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阿妹发的作品，彬州女作家精品选，我的农民父亲

我的农民父亲

安雪利

—— 谨以此文献给劳累一生的父亲，并愿天下所有的老人都无病无灾，事事顺心又如意，儿女们为你们祈福！

一直以来，总想提笔写写自己的父亲，跟万千子女的想法一样，总怕自己的笨拙把他描述得不够准确，所以一次次的提起笔又一次次沉重地放下，以致此事一擱再擱，今天无意和孩子聊起他的外公——我的父亲，觉得父亲的一生的确不容易，于是，我内心深处意识到此事再也搁置不起了！

父亲和中国千千万万生活在黄土地上的所有农民一样:吃得了苦，受得了穷，不计私利，宽厚而又仁慈。

可在我的心目中，父亲却是农民中的佼佼者:他的努力，让三个孩子中的两个，就端上了农村人羡慕不已的"铁饭碗"，但姐姐因为小时候对学校的恐惧，所以没念过多少书，这也成了父亲内心永远的遗憾；村中红白大事父亲肯定是要被邀请的一位，经常还以"总管"的身份出现；村坊邻居哪家有了家庭的纠纷自己不能处理时，就经常邀请父亲去平息，而且让我惊讶的是:父亲一旦出面，就是烟消云散，矛盾立马化解，我想这也许就是因为父亲一生什么事情都要讲一个"理"字，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村里的小伙或者姑娘谈恋爱了，年轻人已经达到了非对方不娶也不嫁的地步，但双方家长由于种种原因扭东列西，无法敲定时，如果一方邀请父亲去做媒，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成了；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对两个弟弟关怀备至，平时嘘寒问暖，二爸和三爸对父亲也是言听计从，信赖有加，我经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们就是父子关系，而非弟兄关系，这样的手足之情在村中也堪属楷模。

所有这一切，注定了父亲在村里是个威望极高的人，以致于我每次回家都感觉自己是个很"香甜"的人，经常有许多善良的人为我送上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让我每次回城都是满载而归！

父亲是个农民，听说当年初中都没毕业，但让我敬重和佩服的是他思维的缜密，做事、种地都是有条不紊；与人说话时经常还会冒出几个成语甚至让我瞠目结舌的名言俗语，什么"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什么的"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我多次暗暗地赞叹:好一个农民父亲，竟然能说出这般高深的话，我想给你点个赞，可惜你连个智能手机都不敢用，因为你说那家伙肯定费电话费，我承诺电话费我包了，你说那也不行，还是浪费。

我经常想，我们姊妹三人平时能够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还有自己小时候读书时能被老师和同学称为"作文大王"，长大后喜欢写点东西的习惯肯定与父亲的潜移默化大有关系。

尽管父亲在我的生活中有许许多多让我望尘莫及的、值得学习的内在的东西，他的形象是高大的，但每当提及他老人家，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我面前一共流过的四次泪！

记得九八年初中毕业的我，由于当时少年不知愁滋味，自己在"初中专"的预选考试中成绩优异，有幸入选，就有点沾沾自喜，对于"复试"抱有侥幸心理，加之受所谓的"怀揣少女情怀的初恋"困扰，结果成绩与彬师录取分擦肩而过，老师觉得可惜，父亲更是觉得遗憾，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上高中，要么弃学回家。高中、大学的生活太漫长了，加之能否考上大学也是未知；后者又让我内心很是不甘。这时，职教的一纸"师范委培生"录取通知书邮寄到了大队部，全家人喜出望外，但家人又发愁了:学费太高了，一万五！这在当时，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数字的确是庞大的，在父亲内心的斗争下，咬咬牙做出了决定:上！钱不够可以借，机会不可失！

在落榜的重锤打击下，职教上学期间，我慢慢懂得了许多，沉默了许多，也刻苦了许多，我深知家人的不易，所以每周末其他同学坐班车，我就骑着自己的"蜻蜓"牌老式加重车回家带上母亲为我做的一大袋子馒头，外加一罐头瓶的油泼辣子和一点葱花炒汤，周内应付:馍夹辣子，或者"煎水泡馍加葱花"，不敢奢望去灶上买个菜夹馍或者一小碗的烩面片。冬天还好，最发愁的就是夏天，快到周末时，馒头就会变白，继而变绿，长出毛茸茸的东西，我经常是剥去馍皮应付着继续吃。

一个夏天的午饭时间，父亲进城办事，来到了我当时的宿舍，恰逢我正在吃已经长了毛的馒头，父亲的眉头一皱，欲言又止，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手中的馒头，看着他热得直流汗，我连忙招呼他坐在床边，拿出我的洋瓷碗给父亲倒了一碗水，当我双手把碗捧给父亲时，我看到父亲的眼睛红了，他用兜里的手帕赶忙擦去了眼角的泪珠，我本来应该安慰他几句，告诉他我能上学就很知足了，我知道家里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当时又不知怎么表达才合适，只是站在他面前像农村胆小的学生面对威严的老师一般，傻傻地、木木地、怯怯地，他一问我一答地说了几句话。我知道，那一次，是父亲因为心疼孩子而流的自责的泪。

印象中，父亲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泪都是为爷爷和奶奶的去世而流的，那是他痛失亲人的伤心泪。

父亲第四次的泪是在我结婚的那天而流的。

记得我结婚的前一天，也就是自己"添箱"的那天晚上，因为一件小事我和父亲意见不一致，我不耐烦地顶了父亲两句，当时他有点生气，那天晚上，我和闺蜜住在一起，晚上我听见父亲伴着咳嗽在院子里转了好久，我躲在被窝里后悔地哭了好久，一夜几乎没睡，我想父亲肯定也是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凌晨四五点，我带着红肿的眼睛和肿胀的眼袋准备去县城盘头化妆时（这是提前约定好的），刚一出门就发现父亲已经早早地在门口等候我了，因为当时是寒冬，天还很黑，他怕我和闺蜜两个女孩子不安全，就默默地把我们送到大路边老公提前约好的车上才默默离开，一路上，我发现父亲在抽泣，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个不停，当时，我很想很想张开双臂抱抱父亲，也很想很想给父亲说几句道歉的话，但我没有，我怕父亲不适应，因为自从我记事起，父亲的爱都是用默默的方式或者声色俱厉的训斥去表达的，我们父女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或者什么甜言蜜语。

盘头化妆回来时天已大亮，迎亲队伍已经赶到，我在人群中搜寻父亲的身影，但是我再也没有看见他，在我被嫂子搀扶着通往婚车的那段小路上，我听见周围的人在议论:"从来没见过xx那么难受的哭过"，"是啊，他好像就忍不住么！"，"让谁再去劝个撒，这是喜事么，哭啥里嘛""几个人都劝了，听不进去么！"……，村邻们你一言我一语，每句话都像锋利的尖锥一样在我的心底深深地扎一下，再扎一下，红色的盖头彻底掩盖不了我眼眶中肆意横流的泪洪，彻底决堤了，我再也顾不了什么的假睫毛，什么的眼影与眼线，还有那厚重的粉底堆积起来的新娘妆，任凭泪水疯狂地去冲刷出千沟与万壑……

我深知，父亲这次所流的泪不是对我与他顶嘴的责怪，因为他平时就不是小心眼的人，而是他对女儿的千般疼爱，万般不舍，他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女儿从此就成别人家的人了这个事实，也可能担心女儿从此与自己就会疏远了，还有对女儿将来是否能够幸福的各种担忧，总之，他应该是百感交集的。

其实我想给父亲说，无论女儿身在何处，她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您的地位在她心目中永远都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其实父亲当时的那种感觉在我结婚四年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更是深有感触，我时常想着假如自己的孩子是女儿——我有两个男孩，多年后，我要把女儿远嫁他乡，女儿从此变为客人，而且前途幸福未卜，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可能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以致我现在都不敢参加别人的婚礼，尤其是主持人宣布新娘的父亲把女儿交给新郎的那一刻，我肯定会泪奔的！每当这种情况我其实感觉很尴尬，怕人发现但又无法抑制，所以我经常的选择就是不参加，万不得已就故意想尽各种办法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不去关注这一环节。

父亲一生没有什么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抽个烟，因为考虑到他的身体原因，所以家人经常劝他少抽，尽量不抽，但他在我们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背后又偷偷的抽，为此没少挨母亲的数落。对于他抽烟的事，我的态度其实很矛盾，因为我觉得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了，没有别的爱好，就这点爱好，要改，可能真的为难。我听说好点的烟对人危害能小点，所以每次给他买烟就买好烟，可是他每次都是背过我们拿着一条好烟去街上换上两条或者三条不好的烟。哎！你说谁拿他有什么法子呢？

如今，父亲已经老了，但他的感情似乎却越来越细腻了，现在偶尔进城看儿女孙辈时，还记得换一换衣服，尽管有时会把夏天的薄裤子套在冬天的厚棉裤上，尽管也有可能棉袄上边再外穿个西服，尽管色彩有时也极不搭配，甚至别扭，但他觉得，他出门时确实已经有过换衣服的仪式了。他也知道，尽管他是农民，但他在外会凭自己的努力尽量不给儿女们丢脸。而且他整天牵挂这个，惦念那个，在乎所有他在乎的人，对所有事情不遗余力，尽善尽美地去完成，因为操劳，经常失眠，以致他比同龄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每次回家看着他日益佝偻的身躯，忙着给我们烧炕，打水，开玩笑逗孙辈们开心，每当此时，我就幻想着自己有一个《巴啦啦小魔仙》中的魔法棒，把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WGQ）

来源：彬州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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