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武学境界:东方的武侠大梦没法不醒了
“浑元形意太极门掌门人”马保国的比武沦为一个笑柄。但66年前的一场比武,却成就了一个时代。
一
黄埔军校教官、太极拳名师吴公仪,从大陆来到香港后,说了一句“我自北方走到南方,未逢敌手”。年轻气盛的澳门白鹤派名师陈克夫听说后,很不服气。他说:“你由北至南未逢敌手,我由南至北也未逢对手”。
在港媒鼓动下,两派决定仿照古代侠客比武,签下生死文书,同意拳脚无眼,各安天命,若有差池,互不追究。
但当时香港禁止公开擂台赛,于是地点就改到了澳门。
比赛时间定在1954年1月17日。
万事俱备之际,比武却卡在澳督史伯泰那里。
海量电文、信件发到澳门政府,认为在文明社会,不应有“合法杀人”之事。史伯泰受到压力,一直不敢签批文件。后来“澳门王”何贤,即何厚铧之父,拜见史伯泰,保证不出人命,并强调比武是为慈善筹款,史伯泰这才拍板。
太极和白鹤两派人马,下榻在澳门“新新酒店”。许多香港观众也都入住此家酒店,最后酒店内连通道上都摆满了临时应急的帆布床。
真正的比武过程,和火爆的前戏相比,倒显得仓促而短暂。
53岁吴公仪,走中国风路线,身穿长衫。35岁的陈克夫,则披着西洋拳师的长袍。
比武前友好握手
陈克夫先使出绝招“连环手”,左右拳交替进逼。吴公仪以退为进,不小心腰碰着边栏,钟声一响,第一回合结束。
这种水平你们觉得如何?
台下观众不乐意了,花了几十块门票,你就给我看这个?不过毕竟比武也见了血,而且门票是用作善款,也算皆大欢喜。
何贤(左一)陪同澳门上层人士观看比武
“吴陈比武”虽打成平手,港人茶余饭后却一直津津乐道。香港《新晚报》总编辑罗孚,正苦于没有好的题材报道,于是力劝下属梁羽生写武侠小说。当时,梁羽生是《新晚报》社评委员,志在文史,觉得武侠小说不入流,最后勉为其难写下《*********京华》。不成想,《新晚报》销量因此大增。
不过,梁羽生算是被赶鸭子上架,被催稿催得头疼,于是他就向罗孚力荐金庸写作。
书剑恩仇录登场
随后,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在《新晚报》登场,从此开启了一个时代。
二
武术的命运,跟时代的变迁紧密相连。
“武术”一词最早出现在南朝人颜延之的《皇太子释奠会作》:“偃闭武术,阐扬文令”,这里的“武术”,即指军事战争之术。所以,兵器被称为“武器”,军备被称为“武备”。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曾经的武术,不仅是杀人术,也是立国之基。那时的武术,是真正能够“止戈”的。
冷兵器时代,为了生存,很多人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磨练自己的武力。所以,古代出高手,这是不用怀疑的。
但是长期以来,“侠以武犯禁”,皇帝不会允许一个武力阶层的存在,民间的武装力量必须被铲除,皇权才不会被威胁。国家重文抑武,武士集团、游侠群体自然就不复存在。
因为政策不允许,所以中国武术高手们向来缺乏制度性的格斗赛会的历练,其实战能力可想而知。
因此,中国武术很早就已经转向套路表演的方向发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这些都是证明。
古代中国战争频繁,这能否造就大批武林高手?
实际上,大兵团作战,与个人之间的对打,区别很大。明代著名军事家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说,“开大阵,对大敌”不同于“场中较艺,擒捕小贼”。
明朝的倭寇,个人武艺普遍高于中国士兵,但“戚家军”却几乎战无不胜,战损比甚至达到一比几百。
总之,大队人马作战分工合作的性质与武林高手的培养是有很大距离的。
三
武士、游侠在现实中消失了,但却在文艺作品中获得了新生。
李白《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区区20个字,描述了一个绝世高手的风采。
不过,高手的批量出现,是在唐传奇中。《虬髯客传》、《聂隐娘》、《红线》、《昆仑奴》等豪侠故事,开创了武侠文艺。
晚清的《三侠五义》,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点穴、暗器、剑诀、轻功、闷香等,都在此书中出现。
到了民国,平江不肖生、王度庐、还珠楼主等一大批名家,让武侠小说进入了黄金时代。“还珠楼主”李寿民的《蜀山剑侠传》,连载长达十年,字数多达五百万字。如果没有发达的报刊书籍出版业,它是无法流传的。
同时期,很多绝技、功法被创造出来。真经、神掌、凌空虚渡、千里传音、阵法妙用等,来源于《蜀山剑侠传》。赵焕亭在《奇侠精忠传》中首创服食千年灵芝以使功力大增的方法,这一元素在后来的武侠小说中比比皆是。
平江不肖生(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连载长达6年,后来改编成电影《火烧红莲寺》,成为民国最卖座电影之一。
民国以来,武术被尊为“国术”。许多人认为,中国武术天下无敌,但这种说法,证据主要来是文艺和影视作品,霍元甲、陈真、黄飞鸿、叶问等人,他们的武力,经不起考证。虽不至于像马保国之不堪,但显然不像影视作品里刻画得那样神乎其神。
真正名副其实的高手,“南北大侠”杜心五(武)算一个。他是自然门第二代掌门人,曾在金龙镖局当镖师、守卫清宫,还在留日期间打败了日本著名相扑师斋藤一郎在,在36岁时担任孙中山的保镖。
杜心五
杜心五的经历,恰好应了李连杰“帮人看家护院、做保镖、保卫皇帝”的“就业”方式。
李连杰接受杨澜采访时,直截了当地说,“武术当然是花架子”。“我们建国以后定的方针就是,武术是增强人体质的一种运动”,因为“我们不再需要真的功夫了嘛”。
什么是真的功夫?
李连杰说,就是“杀人最快的方法”。他说,古时候人们学武,就像现在上大学一样,十年练一个绝招,学成就可以“就业”了,就可以“帮人看家护院、做保镖”甚至“保卫皇帝”。古时候学武,就像现在读书,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而现在,“如果你今天,十年练了一个东西出来,你能动谁呢?打谁都犯法。”
一言以蔽之,如今已经没有了用于实战的“传统武术”生存的土壤。
所以霍元甲的第五代玄孙霍静虹才说,马保国不能代表传统武术,“包括我的高祖霍元甲,也无法代表传统武术。在霍元甲甚至比他更早的年代,才有用于防身和搏击的武术。”
四
1949年后,技击性武术被禁止,民间武林也逐渐式微。当时,体委编制了群众武术活动的初级套路和简化太极拳等,虽是推广了武术,但也将武术定性为运动健身之法。
武术被纳入了国家管控。
1955年5月,体委在国务院全体会议第十次会议上的工作报告称,
“农村中坚决停止发展武术,原有的武术活动可由乡政府、青年团加以领导,不要被坏分子利用做坏事。”
改开后,《少林寺》、《霍元甲》、《射雕英雄传》等一批武侠影视剧热映,全国掀起了武侠热、习武热,连一些武侠小说里的门派也出来立馆招生、讲课授徒。
一批武校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然而这些武校能否教授真正的武术暂且不谈,在许多没有资质的武校中,暴力责罚、虐待、欺凌十分常见,也就有了某武校收着一年两三万的学费,却造成7岁女童入校仅2天就身亡的事情。
有人把孩子送入武校,仅仅是为了方便“看住孩子”;也有的是希望孩子能被导演看上,成为功夫巨星。
除了民间武校外,政府体校也培养武术人才。著名的什刹海体校,就培养出了李连杰、甄子丹、吴京等。
而曾在什刹海体校担任教练的技击家梅惠志,却走向了武术表演外的另一条路。
改革开放后,梅惠志曾率国家武术队出国访问,遇到了老外“武术能否实战”的提问。后来,武术技击性的问题被提上日程,国家体委于1979年首先委托浙江体委、北京体院、武汉体院进行对抗性武术的试点训练。
经过多年摸索,梅惠志等官方武术人士吸收了西方现代体育和搏击运动的元素,建立起一套散打运动体系。1980年、1981年,北京举办了多场散打试验赛,许多来自八卦、形意、太极拳种的民间拳师上台与散打运动员较量,但进入半决赛后,剩下的都是散打运动员。
对此梅惠志认为,花哨的传统武术有很多仪式化的无用动作,“对方鞭腿踢你,你还先做一个云手再抵挡,一个照面就分出了输赢,没什么神秘的。”
后来,很多民间武林高手便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边说自己淡泊名利、不与人争、不上擂台,一边招生开馆,忙着挣钱。
像马保国这样老实的“武林高手”,已经很罕见了。
那么,到底还有没有真正的武林高人?
《武魂》杂志主编魏珉曾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走访名山古刹,寻访传说中的高人,发现大多虽然名气不小,但只是手捧祖宗拳谱讲道,很少有卓越的实战能力。
有人说,以竞技、表演来展示的武术,是“舞术”,“形而下,不能体现武术的杀伤性所带来的震慑力;形而上,不能体现武术对修习者精气神综合素质的提升。”
但“真正的武术”的没落,又能怪谁呢?
时代变了。修习真正的“杀伐之术”已经失去了意义,再好的武功,也抵不上一颗子弹。
老舍曾经写过一部小说《断魂枪》,其中的主人公沙子龙以“五虎断魂枪”威震江湖,却在晚年放弃武艺,做回一个开客栈的普通人。因为他清楚地明白:在洋枪洋炮的年代里,自己的武艺传下去只会误人子弟,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