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子找爸爸：兜兜转转流浪小橘子找到家
一
遛狗呢？我和从楼道里出来的女邻居打招呼。
她已经走过我身边，又转回头看，怔怔的样子。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口罩和护目镜。
我一下反应过来，我也穿着带帽子的羽绒服，也带着口罩。这种装扮，熟人相遇也认不出彼此，何况我们只是见过几面的小区邻居。
其实，打招呼那一刻，我并没有认出她，我只是认出了她的猫。那是一只美短，一只很漂亮的宠物猫。但是，这只猫可以像狗一样遛。偶尔看到它独自在树下玩耍，在楼角发呆。然后，自己回家。方便的是，邻居就住在一楼，有一个可以种菜的院子。
这段时间，新型肺炎疫情牵动着周遭的每一个人，这一个鼠年春节，所有人闭门不出，却对门外的一切无比关注。前两天，青岛没有确诊的肺炎病人，大家才敢在小区短暂地放放风。
哦，是你呀！女邻居终于认出我。
我俩却不约而同地各自退后一步。虽然，都戴着口罩。
小橘子，它怎么样了？它还在你家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心底里，最怕女邻居说，小橘子跑了。因为，这一个月，从来没有在小区见过小橘子。如果不在她家，那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我紧紧盯着女邻居，她说，橘子，呵，听你叫它橘子，我也叫它橘子了。橘子现在很好呀，很能吃，长胖了。
女邻居说，她家好几只猫，只有美短、小橘子和另外一只猫，在家里是自由的，其他的小猫都笼养。
那可真是太好了！小橘子有福！您真是好人呢！
我的心里，一下敞亮了，一下轻松了。这段日子，一直为小橘子担心，不知它的命运如何，不知吉凶。
女邻居的两条狗，汪汪叫起来，它们等得不耐烦了，好容易出来放放风，还要方便方便，谁要听你们叨叨一只猫？！
于是，我们道别，女邻居牵着两条狗带着一只猫匆匆而去。
我立在原地，不自觉地笑了，助猫为乐的那种笑。
二
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我在小区便利店遇到女邻居。
如果，你家养猫，或者你喂流浪猫，或许就会认识几位与猫相关的邻居。
女邻居告诉我，小区广场那里有一只黄猫，很亲人，刚才看到好几个孩子喂它东西。
我说，那只猫就是在你家院子里那只。
啊？不会吧。女邻居很惊讶，不相信。
就是它，小橘子，我一直在喂它。
它后来不见了，我找过它，没找到。女邻居低声说，我认为……它可能已经……死了。
小橘子两个月时，我开始喂它，眼见它从一个尖嘴猴腮的小流浪，长成胖头大脸。七个月大的橘子，相当于人类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无愧大橘为重，虽然风餐露宿，它也能成功地让自己发腮。所以，女邻居认不出它了。
我得再去看看。女邻居迅速结帐离去。
出了便利店，不远处就是小区小广场，傍晚时那里经常上演广场舞。女邻居蹲在那边，周围还有几个孩子。我便也走过去，看一看。
邻居摸着小橘子的头、下巴，唤它毛毛，毛毛。明显地，小橘子还认得她，一点也不抗拒。这与我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没想到，女邻居还给它起了名字。我走过去，小橘子来蹭我，在我们身边绕来绕去，喵喵叫。
忽然，女邻居站起身，出乎意料地说，你看着它，别让它走了，我回家拿笼子。
她又摸了一下小橘子，说，咱们回家。
去便利店之前，我刚去喂了小区流浪猫，随身带着罐头。为了稳住小橘子，我开了一个罐头。蹲在旁边，看着它吃。
没一会，女邻居回来了，拿来一个生锈的猫笼。在认识的两个人面前，小橘子放松了警惕，没有费多少心思，就自己走进了笼子。
可是，邻居为难地说，我一个人抬不回去。
腰不好，平日我很少提重物，但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帮你。
路不远，可是我们还是歇了两次。笼子抬起来，小橘子害怕了，乱抓乱撞，一直叫。有人看到却不明缘由，说猫不乐意被关，女邻居回，它本来就是我家猫！
小橘子不停挣扎，笼子东倒西歪，我俩费力地迈过围绕院子的灌木，种菜的地方土质松软，跌跌撞撞总算到家了。
我安抚小橘子，别怕，这里不是你小时候的家吗？
邻居说，要给笼子盖上旧棉衣，要给小橘子驱虫，以后做绝育。
至于当初小橘子为什么离开她家，女邻居认为，有可能是隔壁邻居吓唬了它，因为没有围墙，院子之间只有低矮灌木相隔，不懂事的小橘子有时会跑到邻居院子里，人家提过不太乐意。
絮絮说了一会话，离开时，天色已暗。
小橘子，不再流浪了。
但那一夜，似乎总是听到猫在叫。
第二天，过去看，笼门开着，没有猫。担心生锈的猫笼，小橘子跑了。
一直没有见到女邻居。
三
两个月大时，小橘子自己跑到女邻居家的院子里，不走了。可能，它从阳台看到邻居家里有猫，有粮。
女邻居从没有让它进家，但在院子里放了水碗和猫粮。
那时，我刚刚在网上为小橘子发了领养消息。马上就收到回复，有人要收养它，很有诚意，当晚就约了宠物医院的大夫准备带去体检。我用胶带加固了一个纸箱，趁喂食时抓它，可是，两次都失败了。一次是抓住了它的后颈，可是戴着手套，它一挣扎手滑了，跑了。之后几天，小橘子不再信任我，离我很远才吃东西。第二次，把它抓进了箱子，合上盖子的瞬间，它跳了出来。又一次失去信任。
然后，我买了航空箱，准备再抓它，却不见了。就在这段时间，它给自己找到一个家，就是女邻居的院子。
其实，后来很长时间，我心里一直责怪女邻居。因为，一直觉得是她不接受小橘子，不让进屋，才使小橘子再次离家去流浪。我知道这是道德绑架，可是忍不住。
曾经看到，小橘子怕女邻居。屋门一开，人走出来的同时，小橘子迅速逃窜。至少我去的几次，没有看到它和屋内的人有过任何互动。但是，即便如此，也比流浪强。这个院子，是个庇佑，挡住人害，挡住狗咬，挡住大猫欺负。温暖的阳光下，有时看到小橘子在晒太阳，伸展四肢，有时跳来蹦去，可能在抓小虫。
就此，我放弃了抓它，在发布领养信息的网站上，修改结果为未签订协议的领养。告知打算收养它的好心人，让他们放弃并放心。然后，继续投喂其他的流浪猫，包括小橘子的手足同胞，一只黑白狸猫，一只黄白花猫。
可是，一个月之后的周末下午，在喂猫点竟又看到了小橘子，它和另外两只挤在一起。听到我的声音，三小只同时弹了起来，不同声调却都奶声奶气地急切地叫，大概是说，饿了饿了，快给吃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发现了小橘子的秘密。原来，白天，它独自在女邻居的院子里玩耍、睡觉，饿了有粮渴了有水。每到下午四五点，它就来到喂食点，找到兄弟姐妹，追逐打闹，或是静静地等待食物。小区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喂，还有两三位邻居也在喂。
从那以后，我知道小橘子是一只极其聪明的小猫。为了活着，它想尽了办法。而它，当时只有四五个月大。
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女邻居，也没有告诉其他喂猫的邻居。我没有错，小橘子更没有错，这都没有错，不是吗？
四
秋风乍起，落叶扑簌，夏日里热闹的小区，一天比一天安静。
小橘子却又重新开始流浪。它不再回女邻居的院子。好在，与它相伴的，还有黑白狸和黄白花。
它们三只的猫爸爸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猫妈妈，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特别亲人，随便谁路上遇到它都可以撸，甚至可以抱。
女邻居曾经告诉我，三花是她家一只猫跑出来，在外面生的。那就对了，特别亲近人类，对人类不设防的，大多曾是家猫，或是离家的猫生的后代。它们的父母不怕人，懂得向人类讨好乞食，其后代耳濡目染也不怕人。而纯粹野猫，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警惕人类或其他动物。但事实是，亲人的猫，更容易被人害。
三花在成为小橘子妈妈之前，偶尔遇到喂过几次，一直以为是别人家散养的猫咪。还是家人告诉我，三花经常在小区的一个地方，和几只小猫在一起。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三花成为了妈妈。因为它的体型非常小，看上去也就六个月大。但是，有邻居确认，三花真的是几小只的妈妈。当初，一共生了六只小猫，让邻居抱走几只回家养了。
三花是一个负责任的猫妈妈。为了保住地盘，让孩子们吃到好心人投喂的食物，它经常和狗和其他猫打架，受伤不断。我曾亲眼看到，柔弱的娇小的三花，对邻居牵着路过的狗，疯狂嘶吼追打，完全变了一个样子。那些狗的体量远胜三花，但三花毫不畏惧，勇往直前。那时，它的孩子们，黑白狸和黄白花，正在汽车底下吃饭，三花可能觉得狗狗经过会让孩子们受到侵害。
三花最偏爱黄白花，经常带它外出觅食，最不喜欢小橘子。三花遵守动物的天性，排斥最后出生、最弱小的小橘子。在我们人类看来，很残忍很不公平。因为，每次吃饭时，三花会毫不留情地打小橘子，把它赶到远处，她和黑白狸、黄白花一起吃。小橘子委屈但逆来顺受地躲在旁边，眼巴巴地等待。所以，我去喂猫时，总在旁边给小橘子开小灶。但是，它的两个同胞进食更快，吃完再来抢。后来，考虑其他邻居也去喂，别的猫饿不着，我开始单独喂小橘子，一般是晚上8点半到九点，周六日上午十点左右。其他猫吃饱各自散去，只有小橘子还在等，它在树丛下的草地上睡觉，一喊就起来了。相比其他兄弟，特别瘦小，毛色也不太好，营养不良的样子。
去年八月，青岛经历了一次特大台风，利奇马。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开车出小区找小橘子，带着罐头和猫粮，全身湿透。不出所料，聪明的它，躲藏在集装箱底下，身体干爽，一滴雨都没有淋到。
三伏天，蚊子太多了，晚上去喂猫，必须长衣长裤运动鞋，帽子手套齐全。即使如此，常常被咬好几个大包，奇痒难忍。回家全身汗透，赶紧冲凉。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喂完小橘子离开时。它常常跟着我，不肯回去，明显的，不是送我，是想跟我走，跟我回家。但我，不能。自从前年捡了一个病猫，小猫经历了两次差点死去的大病，几个月的猫癣，家人都被传染了。家人坚决不同意再捡猫，当初为了收留小可怜，我也答应了。
但是，每一次，硬下心肠走开，回头看，黑夜里，空旷冷清的街道，一只孤怜怜的小猫，它去哪里？心里，难受极了。不敢再回头。
再一次在网上为小橘子发了领养信息，但是，它长大了几个月，不如两个月受欢迎，回复很少。
五
孩子们三个月大时，三花就不让它们靠近自己，就算最得宠的黄白花，也被母猫三花嘶哈退后。这是动物的法则，长大就必须独立。但是，有邻居告诉我，明明碗里有粮，三花却不吃，把食物留给孩子们。
一天，我开车外出，看到三花在垃圾箱里翻捡食物。立刻路边停车，下车喊它，三花看到是我，跳下来，嘤嘤地叫。我打开后备箱，它就站起来看，两前爪扶着车沿儿。给它开了一个罐头，放在垃圾箱旁边，三花埋头猛吃，不知饿了几顿。这之后，我增加了喂猫点的猫粮。
但是，三花最后还是走了，离开了生它养它的地方，把地盘留给了它的孩子们，也就是把食物、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她的孩子。有的母猫，是把长大的孩子赶走，三花选择自己走了。
母爱，是造物主给这个世界最温暖的设定。理智上看，母爱是一种本能，惟有无微不至地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甚至为了孩子会奋不顾身、牺牲自我，才能使种族生存和延续。这种本能对绝大多数动物而言，与生俱来，嵌入基因。母爱，不仅存在于人类，猫狗牛羊，都有母爱。
六
黑白狸和黄白花不见了，似乎是在同一时间段消失了。最初，我没有在意，因为有些时候，它们也不是一起出现。黑白狸不在最多，有人曾说，它长得最好看。的确，黑白狸的毛色最亮最润，像缎子一样华美，模样也是很机灵。
一天，几天，一周，半个月，一个月。黑白狸和黄白花一次也没有出现，它们，真的不见了。
邻居问我，哪几只小猫呢？
最好的结果，是被人抱回家了。最坏的结果，是被人害了。我希望，是前者。
网上至今能查到，有人在距离我住的小区不算太远的山上，用鸡笼装着四百多只猫，大多是流浪猫，也有偷的宠物猫。这些猫，准备送去烧烤店，有人举报，猫得以活命。网上还能查到，有人深夜在河边杀猫，猫肉十一元一斤买给烧烤店，猫皮十二元一张买给服装厂。可怕吗？这世上，真的有恶人。
还未成年的小橘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同时，也失去了三花留下的地盘。有一只成年黑猫，还有一只长毛白猫，都追打它。它被迫撤向西北角，另外一位喂它的邻居的楼下。
这真是一位好心人。她家不养猫，只是因为看到三花带着几只小猫，起了恻隐之心，从此之后，每天送一次饭，大多自制。后来让自己的女儿从网上买了猫粮。
有一次见到，她说，小猫把她抓破皮了，她又连忙强调，它不是故意的，是饿得着急了。她去打了狂犬病针，以为可能她从此不会再喂了，但是，她仍然喂，只是带上了长袖手套。
七
慢慢地，小橘子长大了许多，作为一只小公猫，不再满足安于一个小小的西北角，开始出现在小区的中心腹地。它像三花一样，特别亲人，大人孩子都可以摸。而且，它时常在傍晚时分出现在8号楼的便利店门外。那个时候，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买东西的，取快递的。有一回，看到两位年轻人在喂小橘子猫条，连吃了两个。
它的毛色亮了顺了，竟然开始挑食了，有时开了罐头闻闻不吃。
我仍然放猫粮在原来的喂食点，那里没有断过猫。来了一只玄猫，全身亮黑，绿眼晴，叫声温柔。一只三花，几只大大小小怀疑是一家的奶牛。
流浪的猫咪，几乎全是田园，也就是大家说的土猫。因为随处可见，所以人们认为不值钱。它们在钢筋混泞土的城市社区里流浪，并没有很多的老鼠可抓，它们的父母可能曾经生活在人类的家庭，也失去了捕捉的技能，因此无法传授给它们。
人类主宰的世界，不管是流浪猫，还是人为繁殖的宠物猫，它们的猫生家庭幸福，往往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彼时，孩子们有父母呵护，有手足同胞相亲相爱。随着小猫长大，流浪母猫会驱赶孩子，而宠物猫、家猫满月后会被一一送养。从此，各奔东西，命运迥异，此生再不会相见。
八
今天，青岛刮风又下雪，天空阴沉。网上说，又确诊了一例新冠肺炎，大家不敢出门玩雪。
可是，小橘子有家了，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放晴。
说真的，动物的世界，很简单，人类的世界，太复杂。
那天，女邻居邀我，疫情之后去她家看小橘子，我答应了。
三花是女邻居家的母猫在外面生的孩子，那三花的孩子小橘子，相当于兜兜转转之间回到了爷爷奶奶的家。三花，嫌弃小橘子，它不会料到，偏偏是最弱的小橘子，成为胜出者。
在自然界，拼的是先天的身体素质，在人类的世界里，还得拼头脑。
聪明的小橘子，祝福你，喵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