,少到几乎真的像只猫,如果她确实尝不出味道,那咀嚼这些食物也就成了礼仪性的行为。

饭后,俾斯麦小姐从他的行李箱侧面掏出一袋包装严实的东西,拆开包装,一口咬碎里面看起来只是用面粉做成的白色块状物,结果她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喜悦,大口大口吃着那看起来寡然无味的东西。事后我去翻包装袋,看到上头写着“WSG专用补给,西瓜味”,然而品尝过里面剩下的残渣后,我不觉得辛麻的味道和西瓜有什么相似之处。

晚上,俾斯麦小姐坚持睡沙发,但躺上去就发现她实在太高了,塞不进三座的沙发里。我最终决定让俾斯麦小姐睡我的房间,我则搬到他卧室里去。被褥当然是拿他的来用,他似乎裹两层毯子也能在地板上睡一晚。

熄灯后,我听到毯子和地板摩擦的动静,下定决心对着墙壁发出微弱的声音说:“你睡上来也可以哦。”

“不了,军校的床和地板差不多。”他立刻回答道。

“是么,那就随你了。”我把头埋进被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夜很静,偶尔能听到街上传来的车子引擎声,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只要这样就好,我细细分辨着安静的室内一丝丝呼吸声。

这样就好。

2

“一个月之内,我发誓。”他站在门外,俾斯麦小姐拎着行李。他看往我背后客厅里的灵龛,坚定地说:“一个月之内,我会让海岸边重新成为可以漫步的去处。”

别太逞强哦。我笑道,但以他从不诳语的性格来看,这是十拿九稳才会立下的誓言。俾斯麦小姐对我敬了个礼,我也用不规范的动作回敬。今天仍然有雾,还比昨天更重了,车子的尾灯消失在雾里不过十几秒,恍然的失落立刻包围在身边。

我依然没有打算上大学,半对付半认真地参加着复习和考试。班级中踌躇满志的同学已经开始讨论大学的事情,我却兴趣缺缺,只在脑中思考海上的战事。很晴朗的时候,能听见海上传来炮火的声音,新闻中时常报道胜利的消息,俾斯麦小姐凛然的身姿也登上过报纸,他的正面照和相关事迹连续好几天都占满了头版。我压下和其他同学炫耀的喜悦,将这份自豪当做专享的秘密,每晚睡前看一看也能一直乐呵到梦里。

半个月后的周末,家门口停着的一辆军用吉普带来了消息。一位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士邀请我去港区,说是提督的招待。

原来他的官职是提督啊。

我们穿过荒废已久的公路前往海边,除了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军港,海岸附近一切设施都已废弃。其实我在电视上见过他几次,采访也有,但说的都是些官方言论,可以看出军队关于WSG和海防的消息封锁甚严。

路面失修已久,卡车也许可以毫不在意地开过去,但我乘坐的吉普行驶起来并不很平稳。颠簸之下,胃里有点想吐,幸好在我忍不住之前就已经抵达目的地。

吉普并没有开进港区,而是直接驶向沙滩。

他在沙滩上伫立的身影,从公路上就能望见了。他穿着白色的军装,以尚未及得上老成的面孔支撑大大的帽檐,只从背影看去,或许还像是位卓然的将领,可一转过来,就掩藏不住英气焕发之下的稚嫩。

“你来了。”他一面和我打招呼,一面向司机兼向导致谢,“回去休息吧,列克星敦,下一次出击在18小时后。”

列克星敦女士敬礼,转身,开走了吉普。他则往沙滩上一指,说随便走走。

“我做到了哦,比预想中还快许多。”确实,我们已经漫步在沙滩上,这意味着在大炮射程之内,已经不存在深海战舰了。“这样,算不算给我们父母报仇了呢?”

我沉默地点点头。他应该不是被复仇所驱使才去就读军校,但我不敢肯定。

“他们如果知道你今天的成就,一定会欣慰的。”我安抚他,走到前面,“还记得小时候在这里,你把我埋在沙里吗?”

“那不是因为你先埋我,结果害我差点被潮水淹死么?”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打个哈哈,诶嘿嘿地装傻一笑。“沙滩回到了我们脚下,我已经满足了。”

“我不。我还要把更遥远的地方夺回来,这片大海应该是自由的地方,充满梦想和浪漫,黑色的潮水侵占它太久,我们早就应该让它恢复原本的碧蓝。”大概军人的使命感促使他向前,我有点能理解这种身负重任的感受,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港区为了还全人类一片自由的大海而奋战。

“我会期待的,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勉强,不要把牺牲当做理所当然。”我已经见过为了救孩子而死去的父母,不想再看到更多所谓“英勇”或“光荣”了。

“嗯。”他坚定地答应我。

“提督——”海上忽然传来呼声,清脆稚嫩的高音,或者说是童音穿透了海风,清晰地灌进我们耳朵。他对着沿海岸巡航的一列WSG招手,那些WSG也挥挥手,爽朗地笑着打招呼。

我的脸立即拉下来,肃容问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巡航的WSG都只有十来岁,娇小的身躯虽然乘风破浪,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并不改变她们稚嫩声音代表的含义。

“WSG的挑选十分严格,适合的人很少,这些孩子也是经过再三质询才加入的。”他解释道,目视巡航队伍远去的方向,“她们的父母也知道这件事,我和他们保证过,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冲在第一线,只会做些巡逻和远征的工作。”

我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说辞,战事一旦紧急,枪林弹雨下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也许未来技术更加成熟之后会有所改善,但现在也只能如此,我们迫切需要挽回之前的失利,人类需要信心。”他在离我一米之外的地方,说着像说给新闻记者听的话。我自然是无力的,改变不了军队的观点,但以我肤浅的视角来看,我们似乎为了胜利有些罔顾人性。

“我要回去了。”我背对巡航队驶去的方向,他轻轻说声抱歉,又问关于大学的事情,我说还没考虑好读哪所大学。

“那就慢慢来,反正可以考了再看分数择校。对了,我让胡德送你回去。”他拨通一个号码,下达了送客的命令,不多时便看见同一辆吉普停在公路上。

一位娟秀的姑娘撩着金发走下驾驶座,俨然一身名门千金的雅态。

“之前我就很奇怪,这个港区似乎没看见男士?”我发表了自己的疑惑。他用大吃一惊的表情反问我难道没理解“WSG”所代表的含义。

Warshipgirls……girls……

“也就是说,这个港区全都是女士,男人该不会只有你一个吧?”

轮到他打哈哈了。

天啊,他究竟生活在怎样一个男人都梦想的世界里!?而且从我接触的几位WSG来看,每位WSG都样貌姣好,身材出众。

“你、你……真是太不检点了!”我怒冲冲地敲打他背脊,他宽阔的背承受着我的击打,胡德小姐则在一旁笑着观望我们。

最终,我在警告他要注意行为端正之后,坐上了胡德小姐的车。胡德小姐开车与列克星敦女士截然不同,即使有些坑洼的路面,也能如蛇游般轻巧地溜过,驾驶技巧让人叹为观止。期间还有空和我搭话,问了些他以前的事情。

“你们是自愿成为WSG的吗?”我也问胡德小姐,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扶了扶眼睛,说是的。

入选的WSG不仅能获得相当不错的薪资待遇,还能得到终生免费医疗等福利。有的人是因为贫穷一搏,有的人则是怀揣为人类而战的崇高理想,尽管初衷不同,但成为同一支舰队的成员之后,就没什么区别了。

“在意我们的身体吗?”胡德小姐突然说。

我当然在意,但涉及军事机密的部分他也没告诉过我。

“其实我们的身体都是由纳米机器人集群组成的哦。”胡德小姐说着,将空出来的手放到耳边,她的手指尖上皮肤不自然地波动着,这在正常人身上是绝不可能的。“准确来说是大部分,还有不到一半的部分是人。刚才我说过,WSG享受终生免费医疗,其中就包括对纳米机器人集群的维护,退役之后我们会通过定期的保养来确保身体正常工作。”

“这么说,你们的身体可以自由自在地变化咯?”

“哪有那么方便。为了让集群服从统一的神经调度管理,我们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去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如果擅自改变形状或功能,别说参加战斗了,连日常生活都会有困难。人体本来是完整的,我们只能依照对它天生的理解去运用集群,才能让集群融入到自我中来。啊,不过相貌是可以在改造之后自己调整一次的,所以大家看起来都很漂亮。”胡德小姐微笑着,说这大概是身为武器的她们唯一浓缩了女孩子特质的地方。

听了她的话,我也稍微放心一些。至少不是每个WSG都像俾斯麦小姐那么严肃,当然我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如果生活中缺少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追求,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同时,那些年幼的WSG们,应该也是把真正的童真挂在脸上吧,她们幼小的精神承担了太多世界强加给她们的负担,如果连个性也一并失去,那人类可就真的完蛋了。

“为什么说给我听,刚才的内容,应该有不少秘密。”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提督总是不经意间提起你。”我感到心里一阵暖流,暗自对他说了句道谢的话。

到了,再见。胡德小姐轻巧地刹住车,放我下去,又一个炫技似的甩尾起步,飞也地消失在道路另一头。WSG们都是优秀的军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收复了沿海一带。但她们是否作为女孩也同样优秀呢?我不禁有点莫名的担忧。

我害怕她们太过优秀。

3

我和他通讯,告知自己将要去远方考察一下大学的环境。他问我学习紧张否,我当然说不紧张。

全是撒谎。

我已经成熟到能对他泰然自若地撒谎了。

本地尚未开展WSG的招募,要了解自己是否能担任WSG,必须去内陆的大都市。我踏上火车那一刻,心里仍是充满期待,我相信成为WSG的自己会给他一个惊喜。

希望破灭的也很快。我落选了。我安慰自己本就是个时常懒散时常随性的人,怎么看都不适合成为军人,尽管落选的理由只是我不具备成为WSG的身体素质,和性格等无关。

怀着半调子的旅游心态看完几个知名景点,再无谓地去看了几所大学后,我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的城市。在这里,至少有我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也能比较好地盯着他,防止他趁职务之便对满园桃色拈花惹草。

嗯,我可是很正直的。

离考试不到一个月。我并不着急于工作或进学的前途,反倒是关注起了另一则消息:本市开始招募港区服务志愿者。提炼这则公告的中心思想就是:为了向大众证明在港区的努力下海岸已经是安全的了,特招募短期和长期服务志愿者,担任港区的生活后勤工作。

对我来说,这是唯一一个不用成为WSG也能堂而皇之前往港区的办法。我毫不犹豫地拨打了报名热线,并竭尽所能收拾自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一腔热血的少女——剪掉已经过肩的头发确实有点儿心疼,不过短发显得精神,据说军队里也是严格限制了头发长度。衣物、护肤、饰品等无关事物当然要剔除,针对可能涉及的问题我也做了事先准备,用比应对大考还要认真好几倍的精力看了许多军史资料。

这一切,在我去应征时全都成为徒劳。

考虑到港区都是WSG,本次应征只招收女性。穿着各式时髦服装,戴着耳环戒指,烫着卷发波浪的女士不一而足,只有我带着完全朴素的面貌去面对考官。考官亲切地告诉我,志愿者并不需要遵守军规,也不能进入港区,只是在港区外的附属设施中参与工作,至于军史知识等等,只能算作个人爱好。

完了。

自暴自弃的我渡过了沮丧的几天,最后是应征合格的通知电话让我重获新生。我几乎雀跃着冲出门,前往指定集合地点领受行程安排。当初我填报的是长期志愿者,服务时间可能超过1年,短期志愿者则只有1-3个月,两者会分批次抵达,再根据服务时间长短和工作能力,分配到各岗位上去。

在等待期间,我混到了毕业证。其他同学仍沉浸于考试结束的狂喜中时,我已经准备踏上新的征程。长期志愿者会先到,参与附属设施建设的收尾工作,布置室内和公共环境,并与港区的WSG们建立良好关系。待短期志愿者到来后,她们大多会成为一线工作人员,在长期志愿者的调度和配合下,形成全套服务体系。工作内容包括非辄重的运输、餐饮、卫生、教育等。或许这种配套的服务体系,也是对成为WSG的女孩们的补偿,其中甚至规划了针对学龄孩童的教育课程。

与其补偿那些孩子们,不如一早就不要选上。我有点愤愤不平地想到。

前来应征的女士多半年过三十,和我同龄的几乎没有,一开始让我感到不太适应,好在我收拾东西的手脚十分利索,得到了大家的信赖,与同事们相处的都还不错。待到详细的培训课程结束,我们在到达之后第二个月正式开始运营。

后勤处——或者叫它后勤港是紧邻军港的一座港湾,相望不过百米,陆上有大道直通。后勤港内设置了学校、餐厅、茶座、咖啡馆、酒馆、美容店等生活设施,特地与生冷的军营设施区分开来。尽管军务上只能与武器和弹药为伍,但WSG们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人性的一面。

我负责茶座的打理,与两位年近40的阿姨共同经营茶座。日出而作,夜幕而息,看似很长的工作时间其实闲暇不少,毕竟WSG们军务在身,没有那么多空闲来喝茶。学校倒是一开始就人满为患,几乎全部低龄的WSG都被安排进入学校学习。课程是特别编制的综合知识,并不像普通学校那样分科目,据说她们在军港内还要参加军事课程,每天见到她们厌恶课堂的模样就不禁想起过去的自己,大概每个贪玩的孩子都会有一段时光如此。

茶座的第一批客人来自学校。

看她们年龄已经不小,也是在上高中的年纪,书包斜挎着,拉链开口处露出一支手霜。

“新开的茶座是这里吗?”领头的那个女孩说,征求身后三个伙伴意见。

“当然是,笨蛋,对面店头写着Coffee,这边肯定是茶座了。”她身后那个同伴,扎着马尾的数落道。

“那好吧。”说着,她们四位坐满了一张四合的桌子,我赶忙送上菜单,“喝什么?红茶?绿茶?有奶茶吗?”最后一句应该是在问我,我回答说有,那个女孩就问其它三人:“铃谷、熊野、三隈,喝奶茶可以吗?”

可以啊。可以。嗯。

“四杯奶茶,我的那杯多放茶少放奶。”

我记下点单,送去吧台处,路上暗自根据刚才女孩说话时面对的方向记熟她们的代名:铃谷、熊野、三隈。

茶品端上来后,她们边聊着杂志上的话题边嬉笑,军港似乎也有网络和电视,只是管理十分严格,听她们不时抱怨着看不了想看的节目和网站。喝罢,她们付钱离开,浑然一副高中生日常放学后光景,如果不是衣服上的军徽,几乎察觉不到她们与普通学生有什么两样。

“哟!”胡德小姐的声音没吓到我,我刚才听到她高跟鞋敲击砖石的声音了。

“你也来喝茶吗,胡德小姐?”

金发的胡德小姐挑了一缕岔开的的发丝,整理进流瀑似的头发中,说:“当然,我算是半个红茶的行家,新茶座开张可不会错过哟。”她找了张边缘的桌子坐下,伸手问我要菜单,“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吧。”

我以右手把菜单交给她,她用左手来接。胡德小姐的右手缩在袖子里,大衣的长袖本应刚过手腕,但她的手刻意藏在里面。透过偷偷地一瞥,我看见胡德小姐右手被绷带裹着, 整只手都缠满了白色的布。

稍后,我将茶和糖端给胡德小姐。她用一只左手笨拙地从糖罐里舀糖,我凑近去想要帮她,她便伸出藏起的右手说没关系。“之前不小心被打中了,虽然已经修复,但筋骨好像有点还没好,所以缠紧了固定一下。”她的伤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们仍在战争中。就算炮弹不会飞来眼前,甚至炮声都不会听见,但总有人要去面对它们。其中一位面对炮弹的人,正坐在我眼前。

“您……”我不自觉地换了敬称,“您认识俾斯麦小姐吗?”我在战史中读过,曾经的胡德号是被俾斯麦号送进海底的。

“当然认识,她可是秘书,和提督形影不离呢。怎么?”

“我是想说,那个,”我小心地挑拣措辞,“您和俾斯麦小姐相处的如何?”

“还不错,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虽然近期有所改观,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个非常适合当军人的姑娘。”胡德小姐的看法和我一致,至少说明她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嫌隙,我对于历史的观点看来还是太过保守了。

“你也认识俾斯麦吗?哦,对了,你和提督很熟,那确实应该认识她。”胡德小姐自问自答地说着,慢慢品茶。校园里又一阵喧嚣,低龄课堂放学了,WSG们一股脑儿带着儿童特有的旺盛精力冲出校门。她们有的把出海航行当做爱好,不断交流着航行技巧,有的把射击训练当成发泄,不断念叨命中云云。无一例外,没有讨论课堂内容的。

“小孩子真好,可以去学校。”胡德小姐不无羡慕地说,“大人就没这么轻松了,公务和勤务都是我们在负责。”身为刚从学校毕业的人,我对胡德小姐的观点本来不大赞同,不过仔细体味一下她们在校园内的自由和自己被职务所捆绑的束缚,似乎又是那么一回事。

“茶还不错,”胡德小姐喝完了茶,起身准备离开,“这么大一杯,大概放半勺糖最合适。”她比了一下我们的茶具,建议道。等会就去告诉阿姨吧,我收拾着桌椅,看胡德小姐跟随奔跑的孩童们,一起往军港走去。

4

日子平淡地过着。明明近在咫尺,我却只能等着他给我打电话或主动写信,他一次也没有来过后勤港,后勤港里逐渐开始把见到提督当成一种荣誉。虽然至今也没谁获此殊荣。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乌黑的夜里。

铃声震耳地跳跃,紧急集合。志愿者们被召集到港区门口,一辆军用吉普开着大灯从道路远处飞奔而来。刺眼的灯光晃了一眼,等我重新习惯光照之后,才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胡德小姐。他穿着白色军服,帽子有些歪,不热却出了汗,急匆匆地跳下车,站在志愿者们面前开始讲话:“现在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抽调人手进入军港参与工作,请大家做好准备,第一批先征召十五个人,第二批视情况而定。”他语速很快,提到了“救助”,看来情况不容乐观。不过他没发现我藏在人群的黑暗中,毕竟我不太高。

“没有时间等车辆了,不用带生活用品,跑步前进。”说罢,他登上吉普,车子飞快地开走。管理员挑选了一批精通看护和医疗技能的志愿者,我作为打下手的人也在其中,一路小跑着前往军港,港区大门早已为我们敞开。

岗哨上站着一个孩子,初中生样貌,操纵着比她身体还大的探照灯,在我们前进的方向上划出一条路径,意思是往那边走。很快有人来接应,是不认识的WSG,穿着背带裤,挎着医疗箱。

“志愿者分出五个人去码头接应,其他人都和我去医疗中心。”她带着分配去医疗中心的队伍离去,我则被送去码头。码头边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工作,灯光把一排四个花岗岩的码头照成白地,成堆的炮弹、******、无人机堆在后方,满载它们的小推车在码头边停了好几辆。

按着无线电的一位WSG突然发令:一号码头准备接舰。我们便被分派去一号码头。

码头下方水面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被浪花击碎的水沫现出一点白色。忽地,水下一个影子凸出水面,“呼哇”一声敞开嘴大口喘息。

“潜艇队归航!伤者0,补给6。”后面不知是谁在大声报告,我们都听清了。

接住,拿稳。突然有人递给我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单手去接,一沉,赶忙使上双手。“递过去。”背后又道,我仔细瞧了瞧手上机械地递出的玩意,发现那是一根******。身后又传来催促的话,我连忙接下一根根******,不断送给眼下的WSG。送了不知多少根******,我又收到一个油罐,WSG从身后的装备上扯出一根管子,和油罐伸出来的接嘴对联,一按某处,油罐便颤抖起来,里面的油正被掏空。

此刻我才有空去打量一下这位WSG——她幼小的脸颊仍然圆润,比起之前站在岗哨上那个女孩还要年幼,甚至称为小朋友也无不妥。一身泳装,脸上带着不合稚气的成年人才有的疲惫神色,把抽完油的管子一拔,再次启动了装备。她拍打自己的脸蛋,发出好听的清脆声音,儿童的皮肤在海水浸泡下显得尤其富有弹性。WSG朝我一笑,竖起大拇指,拉下头上的潜水镜,一头扎进海里。

人们究竟在做些什么可怕的事啊。

海面再次动摇,另一个和刚才的WSG差不多大的孩童浮上来,身后又递给我******。我捏着装满******的可怕事物,极力想要将它们丢到远处,然而WSG对我伸出手,我和她纯洁但坚定的目光一触,便再也无法挪开。

麻木地,我重复着传递工作。直到六位WSG都补给完毕,“潜艇队,出航”,后面有叫喊,但海面没有任何动静,在水下,在我们目力所不可及之处,她们正扑进黑暗里,为岸上的光明而战。

“二号码头接舰!”没能给我遐想的时间,指令不断发布。我又跟着前去隔壁码头,这次被发给了一辆手推车,上面满满地堆砌着大口径弹药。海面有了灯光,一排六个,成单行向岸边靠拢。

“伤者1,补给5。”

及岸,我才看清楚靠的特别近的两个灯光原来是一位WSG搀扶着另一位,后者负了伤,肚子上污黑的血已经凝固,但衣服撕裂处仍有新鲜的红色。

“帮帮我!”俾斯麦小姐搀扶着的WSG,一上岸就扑倒在地,后面奔来的医疗队迅速拆除了她的装备,将她送上担架。收到装备的人把装备推上车,俾斯麦小姐则开始在手推车上自行填装弹药。她的银发被海风或是爆风吹散了,尽管没有硝烟熏燎,但身体上仍然散发出刚从******的气味。

“战事很急吗?”我和她搭话。俾斯麦小姐盯住我的脸,拿过油罐,道:“你无权知情。”

我只得怔怔地呆在原地。

参差不齐的五声“补给完毕”。另一位背着装备的WSG从黑暗中突出,加入她们的队伍,WSG们依次跳向海面,随着高鸣的引擎声,划破黑色的海水前进。紧接着又传令“四号码头接舰”,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片刻休憩都没有的长夜终于过去,天色开始明晰的时候,舰队往返补给频率变低了。孩子们组成的潜艇队最先归航,之后俾斯麦小姐又带队出击了一次,另一支胡德小姐带队的队伍出击了两次,更之后再无出击,志愿者也得到了回归的许可。他在志愿者们归去前过来探望,五指并拢在浮肿的眼眶边,一扫而过地向我们致敬,没发现我在队伍里。参与医疗工作的志愿者大多沉默,有的手脚上还有细微血迹。WSG既然会流血,就意味着她们毫无疑问会痛——也会忍耐着哭泣只发出不成声呜咽。我看到医疗中心二楼的病房里,扎着绷带的某位WSG——貌似是叫三隈的——捏着窗帘边缘望向我们这边。和她招手却没有反应,我想还是不要干扰她们休养,便小跑进队伍里,跟着前面摇摇晃晃的身躯回到了后勤港。

第二天学校放假。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没有孩子受伤,熬夜奋战的疲惫身心也该得到休息。这一个月间,捷报少了,深入海洋的进军过程不如之前那么顺利,昨夜更印证了这一点。媒体也想让港区的战事淡出大众视野,除了阶段性的战果和例行宣传外,对军港的报道数量大不如前,于是镜头被移到后勤港,隔三差五就有记者前来。管理员拒绝了大部分采访要求,只允许少量相对诚实、不会添油加醋的媒体进入后勤港开展报道。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接到了志愿随军的应征。

应征将在长期志愿者中进行,通过考察即可进入军港从事后勤和服务工作,也要接受相应的管理。光是违规后会被赶出去或处罚的条例就写满了几十页,不仅行为举止时刻收到监督,还要保证嘴巴足够严实。就算目前仍未有哪怕一例深海间谍案件,但并不保证未来不会出现。

征募的名额超过长期志愿者人数一半,为了保证后勤港能够继续运作,除了继续招募更多志愿者外,留下一部分人也是必须的。可以说,只要报名应征,就几乎等于踏进了军港。当我把志愿书交到征募处时,桌面上还空空如也。

“你是第一个呢。”列克星敦女士扶了扶她戴不太惯的眼镜,拿起我的志愿书,熟练地检查着,没看几眼便拿出印章盖上去。“没问题,等通知吧。”我没多攀谈,致谢后便转身离开。

我心底并不踏实,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进入军港的理由绝不是纯粹的奉献精神之类高尚玩意,起码有一半是私人原因。就算在战场上徘徊的是孩童们,我也无法为她们做出什么助力,只能在岸边祈祷她们毫发无伤地归来。无力是我的弱点,即便不至于称为耻辱,也让人在它横亘的现实感面前难以勇敢。

5

毫不意外,我入选了随军志愿者,毕竟报名的只有五个人,全员通过。中途申请退出志愿行列的人开始出现,她们对于派遣孩子上战场抵触极大,扬言要回去开展反对低龄WSG的活动。讽刺地是,来给她们送行的也是位年幼的WSG,她老成地扮作轻蔑样,对着高呼虐待儿童的人笑道:“请便,要爆料记得来找我哦。”

后来我知道她叫晓,那天晚上在岗哨上打探照灯的就是她,出了名地顽皮,却深得其他孩子们信赖。

在军港大门前接应我们的是奥马哈,开朗又明快的WSG,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因此和孩子们十分熟络。“各位愿意成为随军志愿者十分令人钦佩,人手不足的问题终于得以缓解,以后很多事物都要依仗大家。”她边致欢迎词,边带着我们巡游军港,认识各个建筑。

“正对大门的是港务楼,指挥室、作战会议室和提督室也在那边,是严格的禁区,请各位不要靠近;右边是宿舍,只要得到里面住的人允许就可以进入;宿舍再右边是食堂,随意出入,开饭时间是每天早上6点半开始到9点,中午11点半到……”洋洋洒洒地介绍着,我们按不住好奇,开始自行打量军港内部。

那天晚上我们工作的码头位于港务楼之后,它左面便是巨大的维修厂以及被厚重水泥保护的仓库,医疗中心也在码头边上,紧贴着港务楼。食堂前面其实还有个花圃,里面高高矮矮放着许多花草,有的标了牌,大概是WSG们养的。一个孩子正端着花洒,费力地向各个花盆中洒水,他也在那儿。

“是提督诶,正巧。”奥马哈带领我们向花圃靠近,她扭着脖子说:“提督是本港区的最高指挥官,虽然是男士,不过军务上十分敬业,我们都很尊敬他。各位没有军职甚至不算作军人,但也请以敬重的态度和提督相处。”

走近到能听清他和WSG说话声的距离,他们的对话传来。

“小雪风,我来帮你浇花好不好?”他用亲切的假声向被称为雪风的儿童WSG搭话。雪风却懦怯地摇摇头,抱紧了花洒。

“提督哥哥也想和大家一起种花,就让我来照顾一下大家的花草,好不好啊?”似乎他做作的态度适得其反,雪风更退开两步。于是他靠近雪风,伸手去咯吱她的腋下,边咯吱边要雪风投降,交出手中的花洒。

然而雪风并没有被他的咯吱弄痒,愈加抱紧了身体,眼泪汪汪地就要哭出来。他还以为是雪风在强忍笑意,便咯吱得更起劲。

“提督为了和性格各异的WSG建立良好关系也很努力,不过雪风比较怕生,恐怕还不太……”奥马哈尴尬地为他近乎流氓的行径解围,但我不想要这种打圆场的作法,处在下级,面对上级总有些难以强硬的地方。

这时候就要有人挺身而出了。

“总体而言,提督还是很值得我们大家尊敬的……”话音未落,我冲出队伍,对着正骚弄少女身躯的男人屁股飞起一脚,他便狗吃屎地扎进花圃里。

惊讶中,大家都缄默。他迅速爬起来,擦着脸上的泥巴转身,对着叉腰站在他眼前的我开口:“是谁这么……”后面的话突然变小声,堵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是谁在骚扰少女?”我反问。

“不,我只是……”

“要是在外面我一定会报警,不要以为你在军港里就无法无天了。成天和女士们相处忘记什么是礼仪了?还是自以为只有一个男人你就可以作威作福?又或者趁职务之便对着其他女孩子们上下其手?”

“不、不……”他慌忙解释,我的话引来了WSG的围观,眼角还泛着泪花的雪风已经在晓安慰下情绪稳定了。我对他的批评让诸多从女性角度投来的目光变得十分冷淡。

“提督。”一位穿着女佣服装的高雅女士用不容置疑的音调说:“您应该注意和孩子们相处的方式,刻意的行为只会带来反效果。希望您以后改进。”

“是、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声望。”

嗯。我和叫做声望的女士一起点头,算是原谅了他的愚蠢。

“那么,这位是?”声望女士将话头转向我,看到我身上佩戴的标签后立刻明白了,她说:“请跟我来吧,提督您该回去工作了。”他立马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像他才是下级。我用眼神和撇嘴和他道歉,他摊手示意不要介意。

只要一个动作我们就能了解彼此的意图。

声望女士领我们到宿舍。我们分配到最下层,和年龄比较小的WSG同住一楼。虽然是军港,但儿童的天性从来不可能被压抑,周围时刻充斥着喊叫和银铃般的笑声。WSG的孩子们都是多人一间,或依国籍、或依年龄划分寝室,因而还空出来一些房间,我们有幸每人分得独立的一间房。楼上年纪稍大的女孩们多是两人一间,再往上就是独立单间。

放好行李,领到相关指导手册和规范,我们得知提督要面见随军志愿者。

见面安排在港务楼内。他进入接待室后其余四人都向他行军礼,我也从众地举起手,他告诉我们不用这么严肃。俾斯麦小姐跟着他,严肃的面孔比从前缓和,眉宇间有了些温文尔雅的秀气。他刻意没和我多对上眼,不过这反而突兀,看来他并没有在军校中学到很好的社交技巧。

晚饭我们品尝了军港普普通通的菜肴,比想象中平凡很多,街边随处可见的小餐馆和快餐店都是这个味。据说掌勺的WSG平常忙于勤务没功夫做好菜,只有休息时会给大家做点拿手菜打牙祭。百多人的饮食也是不小的负担,志愿者们将来会负责分担一部分。

饭后,我正要回宿舍洗澡,看见他倚在宿舍外的栏杆上,穿着一身运动服,兴许是正要去跑步。

“不要在女士们的宿舍前面徘徊,不然我又要踢你了。”我装作没好气地训斥,他挺腰直立身体,四下观望无人后才说:“我觉得看你已经看足够了。”

混蛋。我气哼哼地小踢一脚,他机敏地跳开,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

“去海边吧,今晚没有出航,那儿安静。”

我无言地跟着他走向码头,海风应该开始变冷了,不过我并不觉得。

“你怎么来了。”到了码头边,他站在那天晚上我搬运******的地方,用冷静的声音问。“你不是去考大学了么?”

“没考上。”我撒谎。他不说话,只用嘲弄的斜视揭穿我。

“那么,为什么要来军港。”

“随便找的工作,况且也不太放心。”我决定说实话,毕竟害羞什么的,早就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了。

“这儿可是前线,随时会有战事,那天晚上你也见识过了,不是适合你这种懒洋洋性子的地方。”

我反驳说自己又不担心,反正有他保护。他倒是很坦然地承认确实有能力保证安全,但仍然不理解我放心不下的是什么。“我都读完军校回来了,在外面过得也很好。”

我有点厌恶长时间相处之后无法察觉的钝感,会让人把慎重又真挚的事情看做理所当然,明明开口就能解决的问题也变得难以开口。“当然是不放心你,”我灵机一动,想了个借口,“你一个人万花从中一点绿,总要有人管着,不然那些WSG们可就危险了。”

他不禁苦笑,说随意一个WSG都能把他连骨头也捏成碎末。

“所以,你是不会用别样的眼光去看待她们咯?”我知道自己想要眉开眼笑,但矜持令我只翘起一小抹嘴角。

“不会不会。”他转过身,面对大海说着。

他撒谎了。这种刻意的轻浮语调再熟悉不过。“如果你被发现干些拈花惹草的事情,我可不会站在你这边。”我顺着他的话戏言道,他无畏地笑了笑,拉着脖子处的拉链上上下下。

6

雨已经连下三天,没有要停的迹象。即使百般不愿,执勤的WSG也要爬上哨塔站岗。对于晓这样调皮的孩子,站在不足四平米的咫尺之地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吃饭了哦。”我把手里的饭盒高举,头顶传来踩踏梯子的铿铿声。随着水花啪叽地溅起,晓落在地上,微微踮起脚尖从我手中夺走了饭盒。

“多谢。”她说着打开盒子,被里面浓郁的酱汁甜香勾起食欲,不顾形象地坐在梯子踏脚处开始大快朵颐。“今天的红烧肉是平海做的吗?有点偏甜。”

我说是的,拿出包里装满海带汤的保温瓶,晓接过去畅快地鲸吞,喝下好几大口才开始咀嚼嘴里的肉和海带。这么豪迈的吃相一点不像个女孩子,随随便便叉开腿坐在梯子上也是,裙子翻折在腿上,完美地树立了声望小姐的礼仪课上所谓“野蛮女子”的形象。

我守着晓好好吃完了所有蔬菜,才允许她把饭盒交还。雨还在持续,水声像叨叨不绝的絮语,站在其中尤为烦躁。晓也反感这样的气氛,她吃饱之后打了个响亮的嗝,用粗暴的方法向天空展示不满。

“今天没有出航呢。”我随意和她聊开,泛着花沫儿的海面一线平展,直至尽头也没有任何突兀,略微散发着死寂的气息。我甚至开始不负责任地瞎想,要有点什么动静就好了,只是真要有动静了,恐怕不会短时间内平息,所以还是这么安静地好。

晓也随便答我“是的呢”,双手攀在梯子上方,开始做引体向上。哨塔下方确实可以遮挡风雨,却并不能阻止飘雨进入,晓的衣服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水痕,我赶忙到雨飘来的方向,将伞给她遮住。

“没关系哦,我们可不会因为一点风雨就生病。”她一个收腰,双手往上提,身体顿时腾空翻转了720度,华丽地落在我旁边。“十分!”还在摇晃的马尾正如她的笑脸一样活泼,在这沉闷的雨水里迸射出一点活力。“对了,”渐强的雨势让她突然想起什么鬼点子似的眼珠一转,掏出无线电转到某个频率。

“电,去把雷和吹雪她们都喊过来,带上前几天买的东西。”不管对方听见没有,也不由分说,晓掐断了无线电。不多时,宿舍方向跑来七八个和她同龄的WSG。她们都没打伞,有的穿着雨衣,有的就穿着平日便服,也有穿着作战服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还好只是水枪罢了。

“规则是不准灌水,只准用搜集的雨水来补充子弹。”晓开始发号施令,我问她执勤怎么办,她说大家一起盯着更保险。赶来的同伴似乎也对打水仗很有兴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分组。明明是雨天,却要打水仗,我对她们的思路感到好奇,兴许是出于“反正身上都湿了就不用担心被弄湿”的想法罢。回想起自己幼时做过的离奇举动,这些充满孩子气的思考方式也就不难接受了。

“要一起来吗?”晓把她的水枪别在腰间,递给我一把双手才能使用的加压水枪。其他孩子都已经开始各显神通地搜集雨水,我要是不参加也未免太不识趣。来吧!我接下水枪,将保温杯打开,利用饭盒盖子搜集雨水装进保温杯,再灌入水囊。晓则干脆爬上哨塔,在上面靠近檐头引水槽处灌水。

“晓,你这样我就接不到了。”电在下面大喊,她也想利用引水槽灌水,但被晓在上面截流了。

“那你上来。”说着,晓从哨塔上一跃而下,电爬了上去,两人交替灌水。

在她们还在准备时,水枪储量较小的孩子已经装填完毕开战。即使在雨里,横向而来的水柱和雨水依然泾渭分明,被打中好几次之后我立刻理解了它们的差异。WSG们利用自己身体的优势,嘴上发出奇怪的拟声,BIU、BIU地一面在空中腾挪转越,一面从各种一看就是模仿电影动作的姿势开枪。作为一介凡人的我,只能遵守最保守的原则,躲在掩体后面看着神仙打架。

“你好胆小啊。”吹雪和白雪发现了躲藏的我,一跃而起飞过我头顶,从上方向我射出水柱。我想闪避,已然不及,脸和肚子感受到了水柱的冲击力。绫波过来帮忙解围,一人独战两人不落下风,转眼三人又纠缠着加入晓她们的战团。打过数轮,有的人水枪空了,在灌水之余不得已承受着别人的火力,边叫嚣着“等你好看”边乖乖被集中的水柱打得张不开口。

不知不觉,身上都湿了,衣服沉重地拖着我的手脚,但晓她们却仍然灵巧飘逸,不时做出各种仅凭人类本身绝难完成的动作。头发有些散乱,留海落到眼前,黏在额头上,雨水顺着它流经脸颊。

我们,果然天差地别。

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水仗中我深深认知到这一点。光是因为雨水而感觉寒冷、光是在地上慢吞吞地移动、光是被濡湿的衣物拖累动作,就足以证明WSG和人本质上的差异。我们看似相同,却从内而外地相异。我们有着相似的心灵,却分别处在不同的肉体里,肉体的牢笼隔绝了我们的世界。

我们已然是似是而非的两种东西了。

譬如尘与砂。

晓忽然招手,大喊:“单纵阵型!”她的队友立即在她身后排成一列,开始集中攻击分散的对手。吹雪则立即做出应对:“复纵阵型!”白雪提醒她:“我方T不利。”言罢被晓的水枪打中眼睛,揉着眼蹲下了。

“大破!”欢呼着,晓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开火。她兴高采烈地带领队伍连续击中好几个目标,扭着头边笑边跑,直到撞在一堵墙——像墙一样伫立的人身上。

俾斯麦小姐铁着一张脸在雨里瞪视打水仗的孩子们。

“呃……”大家乖乖放下水枪,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回宿舍去,晓大概还在想编个什么理由,四下张望着瞅到了躲在掩体后的我。

“啊……是她要玩的。”晓这家伙,究竟是自己笨还是把俾斯麦小姐当蠢蛋?二话不说,俾斯麦小姐狠狠敲了晓一个爆栗,她立即捂着脑门跑去哨塔了。“等等,”俾斯麦小姐叫住她,“回去换了衣服,拿把伞再过来,我先替你看着。”

“遵命。”晓俏皮地眨一眨眼,转身跑去追赶已经走远的同伴。俾斯麦小姐则靠近来,向我建议道:“你不必陪她们胡闹,下次再被她们卷进去,就直接来找我吧。另外,你的身体应该受不了这样的风雨,赶紧回去换衣服。”

我早已冷得要打颤了,感谢过俾斯麦小姐的关心后就急急奔向宿舍。俾斯麦小姐自己却淋着雨,湿漉漉地爬上哨塔,将晓坐过的椅子搬到干爽处,自己双手撑在哨塔边缘站着瞭望海面。

正望着,俾斯麦小姐突然拨弄起头发,像只猫似的甩着不长的银灰色发丝,又用手胡乱拨扫,弄成一团乱之后再用手指当做简易梳子梳理。她把耳畔的一缕鬓角拨往耳后,这个颇有女人味的动作让我意识到她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她仍是有血有肉的一位女士。正如尘与砂一旦混在水里成为泥浆,就变得没什么区别了。

我嫉妒地踢了一脚脚下的泥水,反正已经弄湿了,无所谓。

7

俾斯麦小姐有个妹妹,叫提尔比茨。她们是真的姐妹,一同应征入伍,一同成为WSG,被分到同一个级别的称谓,住在同一间宿舍。姐妹的因缘就是这么纠缠,我也有过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多好的念头,虽然已经有他了。

“给你的,姐姐让我送来。”提尔比茨在床头柜上放下一盒酸奶,“她说害你淋雨生病很不好意思,算是一点歉意。”提尔比茨绝对擅自捏造了俾斯麦小姐的话,以俾斯麦小姐的性子来看,致歉不亲自登门是不大可能的。

“我可没有说谎,姐姐虽然一板一眼,心里却是个很害羞的人,总是要装作强硬才敢在别人面前说话。”提尔比茨的直觉极其敏锐,甚至到了第六感的程度,总能说出别人心里想法。这份洞察真实的直觉让她在与人交往时总摆出一副懒洋洋的脸,或许是不愿去揣摩他人背后的心思,又或者装作不知道这些心思太累了。幸好她是个很恋家的人,只爱待在宿舍里打打游戏上上网,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就我在学校里身处过的女生小团体来说,军港里虽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共同的目标和使命感很大程度削弱了女性特有的勾心斗角,让这里能保持一份平静的清爽。

对了。提尔比茨按着下巴说,这是她要为真正目的而行动前的一个小惯(我也是基于女生的小聪明看出这一点),“姐姐让我问你提督喜欢什么颜色。”

“啊?”我装愣。

“就是提督喜欢的颜色。”她重复一遍。

当然是海蓝色。我能轻而易举地答出来,却暂时沉默。光听到这个问题就能猜出俾斯麦小姐大概是要送他点什么东西,才会派妹妹来打听他喜好的色彩。不敢亲自问长官,还真是很害羞。

我觉得沉默够久了,便回答说蓝色。一点点作梗的心理和坦诚的习惯让我做出折中回答,不说是海蓝色,只说了个大概。

“海蓝么?还是墨水那样的深蓝?总不会是淡天蓝吧。”提尔比茨又用精确的追问打破我的坏心眼,我只得据实以告,说是海蓝色。哦,知道了。提尔比茨点头,嘱咐我酸奶记得尽快喝完,快步离开病房。

淋雨之后大病一场的我住进只有负伤才需要入住的医疗中心。高烧几天都没能褪下,最终好像是用了什么珍贵药物才避免继续发热。“药费要从你工资里扣”,他是这么说的,但我已经看到他裤子口袋里漏出来的结账单了。“我们不能算在军属里面吗?”当时我问,他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看来军队的预算也不是无限的。

自从他上一次来探望已经过了两天,我有点期盼门被推开的声音,但是除了窗檐下的风铃,再没有别的动静。沉默令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属于这个地方、这片港湾,或许当初好好读书,去上大学会更好。

我不排斥自我怀疑,但不想怀疑到独自迷茫,所以我用力拍拍脸颊,从床上下来,出门去,在空荡荡的过道上散步。

走道很干净,有点尘世之外的脱俗感,不乏过于清洁的无机质氛围。通透的光线从一头的开门处照进来,在雪白的瓷砖和墙壁间反射,弄得里面太冷清,穿多少都会觉得寒气逼人。

拐角处慢慢转出一个身影,捧着大约能装两升水的巨大杯子边喝边走,不知为何很开心的模样。我记得她叫昆西,也偏爱海蓝色,从头到脚都是一身蓝。当然,在医院里穿的病号服是蓝色应该和她的喜好无关。她叼着吸管,不断从杯子里汲取葡萄色的液体,在几米开外我都能闻见这杯液体发出的刺鼻气味,像酒,但更像铁。

“哟吼。”昆西咬着吸管打招呼,我也和她招手。

“这里面还可以喝酒吗?”我问,指了指她手里的饮料。

昆西松开吸管,摆着手说这不是酒,并拉起吸管给我看:吸管挑起了一团粘稠的液体,和胶水似的。“这是我们专用的饮料,用于补充纳米机械,大概每个月喝两次。”说着,昆西哈哈地笑了,明明没谁夸奖她,却笑得特别开心。

“好喝吗?”我把它想象成粘稠的葡萄酒。毕业聚餐是我第一次喝酒,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苦、涩和酸,我丝毫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东西。

“还不错欸,像是泡泡很多很刺舌头的汽水,不过其实我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啦。”

我被她爽快的笑脸打动,几乎忘了WSG失去正常味觉的缺憾。这么想来,胡德小姐一本正经地品尝红茶并做出评论,三隈她们味如嚼蜡却依然开心地吃喝,晓满心欢喜地咽下红烧肉和汤……她们的开朗都只是在欺骗自己么?

“告诉你一个秘密,第一次喝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有味觉,它尝起来酸酸的。似乎只要喝掉足够多的量,味觉就会变得奇怪或者完全消失。要成为WSG就必须一次喝很多,当时真舍不得吃东西的乐趣呢。”昆西大概属于那种保守不了秘密的人,她肆无忌惮地吐露着不应该对外说的信息。我早就感觉奇怪,这里明明是军港,却没有操练,WSG们好像普通人上班、上学一样生活在港内。莫非她们从一开始就没做过什么特别训练,只是单纯通过身体适应性检测后喝下大量纳米机械,就成了WSG?

再多想也没用,直接问肯定不行,况且我也没有能与纳米机械适应的身体指标,喝下这玩意只会闹肚子罢了。昆西不知歪着脑袋在想什么,一脸无忧无虑地模样继续喝着酒红色液体,最后干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先走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哦。”她抹抹嘴,从楼梯下去,走廊中稍微还能听见她不成调的哼歌。

又住了两天,病情已经完全稳定,我住回宿舍。刚到宿舍就接获通知,等一会儿有授勋仪式,正好闲下来的我没处打发时间,便前往广场参观授勋。

荣获勋章的俾斯麦小姐立正在礼台,旁边由密苏里女士担任主持。“……在这场看不见终点的赛跑中,有人跑在最前面,她的努力和勇敢理应成为我们的榜样,俾斯麦,请引以为傲,将这份荣耀化作指引我们前进的路标。下面有请提督阁下为俾斯麦授勋。”

他有点僵硬地走上礼台,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勋章。”

“我也是,这是本港的第一枚勋章吧?”

从周围交头接耳的议论来看,还没有人见过勋章长什么样。好奇心促使她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打乱了队形张望着。

他在俾斯麦小姐前站定,敬礼,俾斯麦小姐回礼,他打开盒盖——

惊叹此起彼伏,骚动连绵不绝。

那枚勋章,竟然是戒指。

当然不是钻戒,只是一枚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指环,比一般的首饰戒指要宽,前面装饰着锚的徽记,阳光一闪,戒指便将一个光斑反射到礼台的天花板上,它朴素的外观充满了实用主义,但闪耀的光芒却十分打眼。

然而尴尬地是他不知道该把戒指戴在俾斯麦小姐的哪根手指上,左右想了好几次,都没能出手,最终只能交在她掌心里。俾斯麦小姐接下戒指,握拳在胸前,又对着台下敬了一个礼,才化解了他失态的尴尬。

接着,他对台下的WSG们训话。俾斯麦小姐站在他身后,拿着戒指的手叠在另一只手上,脸上微微透出红赧,目光始终瞄向前方,也就是他的背。她将戒指悄悄按在无名指上,随即取下,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我以为这一阵轻微的眩晕只是大病初愈的症状,但显然,并不是。

8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但机会已经来了。

海边曾经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时常有垃圾被冲上岸,幼时我也参加过数次义务劳动,内容就是清理海滩上的垃圾,内容无趣,乏善可陈。自从深海舰队出现,海岸环境倒是有所好转,垃圾明显少了,沙滩恢复本来的清洁样貌。即使现在已经将近海宣布为安全区,敢于出海的人也寥寥无几,一年下来也未必需要清理一次。

我出于排解心情,在海滩上走了很远,离开港湾直到完全看不见它。海岸蜿蜒地伸入地平线,我不记得以前有没有来过脚下这片沙滩,应该是没来过,否则这个海湾积存的许多垃圾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在那些饭盒、塑料袋、瓶子等常见垃圾中,一团大个儿的黑色格格不入。我走近去,发现它似铁非铁,敲打上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然而轻的要命,一只手都能提起。几块同样材质的碎片掉在周围,我沿着这些碎片一路找向海里,在一块礁石背面发现了它被卡在礁石中的本体。

是深海战舰的残骸。

大多数人都知道深海战舰有拟人的形态,也有人质疑它们是否拥有可交流的智慧。然而事实却简单得残酷,这些东西只是它们模拟的形态,丝毫不具备血肉之躯,至于交流的可能性,也早就随炮火和******被遗忘了。

残骸已经开始崩溃,人形的拟态只剩一团不成型的椭圆体,表面剥落成砂样的碎砺,散落在本体周围。它大概是被击毁后趁涨大潮时卡进来,一直没遇到大潮再把它卷回去,就在这儿逐渐消灭。

我试着搬动它,一碰之下,加剧了它的崩毁,更多部位变成碎屑,但大块的残骸分量十足,我搬不动。就在对它失去兴趣的前一刻,一滩深红色的的东西溜过我眼角,我看到了它外壳中流出的液体。粘稠、湿润,仿佛在这具干枯的残骸中只有它还保持生机。我凑过去闻,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和昆西喝过的饮料极其相似,她们就是喝下这种东西才成为WSG。

离开吧。我警告自己,却控制不住渴望的手。我看到一个机会,伸出脚猛踹残骸裂开的豁口。

残骸被踢击之后,更多液体渗出来,我用随身带的水瓶装了半瓶,鬼使神差地塞进包里,我甚至没去想拿它做什么,只是单纯当做一点探险的收获。然而在我不愿面对的内心暗处,我深刻了解自己的渴望,以及如何达成它:只要一点勇敢和运气,一点点就好……手上瓶子的沉重和冰冷唤来现实,我被自己的疯狂吓出一头冷汗,慌慌张张收起瓶子,心有余悸地往回走,一路上像偷了东西的贼,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宿舍。

关紧门,反锁。我把半瓶黑色的深红液体放进床底,这是我藏东西的习惯。且不说是否保险,至少我和他都默认不能去碰对方床底下的东西,在军港应该也不会有人无故跑来搜查吧。床下的黑暗和瓶子里液体融合,发出烟水晶般迷人的光芒,凝视之如望进深渊,也同样被深渊所凝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只想忘掉瓶子的事,搞砸了不少工作。当晚,疲倦的我缩在被窝里反覆难眠,窗外一轮姣好的月亮清辉漫撒,我却只能从中瞧出后怕。还是交出去比较好,我劝解自己。爬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外面明亮得就像点满了灯,天和瓶子里的液体一样黑,但月光却照亮了它的昏暗。时间还长,用不着这么焦躁,明天就去上交,然后报告发现残骸的事,我下定决心,宽慰自己的忧虑。

月光下,海面风平浪静,只有两个影子在游荡。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巴揉巴眼睛再仔细瞧,分辨出她银色头发在月下的淡雅和高贵。她手里海蓝色的围巾被海风轻轻拂过,两头摇曳着交到他手里,他接下围巾,往没戴帽子的头上一绕,颜色和长短无不熨帖妥当,如同量身定做。银白色的脑袋微微低下,两手交错着透出些许扭捏,在别人面前绝不会出现的样子正全给他看在眼里。他伸出手,不知该往哪里放,举过眉头想要敬礼,又觉得不太合适,最后犹豫着放到银色的脑袋瓜上,抚摸猫咪一样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头更低了,撒娇似的索求着更多抚摸。

有只无形的手捏住心脏,一握,便痛得难以立足,我几乎窒息在凝固的月色里,狂乱的情感激烈冲刷心房,泪水被某种梗塞的情绪堵在眼角,竟不能流出。

她们强大、美丽,是距离他的誓言和梦想最近的人,他需要她们。而我,弱小又懦怯,除了在他身后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他们相互点头后分别,银色脑袋回过头目送他背影的身姿把我钉在地板上痛不欲生,我的宽慰也太自欺欺人了。

我决定痛饮,喝下那瓶深邃的夜空,一醉方休。

片刻后便头痛欲裂,一万把烙铁在脑袋里戳着,我感觉到从肠胃到脊椎再到大脑,都被可怕的虫蠹噬咬。它们妄图撕裂意识,我依靠咬碎牙齿的力道与之抗衡,无数细碎的絮语纠缠在耳畔。手脚冰凉,头脑却热得冒烟,汗水不要命地钻出毛孔,我大量喝水,毫无尿意,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血管里乱窜,一股脑儿地从四肢百骸钻进头里。好几次,我以为身处噩梦,挣扎时却清醒的不得了,动动手脚,才发现苏醒和噩梦没有区别。

不知几时,梦醒了。至少我认为醒了,痛苦缓和许多,只是有些昏昏沉沉。我拿起水杯发觉意外地沉重,便赶紧用力捏稳。

不锈钢杯体当即破裂,手指在金属外壳上留下抓痕。

我想我成功了。

我得到了和她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资格,也能够成为他梦想的一部分。然而刷牙时,我意识到自己同样将付出代价:我的薄荷味牙膏只剩下咸味。

幸好水还是无味的,但错乱的味觉仍带来许多不便。比如各种食物,有的吃起来像潲水,几乎无法下咽,有的味如嚼蜡,只剩下口感还保留着。唯一稍微能接受的是果冻,不管什么味的果冻,吃起来都像是酸奶味,好歹在能接受的范围。倒是我拿回来的液体,还剩下瓶底一点点残余,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宛如蜜糖,我用勺子把它挖了个干净,但这显然还不够。夜里,我悄悄前往残骸,生拉硬扯地将它撕开,从里面搜刮每一点液体,最后干脆不顾形象,扑进被撕裂的外壳中,野兽般吮吸……不,还不够……我吃到忘我,几乎将整具残骸能咬动的地方都啃光了才爬起来。我感觉到热流在身体每一个地方流淌,这个曾经有活力的灵魂正游蹿在我的身体里,大海从未如此亲切,它深沉又慈祥地呼唤我回家。

回家。回归我们出生的地方,回归大海。

海面上倒映出我的脸,被残骸弄得乱脏一把的。我又想起那天晚上月下的一幕,心里不禁揪紧,奋力一跃跳出十几米,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希望海水的冰冷能使自己冷静。不想海水不但不冷,反而温暖舒适如40度温水,简直像是回到母亲身体里。

我抱紧手脚,任自己下沉。没有丝毫不适,呼吸十分顺畅,海底就像摇篮,海中所有声音和事物都清晰可辨,海对我透明地敞开一切……

我成了它的孩子。

9

根据昆西的说法,必须适时补充纳米机械。如果不去摄取,就会感到挠心地烦躁,仿佛成瘾,也许这就是身体不具备适应性的结果吧。缺少渠道的我,只能靠猎杀深海战舰来获取原生纳米机械群。我不懂枪炮,也不会武术,单纯凭借强大的身体和粗暴的战术猎杀近海的落单深海战舰。它们在我眼中慢如陆地上的蜗牛,炮弹轻如蚊蝇,******软似黏土。我用手爪撕碎它们的外壳,将它们脆弱的身体扯成两段,在海水温暖的浸泡里痛饮血似的液体。吃的越多,我越强大,甚至能单独猎杀成队的深海重型战舰群。

我游得飞快,没有哪个WSG能和我比肩,一个晚上就能从前线到港区游个来回,精力无穷无尽,不知疲倦。我还能听见所有海上的声音,WSG们慌张地通报“发现大量深海战舰残骸”的声音,我全都听在心里,笑在脸上。

这样就够了,我可以做的比所有WSG更好,他的梦想也可以由我来实现。

缺点也是有的,就是饭量出奇地大。尽管食不知味,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碗饭,大口扒饭的模样令赤城小姐也瞠目结舌。“人的肚子,可以装这么多啊……”她望着自己面前也是一大碗饭的餐桌,自言自语道。

尽管白天吃的很多,但我还需要不时前往远洋猎取深海战舰。每次悄悄潜入水中都有种犯罪的背德感,同时又充满了实现价值的自我满足,在矛盾的心情里不断瞒着所有人行动,我越发强大,摄取纳米机械的次数稳定在一周一次。

“你做菜突然变得好咸。”他慢慢咀嚼着我送去的菜肴,口里塞满饭菜边吃边说。今天我借用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菜给他送去,特地挑了俾斯麦小姐不在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

“大概是最近吃食堂太清淡了,想帮你换换口味。”实际上是我吃不出味道,只能凭感觉放调料。“最近战况如何?我看大家出击的频率少了很多,是不是已经胜券在握?”

当然。他不客气地自夸,“一切尽在掌握。上面要求立稳脚跟,把现在的战果稳定下来再做进一步扩张,所以最近只派遣巡逻队,没有推进了。”啊,这是秘密,不能乱说。他吃着我煮的菜,随口补充。

我也拿起碗筷,盛上饭菜,在他对面吃起来,就像在家那样,两个人对着坐,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边吃。

桌上有份电报,是今天新来的,内容大致描述了前线巡逻队再次发现被粉碎的深海舰队残骸。“这是机密文件,不能看哦。”他说着,却没阻止我继续看下去。我放下碗筷,帮他把一叠散开的文件搜拢整好,没什么需要看的,毕竟就是昨晚我的战果而已。

办公室里还挺整洁,大概是俾斯麦小姐的功劳,以女孩子的细心和洁癖,把墨水瓶、笔筒都摆成一条直线,灯罩内侧也一尘不染,真是个好副官。

“那条围巾是你买的?”我有意无意提到衣帽架上的海蓝色围巾。他说是朋友送的,我差点把碗捏碎。“很清楚你的爱好嘛,军校也流行男人之间相互送围巾?”

不……他慌了一刹,赶紧顺着我的话说是军校的女同窗所赠,从国外寄来的。

哦。我咬了一下嘴角,大口扒饭。

“如果啊,”我咽下食物,低头开口:“我成了WSG的话……”

不行!他突然大声,我抬起头,发现他严肃地瞪着,见我抬头看他,又缓和了,“你不是那块料。”

“我是说假如……”

“没有什么假如。你不适合战场,更不要去想成为WSG,成为WSG所要牺牲的东西太多了。”

是么。我温吞地说道,埋头在饭碗里,他也默默专心吃饭。

“你最近是不是吃的很多?”我盛第二碗饭时,沉默被打破,他见我不自觉地将饭盛满一座小山状,问道。

“还好吧。”失算,不该在他面前吃这么多。

“会胖哦。”

“闭嘴啦!”我装作生气地将一小团饭弹出去,不想力道太大,重重打在他脸上。糟糕,一时手快了。我盘算着赶紧找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去,转念一想,冒出一个念头。

“这力道真大……”他伸手去拿黏在脸上的饭团,我忽地起身,迅速凑近他的脸,在咫尺之间伸手拿下饭团,保持呼吸交错的距离,当着他的面把饭团送进嘴里。

“抱歉咯。”我舔了舔嘴唇,他的脸立即红了。

好想再凑近一点,但是好难,因为我的脸也快要烧起来了。

我连忙后退,把自己的饭两三口扒干净,将饭盒丢在他桌上,告诉他之后再还给我,匆匆冲出办公室。我还真是大胆,我不由地褒扬自己,虽然不算是什么重要进展,但好像拉近了一点距离,他羞涩的模样也很罕见,真是赚到了。沉溺在这小小的幸福里,我忍不住敲打墙壁发泄心中兴奋。

“怎么了?”俾斯麦小姐回来了,带着不解的表情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胜利。我自信已经可以站在她面前,用实力宣告自己不再是他理想之路上的拖油瓶。“没什么,只是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我看向俾斯麦小姐的手指,她并未佩戴戒指,大概是收起来了。

“提督在吗?”

“在哦,正在吃饭。”

“吃饭?”

“对,我做的。”我笑盈盈地说,俾斯麦小姐不会做饭的事实人尽皆知,据说她曾把厨房的烘箱烧坏过。

“下次也让我尝尝吧,有机会教教我就更好了。”她单纯地说道。

“嗯,有机会的话。”这个明快的少女和第一次见面时冷面的军士宛若两人,究竟是她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俾斯麦小姐呢?“对了,他喜欢吃稍微辣一点的口味哦。”我嘱咐了一句,俾斯麦小姐似乎没有察觉到里面小孩子式的恶意,只是点着头“嗯嗯”地记下了。

之后我试着用变得不正常的味觉调味,只依靠味道浓淡判断合适与否,而不去顾及究竟是什么味道,终于把烧菜水平恢复到一定水准,重新获得了他的好评。在WSG们面前我也有了充足的自信,显得开朗活泼,和大家走得更近。另一方面,由于猎杀卓有成效,巡逻次数慢慢减少,港湾里闲赋的WSG增多,大家开始做些之前被迫放下的爱好,令港湾越发生气勃勃。诸如园艺、种植、烹饪等休闲活动,也在他的授意下逐步开班,WSG们甚至获得前往市区的许可,不时三五成群地利用轮班休假前去我们居住的市镇上玩。

后勤港也一片欣欣向荣,学校教学逐步成熟,儿童WSG享受到了更完善的教育。晓和她的跟班同伴们作为代表,一起参加了市镇上组织的小学合唱比赛,虽然只取得优秀奖,但她们凑成一团拍下的纪念照却好好地把笑容定格在最灿烂的童年时光。

不过事情也并不只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开始感到越来越饥饿,怎么吃都吃不饱,只好提高猎杀的频率,偶尔还会拖一两具残骸藏在近海,以防万一。身体上的变故逐渐凸显,搬东西时被货物砸到脚趾,是别人提醒之后我才捂着脚装模作样地喊痛,然而事实上一点痛觉都没有,哪怕我用力打自己的脑袋,也丝毫感觉不出疼痛。

伴随担忧而来的,除了对身体的顾虑,还有强烈的思念。我极度渴求海的拥抱,简直到了不敢直视海面的地步,生怕一个忍不住就钻进去。海洋像个磁铁,将我的身体和心灵全都牵引过去。有时我会不自觉地往海边走,在旁人看来只是散步而已,但我会忽然醒悟并质问自己:我要去海边干嘛?吞吃深海战舰的残骸可以缓解这种情绪,和服用违禁药物差不多,但我已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吃起残骸来几欲连外壳也咬碎吞下。

照例的夜晚,我又在藏着残骸的垃圾场里吞吃。随着进食,心里急切的渴望得以舒缓,背后让海风摩挲着,吞噬之后的平静让人心情轻松。

好吃——

“住手吧。”

背后有人说话,是个男音,我浑身一个激灵,不敢转过去。

手电筒的光柱扫来,静谧的夜被它刺破。十几位WSG全副武装,环绕在聚集垃圾的海湾,水里浮现出几个幼小的身影,连水下也被控制——我溜出去时应该留意水下情况的。

我还想擦擦嘴,用体面一点的模样见他,但一抹之下,从嘴边到脖子全都涂成了乌黑。

“站起来,转过身。”他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此刻他是提督,是军人,我则是违反了港区规定的罪人。

“是我哦。”我平静地起身,向背后转过去,看到至少三十门火炮指着自己。

把武器放下。他下令,WSG们互视之后选择遵从。“都是你干的吧。”他看着我脚边的残骸问,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如果他已经掌握了这个海湾的情报,那么我的一举一动应该也早就被知晓了。

“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我有点委屈地说,他对身边一位WSG侧首,那位WSG上前,用一块白色的秒表样工具在我身前扫描。她回头去做了个不知什么表情,他就直接走来,遮住了刺眼的光线,在我面前脱掉帽子,戴在我头上,说:“先和我们回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从未这么温柔地说话,我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涟漪。

“那个可以带回去吗?”我指着吃到一半的残骸问,他说港区有搜集来的残骸,我便把它们抛弃在这儿,我看了看满是垃圾的海湾,说:“以后有机会的时候,我想来把这个地方清理一下,打扫干净。”

“行啊,有机会我和你一起来。”

“万一我忘了,记得提醒我。”

一定。他轻巧地许诺道。

10

没生病却住在病房里,就和没犯罪却被关进监狱里一样不讲道理。我当然健康得无以复加,却被迫住进了重点监护病房。

夕张,也就是那天晚上在我身上扫描的WSG带来一些液体,和昆西喝过的一样,颜色比我直接摄取的清淡些,味道也不那么强烈,可对我而言几乎没有效果。喝下WSG们平常喝的纳米机械补充液完全无法缓解我的饥渴,最后还是少量地供给了残骸提取液给我。

“看来你的副作用症状不轻。”夕张在我的体检表上填写数值,一切数值都远远高出普通WSG,不论性能指标还是危险程度。“也许该改革一下WSG的挑选方式了,明明没有适应性的人也能适应纳米机械集群,真是奇妙。”

我问她究竟自己患了什么病,她摊开手,说提督不允许透露。一再追问之下,她只简单地解释说我摄取了未经处理过的机械群,并且是高浓度摄取,虽然获得了远比一般WSG强大的能力,却也面临更加严重的副作用症状。“其实大家还是多少吃的出一点味道,缺少的只是对于一部分味觉的敏感度,严重点的或许完全吃不出酸甜苦辣中一到两种,但你这样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或者味觉变异的,目前还没有过。”

还想问下去,房门被推开了。鉴于我并未患病,除菌过程便被省略,他把门口敞开着对夕张说让我们两个谈一谈。夕张告诉他报告会放到办公室后就离开了,他把门关好,我拍拍床沿示意他坐过来。

他摘下帽子放在床上,沉默须臾,开口便是对不起。

“我会告诉你一切,想问就问吧。”

我想了想,还是从基本的问题开始,便问道:“我这样算是犯罪吗?”

“是。”

“重罪?”

“重罪,如果是军内,最低也是终身监禁,枪决的可能性不低。”

看来我闯大祸了。“有没有将功补过的办法,比如我消灭了那么多深海战舰……”

他闭着眼摇头,“这是更深层的问题,人类害怕同类甚于异族。”他凑近来。这种环境下我可没有心情享受凑在耳边密语的气氛,只是认真听着。“WSG们有个叫做‘中止信号’的开关,以特定频率的电磁波发射特殊信号给纳米机械集群,就能瞬间让WSG失去行动能力。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我点点头。问WSG们知道这件事否,他说知道,但属于绝密。

“中止信号对你不起作用。”他表情凝重地一字一句讲述军方是如何从搜集到的残骸中提取纳米机械,加以改造和优化,注入人体生产出WSG们。又是如何在实验中遭受失败,惨痛地付出血和泪,其中就包括原生深海纳米机械注入后导致的失控。几乎无法被阻止的实验动物直到力竭而亡都疯狂破坏着,当时的实验体是一只猴子,这只猴子在发狂后差不多成了齐天大圣,捣毁了一个实验室后又摧垮大半山林,夷平一个小镇。

“从此以后,直接使用深海原生纳米机械的实验都被禁止。一只猴子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尚且能造成巨大破坏,如果是人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幸好大部分人接受原生机械时都会产生排斥反应,你算是特例,可是具体如何,缺少实验数据,无法判断究竟是成功适应了,还是只延后了失控的时间。”他担心的眼神真切,我有一点点高兴,可惜如果事实确如他所言,我面临的未来恐怕不会太光明。

最好的结果是保持现状,在饥渴和狂暴的边缘维持住理性,最坏的结果……我无法想象。

“先治疗看看吧,用WSG退伍时的预定程序尝试能不能分离机械集群,或者令它们蛰伏化。如果没有效果……”他顿了顿,“就再想办法。反正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的事情报告上去。所以,也请你不要再去出战了,战场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那么我应该在哪儿呢?”我反问。

“在家里。”

我激切地打断他:“可是你不在家!”

“我有我的理想和目标。”

那就让我也成为你理想中的一部分。我是认真的,他决然地断言:“不行。”接着起身准备离去,“先从减少摄入开始,我会让夕张试着开发替代品,你要好好配合治疗。”

不。我在心底拒绝,板着冷峻的脸送走他。我不能失去和她们并驾齐驱的力量,我不想被抛在身后,成为过去的回忆中一部分,我想站在未来,和他并肩而行。

大概是出自心底的不情愿,又或者纯粹只是技术上的问题,治疗效果并不理想。我还要依靠提取液缓解渴求海的欲望,而好几种替代品都没能产生效果。分离纳米机械的尝试也失败了,纳米机械比WSG更加紧密地和我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已经遍布全身各个角落。我的症状发作烈度与日俱增,远离海的居住环境让我皮肤刺痛,眼瞳不时充血发红,意识有时会突然远离,让我通过一面镜子似的地方观察自己——那个狂躁徘徊的身躯此刻不受控制,在房间里颤抖着四处游走。

其实我不是什么特例,只是一介凡人,所以大概只是在拖延发作的时间罢了。

夕张小姐送来的替代液越来越少,研究遇到了困难,提供的提取液却变多了,否则无法压制症状发作。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没有别的办法,他也别无选择。如果因为求助而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我能不能保住一命还很难说,他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他常来看我,也许是微弱理性压制体内欲望的最后一道锁。我会全力保持轻松良好的状态和他交谈,让他觉得我的状况尚且良好。为了控制嘴角肌肉能在他面前拉出一条弧线,我需要每天在卫生间里练习十几次。

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平均每三天我就会捏碎一把勺子,连吃饭喝水都要全力以赴控制自己,否则一不小心就没法把餐具完璧归赵。记忆上的空白逐渐短暂但确切地出现,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啃咬着窗户上的栅栏,满嘴油漆和铁屑,我知道窗户对面建筑的背后就是海,海就在那里,所以我必须去。

脑中充满了它的召唤,我想要回归大海……这份剧烈的诉求迫使我不断拧紧手上的东西,借以克制无处不在的冲动。而另一个声音却大声告诉我:理智些,别那么大力气,会坏的。

会坏的?什么会坏?

意识又回到我眼前,我见到他涨紫的脸和被我掐住的脖子。我举着比我高一个头的他按在墙上,房门已经打开,匆匆赶来的WSG举枪对准我。一松手,他就掉下地。 “咳咳咳……”他咳了数声,嘶哑着说:“没关系……不怪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会有办法的……会有的……”

我夺窗而出。

11

重回大海。

可是海不再温暖,冰冷又残忍地剥夺着体温,我渐渐和它同化,身体变得冰冷,无法再感受到温度。

症状又加重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彻底解决问题。我当然知道解决之道,只是缺乏一点勇气。

趁夜,我偷偷溜回宿舍,这次有好好避开水下的孩子们。我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这样太容易惹人同情,必须换成别的。

踌躇好一会儿,我最终决定还是写点什么给他。夜里也能清晰视物,我轻轻拈着笔,在纸上唠嗑一点想说的话,好几次揉掉,又好几次重写。晓给我的照片放在书桌前,当时我是作为随行人员去的,也有幸参加合照。明明才过去几个月,却好像已经是前朝往事。望着照片,我忘了写字,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如果我能一开始就不要自作多情就好了。

想到这儿,我把没写完的纸再次揉掉,和其它几个纸团揉在一起,丢进洗手间冲水。冲水声应该惊扰到其他人了,不过没关系,接下来我会把她们都叫醒。

翻出窗户,我跑到广场中央,开始想象起自己见过的深海战舰。我希望自己变得和它们一样面目狰狞、模样可憎,用充满棱角的铠甲包裹自己,在双眼中放射出凶恶的红色光芒。我愿接受它的狂暴,想要更加彻底地融入大海。

我不想作为尘,也不想作为砂。

咕噜……呜呜呜呜呜呜——

狂暴的兽鸣回荡在港湾,灯光像鞭炮一样成串点亮,尖啸的警报声响起,所有人都清醒了。

第一个下来的是晓,以她为第一个目标我有点舍不得,毕竟上次她借给我的水枪还没还,希望她能在抽屉里找到。我不知道她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反正肯定已经不成人形,她脸上惊恐的神色印证了这一点。她根本不及反应,我抓住她小巧的脑袋拎起来,牵着一只脚像抛溜溜球一样转几圈,远远地丢向海里。晓划了一道漫长的弧线落入海中,大概要老半天才能游回来。

胡德小姐也赶来了,她被我一拳打中脸颊,打着转儿飞出老远,趴在地上不再动弹。抱歉,我只能祈祷自己的致歉能被她听到。

一柄******袭来——黎塞留小姐武艺精湛,但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轻松捏住******,一拉就夺走,反过去朝着黎塞留小姐的衣服挥下,她白皙的肉体立刻暴露在空气中,慌乱之下双手遮掩身体,完全失去一战之力。这样有点下作,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作为曾经同样追求淑女之道的同志,我向她致以诚挚的歉意。

“提督阁下,请求开火许可。”我听到不知谁的呼叫,然而无线电另一头却只有“不许可”的回覆。

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我再次转向,面对军火库发动冲刺,一路上撞飞了好几位WSG,每撞开一位都要在心底说声对不起,但这已经是最后了,就让我稍微放肆一下吧。

“军火库遭到袭击,请求开火许可!”迫切的请求仍然没能得到答复,无线电另一头沉默着。看守的奥马哈和金刚被一拳一个击倒,我在军火库里抓起炮弹,对准外面的天空乱丢,炮弹飞向无人的荒野爆炸了,掉进海里沉没了,也有落在后勤港附近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睡觉了。

无线电里无数次要求准许开火,从未得到批准。我看到远处好几门火炮瞄准了自己,但按着无线电的手一直没能移动到扳机上。“威吓射击,牵制并吸引到码头。”终于,得到了许可的WSG们发射小口径炮弹,赶我去码头。我顺着她们的意思,佯装被牵制,在码头处下水。

身上的纳米机械在体外形成了护壳,防护能力虽然有余,落入水中就显得灵巧不足了。牵制的WSG不断将我向洋面远处引,晓也重回战团,加入围攻的行列。她们以整齐的阵型和波次攻击牵制,虽然对我没什么威胁,但如果是一般的深海舰队,恐怕根本无力抵抗。

他的训练成果真不错。

摆开阵型的WSG忽然撤退,在前方左右散开,一艘小舢板从远处接近。

“求求你,醒来吧……”他衣装凌乱地跪在舢板里,我则用一声野兽的咆哮回答他的乞求。这是真正的最后了,我相信俾斯麦小姐,她是位值得托付的人,是位模范的军人,也是个好女孩。

狂吼。我震撼着大气,解开大部分装甲壳,用极限速度风驰电掣,穿梭于面前的WSG之间,转眼便摧毁了她们的武装。伴随尖叫和爆响,我稍微放缓速度,划开水面如利剑出鞘,直冲他所在的舢板。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能这么简单地缩短就好了。

如果我们相识的时间,能这么短暂就好了。

如果我对你的思念,能这么直接就好了。

我本以为我们会像从前一样,平淡地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岁月偷走记忆,让我们在白发之年恍然,对着孩子讲述年轻时的故事。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手头的利爪离舢板不到1米,他在上面避无可避,光凭高速带来的冲击就能撕碎人类身躯。

俾斯麦小姐不负我的期望,从他身后切入我们之间。她真的很优秀,能赶上我的速度,这么果断冲出来直面凌驾自己的力量,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可以是为了他。

她没有请求许可,因为她不是以下属士兵的身份,而是以守护他的人的身份开火。

我看着逐渐远去的他的身影,终于彻底理解——

我和他,早已是尘与砂了。

是从他离家去军校开始,还是归来供职港区开始,又或者是和俾斯麦小姐认识开始呢?问题很多,但时间太少。我掉进水里,慢慢沉向水底,世界变得黯淡。

从水下看海面,破碎的月光粼粼荡漾,别有一番滋味,海水则又变得暖和起来,我想起小时候总以为人们是大海中出生的,因为血、泪、汗都是咸的,这不正说明我们体内流的是海水么。

我咂了咂舌头,竟然品出一丝咸味。

剩余的壳剥落、破碎,但感觉仍没恢复,我才有时间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在最后能见到的一丝光芒中,我意识到自己连被打成两截了都不会感到痛,还真是个……怪物呢……

再见了,我最重要的,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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