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牛我的愧疚:我的老牛我的愧疚
一直以来我对老牛怀有愧意,这份愧意如手中的绳,一头牵着它一头挂着我。
那是我从哥哥手中接过的一头老黄牛。它性情温和,毛滑如绸,用脸一蹭,如母亲的脸温暖。它长着形似剪刀的蹄子,后腿尤其明显,老家人称“剪刀蹄”。那蹄子走路爱打滑,硌在石子上弄得它身体下坐,样子难受。
一个雨季,寨上有人家摆洒席,为方便玩耍,我将它放在门前的陡坡上。这地方很少有人放牛,加之连连下雨,草木茂盛。老牛边吃边挪,在塌方处调头时,屁股杵上坡坎,蹄子雪橇般滑了几下,身子就着山坡滚了下去。
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发出连串沉闷的鼓声,并在灌木丛中开辟出一道清晰的压痕来。随着最后一声重响,它狠狠地砸倒在山下的干田里。我哭喊着连滚带爬追了下去。只见它身体紧绷,安祥地躺在地上,像劳累后睡熟一般。良久它才开始喘气,然后四肢猛蹬、脖子收缩、试图站起来,均末成功。
哭声和响声惊动了在附近干活的父亲、大哥和寨上的人。他们闻讯赶来,待老牛休息一会,拎的拎尾,捧的捧身子,一下子让老牛站了起来。我负罪地在旁边薅些青草喂它,没吃几口它停了嘴。又息了会,父亲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吆着它慢慢开走。它走起来屁股一边甩,脚一垫一垫的。大哥突然想起我,捡起地上树枝就要开打。见事不妙,我拔腿就跑,心痛地站在远处看着父亲和大哥呵护着它上缓缓朝家而去。
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打工”这概念。人们全呆在家里种地。一切经济来源也靠种地。牛便成了家中的命根子。可是没有钱请兽医,只能拖着。那段时间我每天割青草给喂它,精心照料着它。它慢慢好转,受伤的腿却末能恢复,走路摇摇晃晃。后来也慢慢变得消瘦,最后屁股尖尖,像顶个陀螺。
老牛受伤后,家里耕地只能靠借,然后用人力相抵。有次借亲戚家牛耕地,耕到一半,人家到田中将牛牵走。父亲呆愣地盯着空铧口和剩下的田,欲哭无泪,只好一锄一锄地挖,用扁担擀。最后父亲做了个大举动。他在一片咒骂声中将牛轭套在了老牛脖子上。老牛强忍着伤痛,奋力前奔,有时蹦几下才挪动一步。为了减轻负重,父亲把铧口落得很浅,也尽量多让老牛歇气。就这样,他们帮衬着种了几季庄稼。
有一年老牛居然怀孕了。这绝对是惊喜。其实我看见过一头公牛与它交配的场景。那强壮的公牛爬到它背上时,我见他身子坠了一下,顽强地支撑着。后来它产下了牛仔,是头牯牛。那天家里人特别高兴。父亲特意给它拌了一盆包谷面,算是给月子中的它增加营养。从此他身后多了一个身影,在艰难中给这个家留下了命根子。
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长大,老牛也渐渐变老,身体每况愈下。我突然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预感与它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有一天它突然起不来,只能躺在圈里进食。那些日子,懵懂的我负罪而愧疚。我每天割嫩草给它吃,拌包谷面给它吃,把水端到它嘴边。有一次我看见它在流泪。可能是对自己一生的不甘,也可能在想小牛的未来。
一天早上,我又去给它喂食,它勃子伸得老长,四肢绷得老直,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地躺在圈里。它终于因为伤痛和劳累离开了我。我充满自责,充满不舍,抱着它绸子般光滑的勃子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