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入藏故事简介30字:故事成婚后公主去戍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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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公主权倾朝野,心如蛇蝎,是个女流氓。
我实在不知天下人为何要这么评价我。
明明我就很单纯。
当初我在贫民窟收留了一个疯女人,单纯地以为她只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
她疯疯癫癫,时常话都说不利索,却总是让我喊她娘,我不喊,她就追着打我。
后来,一个穿华服的八字胡问我想不想过好日子。
谁能不想。
第二天,疯女人就消失了。
八字胡将我收拾整齐,领我走进一处天宫般的地方。
我望着那高耸的宫门,心里生怯,告诉八字胡我要回家。
八字胡说:“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说不是,而且那个疯女人也不是我的娘。
八字胡说:“已经容不得你不是了,除非你想死。”
谁能想死。
我被带到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面前。
他孤独地躺在龙床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伸出干枯的手来摸我的脸,“这就是朕与宛音的女儿吗?”
八字胡让我跪下喊“父皇”。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捡到的那个疯女人是前皇后,她因家族谋反受牵连被废,心灰意冷地搬离宫外,在护国寺修行,期间生下一个女儿。
有一天护国寺失火,她和襁褓里的婴儿一同失踪。
失去以后,皇帝突然开窍,发现自己爱她,他锲而不舍找了她十几年,希望在临终之前,找回她们母女。
八字胡是皇帝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
他告诉皇帝,先皇后已仙逝。
他在说谎。
我偷偷看见八字胡将那疯女人扼死在胡同,草草掩埋,就为了给身患重病的皇帝编织一个美好的幻想。
在皇帝的心里,他的宛音永远年轻,永远美若天仙,日复一日痴痴等着他来接自己。
而不是阴沟里浑身发臭,指甲缝里满是黑泥,每天吃死老鼠,早已忘了皇帝是谁的疯婆娘。
皇帝不能接受。
事关皇家体面,所有人都不能接受。
所以那可怜的女人就活该被抹杀,消失得无声无息。
她的死因我谁也没告诉,我默默将八字胡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禁卫军统领,赵恒。
2
皇帝给了我新的名字,叫萧南夕。
从进宫的第一天我就想出宫。
当天下午,太子——也就是我的哥哥,迎面过来将我踹翻在地。
没有任何缘由。
如果非要问缘由,他觉得在宫外长大的我粗鄙,不配当他的妹妹,让他在别的兄弟面前丢了人。
我因长年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半天没有爬起来。
太子纡尊降贵地俯身,指着我鼻子道:“不许说是我妹妹,也不许出现在我视野之内,否则我就杀了你!”
皇帝不能临朝,全由太子朝堂听政,他终于不用再收敛嚣张跋扈的本性,在宫里横着走。
所以他说杀了我,绝不是说说而已。
无惧太子威严,一左一右扶起我的是二皇子萧泽和七皇子萧城。
二皇子萧泽气质儒雅,秉性温和,就是身体不大好。
萧泽生母是圣眷正隆的贵妃,故而他的面子太子需给。
我的第一支首饰是萧泽送的,他说别的妹妹都有,我这个妹妹也要有。
宫人们私下对我的身世质疑颇多,那些皇子皇女始终当我外人看待和欺负,萧泽每次都将我护在身后,严厉地告诫,不得对长公主不敬。
七皇子萧城比我还要小两岁,自小没了生母,过继在现任皇后膝下养着,皇后有自己的子女,对他并不上心。
他活泼开朗还爱笑,功课稀松,却好动刀动武,时常被人叫做“野猴子。”
我是“野种”,他是“野猴子”,他说阿姐,我们都是“野”字辈的,以后我罩着你。
这两个人,给了我平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第一次,我也可以有家人。
过了几年,萧城满了十五岁,请命投身军中,恰逢大魏与匈奴战事正酣,军中缺人,皇帝也乐得皇子出去历练,遂同意。
我问萧城能不能带上我,萧泽早已娶妻离宫建府,萧城再一走,我就彻底没了依靠,被太子弄死是早晚的事。
萧城道:“阿姐,边疆很苦,我舍不得你吃苦。”
也许上天就是派我下来吃苦的。
在边疆吃了十年沙子,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差不多是一个女子一生最好的年华。
你问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一天一天就这么过了。
对我来说,头天杀人晚上做噩梦,第二天拖着灌铅的身体继续出去杀人、被士兵觊觎、被将领们看低、因为太子克扣军中粮草,只能饿着肚子杀敌……这些都不算苦。
最苦的是萧城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
那时全军将士已经五天没能吃上饭,萧城咽气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沾血的豆饼,如往常那般冲我狡黠一眨眼,“这是我偷偷藏下来,本来准备等这一仗打赢了再给你……”
“阿姐,你说我们会赢吗?”
我说,会。
那豆饼苦涩难咽,连牲口都不爱吃,我一点一点将它吞下,和着萧城的血,和着我自己的泪。
我说,“阿姐答应你,我们一定会赢。”
萧城笑着,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那是我们和匈奴的最后一战,我军大获全胜。
不久,传来皇帝驾崩,太子将继位的消息。
我号令全军整装,这一次,目标是京都。
一个月后,我带头攻破城门,将才上位一个月的太子从龙椅上拉下来。
他死前哀求道:“南夕,我是你亲哥哥啊!”
所以我亲自送走了他,全了他这份兄妹情谊。
我连夜带兵包围了萧泽的王府。
萧泽被我惊动,披衣出来,他十四岁的儿子明染跟在他身后,昏暗灯火下,眸光雪亮,炯炯看着我。
我道:“明染又长高了。”
他乖顺地道:“见过小姑姑。”
萧泽道:“南夕,你这是何意?”
我道:“恭请二哥登基。”
满目疮痍的大魏需要萧泽这样一位仁君。
萧泽登基那一日,将我召到身侧,当众下诏,说大魏江山,永远有长公主半壁。
可能正是这一句,让天下人都以为我得多有多有野心。
其实我没。
我做过最出格的举动,就是给禁卫军统领赵恒随便按了个名头,把他处死了。
别人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喜欢八字胡的男人。
自那以后,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敢留八字胡。
……
往事如潮,距那至今,又过七载矣。
这一次我自边疆回京都,是满朝文武合力请意。
原因无他,我那继位才三年的侄儿萧明染,年方二十一的萧明染,为了一个男子寻死觅活。
满朝文武真有意思,忠君爱国者说我在军中多年经营,权威日甚一日,仿佛已经看到了我的尽头,就是一个“反”字。
晚反不如早反,他们天天等着我有起造反的苗头,好早一日名正言顺将我除掉,去了我这块心头病。
投机取巧者则在我身上押宝,认为跟着一个稚嫩的小皇帝,怎比得过跟着心狠手辣的长公主更能一展宏图。
大魏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女帝。
他们也天天盼着我反。
两方阵营明争暗斗,吵得不可开交,目的不同,想法却一致,那就是“长公主什么时候反”。
众望所归,好像我不反,就对不起满朝文武。
我那小侄子大概是看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所以给他们找了个事。
他选了个风和丽日的早朝,宣布自己要立后,男后。
在此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满朝文武顿时炸了锅,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跟那礼乐司的乐师有了接触。
我侄儿这袖,断得任性,断得突然,断得说一不二。
谁劝都不好使。
这时候就需要一位长辈出马。
他们把太后搬出来,太后只是一味地哭,哭完去别宫住着,眼不见为净。
他们把已故的先帝,我二哥萧泽搬出来,小皇帝主动去太庙跪了一晚,第二天越发坚定了立后的心。
满朝文武团结起来了。
他们把“长公主什么时候反”暂时放置一边,将我从千里之外找回来,让我劝一劝小皇帝。
3
经年再归京,街上风物如昨,可惜物是人非。
我坐在马车,一一经过我和萧城当年偷跑出宫玩过的青楼、赌坊、瓦子……
当时年少不经事,而今才发现,萧城那个货,净带我往三教九流的地方蹿了!
我能位居大魏头号女流氓,萧城功不可没。
“丁,你看,”我指着某茶馆,热情给我的侍女小丁介绍,“那曾经是我调戏过太傅之孙的地方,如今人家已经是丞相了。”
“再看,”我指着妙音坊,“那曾经是我往大学士家二公子身上丢手帕的地方,如今人家已经是中书令了。”
我指着酒楼,“那是我往英武侯家小公子头上浇酒的地方。”
小丁:“人家没打你么?”
“打了,”我道,“不打不相识,后来我就和小公子成了兄弟,先帝元年他从军,我还照拂过他。”
我道:“这小公子你也认识,就是咱们北军如今的左骑将军,谢皓。”
小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往前,一条岔道分开左右。
小丁:“咱们是直接进宫,还是先回公主府?”
我道:“进宫。”
不知是满朝文武里头哪位人才,想出了请我回来规劝小皇帝的主意。
我才不在乎他们萧氏血脉能不能得以延续。
之所以回来,也是架不住百官言辞恳切,走个过场,一表我这个当姑姑的对小皇帝的重视。
我道:“公主府能不回就不回罢,等我见过小皇帝,便找个客栈休整一夜,明日回边疆。”
小丁:“真不回去看看驸马?”
我道:“呵。”
*
宫阙巍巍。
萧明染知道我要来,一早派人至宫门前等候。
说起来,我上次见他还是在七年前,我逼二哥登基那一夜。
这七年间,我间或受诏回过几次京,也都是见二哥的多,见别人的少。
至于这个小太子,我只在几个节下象征性给他捎过礼物,比如过年,比如他生日,是我让手下随便挑贵的买的。
一路白日风花香,春寒料峭。
宫人将我引至听风轩,便不再往前,说是陛下不喜人多。
我独自进去,先闻琴音泛泛。
听说小皇帝中意那人正是一位乐师。
拐过花影重重,眼前豁然。
水榭九曲,亭中有风,一雅服男子正妙手抚琴,十指流玉。
我看清他的面容,瞬间理解了萧明染。
如此绝色,超越了谪仙的绝色,模糊了性别的绝色,谁能不心动。
我立马打消了“来走个过场”的念头。
这门婚事,我非给他二人拆散不可。
我上前,琴音戛然而止,那男子闻声抬头,眸中崇光潋滟,一笑天下倾。
我也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人,呼吸却跟着滞了一滞。
他方要起身,我已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声势煊赫地道:“就是你,闹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朝纲不振?”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惑主犯上,该当何罪?”
那人张了张口,我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威慑之,诱哄之,一鼓作气。
我轻挑他下颌,“念在你大错还未铸成,回头是岸还来得及,不如跟我走吧,皇宫这拘人的地方有什么好,跟了本公主,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那人的脸离我咫尺,笑容越发璀璨,道:“好啊,小姑姑。”
我:“……”
我:“……”
我:“!”
我:“陛、陛下?”
“陛下,松动的琴弦可找到了?”一人步履匆匆,托着两根新弦,自我身后花丛转出,见到我,不由一呆。
萧明染站起,对来人道:“佩之,来见过长公主。”
来人才是传闻中的乐师。
我趁他行礼,将他打量一通,虽也是相貌非凡,但跟萧明染一比,着实普通。
万千春光都叫萧明染比得普通了。
我叫了声“免礼”,还处在震惊中无法回神。
短短几年而已,萧明染怎么出落成了这副模样。
他他他……这孩子到底随了谁……
萧明染对佩之嘱咐了一句,佩之自去为琴换弦,萧明染则转过头来看着我,“姑姑方才所言,是出自真心的么?”
我:“什、什么?”
“让朕跟了你。”
“……”
他笑道:“我可当真了,南夕。”
我:“你管我叫啥?”
他:“君臣在前,亲疏在后,朕唤你一声南夕,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他说的有道理。
可我总觉得哪里怪异。
“南夕跋涉辛苦,走吧,”他道,“用膳去。”
我落他一步,冷静片刻,开口:“用膳就不必了,陛下当知,我此次回来是为何。”
“朕得知南夕要回来,命御膳房准备了好几天,南夕就当体恤一二御厨们的辛劳,可否?”
他语气温柔,却又让人无法推拒。
我只得依从,随他入了寝宫。
膳食已摆下,满满一大桌,都是我爱吃的菜品。
“御厨们怎会知道我的口味?”我入席,随口问。
萧明染也是随口答:“用心罢了。”
这个陛下不简单。
我谨慎提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吃了起来。
萧明染吃得不多,很快停箸,端茶在旁边看着我吃。
我道:“你和佩之的事,我支持。”
他一口茶险些喷出来,难以置信望着我,“你……也不怕太傅他们几个老迂腐在你门前撞死。”
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也是,”他搁下茶盏,按着腰腹微微蜷缩,面色可见的苍白,“小姑姑支持得这般轻易,是离经叛道惯了,还是因为对朕不上心?”
“怎么了这是?”我扶住他一只手臂。
顷刻间,他额上已满是细汗,对我摆摆手,“诸位大人的委托小姑姑完成了,用过膳便出宫去吧,明日若是离京,打发个人来知会朕一声就成。”
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在京都久留?”
“你说过你不喜欢京都。”
我的确不喜欢,这话我却不记得对谁说过。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直不起腰,我忙道:“来人!”
门外宫人纷纷涌入,我揪住打头一个,“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宫人战战兢兢,“陛下于三、三日前不慎遇刺……”
我不觉皱眉,拿开萧明染挡在腹部的手,果然有血迹从薄薄春衫里透出。
我双手扶住萧明染,“疼吗?”
他点头。
我:“疼就对了,但凡你稍微顶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也不顶。”
“早几年我就跟你爹说过,京都子弟个个养在富贵乡里,适当学武傍身没坏处,你们非是不听。”
他双眉微蹙,眼里团上一层水雾,又可怜又委屈,放在这样一张明艳绝伦的脸上,使我的心蓦地软了一软。
“好好好,不说你了。”我道,“扶你进去?”
他“嗯”一声,十分自然地靠在我肩上。
我颈子被他沁凉的发丝蹭着,怪异之感再度上涌,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按理我与他接触甚少,这一见面,他却与我没有半点生分。
“明染,你出过京都么?”
“自然没有。”他道。
“那出过皇宫吗?”
“也没有,南夕何故有此一问?”
“京畿之地,皇宫大内,一国之君说遇刺就遇刺,明染,你周围该清一清了,刺客可抓住了没有?查出来是受谁指使了吗?”
“尚未,小姑姑可愿留下助朕一臂之力?”
我心说,你们京都连个能办事的人都没有了吗?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捂着伤口呻吟了一声。
我:“……好吧,反正边境现下安稳,我不着急回去。”
我:“但我有个问题,姑姑就姑姑,你非要加个‘小’字,是瞧不起谁?”
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勾出一抹笑容,直直看着我,“你本来就没比我大多少。”
太医来了,说是萧明染伤口撕裂,要重新包扎。
萧明染伤在腹部,免不了要宽衣解带,我欲回避,但萧明染拉着我手不放。
我看他实在难受,又因为他是晚辈,再说沙场之上我什么样的肉体没见过,所以大大方方留下了。
太医说他有些低烧,须卧床休息。
我想起他方才在那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卖弄风情,心想这可不是自找的么?
有心斥责他两句,转念一想,人家为了吸引心上人注意,我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我替他扯了扯薄被,看着他蹙眉的模样,多少有点愧疚。
这是萧泽唯一的儿子,我就是看在萧泽的面子上,也不该对他如此疏忽。
让他在自己家里被伤了,这还了得。
我低头沉思一阵,抬起头,见他正一动不动看着我。
我道:“可还难受?需要给你叫佩之过来么?”
他:“……”
他道:“不用了。”
我:“好样的,有罪自己受着不叫心上人跟着难过,这才是个有担当的人该干的事情。”
我:“难为你对佩之有这份苦心。”
不知我哪句话说错了,他脸色变得更难看。
我道:“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手指被他勾住,他道:“南夕,别忘了你答应我要留下。”
这孩子真是个粘人精。
我安抚拍拍他手,“放心。”
4
小丁在宫门等我。
我道:“咱们留在京都的情报网,用一用。”
小丁惊讶,“这就不走了?”
我:“不走了。”
小丁频频回头看宫门,“是什么让你从暂留变成了长住,难道那里头藏着个大美人?”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那可太美了。”
小丁深谙我秉性,“你居然舍得这么早出来。”
我仰天叹息,“大美人是咱们陛下。”
小丁:“更好了,现在多流行姐弟恋。”
我:“……”
我:“可你听说过姑侄恋吗?”
小丁:“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亲的,我接受我接受。”
我看着我丧心病狂的小丁,“我不能接受。”
我又不是没有喜欢的人。
小丁还想再磕一会儿,被我生拉硬拽绑走,“即便留下也是暂时的,别发梦了,回府。”
最多七天,把刺客查清楚了我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小丁:“不住客栈了吗?”
“好几天呢,住客栈多贵。”
小丁:“……”
5
公主府灯火通明,许是小丁提前给府里打过招呼,说我不回了,于是故府里人乍一见我,个个惊慌。
我从他们的表情嗅到一丝不对。
命令所有人原地不许动,我带着小丁入卧房。
开门第一幕好生刺激,女的我不认识。
男的是我的驸马。
我第一反应,是捂住了小丁的眼。
小丁拼命把我手往下拉,道:“哇塞。”
我的驸马和那女子听见这一声,惊吓不已,双双抬头看向门边,继而手忙脚乱地穿衣。
我怕小丁污了眼,扭着她脖子押送她出门,顺便把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等。
院子站了一干奴仆,皆大气不敢出。
须臾,我的驸马和那女子衣衫不整地跪在了我面前。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我道:“起来吧。”
我的驸马……
我道:“那个,夫君,你叫什么来着?”
我的驸马颤声道:“何邈。”
哦对,我的驸马何邈,是我二十五岁时我那便宜父皇赏赐给我的。
那年我正忙着在北境带领将士们挖战壕,听闻被赐婚,很是不耐烦。
婚前我曾单独找过何邈一回,言明我无心嫁人,也不会长留京都,这辈子若无意外,将来会老死北境。
我劝他知难而退,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父皇那里我去消解。
何邈坚持要娶我。
他只要娶了我,就能免去他父兄因贪污受贿所犯下的罪责。
他说:“我会对殿下一心一意。”
他取所需的一场交易,叫他说得情深意切。
我也没闲着,接着婚事的由头敛了一笔嫁妆钱,当了军费。
婚后第二天,我心里挂着战壕积水的问题,马不停蹄回了北境。
迄今八九年,我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我自问没有对他不起,家里的钱和人归他支配,我从不过问,由着他吃喝嫖赌,逍遥自在。
如今看来,他过得也太逍遥了。
我看着畏畏缩缩的他,叹道:“让驸马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是本公主的不对。”
“看你和这位姑娘两情相悦,不如我成全二位?”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成婚后公主去戍边,八年后回京,却见驸马身边多一貌美女子
他二人听来像是我要杀了他俩,再度双双跪地,不停打摆子。
那女子倒比何邈英勇,搂着何邈的颈子,冲我视死如归地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这种没有男人要的异类怎会明白!”
何邈死死将那女子嘴捂住,对我道:“扇扇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冲撞殿下,有什么我都替她担着,只求殿下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她一命。”
有苦命鸳鸯那味儿了。
小丁道:“搁这内涵谁年纪大呢?公主,我看处死算了。”
我白小丁一眼,将那对苦命鸳鸯扶起,回屋写了封和离书。
我温和且亲切对那女子道:“一个女人,一辈子若是只指望有男人来要,是不是也挺可悲的。”
“你觉得与他恩爱有加,不过是因为他眼下有钱有闲,不必为生计发愁,我今日让他净身出户,不用多,过一个月你再看看?”
“到那时他若还将你当做掌中宝、心头肉,而不是拿你当赌筹,我把头拧下来送你。”
女子道:“不可能!”
仿佛是急于求证,她夺过和离书,对将何邈道:“你签给她看!”
见我动了真格,何邈只犹豫片刻,便站到了我身侧,指着女子严词厉色,“是她先勾引我的!殿下,求你别将我赶出去,我知道错了。”
女子面如死灰。
我笑了笑。
小丁一拧何邈手,削破他指头,在他杀猪似的嚎叫里,把着他手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末了小丁将人一踹,吩咐管家,“赶出去。”
何邈被家丁拖出去。
那女子伶仃站在原地,望着我。
我道:“不好意思,拆散了你们,请便罢。”
女子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对何郎,竟无情至斯吗?”
我道:“谁叫我毒如蛇蝎。”
小丁道:“这位姐姐,我家殿下在救你出火坑,你怎么还反过来说我们殿下的不是,有本事你去找你的何郎……”
我将小丁拖了走,有那渡人的功夫,不如找刺客,早完事早解脱。
我让人将卧室那张床拆了烧火,自去书房写信。
小丁举着信鸽,挤眉弄眼看我上火漆,“又是写给他?”
我时常觉得她知道得太多了,早晚得被我灭口。
但除了小丁,我也无人可一诉衷肠,认命道:“说好的花期共赏,无故失约,不得给人个交代吗?”
小丁笑得好不暧昧。
次日,我进宫探望萧明染。
刚一出公主府的大门,何邈已迫不及待凑上来,嘟嘟囔囔,左不过是堆求我原谅的废话。
门人叫家丁将他拖开,为难对我道:“驸……何公子执意在这里赖着,赶也赶不走。”
我登上马车,“喜欢耗就耗着吧,不用搭理,实在不行就打一顿,扭送官府。”
到了宫门,我下车,与被我调戏过的丞相陈渡面对面。
他属于满朝文武里忠君爱国那一派,唯恐抓不住我每一次行差就错。
他指着宫门道:“长公主越权了。”
我道:“哦?”
“此宫门为官员所用,后宫命妇不该走这个门。”
我道:“丞相大人似乎忘了,本公主还是北军统帅。”
我又道:“虽说你官职比本帅大一级,但按大魏皇族的分位算起,长公主若执意想走此门,你这个丞相该居后才是,咱俩到底谁越权?”
我道:“来,你让让。”
陈相铮铮傲骨,持身朗肃,火化了能直接升天做圣人,不与我做口舌之争,礼让退一步,不甘且倔强地跟在我身后。
我就爱看圣人下神坛,回眸笑着看他,“听说陈相至今仍未娶妻?”
他道:“是。”
“这却是为什么?难不成陈相在等谁?不会是等本公主吧?毕竟本公主这么优秀,当年茶楼惊鸿一顾,使卿念念不忘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好,本公主昨日刚休了夫,不介意与丞相凑合凑合,陈相意下如何?”
陈渡一撩官袍下摆,什么礼义廉耻,通通不顾,一个文官,跑出了武将的速度。
留给我个铿锵的背影。
没劲,这么不抗撩扯。
我入萧明染的寝宫,他半坐靠在迎枕上,旋着药碗,瞧来甚是疲惫。
见面第一句,他道:“听说南夕昨日在府中恚怒休夫,可有此事?”
我:“……”
即便京都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知道的未免也太快了。
我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他低眉浅笑,一把青丝垂落胸前。
我替他顺到耳后,“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他:“没有。”
我:“那还不赶紧喝药,你捧着药碗盯出花儿来,伤就能好了?”
他不满道:“萧南夕,你好凶。”
我也觉得,见了他,脾气总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全然没有面对外人的无所畏惧、游刃有余。
可能是这孩子与我自来熟?
我道:“换做在军中,你这样娇贵的早被我打死了。”
他索性弃了药碗,“那你打死我好了,我就是不爱喝药。
我:“……”
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当知道,以你的身份,爱不爱和喜不喜欢,都得再三权衡过才能说出口。”
我:“比方说你要想在史书上留个勤勉的名声,就得按时上朝,想要按时上朝就得快点好起来,想要好起来就得老实喝药。”
我:“若是做不到,我就要揍你了。”
他:“……”
他将药碗端起,干了。
苦得整个人都枯萎下去,没精打采地道:“敷衍我时说我是小孩儿,教训我时又把我当大人,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我:“按需来,你可大可小。”
他“哼”道:“昨日在听风轩也不知是谁,轻薄于我。”
“那叫轻薄未遂,未遂!”我跳起来,头一遭感受了脸红的滋味,“我又不是故意,谁叫你……”
长得祸国殃民。
他挑眉,“我什么?”
“穿着随便!”我找个借口搪塞,“我顶烦有人衣着不严谨在我眼前晃。”
他若有所思。
我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度,道:“对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听你说说遇刺的细节。”
他:“忘了。”
我:“……”
我:“忘了?!”
他委顿一搭额头,深吸了口气,“小姑姑,我难受得很,你瞧这深宫广殿,我身边一个亲近人都没有,就连母后也不管我了。”
我心道,这能怪谁。
他拉住我搁在床边的手,“你在这里陪陪我,可好?等过两日我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手软绵冷冰,气息柔弱,哀哀乞怜的形容,让我想起了刚进宫那会儿萧城送我的小兔。
也是这么纯良无害,稍微碰一碰,眼睛就能红上半天。
后来不知怎么被太子的拥趸们知道了,一日我下学回来,见那小兔被剥了皮,血淋淋挂在我床头。
要说这旷寂宫殿,我比萧明染更知道其中吞人的黑暗。
他自己孤零零躺在这里,确实可怜。
我道:“好吧。”
就这么,我又浪费一天,一件正事没干。
净陪咱们这位陛下赌书斗棋泼茶了。
直到傍晚上灯,我才抽身出来,在宫门口遇见抱琴的佩之。
佩之朝我行礼。
我不是那种古板的长辈,摆出十二分的随和,“明日起你多来陪陪陛下,他还能好得快些。”
佩之一脸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
我嘱咐宫人多留意萧明染,他已走了进去,这时我听萧明染在内问道:“佩之,你觉得我衣品不好吗?”
男为己悦者容。
没毛病。
6
我担心何邈还在公主府赖着不走,倒也不是怕他,而是实在不想看见他那张脸。
所以我让车夫拐了个弯,随便找家酒馆把我放下。
夜已深。
酒馆人声却鼎沸。
原是新来了位说书人,说的正是富家长女弑兄谋家产,撺掇另一个哥哥上位那一段。
如果我没猜错,“富家长女”的原型就是我。
我点了壶酒,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一半,身后脚步声起,重重一顿,开始后退。
我道:“这么巧啊,陈相。”
陈渡莫可奈何,在我对过就坐,“长公主。”
“陈相也喜欢听书?”
“偶尔出来体察民生。”
“陈相时刻心系百姓,令人敬佩,”我道,“听闻陛下经常辍朝?”
他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陈相代为操持政务,劳苦功高。”
“为国为民,不敢居功,不敢称劳苦。”
台上说到富家长女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说书先生拍案,神情激愤。
陈渡认真看着我,“真正的功劳,是为大魏铲除毒瘤。”
本毒瘤发自肺腑地笑了。
他话头一转,加重语气,“陛下近几日‘病’了,跟你有关系吗?”
“你怀疑我?”
他:“是。”
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
我若真想篡位,直接挥军京都岂不更痛快,何须那么迂回。
可陈渡不这么想,因为人心本就是迂回的。
我烦了,“啧,小时候多水灵的少年郎,怎么就长成了不解风情的木头。”
陈渡:“……”
言罢我仰头饮尽壶中酒,无视他脸红到脖子,转身走人。
公主府门口一片清净,何邈已不知去向。
小丁和情报网的头目在书房候我多时。
“宫内不曾有刺杀?”我听完那头目汇报,很是疑惑。
头目道:“我等频频留意宫中动向,以便保护陛下,一月之内,宫中风平浪静,不曾有殴斗。”
“那陛下怎么会受伤?”
头目顿了顿,又顿了顿,答不上来,“属下该死。”
我相信手下的忠心,不至于偷懒说谎。
看来萧明染这伤另有隐情。
小丁:“既无行刺之事,陛下为何要假借调查刺客之名,要殿下留在京都?”
我连想到今日陈渡对我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
“夺权呗,”我道,“我滞留京都,对他们最大的好处不就是这个么?”
若说有一个人比满朝文武更希望看我玩完,那就是萧明染。
功高盖主,我跟他爹感情深厚,跟他可没有。
萧明染翅膀硬了,当然要权利集中,留不得我这么大一个隐患。
我今日还劝他不要由着自己性子行事,可不是贻笑大方了。
我虽然对此早有思想准备,临到身上,心里还是堵满寒意。
萧明染这只小白兔,心黑着呢。
我对那头目道:“让宫里咱们的人都撤出来吧,只怕早已被人反间了也不知道。”
头目道:“是。”
小丁道:“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你看呢?”
小丁:“当然回北境才是上策,只要大军在手,何惧他们什么阴谋阳谋。”
我道:“好。”
我不想,也不擅长玩弄权术。
7
翌日进宫,萧明染总算下了床。
正由织造司的裁缝量体。
那裁缝不知他身上有伤,屡次触碰他腰腹。
萧明染脸色白了又白,我看不过眼,道:“我来吧。”
接过布尺。
萧明染自觉展臂,身姿挺拔如竹,让我将手臂环过他腰。
贴身站着,他垂眸看我,忽然笑出声。
我没好气,“你笑什么?”
他道:“看到南夕,心里欢喜。”
演,接着演。
我道:“你表达欢喜的方式,就是欺我瞒我?”
他:“你指哪件事?”
“怎么,还不止一件事?”
“……”他抿唇,目光放柔软。
我已不吃这一套,冷硬道:“我今日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他瞳孔猛地一缩,“你明明答应过……”
我打断他,戳戳他腰间,“还敢说,这伤怎么来的,你没数吗?”
他吃痛,后退半步,“南夕何出此言?”
装,继续装。
我冷笑,“压根没有刺客,陛下编故事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既然没有刺客,姑姑也就放心了,京都非容我久留之地,我还是回边疆吧。”
“不行。”他情急之下,一把握住我手。
我横他一眼,他还要跟我撕破脸,强留我不成?
他被我瞪得一颤,将我手抓得更紧。
我:“……”
他道:“真有刺客,只是我不方便透露给南夕。”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他被治罪。”
我:“……”
他欲言又止,神情隐晦。
我懂了。
我:“那刺客是配之?”
他:“……”
他深沉点头。
为爱委屈求全,无可厚非。
我:“配之为何要杀你?”
萧明染道:“他也是一时糊涂,已跟我发誓,今后不会了,我信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活该也是他自己受着,我还能说啥。
我再问:“那你还让我留下帮你查什么?”
他道:“不是南夕查,也是别人来查,我想让你帮佩之遮掩一二。”
原来如此。
敢情是因为我开明好说话。
我道:“小事一桩。”
他小心翼翼,“那么南夕不生我气了吧?”
我但笑。
我怎么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顺着他道:“姑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他撇嘴,把头抵在我肩膀,摆出一个十足依赖的姿态,道:“不生气就在京都多留几日,当……为了我。”
我推开他,“我吃软不吃硬是不假,可也不是一直吃软,你身旁宫人御医一大堆,需要我照顾么?再说还有佩之。”
他失望直起身,看了我一阵,道:“好罢。”
“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
“这么等不及……”他咬牙,“萧南夕,你没有心。”
戏演的太过,好像我负了他似的。
我拍了他那玉瘦松腰一把,“没事多吃点饭。”
7
等我从宫中回家,小丁正带人收拾行李。
我站在庭院,看她忙里外,一只信鸽落在我肩膀。
我打开信看了看,对小丁道:“行李放回去,不走了。”
“……”小丁手握上刀柄,看样很想拔一拔。
信上说:三日后,京都明月楼,与卿一叙。
落款是“淮安”。
8
我与苏淮安相识于三年前,边疆大漠孤城。
那是个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黑市交易盛行。
打仗讲究个知己知彼,我时常去那里买消息,一次不慎得罪了地头蛇,被追出几条街。
窘迫之际,苏淮安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
我与他日渐相识。
他为人狠辣,江湖经验丰富,武功深不可测,来无影去无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每到北境,必约我喝酒。
他说他琐事缠身,不能时常与我见面,所以送了我一只信鸽。
大漠深处勾当繁多,我私下猜测,他多半也是哪个组织的首领,手中攒了不少人命,干过很多黑活。
我不介意。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这么,我与他来往三年,本来约好下个月初一起去看弥离花,结果萧明染断袖了。
我不得已回京,估摸着在下月初之前赶不回北境,所以飞信给他,跟他说下次一定。
没想到他要来京都见我。
这可真是,可真是……
“可真是喜鹊枝头喳喳叫,美丽春天要来到。”小丁鄙夷,“殿下,你偷笑了一天,那耳根不疼吗?”
我揉揉脸颊,有点。
说好了要走,而今又留下,我觉得有必要亲自进宫跟萧明染打声招呼,以免他疑心加重。
萧明染一天一个样,先前还视药碗如洪水猛兽,今天面前摆着一溜儿苦药,颜色深浅不一。
萧明染望着跟前侍立的太医,“需要喝这么多?”
太医道:“陛下要想伤口加速愈合,就得喝这么多。”
萧明染深深提气,二话不说,开始灌药。
我道:“伤不是这么养的,欲速则不达。”
自打我进来,他就对我视而不见,此刻方抬头,不咸不淡道:“小姑姑不是走了吗?”
我悟了,这分裂的孩子,阴阳怪气或者有求于我撒娇时,便唤我“小姑姑”,其余时候一律叫“南夕”。
我道:“回府之后想了想,不放心陛下,还是等陛下红伤好了我再走。”
他端起第二碗药,“不必,小姑姑既然在京都待着不自在,朕强留小姑姑,岂非不孝,小姑姑想走就走吧。”
不孝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我道:“是我自愿要留下。”
他:“午间一起用膳?”
我道:“用膳就算了……”
他立时蹙眉,目光哀怨得能拧出个女鬼来。
“吃!”我赶忙改口,“正好我也饿了。”
哪敢再惹他不快,我抄起旁边的青梅,殷勤往他嘴里送。
如此消磨又一天。
回京三天了,我干一点正事了吗?
没有。
9
第四天,萧明染在床上躺得不耐烦,让我陪他走动走动。
他更衣,我在外间等候。
等了许久还没穿完,我忍不住进去。
萧明染活脱脱站成了个衣架子,华服美饰一层层,由着宫女打扮。
也就是他体态颀长清瘦,稍微换个人就是灾难。
我不能理解他的审美为何转变如此之快。
我道:“你这是要去庙里拜菩萨?”
他斜睨我一眼,“够端庄吗?”
我:“够。”
“那就行。”
他矜贵递出手,“过来,扶我。”
“……”
该说不说,我想起了发情的公孔雀。
佩之是个有福之人,我这大侄子为了吸引他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御花园,万紫千红齐开遍。
我携着一朵最大的富贵花,走不快,被迫漫步赏景。
萧明染忽然开口,“南夕,其实皇宫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让你难过的那些人早已经成了过去。”
“你若留心就会发现,全天下最美好最名贵的花都在此间。”
“可是这里头没有我最喜欢的弥离花。”我解释道,“弥离花是北境独有,花开时异常秾丽,可惜路途遥远,不能采来让你看看。”
他无言对着我。
我也看着他。
想让我乱花迷眼,就此答应留在京都,释了我手里的兵权,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若少耍花招,直接开口问我要,我兴许就给了。
我道:“没有弥离花,旁的花再美再名贵,我也不稀罕。”
他愤愤扬袖,将我甩在身后,走得大步流星。
走出两步,突然停住不动。
“怎的了?”我上前,看清他的处境,没忍住笑出声。
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因为腰上垂挂的“禁步”过于繁复,被灌木丛缠住了。
后面有草木堵路,我只得微微屈膝矮身,两手环过他腰,透过他身前,去解那细密的小链子。
我幸灾乐祸,“该,谁叫你打扮这么隆重。”
他气恼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反正不是为了我。”
“……”他道,“萧南夕,你没有心。”
又是这一句。
我道:“别动,再动真解不开了。”
那“禁步”用细金链子串着玉珏,环环相扣,越拆越难拆,我一时着急,往前一凑。
萧明染被我狠狠扑倒,下意识搂着我,一起摔进松软的灌木丛。
他垫在我身下,凄惨地呻吟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我慌忙要爬起,脑后头发却被枝叶挂住,扯得头皮一痛。
“你先别动。”萧明染无奈道,捧着我后脑勺,解救我的头发。
我尴尬伏在他胸膛,努力撑着手臂,不与他紧贴。
身后有脚步声趋近,我艰难回头,佩之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我道:“佩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反应过来,我心虚个甚。
要解释也该是萧明染解释,我低头道:“快给佩之解释一下。”
萧明染不慌不忙,“佩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佩之抱着琴,道:“哦。”
不出意料,萧明染的伤……又严重了。
还是昨天那个太医,“陛下这两日的药算白喝,从头开始罢。”
萧明染神情呆滞,已然麻木。
太医纳罕道:“好端端出去散个步,怎么还能让伤口反复了呢?”
我附和道:“就是,陛下真不小心,以后不许出去散步。”
萧明染:“……”
他舔舔后槽牙,“谢小姑姑关心。”
太医点头,“想出去也不成了,陛下还是卧床休养为好。”
10
三天后,明月楼,夜清朗,月光如水。
我点了两壶楼中最好的酒,在雅间等。
苏淮安一如既往带着************,步履缓慢,姗姗来迟。
“苏兄!”我兴然起身相迎,“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好。”他点头入座。
“给。”我将酒壶往他眼前一推。
他迟疑一瞬,道:“酒就不必了,我这两日初来京都,水土不服,不大舒服。”
“看过大夫了吗?”
“没大碍。”
我稍稍放心,他这种走南闯北惯了的人也会水土不服,可见京都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更想走了。
我自己喝酒,“苏兄此来京都可是有事要办,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他自袖中掏出一卷书。
展开来,书中夹着一朵弥离花,已近半干,浓香扑鼻。
“想着你赶不上今年的花开,所以给你带来。”
我惊喜将书捧在手里,如同捧着他沉甸甸的心意,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你大老远来京都,就是为了给我送花?”
他颔首,“喜欢吗?”
我道:“很喜欢,喜欢这花,也喜欢……”
他倏然抬头。
我看向窗外,“也喜欢这无边月色。”
他************上的笑容略显僵硬,但很会心,向来话不多,此刻亦是无言,与我共同扭头赏月。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醒悟,我所求的就是这么一个能默默陪我坐上一坐的人。
财富我有,权势我有,我甚至还有半壁江山。
以上这些加起来都不如我手里的一朵花分量重。
苏淮安没有主动说起过,但我知道他喜欢我。
我道:“苏兄,往后你我……”
没说完,一支利箭“嗖”地自我眼前飞过,我掫酒壶一挡,险险避过。
苏淮安站起,看着对面楼台。
四五个黑衣人挽弓,何邈鼻青脸肿的脸在其后一闪。
“冲我来的,”我道,“你别管了。”
说完我翻窗跃下楼。
四五个黑衣人紧随而上,苏淮安也跟着我跳下来。
苏淮安不认识何邈,我想给他说明一下,这毕竟是京都,在街上动武,回头被追究起来,他一个江湖人士不好交代。
何邈雇的那几个黑衣人没给我解释的时间,我与他们缠斗之余,瞥见苏淮安翻身上了对面高楼,不一会儿,拎着试图逃跑的何邈走过来。
京都府尹来得很快,手下官兵将那几个黑衣人团团按住。
府尹大人看看我,再看看被苏淮安制服的何邈,懵道:“长公主,还有驸马……”
“前驸马。”苏淮安淡淡纠正。
我猛地扭头看着他。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继续对府尹大人道:“无论是谁,买凶谋害长公主都是死罪。”
府尹大人看向我。
我道:“本公主这位好友所言极是,先把何邈送去公主府,我要亲自审他。”
何邈被带走了。
求和好不成便要杀我,杀我还要亲自来看着我死,夫妻做到这份上,明日不知说书先生的本子里又要怎么写我。
“一点家务事,让苏兄见笑了,”我道,“凭白被扫了赏月的兴致,我看今日不如就到这里,等苏兄适应了这里的水土,我再请苏兄畅饮。”
苏淮安道:“也好。”
“对了,苏兄打算在京都留到几时?”
他道:“留一段时间,你呢?何时回北境?”
我道:“苏兄既是为我而来,我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奉陪到底,到时与苏兄一起回北境,沿路看风光无限,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那能留到下月初吗?”
“……”不年不节的,我也不知道多留半个月有什么意义。
我道:“好。”
他见我答应得痛快,明显高兴起来。
我:“时辰不早,苏兄若是不嫌弃,公主府还有几间客房。”
苏淮安道:“多谢,我自己有住处,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我道:“好。”
“南夕。”夜色里,他面具后头的目光清亮,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回去的时候小心。”
我道:“好。”
目送他远去。
他身影消失在街角,我招招手。
一名暗探出现,我道:“跟上去。”
我慢悠悠回了公主府,来到书房,将苏淮安送我的书摊在书桌上。
先是仔细将里头的弥离花取出,交给管家,让他想法子封存。
我看着剩下的书。
传世本《尚书》。
一个黑帮头子也读这么晦涩的书吗?
这时暗探回来了,臊眉耷眼站在我面前。
“回来得这么快,”我道,“跟丢了?”
暗探十分没脸,“要不是那人身上有伤,属下可能跟丢得更快。”
“身上有伤?”
“是,那人中途在街边停了两次,看起来很是痛苦。”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身上都有伤。
要不要这么巧。
我将书暂且搁在一旁,“走,跟我去审审何邈。”
我很好奇,这么一个废物点心,哪来的渠道雇杀手。
11
第二天一早,我对镜正梳妆,管家殷切呈上首饰盒。
亮闪闪一根大金钗,顶头的水晶密封着朵弥离。
我:“……”
我:“王叔,昨晚我将花交给你的时候,好像没让你把它打成首饰。”
王叔陶醉道:“不浪漫吗?”
我:“……”
“干得漂亮,王叔,”小丁不由分说,将金钗插在我髻上,“心上人送的礼物,就得随身戴。”
结果那金钗单插太过单调,小丁一顿扒拉我妆奁,最后我顶着满头华翠,尊贵地进宫,去看我那不省心的大侄子。
萧明染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南夕今日的穿着看起来……格外华丽。”
我皮笑肉不笑,“都是为了衬托陛下近日富贵的审美。”
“这样啊,”他目光停在我那根金钗,笑容欣慰,“原来都是为了朕。”
我:“……”
我道:“陛下昨夜是不是偷偷出宫了?”
他笑容微微一滞,“并未,朕一直遵医嘱在卧床。”
“是吗?”我来回将他端详,“休整一夜,怎么这脸色还越养越差了呢?偷偷出宫去玩也不打紧,告诉姑姑,姑姑不怪你。”
他看着我,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出宫了?”
我一笑置之,“昨夜我在街上会友,看见一个人,跟陛下很像,还以为陛下不顾惜身子,偷偷跑出去玩了,想着问你一问,陛下既然说不是,那就不是。”
他道:“南夕昨晚会的什么友?”
“算不得什么正经朋友,不过是萍水相逢,江湖过客。”
“只是过客么?”他垂眸,无不失望。
我轻飘飘道:“我向来如此,所有人之于我皆是过客。”
“萧南夕,你……”
“我没有心。”我翻着白眼抢答。
我意有所指,“陛下你可知,人生在世,最怕痴心错付,有些人是经不起消遣的。”
他一脸赤诚,“南夕此言有理。”
暂时让人瞧不出什么端倪。
我递上药碗,“喝了药老实歇息。”
他道:“你想好送什么礼物给我了么?”
我:“……”
我道:“喝个药还要管人收礼,乃昏君之举。”
他:“不要夜明珠,不要夜明珠,不要夜明珠。”
我:“你还想要夜明珠?美死你,我都没有夜明珠。”
他望着我,好一阵,忽然道:“萧南夕,你是不是压根就不记得我生日?”
我:“……”
他按着腰坐起来,“难怪每年生日你都拿夜明珠打发我……”一言未尽,不顾我阻拦,挣扎下床。
我看着他翻箱倒柜。
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
但我在边疆那么忙,哪有闲心去记一个小孩的生日,每年都是萧明染生日快到了,有人提醒我往京都送份礼。
我都是交给手下看着办,贵就行。
这个手下就是小丁。
我哪知道小丁每年都送一样的夜明珠!
我这里骂着小丁,萧明染那厢已翻出了个镶金嵌玉的漆盒。
打开好几层,里头整整齐齐一大摞花笺小帖。
我随手抽出一张,上头写:
附明珠一颗,愿我的明染,澄明璀璨,有光明坦途。
落款是“南夕”。
又一张——
附明珠一颗,愿我的明染,岁月长宁,静安无恙。
“南夕”。
再一张——
附明珠一颗,愿我的明染,光芒万丈,韶华明耀。
“南夕”。
到这勉强还算正常。
再往下——
愿君如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南夕”。
……
“丁丽娟!!!你给我滚过来。”我怒。
小丁就在殿外,闻声跑得比谁都快。
我回头赔笑,“别动怒,听姑姑给你解释。”
我:“你想想也知道,这么娘们唧唧的字,我哪写得出来,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当真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而且这就是几句祝福,随礼物附赠就附赠了,也没什么嘛。”
我:“再说你从前是太子,如今是皇帝,每年收到的寿礼不知凡几,你怎么还认真打开来看了呢?”
萧明染逆光站着,胸膛起伏得厉害,气的手都抖了,将小帖并着漆盒扔在我脚下。
气性还挺大。
我道:“好好好,今年你生日姑姑一定好好准备,绝不敷衍你……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他:“……”
他道:“你走。”
“明染……”
“你滚。”
宫人出来打圆场,“长公主,您要不先回去?”
那宫人送我出殿门,道:“那些明珠……们,对殿下来说可能只是走个过场,可是对陛下来说却是重中之重,陛下从小就由奴服侍,奴记得,每年陛下都很期待长公主的礼物,虽然他每次不用看也知道殿下送的肯定是夜明珠。”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期待的或许是小丁的那几行‘情书’。”
我:“所以陛下到底哪天生日?”
宫人:“您何必明知故问。”
我顶着一脑门疑惑出宫,小丁嬉皮笑脸凑上来,我道:“哟,丁姐还有脸回来。”
“代笔给陛下写情书,你好大的胆子。”
小丁:“冤枉啊殿下,是那年你说这小太子日子无趣,我才替您逗他一逗。”
我:“哪年?”
“就是那年。”
哦,我二哥登基次年。
二哥嫌我自己在边疆过年孤苦,非要我回京都。
我接到的消息晚,等回京都,已是上元十五。
我随了一波与民同乐的大宴,酒酣正浓,离了宴散酒赏灯,一帮小孩子带着各色面具玩过家家,有人认出我,便齐刷刷围上来,让我讲边疆的故事给他们听。
我那天喝大了,牛皮吹得也有点大,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把一帮小孩唬得一愣一愣。
讲着讲着,我瞄见远处一个孤单只影,细高个儿,披一领长毛披风,戴一枚狐狸面具。
我道:“那小孩儿,你怎么不过来听?”
一个小孩子道:“太子哥哥从不跟我们一起厮混,娘娘不允。”
原来那小孤单是萧明染。
二嫂管孩子向来严厉,这我知道,于是说:“有什么姑姑替你担着,阿染快来。”
他看我一眼,高冷地转身走了。
挺横。
那天晚上我离宫,走着走着察觉有人尾随,跟了我一路。
回头,明染站在那里,还戴着他的狐狸面具,提一盏兔子灯。
我问:“为何跟着我?”
“宫道太长,怕你害怕,送你一程。”
“谁告诉你我怕黑?你爹?”
他不答,走上前,递灯,道:“给你。”
说完转头就走。
我醉得不轻,一把将他揽回来,搂着他道:“真是个乖孩子,姑姑喜欢你。”
“送我到门口,我给你讲故事,我知道你也想听。”
他默了默,道:“不要添油加醋的。”
我:“……”
我笑道:“好。”
他又说:“你下次不要再喝这么多酒。”
我道:“要你管,小老头。”
我回去给小丁说,这小太子一板一眼,无趣得很,这么过一辈子岂不白活,怎么给他调教调教就好了。
于是聪明的小丁就决定“为主分忧”。
我真是谢谢她了。
小丁道:“陛下自然认得出那小帖上不是殿下的字,但他认为心意是你的。”
说完喟叹:“人生在世,最怕痴心错付,有些人是经不起消遣的,殿下你该好好反思了。”
我:“……”
我:“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是吗?!”
特娘的什么叫做现世报,我这会儿知道了。
我:“所以萧明染的生日是哪天?”
小丁看我一眼,“跟你一天。”
我从不过生日,“我生日哪天?”
小丁再看我一眼,“下月初四。”
作为冒牌货,我没有自己的生日,下月初四是“萧南夕”的生日。
我下定决心,“行。”
我:“赶明儿练练胸口碎大石,到那天给阿染表演一个,够诚恳了吧?”
小丁:“……”
小丁:“注孤生。”
现世报的不止我,走到半道儿,看见了陈府的马车。
我探头出去,陈渡倚在车旁。
我道:“陈相这是马车坏了?”
陈渡行礼道:“臣有要务急需进宫,可否请殿下捎载一程?”
我:“不顺路。”
陈渡:“……只要掉个头就可以了。”
我道:“陈相,昨晚我差点被何邈杀了,你知道吗?”
陈渡面无表情,“听说了,驸马对殿下因爱生隙,可叹可恨。”
“本公主连夜审问何邈,他告诉我要不是有人唆使,他自己想不出这么损的招儿,更不知道去哪里买凶,陈相你说,那幕后之人是不是更可恨?”
陈渡:“……”
陈渡道:“是。”
“可恨之人不配做本公主的车,陈相如此有本事,自己走着进宫吧。”
陈渡:“长公主诬陷臣与驸马串通,有证据吗?”
我眸子一沉,“如果不是何邈足够蠢,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陈渡。”
他一哂,提袍堂皇进了我的车,“有劳长公主。”
我:“……”
我:“丁,掉头。”
马车返程,我死死盯着陈渡。
他正襟危坐,任我瞅。
我道:“你背后做这些事,陛下知道吗?”
陈渡答:“臣笃诚磊落,一心效忠陛下和大魏,自问对陛下没有任何隐瞒。”
“……”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是萧明染想要我死。
小丁看我神色有异,在陈渡下车后,对我道:“殿下,别信这人的话,他有可能在离间你和陛下。”
我苦笑。
我和萧明染,哪有感情让人离间。
小丁:“我觉得陛下是喜欢你的。”
我:“……”
我:“……”
我:“什么玩意儿?!”
12
小丁这句话,仿佛在我心头砸了一根钉。
那股初见萧明染的怪异在我心底复返,像是伸出了一把钩子,引我不断往邪路上走。
我越想越不对劲。
回到家,我传书苏淮安,问他下午是否有空。
不多时鸽子回来。
没空。
——苏淮安。
“……”短短两个字的回复,莫名透着生气。
我回:这两日琐事缠身,着实怠慢了苏兄,今晚明月楼老地方,请苏兄务必赏光。
鸽子半天才回来。
再说。
——苏淮安。
傍晚苏淮安一到明月楼,一言不发拉着我即走,仿佛身后有人追踪。
“苏兄?”我边跟他跑边回头,隐约瞧见个官袍影子,看不真切是谁。
苏淮安拉着我融入热闹夜市,方停下,缓了缓。
我目光在他腰上梭回一圈儿,道:“苏兄初来乍到,对京都的路倒认得挺熟。”
他道:“一般,不是很熟。”
“是谁在追你?”
他道:“仇家。”
我点头,“不是冤家就好。”
他:“……”
我接着道:“我找了位大夫,专治各种不服,苏兄要不随我回家看看?”
他低头看着我,“我已经好了。”
我:“那就好。”
既来了夜市,索性安心一逛。
灯火如昼鱼龙舞。
他道:“你找我出来何事?”
路过一家点心铺,我买了一大包新出的果脯蜜饯,糖浆无比的厚。
他道:“我竟不知你这般嗜甜。”
“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谁爱吃,”我道,“也就家里头有个不爱喝苦药的小孩,买回去哄哄他。”
他咧嘴一笑,腰杆不觉挺直了些,“这小孩是说的萧明染吗?”
我:“可不是。”
“你对他印象如何?”
“聪明,好看,心眼比莲藕还多,”我抬头看着他,“苏兄对我那大侄子感兴趣?改日我帮你引荐引荐。”
他道:“引荐就不必。”
“也对,你和他可能见不成面。”
他面对我拐弯抹角的试探,始终坦然以对。
难道我猜错了?
我正了正神色,回答他前头那个问题,“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让我留至下月初,可是因为想在京都给我过生日?”
他:“正是。”
我:“在路上过也是一样,咱们明日就启程。”
他未答话,良久,才道:“仇家难缠,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我道:“是个好借口。”
他看着我。
我改口:“是个好理由。”
我不再多说,且与他夜市游逛,逛完了巷尾道别,看他消失茫茫人海。
我返身,迎面撞上一人。
“长公主。”
“陈相。”
我道:“陈相在找人?”
他看看我身后左右,道:“随便逛逛。”
我道:“哦,请便。”
我让出路,“陈相的把戏可真是多,本公主屡次与你宫外邂逅,还以为你喜欢了本公主呢。”
他与我错身的步子一踉跄。
“******玩多了容易引火烧身,陈相千万小心。”
他道:“谨记长公主教诲。”
我走出夜市,跑着回家,冲进书房,将苏淮安送的那本书取出,周详地翻看。
我将每一页仔细翻阅,又对比了纸张、印刷所用的墨……看上去确实是本市面上普通的书。
我想了想,抄起一柄裁纸刀,将书拆开来,在书脊内里顶端发现一点明黄,有被人裁剪过的痕迹。
我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小丁在外敲门,“殿下,陛下召见。”
13
甫一走进大殿,便觉气氛不对。
好几个太医闹哄哄围在龙床前,萧明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我心头跟着一紧。
太医初步诊断说是中毒。
“陛下白日还好好的,为何会中毒?”
这不在太医们的职事范畴。
我要逼问宫人几句,萧明染虚弱朝我招手,“……南夕。”
“在在在。”我忙过去,抹他脸上的虚汗,“哪里难受?”
“朕错了,不该朝你摔东西。”
我顿时肯定是我猜错了,他衰弱至此,怎会是苏淮安。
我过意不去至极,理亏道:“原是姑姑做得不对,不该纵容手下人捉弄你。”
“那你还走吗?”
“你都这样了,我还走什么走?”原本多康健一孩子,我不过回来几天,他就连受伤带中毒,我那二嫂若问起来,我也无法跟她交代。
我道:“我不走了,陪着你好起来。”
他安然地在我怀里闭眼睡了过去。
等他身体状况稍微稳定,已是月上中天,过了宵禁。
宫人请我去偏殿歇下,我惦记着查下毒之人,睡意全无,对宫人道:“麻烦找本书来,越难看越好。”
宫人捧来一本杂记。
我躺在床上翻了两页,果然开始犯困。
我将书随意往床头小桌一扔,准备梦会周公,一枚明黄绸缎细书签从中掉出来。
我明白了。
宫里的书籍书册皆有记录,为防有人窃取,也是为了方便贵人们阅读,每本书都由专人在书脊处压一枚绸缎书签。
即便刻意将书签剪去,书脊内里也还是会留下印记。
要不是我手欠,将书拆开来看,大概永远也不会发现……
我在宫里陪了萧明染三天,萧明染逐渐往废物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他能指挥我绝不自己动手,喂药喂饭喂餐后小零食。
他睡觉我得在旁边看着。
他研究乐谱,自己拿嫌累,让我替他拿,他靠在我肩头,哼哼一声我就要翻页。
左翻右翻我恼了,站起来摔了乐谱,“这全是佩之的活儿,佩之呢?”
萧明染一下失了依靠,倒在迎枕上,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道:“佩之忙着斫琴,别去打扰他。”
我不动声色坐回去,“好几天了,竟查不出半点下毒之人的蛛丝马迹,说来也奇怪,那人如果说要害你,下的毒又不重,药性也不致死,陛下你觉得他究竟意欲何为?”
萧明染撑住额头,软弱不胜娇,“朕头疼……”
我:“……”
美人卧榻诚然赏心悦目,只可惜我无福消受。
我不想将这场戏再演下去。
因为我发现,我在萧明染面前越来越没有自己的原则。
明知他装,我还是会不知不觉上他的套,由衷地惯着他。
这天下午我趁陈渡来找萧明染议政,抽身离宫,回公主府给苏淮安传书,“即刻来见我,不然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然后我什么也不干,就坐在书房等。
傍晚时分,苏淮安来了。
我道:“苏兄请坐。”
他按了按脸上的************,谨慎就坐。
“如此紧张作甚,”我笑笑,倒了杯茶给他。
他盯着茶盏,我道:“没下药。”
他:“……”
我叹,“苏兄,你我何时走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他望着我,“听不懂。”
“找你来就是为开诚布公地谈谈,”我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眼睛陡然一亮。
我道:“前面这小半辈子我稀里糊涂过了,年少懵懂时我喜欢过陈渡,后来道不同,大家形如陌路,再到如今他一心一意想拉我下马。”
“再大一些我对萧城日久生过情,没来得及将这份感情认清,他就死在了我面前。”
“这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及你,明明我认识你的时间最短,对你了解最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你最深。”
“萧明染想要我手里的兵权,这本就是他萧家的东西,我还给他就是了,等我归还了兵权,我就同你远走高飞。”
他呆呆看着我。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是苏淮安,只是苏淮安,”我冷冷与他对视,“你是吗?”
我一扭桌上笔筒,他所坐的椅子倏然弹出机括,将他四肢牢牢箍住。
“你不该骗我的,萧明染。”
我伸手去摘他面具,他朝后仰头躲避。
我道:“也行。无非是我多跑趟腿,去宫里看看我那弱不胜衣的大侄子,此刻还在不在。”
我作势要出门,他在我身后轻声道:“小姑姑。”
声音一改低沉,恢复清亮。
我回头。
远远站着怒视他,“三年啊,三年,过瘾吗?北境的情况你都摸清楚了?我北军中坚力量你都攻克了?耍的我团团转好玩吗?你是不是特别乐在其中,现下把我召回来,是终于决定收网了?”
他眸中尽是哀伤,“你居然这么想我?”
还演。
我一把将他面具扯下,露出那张让人看了想对他作孽的脸。
我偏头不看他。
“不然你让我怎么想你,这段时间为了把我滞留京都,又是受伤又是给自己下毒,还抽空断了个袖——你这么对佩之,佩之知道吗?”
他:“……”
他不住挣动四肢,想从椅中脱离出来。
我道:“明染,你何须这么麻烦,想要什么同姑姑说一声,姑姑还能不给你吗?”
他放弃挣扎,道:“我想要你。”
这是个填空题,我懂,我等着他说下去。
等了半晌没有下文。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目光灼灼,重复道:“我想要你,你给吗?”
“……”
“我不要你的兵权,我要的是你的心,我喜欢你……”
“你住口!”我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道:“我很清醒,不清醒的是你,刚才你还说喜欢我。”
“那是建立在你是苏淮安,你骗我的基础上!”我原地踱步,“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姑姑。”
“又不是亲的。”他低声说,“小时候我就从我父皇和七皇叔那里知道了,你那点伎俩,瞒得过谁。”
我:“……”
我:“我比你大十三岁!”
他:“那又如何?”
我:“我嫁过人!”
他:“你不说我都忘了,何邈死了吗?”
我:“……”
他:“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南夕,就因为我是萧明染,你就能把对我的感情割舍了吗?”
我:“……”
他:“是,我承认,接近你是我故意的,三年前我好不容易,求得父皇准我离京历练,他嘱咐我不要走太远,第二天我就去了北境。”
“……”
“起初我不过想看看北境是否如你所说的那般风云诡谲,精彩纷呈,结果我到了那里,所见除了沙子就是黄土,是我在深宫之中想象不出来的景象。”
“我的小姑姑原来吃了这么多的苦,我看着那些黄沙,脑子里想的却是你明灿的笑容,当时我就暗下决心,有生之年我要对你好,要对得起你吃过的苦,更要对得起你的笑。”
“……”
“我在去找你的路上,路过黑市,在那里与你相遇,契机之下救了你一遭,当夜你请我喝酒,醉了以后非要对我以身相许。”
我:“……”
我:“你扯谎,我怎么不记得这一段。”
他幽怨看着我。
我:“好,姑且算我酒品不行,但也是你欺瞒我在先,正经人谁戴面具!”
他抿唇不语。
我:“你没话可说了吧。”
他:“我长得太好看了。边疆民风泼辣,我走在路上,总有姑娘调戏我,我只好把脸挡上。”
“……”
“总而言之,南夕,我要娶你。”
我:“你真是……疯了,不可理喻。”
我道:“你滚。”
萧明染走后许久,我脑子仍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小丁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颇有经验地道:“你看,我就说他喜欢你。”
我形同一堆死灰,有气无力道:“你哪来的经验?”
“话本子的经验,”小丁道,“你这个剧情太狗血,有才华的作者早就不这么写了,过时了都。”
“阴谋,绝对的阴谋。”我斩钉截铁,“除非萧明染有病,要不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小丁认同:“我也觉得陛下有病,我给他写了那么多情书,他喜欢的不该是我吗?”
小丁:“他喜欢佩之也行啊,我还能磕一下……”
我把小丁的嘴捏死,将她扭转,推出去,门关上,世界清净。
我失眠一夜,双眼瞪得老大,眼前都是这几日我和萧明染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这三年来我同苏淮安每一次醉酒上头。
最终这俩人合二为一,围着我转。
天亮时分我想明白了。
谁还没个年少冲动。
萧明染说喜欢我,不见得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年轻时候不也慕过强者?
当时军营里有个东北来的副将,虎背熊腰,耍的一手好枪法,每回杀敌,都喜欢把敌人的脑袋削下来当战利品串成串,挑在枪上炫耀一番。
我狠狠羡慕过他,那段时间萧城嫌弃我嫌弃得不行,让我离他远点,说我说话都是大碴子味。
我之于萧明染,大抵也是如此。
我因为性格使然,自来就是孩子王,爱和小辈们打成一片。
而萧明染从小家教严明,少有能随心所欲的时候,再加上我家倒霉的小丁那一年一度的情书骚扰,明染说不得是对我有些倾慕。
他只是把对我的倾慕之情误当成了喜欢。
他这病我能治,让他多接触同龄的姑娘就好了。
想通这一点,我便不再纠结,收拾收拾去了皇家别宫,找我那二嫂聊了聊。
从别宫回来,我对小丁道:“走,回北境。”
小丁:“?”
小丁要收拾家当,我道:“还要什么家当,赶紧跑。”
我跑了。
虽然可耻,但有用。
路上,小丁鄙视道:“你就等着陛下大发雷霆吧。”
我道:“不会,太后回宫了,有太后管着,谅萧明染也不敢造次。”
“光太后自己能行?”
我:“以及户部尚书之女、礼部侍郎之女等若干适龄女子。”
小丁:“……”
小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给您点个赞吧。”
小丁:“殿下自己呢?对陛下说放下就放下了?”
我郑重申明:“没有陛下,我充其量只是短暂地喜欢了一下苏淮安。”
小丁:“自欺欺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放下的,我已经习惯了,天涯何处无美男,我觉得军营边上烤羊肉串的小哥哥就不错,回去你帮我约一下。”
小丁:“嘴硬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阴沉道:“我若心情不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小丁:“殿下我爱你,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大女主要什么爱情,搞事业才香,咱们这就回北境点兵,掀了京都,什么陈渡什么陛下,届时都是你的裙下臣,你想点谁就点谁。”
我赌气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音方落,我抬头,前方萧明染骑在马上,将不宽的野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
我打马直冲,往旁边山路上跑。
萧明染紧追我不放,与我并驾,飞身落在我身后。
耳边狂风呼啸,他环绕过我,勒紧我手中缰绳,问道:“小姑姑这是去哪啊?”
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道:“出来踏青。”
“是吗?”他调转马头,“看够了风景,该回家了。”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头呼唤小丁,“救命~”
小丁冲我愉快地挥了挥手。
凡事果然只能靠自己,路旁就是悬崖峭壁,我偷摸揣量翻身跳马的生存几率有几成,萧明染看穿我意图,道:“你尽管跳,我很乐意陪你一起死。”
我:“……”
他制着我一路疾驰,将我拖下马直奔宫门,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腕子被他攥着,道:“明染,我若反抗,打你一顿,你能当做苏淮安处理吗?”
他头也不回,“宫门之内就算弑君,你要不试试。”
“……”
路过御花园,宴还没结束,太后领着户部尚书之女、礼部侍郎之女等若干适龄女子齐聚,萧明染攥着我目不斜视打中间路过。
众人齐齐起身,不明所以,充满好奇。
我没脸面对太后,干巴巴打了半句招呼,已被萧明染拖走。
小白兔凶相毕露,旁人无不退避三舍。
也就佩之,捧着琴候在大殿,一如既往淡定。
我道:“佩之救我,快用美色迷惑萧明染。”
佩之摇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将琴轻轻搁下,对萧明染道:“长公主的爱琴我修好了。”
我:“什么琴?我哪来的琴?”
哦,还是我二哥登基次年。
正月十七,二嫂千秋,我又喝大了,兴起流连忘返了一回旧日寝宫,在柜子里搜出一把古琴。
琴是好琴,只不过被摔断了。
我初来宫里,也曾爱过一阵风花雪月,尝试做个淑女,学了两天琴,我那太子哥哥说我不配。
说完不久,我的琴就不知被谁摔断了。
二哥知道以后,说要帮我修一修。
我道不用。
我所得一切,都是从真正的“萧南夕”那里抢来的,我确实不配。
后来二哥病重,我回来探望他,二哥道:“南夕,你保了大魏十年太平,萧家的恩情你早就还完了,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过的日子。
萧城死了,二哥也即将离我而去,我又成了一个人。
我的余生就像那把折断的旧琴,藏起无用,弃之可惜。
二哥还在的那个正月十七,我曾把它找出来,就着月光拨弄琴弦时才发现,我的手布满老茧,粗糙地弹不了高雅之物。
我笑笑,仍旧把琴放好,关上柜门。
那日离宫,总觉得有个影子跟在我身后,我东倒西歪,当又是哪个小孩想听我讲故事,故而懒得回头。
往事如昨,我看着萧明染,“你说说你,老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
萧明染黑脸道:“我光明正大站到你面前了,你肯要我吗?”
“……”我瞬间对焕然一新的古琴有了兴趣,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如此名贵,得卖多少钱。
萧明染将琴搬走,“这原本是你的生日礼物,但你现在失去了它。”
这孩子对我敞开心扉以后,装都懒得装,本性暴露无遗。
我道:“明染,你听姑姑给你总结……”
他道:“我不听。”
反了他了,我抬手将他胳膊拧了,回头对佩之,“我弑君的事不要说出去。”
佩之识趣退出。
走到门口,冷不丁来了一句:“个人觉得,陛下能处。”
我道:“谢谢你宝贵的意见,下次不要建议了。”
佩之:“哦。”
片刻之后,萧明染捂着腰腹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我搓搓手,“忘了你身上有伤,对不住。”
我递出手要将他拉起来,被他一把拍开。
他眼眶泛红,道:“你对佩之对陈渡,对何邈都比对我好。”
我道:“硬比较来卖惨就显得牵强了,陛下。”
他眼眶更红,“还有在妙音坊被你丢过手帕的中书令。”
我:“虽然没有必要,但我还是稍微给你解释一下——那是当时妙音坊有位小姐姐,暗恋中书令已久,因为身份原因,自卑不敢表白,我好心帮了她一把,这位小姐姐你也认识,现如今中书令的夫人就是。”
他:“被你浇过酒的谢皓你又如何解释,在北境时他跟你好得形影不离,我看见他就来气。”
“不许对长辈没礼貌,按辈分你还得管人家叫一声叔……行行行,”我受不了他委屈泛滥的神情,解释道:
“当时那酒馆老板吹嘘,说他二楼栏杆上养的花越浇酒开得越好,我不信邪,又喝醉了没个准头,本来是浇花,没想到浇了谢皓,后来这不就跟你谢叔干了一架。”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谁都喜欢的,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你别看我现在瞧着还行,等过个十几年你再看呢?到时你风华正茂,而姑姑催枯拉朽,你会为今日的任性而后悔。”
“何况十几年的军旅生涯,我落下一身病痛,平日还好说,一到下雨天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寿命定比常人短,陪不了你一生一世。”
“你还年轻,没必要抓着我不放,我将北军的兵权送给你,你还我自由,等过几年,你娶妻生子,姑姑给你包个大红包。”
他站起来,静静地看着我,“你说完了吗?”
“……”我点头。
他缓缓走出门外,“我要把你关起来,直到你答应嫁给我为止。”
到这,我还以为他说的是气话。
宫门落锁时我没慌,不信他还能关我一辈子,他娘和满朝文武也得让。
被关一个月,我慌了。
封后的诏书在我被关第二日就昭告了天下,太后找萧明染哭闹过,百官跪地示威过,这死心眼的孩子不为所动。
被关的第二个月,他封住我的内力,使我与常人无异,再也打不过他。
第三个月,我道:“萧明染,你给我适可而止。”
他华服美饰,恨不得每根发丝都透着精致,对我的怒火回以温柔微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管多忙,每天晚上坚持来我这里就寝,有时我都睡了,半夜他也会从我身后依附上来,将我收进他怀里。
起初我抗拒,后来抗拒不过,我适应了。
一日早晨我比他醒得早,发现自己主动拥着他,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慌忙将他推开,惊醒了他,他朦胧睁眼,在我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道:“明染,你俨然已经病了,放了我好不好,就当我求你。”
他道:“不。”
被关半年,太后来看我,劝我道:“要不你答应明染吧,你们如何我不管了,我不想失去他。”
我道:“不。”
越是这样我越不妥协,答应萧明染只会害了他一辈子。
仅仅为了留我在京都,他就敢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给自己下毒,今后还会做出什么毁人毁己的举动,谁也无法预料。
我想起了一个人,对太后道:“麻烦您帮我去找陈渡。”
敌人有时候也可以是盟友。
被关的半年零十五天,在一个雪降的夜,我从宫中逃脱,萧明染追我到城楼,我当着他的面跳了下去。
……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
说那日景帝紧随先皇后其后,跳下了城楼,先皇后当场身亡,景帝重伤,昏迷三个月才好转。
先皇后指的是我,我同萧明染不曾有夫妻之事,他却非要在史书上将我和他凑成一对佳偶,他此生唯一的皇后。
次年二月,我悄然离京,陈渡来给我送行。
春日迟迟不归,依旧是个雪天。
我道:“陈相当真不后怕?倘或有一日陛下查出你助我假死,你恐怕……”
他摆摆手打断我,“使陛下远离你这红颜祸水,乃我毕生夙愿。”
“……”我道:“不懂就问,请问我到底祸在哪?”
陈渡道:“真正的明君,不可为谁耽溺度日,只要你还在陛下身旁,陛下就成为不了真正的明君。”
我点点头,“你帅你有理,后会无期。”
“南夕,”他蓦地叫住我,语气里有迟疑,还是道,“假如我年少时像陛下这般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娶你为妻,你……会应承我吗?”
“不会。”我回头看着他,“你不会娶我的。”
“你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你把抱负心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娶了我却只能做我的驸马,驸马没有实权,为大魏做不了任何实事,你怎会甘心?”
他道:“你说得对。”
他道:“我没敬佩过谁,你算一个,愿你余生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他也让我去过我想过的日子。
可是我想一起度过余生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明堂上称孤道寡,只能是萧明染,不可做苏淮安。
我朝陈渡笑了笑,道别一刻,风雪沾了满身。
小丁在等我。
我道:“丁,我只剩下你了。”
小丁:“是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肯为你去死的人了,后悔吗?”
我:“有点,但我不想让他为我去死,我想他好好活着,没有了我,他才能好好活。”
小丁道:“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不待我回答,我丁又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我丁爱我。
小丁:“只要你给工钱。”
我将差点盈眶的热泪收回去,马鞭一指,“随本公主勇闯天涯。”
“你不是公主了已经。”
“知道,一时半刻改不了口而已。”
小丁回头望了一眼城门,“今后真的不回来了吗?”
我抢先打马冲出去,“不回来了。”
14
其实回来过。
史书上记载,那是景帝十八年。
四月十六,离景帝三十六岁的寿辰仅剩十几天。
景帝年轻时候受过重伤,沉疴难愈,终于药石罔效。
他一生不曾有后宫,无子无女,新帝是从萧氏旁支过继而来,因年纪尚幼,由丞相陈渡辅政。
景帝辗转于病榻的最后一日,陈渡从他寝宫里出来,负手望向阴晦欲雨的天际,叹了一句,“若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不如有当初。
入夜雨势渐大,一个影子潜入景帝寝宫,来到龙床前。
萧明染睡颜恬静,那人贪看许久,不忍将他唤醒。
萧明染似有感应,睁开眼睛。
“小姑姑,你是来接我的吗?”
那人不知怎么回答,握着他的手,眼泪落在他脸上,喃喃道:“你真是傻。”
萧明染挣脱她手,“你弃我而去,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到死也不原谅。”
“那就恨着我。”萧南夕将他抱起,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亲吻他的眉眼唇角,道:“恨着我,永远不释怀。”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恨你……”听说到了那边的人若在世间还被人记恨,便投不了好胎,来世要吃苦。
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姑吃苦。
这是萧明染留给萧南夕的最后一句话。
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他在萧南夕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完)(原标题:《长公主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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