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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世俗困在这里:我被他抛弃孤身陷在伦敦

人气:334 ℃/2024-09-16 00:56:25

十三号剧院浸着姜汁黄的灯光,舞台安全帘缓缓升起,露出一座木质廊桥。桥上两人、桥下一人,侧翼各站三个演员,观众席坐着四五个导演组人员。

图片来源于网络

话剧《柳生》正在彩排。

“柳生,别着了妖女的道!”玉儿挽着柳生的手疾言厉色:“那阿芳准是看上了你家的金漆箱箧,改明儿你点头应下婚事,她转眼就连人带包裹跑了!”

桥下人移步上桥,正是阿芳。阿芳长着一张浓艳招摇的脸,眼睛大而长,眼尾飞到鬓里,黑棱棱的标致的眉毛压着狐狸似的眼珠,嘴角一提,眼睛一眯,登时流露出十等十的媚态。

“我道是谁?”她的嗓音柔柔媚媚,“玉儿,莫坏姐姐好事,快过来。”

玉儿哪里忍得了,当即开口要骂——可她张了嘴,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停!”

导演从椅子上弹起来:“刘玉,今天第四次了,怎么总卡在这儿?‘妖女休想靠近,柳生绝不会同你成婚’有这么难背吗?”

玉儿——演员刘玉慌忙低头道歉,额角冒出冷汗,在聚光灯下明晃晃的。排练大半日,她总是过不去这句词,明明才放下剧本,演过一阵,脑子里又空白一片。

一旁的柳生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导演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明早继续!刘玉啊,还差半个月首演,你抓紧机会找陈亦岑学学,琢磨琢磨怎么搭她的阿芳,机灵点。”

演员陆陆续续往后台走,刘玉埋头答应,和柳生一道下了廊桥。陈亦岑才走到侧翼,刘玉快步追上她,小声叫“岑姐”,隔着假发的发帘看她,神情小心翼翼的,也不知想说什么。陈亦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刘玉犹犹豫豫说不出话,宽慰地笑一笑,颔首离开。

正是傍晚,剧院外车水马龙,红绿灯操纵着车流往东往西。陈亦岑换回来时穿的吊带裙皮夹克,背着包赶去公交站。

秋季日光仍晒得刺眼,她避进公交站的凉亭,掏出手机,还没解锁,食指停在一条悬浮窗显示的未接来电上。

“陈鸿坤”三个字使她的太阳穴一阵钝痛,刚刚在剧院廊桥上的眩晕感又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刚按下熄屏键,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这回的来电显示“苒苒”,陈亦岑的眉头蹙得更紧,立马接听。

“阿岑,何总那边回绝了。说是柏森才起步,没有实绩,且近期影视市场本来就不景气,给我们注资只是稳赔不赚——你先别着急,我这边还有两三个没回复的,也许还有机会。”

陈亦岑攥紧手机,声音依然稳定得像一根针:“好,你继续跟进,我得应付点麻烦。”

顾苒苒立刻明白:“那两位又叫你回去吃饭?”

陈亦岑沉默不语,眉心一道浅浅纹路。顾苒苒焦急道:“别去,你这段时间好很多了,听我的!”

她苦笑一声,只觉手心被冷汗濡湿:“苒苒,你知道我拒绝不了。无非是那些事,别担心,看好咱们的工作室,我去会会李淑宁。”

公交车来了,她匆匆挂断电话,一路上望着窗外风景发愣。

途中,手机又振动一次,是陈鸿坤的简讯:你妈妈想你了,回来吃个晚饭吧。

针扎似的疼痛又漫上眼睑,她只当没看到,靠着窗棂,随公交车上上下下地颠簸。

*

晚上到了父母家,母亲李淑宁穿一身翠蓝旗袍,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年轻少妇,可惜岁月无情,面皮都松了,再怎么倒饬也掩不住那股刻薄的沧桑劲儿。陈鸿坤照旧满面堆笑,对她嘘寒问暖,给她碗里盛了一勺又一勺汤。

饭过三巡,李淑宁果然开始埋怨,说陈亦岑当年如何叛逆,好好的投行不做,自己去念表演硕士,在伦敦一待就是三年,早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她从小就指望陈亦岑振兴陈家落败了的企业,没想到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乖乖女突然转了性,怎么也管不来。

陈亦岑左耳进右耳出,埋头吃菜,心想骂我我不管,免费的菜不吃白不吃。

电视机放着港台新闻,女播音员正说到香港财经:“威海集团进军影视行业,欲扩张商业版图。”

陈亦岑本来只当背景音,没想到李淑宁突然停下说教,笑道:“明晚给你安排了个机会,香港数一数二的世家公子,好好表现。”

筷子“啪”的落地,陈亦岑没捡,左手握拳,指甲刺进手心。一个“不”字还没出口,李淑宁猛地抓住她右手,上半身探过桌子,狠声说:“你要是敢跑,我们陈氏就完了。好孩子,你舍得看爸爸妈妈吃苦吗?”

手指抠着她柔软的皮肤,像要把那副年轻漂亮的皮扒下来。

陈鸿坤“哎呦”叫着要来分开她俩,陈亦岑早已汗毛直立,狠狠甩开李淑宁的手,动作幅度太大,手肘在桌沿撞了一下,也不觉得痛。她忍着涌上眼眶的灼热,一字一顿道:“休想再从我这里拔一根毛。”

说完,拿起桌上的酒精消毒液,把被李淑宁碰过的皮肤里里外外淋了个遍。

李淑宁眼里的惊愕立即转变成惊怒,不等她发作,陈亦岑已先一步从桌旁站起,套上鞋,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人。

那门好像也摔在陈亦岑自己脸上。她独自走夜路,又在公交站等车,木然站着,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脸上温热。

“叼嗨相亲!”她猛踢一脚垃圾桶,把眼泪也痛骂掉,“傻佬才去!”

但她知道李淑宁不会骗她,万一她真请来了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她必须得去。

就当这是最后一次,陈亦岑咬牙想,从此以后,她与他们两清。

*

第二天排练结束,陈亦岑按照简讯上的地址去酒楼。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加绒牛仔外套,搭一条同色系修身七分裤,运动鞋鸭舌帽,自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酒楼是米其林粤菜,价格贵得匪夷所思,换做平常,她一步也不会靠近。

既然是个大人物,至少也得负责买单吧?她同自己开着玩笑,隐隐期望对方参加这局也是出于无奈——也许是看在香港有头有脸的陈氏主家面上,卖陈鸿坤一个人情而已。

楼下觥筹交错,恭维话从这杯推到那杯,吵闹得很。陈亦岑婉拒了侍者,自己上楼,却没进定好的包厢,而是直奔顶楼露台。

她心思烦乱,一会儿想起白天排练不顺利,一会儿想到资金周转不济的影视工作室,只想找个清静地抽根烟。

上了露台,闷热的空气一扫而光。夜风拂面,广府的高楼大厦浑似星光从地上长起,隔着珠江,对岸灯火如落在磁青织锦上的刺绣。陈亦岑从烟夹里抽出一根烟,看中一处观赏江景的好位置,走近几步,才发现已有人霸占。

背光,她只看到一个宽阔背影,很高,身材练得不错,令她想吹口哨。

她轻咳一声,夹着烟走过去:“劳驾,可以帮我点个火吗?”

昏暗的白炽灯照亮领口上方一小截冷白脖颈。男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暗纹马甲上一根细细的金表链晃着微光。

他闻声偏头,月光洒在一侧颧骨上,陈亦岑忍不住肖想:看那锋利轮廓,若将手放上去,恐怕要被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心中戏谑,手上仍保持着递烟头的姿势,等着对方斥责一句,或是点头答应。

这时,露台上唯一一盏灯忽闪忽闪,灭了。黑暗与沉默同时降临,只有两道呼吸声一沉一浮。

陈亦岑心中尴尬,正要收回手,突然听见“嚓”一声。

砂轮滑动,一缕火苗窜出,擦亮那人深邃凌厉的眉弓,并一双黑沉沉似刀锋的眼。他的打火机是罕见的定制银,机身雕花,藤蔓浮雕凸起,下方刻着两个大写字母:Y.C。

火光晃动,陈亦岑忘了呼吸,心脏停拍,一股剧痛将她劈开。

火苗从打火机转移到她的烟头,陈亦岑手一沉,再眨眼,烟已经点燃了。凛冽夜色中,她的烟头和男人的烟头似两朵赤红的花,火光明灭,烟卷衔在嘴里,花就影影绰绰地开在唇角。

两股白烟混合成一股,向上翻腾、升起,没入黑暗。陈亦岑不言语,胸膛剧烈起伏,庆幸黑暗遮住她的脸色,没让男人轻易看去。

“多谢先生。”她轻声道,找回了几分镇定。

静默,他们无声对峙。

对方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天寒地冻,女士着这点衫,怎在这吹风?”

陈亦岑哂笑:“外面吹风,里面被人选妃,换你去哪?”

男人似没料到她的回答,徐徐吸了两口尼古丁,才说:“哪家人这么好福气?”

“家母没说,大概怕我吓跑。”陈亦岑满不在乎,移开夹烟的手,烟过了肺,才浅浅呼出一片白气,“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罢了,我懒得伺候,先上来透个气。”

她也不怕说话得罪人,反正只要赴约,陈家这个人情就算是承下了,要找人还债也该去找陈鸿坤。

男人对她前面的话没什么反应,听到这,突然呛到似的咳了一声,又掩饰性地摆摆手,挥散飘渺云雾。他在黑暗中凝视陈亦岑,烟头红光明灭,犹如缀在下巴上的一粒红痣,衬得那冰刀似的目光更利,仿佛滚过火淬过毒,要把陈亦岑从头到脚看个真切。

她大大方方任由他看。

良久,男人阖上眼,徒手掐了烟。瘦削的下颌骨被照亮一瞬,火舌舔舐他的轮廓。

“你今晚要见的是我,陈女士。”

*

下到包间,陈亦岑只顾埋头吃饭,视线半点不往宋涯的方向飘。她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李淑宁给她物色的相亲对象竟然是宋涯——香港威海集团董事长独子,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正统继承人。

这就算了,偏偏她和此人还有过不清不楚的一段。

可惜,她知道宋涯早已将往事遗忘,煎熬的人只有她一个。对现在的宋涯来说,她顶多是个胆大包天的陌生人——不,也许连人也不是。区区一只麻雀怎么入的了宋大少爷法眼?

晚间新闻才听得威海集团又在进军新行业,陈亦岑吃着饭,不自觉嗤笑一声,感叹李淑宁真是吃了狗胆。

宋涯虽随母姓宋,没冠威海梁家的姓,但仍然是正儿八经的豪门公子。陈家本家还好说,李淑宁不过是没落分家的外姓人,放在极重视嫡系的两地,别说凤凰,连一只灰麻雀都不如。也不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宋涯大少爷究竟是听了哪门子传言,居然屈尊来和她陈亦岑吃相亲饭?

也许她笑得太大声,宋涯咽下嘴里食物,冷冷道:“你笑什么?”

他连微蹙眉的表情都十分好看,像酝酿着惊雷的乌云。

“我笑我自己,”陈亦岑正好吃完最后一粒米,碗盘干干净净,伸手拿餐巾抿嘴,“也笑陈家。让你来参加这种局,实在太掉价。”

宋涯没答话,眉头仍蹙着,仿佛不满,又似不屑。

也是,陈亦岑坐在这里都觉得荒谬: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仅向威海太子借了火,还当着他的面嘲笑他本人?

事已至此,陈亦岑打算给自己留点余地。她整理一下衣襟,站起来:“百忙之中叨扰您,十分抱歉,我这就滚。”说完,深鞠一躬,拔腿就走。

“慢着。”

宋涯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他比陈亦岑足足高出一个头,肩背宽阔,能将她整个人罩在影子里。

她停下脚步,不躲不闪,冷眼回视宋涯,鸭舌帽帽檐下一双狐狸眼亮得惊人。

即便穿着随性,陈亦岑身上那股既媚且狠的气场依然不减反增。灯光将包厢的每个角落照得纤毫毕露,也点燃她容颜与肢体的每一根曼妙曲线,此刻,随着心头暗涌,紧绷如拉满的弓。

宋涯眼底毫无温度,修长五指一点一点抚平毛呢大衣上的褶皱,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空中******味一触即发,仿佛宋涯手持森森利刃,而陈亦岑紧攥刀锋。他从容不迫地施力,靠近,刀刃便嗡鸣、震颤,将她的手心割得血肉模糊。

陈亦岑并不惧怕。危机越浓,她眼中寒光越狠。

终于,宋涯在距她一臂处停下,神色喜怒难辨。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涯不再踏出半步,陈亦岑也不退后半步。

她顶着肋下刺痛,扬起脸:“宋先生还有什么事?”

灯光被枝形灯罩切割,零落成千万虹色碎屑,落入她眼,便似熠熠星辉。他由深邃的眉弓俯视她,视线莫名冷到极点。

“既然是任务,”蓦地,宋涯漠然垂眼,语气中多了一丝嘲弄,“不如交换个联系方式,你也好交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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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鸦呢喃》文案见下:

百年前,被称为“寂灭大泛滥”的恶性污染降临,宇宙的胃酸将世界吞没。

人类后知后觉:地球不过是浩瀚深空中一个不起眼的细胞。

当海浪滔天,庞大的阴影在地面行走,天空降下纯白六棱的晶体,怪诞空洞的呼唤从深海传来……

你便知道,祂与幽蓝深邃的寂灭之海同在。

《寂灭守则》提醒各位市民:

一、若听见潮汛预警,请立即撤离。

二、若发现正在流动的阴影,请立即离开。

三、若发现纯白色无杂质晶体,请勿触碰。

四、若您在皮肤表面发现上述物质,请立即前往所在区域的督察机构。

五、若您反复出现幻听幻视,且内容与“回归深海”有关,请立即前往所在区域的督察机构。

六、请广大市民每周自觉前往医院体检,逾期未上报体检数据者,将受到严惩。

七、请勿靠近废弃月台。民用载具已于潮汛纪元2年被全面弃置。

八、请勿接触不具备人类外观的生物。注:三眼乌鸦是无害的。

九、请远离大海。

十、若您看见深蓝发光的潮水正在接近,请闭上双眼,珍惜您作为人类的最后时光。

愿寂灭海的潮汐永不污染您的灵魂。

铁轨哐当作响,潮涌的呼唤越来越近。

只要替大潮的使徒们完成心愿、通关副本,就能得到祂的赏赐。

“喀耳刻的魔药,克拉肯触须,蕴藏法术的命运卡牌……就连被放逐的古神,也能在此重拾权柄。”

列车内,萧笙笙睁开眼,左手腕上古老晦涩的漆黑纹样隐隐发烫。

她必将抵达这片海域的尽头,找回等候已久的真理。

【下一站,深水S区。该区域污浊率达41%,请下车的乘客小心谨慎,牢记守则。祝您旅途愉快。】

第 2 章

回到家,陈亦岑刚洗漱完,又收到顾苒苒消息:再等等,还有一家。

意思是她们当初挨个拉的赞助,现在只剩一家没拒绝。陈亦岑把自己扔到床上,仰躺着发了一会儿呆,视野突然开始扭曲。

天花板的边沿开始坍塌,遭火烤了似的,渐渐融化成乳白色胶泥质地的流体。她原本看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黑点突然变成苍蝇大小,忽远忽近,仿佛有人点蚊香时手一抖,把香灰洒在了天花板上。眩晕感越来越重,腥臭味从胃里往上涌,陈亦岑立刻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用发着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听着自来水哗啦哗啦往外流,怔了好一阵,突然掬起一碰冷水往脸上泼。

刘海湿漉漉往下滴水,陈亦岑与镜中自己对视,见到一个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比鬼还狼狈的女人。

她回到卧室,摇出两粒处方药服下,又躺倒在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顾苒苒:“我见到他了。”

顾苒苒明显有话要说,听陈亦岑上来开门见山讲这个,语气顿时冷峻:“本人?难道你今晚的局是……什么嚓玩意!李淑宁居然让你和他相亲?她脑子坏完了吗?”

听见顾苒苒比她还恼怒,陈亦岑反而冷静一些。她小声安抚顾苒苒,全然不顾胃部传来抗议的抽痛,咧开嘴无声地笑:“同你说的一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康沃尔,没有伦敦,什么都没有。他表现得……好像我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苒苒少见地沉默,电话中只有一道急促一道平缓的呼吸声。接着,她岔开话题,继续和陈亦岑痛骂李淑宁。陈亦岑领她的好意,也没再提宋涯。

也许是那两粒药的缘故,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

第二天,话剧排练照常进行。临结束时,陈亦岑又收到顾苒苒短信:抱歉。

这是在说投资项失败了。

陈亦岑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直到饰演柳生的李书恒跑过来小声叫她。

“岑姐,怎么了?”

她回过神,勉强一笑:“没事,大家继续。”

这天回到家,陈亦岑坐在书桌旁冥思苦想。她和顾苒苒的柏森影视工作室是二人的心血与梦想,本就打算排除万难经营下去。电影、戏剧与表演是支持陈亦岑走过这三年的脊梁骨,事到如今,倘若再把它抽出来,她就只剩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

手头还剩些前几年在海外搭上的线,陈亦岑放下签字笔,靠着椅背,凝视着书架上方张贴的工作室巨幅海报。

迷宫中央的一只巨型眼球,蓝色虹膜,高高在上俯视米诺陶的谜题。

她在臆想出现之前勒停了思绪,左手五指轮流敲击桌面,又想:倘若有足够有力的人际网,她和顾苒苒完全无需在起步阶段就忙得焦头烂额。

想归想,手机铃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看也不看就接起:“喂?”

“你昨天和人家聊得怎么样?宋大少爷对你有印象不?唉,搭上这条线真是太不容易了,得亏梁家也在担心这小儿子的婚事,商量来商量去,好像眼界高得很,不怎么看得上港岛其他妹仔。我就说陈家在广府有个女儿嘛,给他介绍过去认识认识,多长脸……”

陈亦岑麻木地想:她早该在听见第一个字时挂断。

现在也不晚,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把李淑宁拉进黑名单。

又有点头晕了。这毛病一年前已好得七七八八,没想到一回国,旧事故人纷至沓来,老毛病竟然也蠢蠢欲动。

在高热似的焦灼迷蒙中,陈亦岑随手翻动通讯录,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拨出了宋涯的号码。她当真没这个打算:一则柏森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二则她毫不指望威海集团会对一个芝麻大点的工作室感兴趣。

也许该怪罪她又一次见到了他。即便是窘迫的相亲局,他依旧耀眼得不可思议,一瞬间将她拉回过去。

明知往日不可追。

滴滴滴三声,无人接听,陈亦岑立即挂断。她狠狠痛斥自己的不小心,也痛斥内心一瞬间的软弱与侥幸。

窄小的一居室里,她发狠地将手机往床上砸,恨意灼痛眼眶。

就在手机栽进床单时,铃声突然响了。

来电人:宋涯。

她没想到宋涯会回电话。

瞪着屏幕上的二字名,陈亦岑想:无论宋涯找她有什么事,她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陈小姐,”他把称呼从女士改成了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没有排练,您找我什么事?”

“我想和你当面谈。那么就定下午四点,稍后我会发简讯告知地址。”

电话挂断。一共只有三句话,宋涯的声音隔着电话显得更加冷硬,又裹了一层磁,冰冷地往人耳朵根子钻。

如此不容置喙。

陈亦岑放下手机,把脸埋进枕头,扯动嘴角发出无声的嘲笑。

*

翌日下午四时,金雁咖啡馆。

陈亦岑又一次坐在宋涯对面。她点了一杯馥芮白,咖啡豆和奶的香气在鼻尖盘旋,纾缓些偏头痛。宋涯要了一杯冰美式,陈亦岑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发笑:这人喜好固定,三年未变。

“今天找你来,是想和陈小姐商量一件事。”宋涯放下杯子,双手交握,高领黑毛衣和纯黑毛呢大衣的搭配令他白得透亮,下颌线流畅锋利。

陈亦岑虽不知他所谓何事,但也放下杯子,一派从容:“先生尽管说。”

宋涯微微抿唇,浅浅的美人沟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窝,像被人掐着下巴,泛着冰冷的性感。他这种神态意味着考量与踌躇,陈亦岑心中生疑,同时不免打鼓:究竟是多难办的事,才会让向来以雷厉风行闻名的宋大少爷犹豫?

终于,宋涯交握的双手食指一点,开口道:“出于特殊原因,我斗胆向陈小姐提出一个合约。”

“关于什么?”

“假装交往,为期一年。”

陈亦岑以为自己听错了:“抱歉,我好像没听清,您说什么?”

宋涯蹙眉,眉骨压住上眼睑,立时一股肃重的寒意从黑眼睛中溢出:“和我交往一年,做样子就行。报酬是一千万美金,陈小姐觉得怎样?”

你觉得怎样?陈亦岑无声咆哮,脑海中一时间掠过太多事:影视工作室、宋淑宁神经质的责骂、话剧排练……和康沃尔一望无际的蓝莹莹大海。

一千万美金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谓天价,但放在影视行业,放在港区豪门,顶多称得上出手阔绰,还不到离谱的程度。若有了这笔钱,顾苒苒大可不必忙得日夜颠倒,工作室的第一口气也能续上。

但怎么能是他?怎么还是他?

陈亦岑一时间想大笑也想大哭,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依靠尖锐的疼痛拉回神智。

“斗胆问宋先生,为什么需要这种合约?又为什么拣我?”

宋涯:“家里逼得紧,若每周安排一个纠缠不休的饭局,太耽误研究进度。其次,你是所有对象中看起来对我最不感兴趣的,假如近期没有谈对象的计划,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果然是为了他的神经科学研究。陈亦岑掩住嘴角,小心不让宋涯看见她的嗤笑。天才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家里人催婚。

尽管这件事疑点众多,陈亦岑一知无权探究别人家事,二知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会有第二次。

她心念飞动,眼珠一转,浅笑:“我答应。不知道多少狗仔跟在宋先生屁股后面,苦等您的桃色新闻。这下找了个失势的陈家女,有人要大跌眼镜了。”

宋涯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冷声道:“感谢陈小姐帮助。稍后我会再和您联系,探讨后续事宜。”说完,起身要走。

陈亦岑哪里会放他,当即扬声:“留步,宋先生完全没有和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意思?好歹是男女朋友,演戏也要演得真,不然轻易被人揭穿。”

宋涯停下脚步,转回身,似不耐地快速答道:“宋涯,三十二,瑞士籍,现居香港。”

“这些早上了八百遍新闻,大家都了解。”

宋涯:“我不太认同你对‘了解’的定义。”

他气息越来越冷。陈亦岑本就只是出于被呼来唤去的火气而逗他一下,见他明显不悦,摊开手随性一笑,不再说话。宋涯居高临下地看她,雪光划过眼睫,那寒意足以冻毙所有意图近身的人。

宋涯的傲慢源自天性,哪怕他礼节周到、言辞不温不火,无穷尽的空洞与漠然依旧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往外冒,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留恋。

有时,陈亦岑会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二人一同离开咖啡馆,走到门口,突然眼前一片灰蒙蒙,雷声炸开,淅淅沥沥下起大雨。

陈亦岑条件反射地在手提包摸伞,却摸了个空。

随即她想起来,今天看了天气预报,得知有雨,才刻意没带伞。那时候虽不知宋涯找她做什么,但仍做好了准备,若能借没带伞的机会多与他攀谈几句,也许能听到些对工作室大有裨益的小道消息。

如今看来,这点小心思倒不足为提了。

宋涯看她一眼,问:“没带伞?”

陈亦岑释然地笑:“没带。没事,离公交站就几步路,我跑过去就行。”

“你家在哪,我载你一程。”

雨声哗哗,路面全是水打出的坑坑洼洼的透明窟窿。陈亦岑猛地抬头看他,眼眶似被蚊蝇叮咬,酸胀不已。

她强忍着涩意,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宋先生。”

宋涯开一台哑光银的阿尔法罗密欧Stelvio。他拉开车门,朝副驾一抬下巴,本来正往后座钻的陈亦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一抬头,才看到宋涯还站在原地。他打着一把黑伞,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流,像一面透明帘幕,遮住了半张清俊的脸。

因此,陈亦岑看不见他怔讼的神色,不知道他因左肋一丝突如其来的锐痛而微微蹙眉。女人对他小动作的熟稔像是跌到他肋骨上的一滴冷雨,痛只一刻,很快消弭无影。

“宋先生?”陈亦岑见他站在原地,便试探着揶揄道,“劳烦您开车。”他这样拉着门,雨可全淋到她身上了。

宋涯沉默地收伞,关上副驾驶车门,到另一边上车。

车内飘浮着浅淡的雪松香,近似于diptyque的Orphéon,尾调的茉莉花香却更为清淡。瓢泼大雨敲打车窗,陈亦岑被笼罩在斑驳陆离的光与影中,鼻尖暗香流转,一时间神思飘远,竟不知今夕何夕。空中有一根颤抖的弦,却只有她的心神被之牵动,如履薄冰。

一路无话。

宋涯把她送到小区路口时,雨恰好停。她再次诚恳地道谢,下车。

Stelvio飞驰而去,她眼里的光也一寸寸冰冷。

宋涯的提议实属意料之外,陈亦岑虽对他避之不及,面对此等大机遇,却万万不必拱手让人。何不趁此机会为工作室打好根基?金钱另说,顶好的人脉,就算不为自己,也能为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的顾苒苒分忧。

再说,她早已打算放下当年旧事,却不曾想宋涯会亲自送上门。如水蛇般阴湿粘稠的旧日回忆一瞬间袭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在宋涯身上寻找过去那人的影子。

陈亦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雨明明停了,耳中仍然回响着汹涌的水声。

当她跌跌撞撞跑回家,翻出氟西汀[1]服下,在床上和衣倒下时,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

那并非大雨,而是空洞的潮声。

*

一觉昏至夜晚,陈亦岑迷迷糊糊醒来,四处摸手机。摁亮屏幕,几十条消息弹了出来。

最上面是顾苒苒的一连串惊叹号,和一句句焦心的“你还好吗”;陈亦岑不明所以,继续往下翻,却是李淑宁的四十二条未接来电。

她心中咯噔一响,连忙解锁手机,点开顾苒苒发给她的热搜链接。

#陈家女疑似p图伪造与威海集团少爷亲密照

#陈亦岑蹭热度

#海归演员的“灰姑娘梦”(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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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宁:你在犯什么贱?想出名想疯了?还敢拉黑我号码?

李淑宁:闹出这么大事让我和你爹怎么活?!

李淑宁:给我滚回来!!!

作者有话说:

[1]氟西汀:常见抗抑郁药

第 3 章

热搜词条点进去是三张模糊的照片:Stelvio犹如矇昧天色中的一抹雪色,一身黑大衣的宋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欠身颔首,左手搭着车门上沿,五指微微用力扣着冰冷的合金,凸出骨感的青白色指节。

第二张照片可见车内踏出一双穿高跟鞋的脚,淡赭色细带缠绕着小巧的皓白踝骨,一看就知是一双女人的脚。

第三张照片拍到了陈亦岑的脸。她下车时正好踩在积水里,雨水溅上宋涯的皮鞋,泼剌剌的声响让二人同时低头看去。照片是从街对面拍的,也许狗仔因紧张手抖,拍得模糊不清,造成了“宋涯低头看陈亦岑”的错位。

小标题曰:天色未明,一女子从宋涯副驾驶座出现,还劳得大少爷亲自扶门,眼含关切地嘘寒问暖。

“咔嚓”,陈亦岑摁灭手机屏,从床上爬起来。她失眠到天光,正好是时候去话剧院排练。

她先前在咖啡馆还和宋涯调侃追他的狗仔,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所幸她的心理状态比想象中稳定,昨晚先给顾苒苒报了个平安,又把李淑宁的微信号也拉黑,才倒回床上失眠。

不论谁从狗仔手上买到这三张照片,舆论造势起来,她一人之力不过螳臂当车。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有多糟糕,以不变应万变。

小区门口没有狗仔,也没有闻风而动的群众,陈亦岑畅通无阻地抵达话剧院。

她一踏进后台,本来议论纷纷的众人立刻噤声,一道道眼光暗地里甩来甩去。正在练台词的李书恒把视线从剧本移向陈亦岑,先看她的脚,再看她的脸。

陈亦岑镇定地迎接洗礼。谁看她,她就平静地看回去,心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光明磊落。幸好出门前吃过药,她的双腿没有发软,颅顶没有刺痛,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柳生》这群演员也与她合作过大半个月,大多清楚她为人,因此这些探究的视线多半不含恶意。香港小报的威力无人不知,再清白禁欲的人也能被安上牛头不对马嘴的绯闻,当不得真。

不过这次在大众社交媒体发酵得厉害,想必背后人有一番手笔。

陈亦岑面上淡淡笑着,进化妆间换戏服。刚脱掉外套,门突然被敲响,她扬声道:“请进。”

导演推门而入,清一下嗓子,为难道:“亦岑啊,今天……不如先休息一下?你也看到新闻了,导演组都相信你不是那种人,肯定有什么误会,但剧组还得运转,现在舆论对咱们不太友好……”

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陈亦岑心里门清。哪种人?不过是说好听话,请她别来剧组引发恶评罢了。也是,倘若指责她自攀高枝的言论愈演愈烈,势必会为她担任主演、即将开票的《柳生》造成不利。出于利益考虑,在事情冷却前摘干净关系,的确是个正确的决策。

她惯常不是爱争抢的人,也明白多说无益。导演看起来十分内疚,陈亦岑知道他是真爱才,能代替管理层说出这番话已实属不易。

“我理解,崔导,不必多言。”陈亦岑微笑道,利落地站起来套上外衣,“给剧组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导演还欲宽慰,嘴唇翁动却不知该说什么。陈亦岑挎上提包,低头致意,最后看了一眼化妆台上属于女主角阿芳的朱红花钿,转身离开。

走出剧院,陈亦岑有一瞬间目眩。她站定了几秒,等这阵晕眩过去,才再次迈开脚步。路上有工作人员侧目,窃窃私语“她不是被开了吧”,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苦汁几乎从五脏六腑反刍,喉咙灼痛,面上仍不卑不亢。

出到十字路口,突然迎面碰上李淑宁。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想气死我?!”她那形貌一看就是到剧院堵人的,头发精心簪好,石青软缎披肩,发癫都要发得优雅雍容。

陈亦岑抓着挎包的背带,下唇咬出血。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生母?千万人隔着网线臭骂她“心比天高”,李淑宁不仅不站在她这边,还要跟着落井下石骂一句“贱货”。难道不是她安排宋涯和她相亲吗?事到如今,她眼看着“攀上”了高枝,李淑宁深埋的自卑自轻又冒头,认为必定是女儿犯蠢,异想天开。

这些话,陈亦岑闷在心里,一句也没有说。她冷眼看着李淑宁在大街上发飙,来往行人纷纷侧目,看街坊泼妇撒泼打滚的好戏。李淑宁越要她丢面子,她就越冷静,反正谁撒泼谁出糗。

等李淑宁气喘不匀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哪位?”

李淑宁愣住了。

“我一没花你的钱,二没吃你的米,管我做什么?今天和你讲清楚,你女儿早三年前就死了,我同你冇拉冇褦(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再说,我和宋涯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多嘴。”

说完,陈亦岑挥手拦的士,上车走人。

*

回到家,陈亦岑关门落锁。

望着眼前陈设,她耳边“嗡”一下巨响,仿佛大坝开闸,身体里无穷尽的委屈与寥痛终于奔涌而出。她靠着防盗门滑到地板,双手掐住大腿软肉,警告自己不许落泪。于是,眼泪全部聚在眼眶,一潭滚水,泡得眼球发胀。

宋涯果真是她命中克星,他一来,便打破所有安稳。

突然,身后嗵声轻响。

陈亦岑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以手肘支地转过去。门上邮孔来回晃荡,原来是一封快件被推进来,落在地上。拿起快件,寄信人显示“宋涯”,地址是个五星酒店。

她冷笑一声,用指甲划开封。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并一个纯黑天鹅绒方盒。

她心跳略略快了一拍,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轻轻打开方盒,一抹雪亮光线刺痛人眼。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钻戒。

字条写道:前日风波是我一时失察,还请陈小姐谅解。作为弥补,可否允许我对合约内容略作更改?

是宋涯的字,一手有风骨的行楷,点横撇捺中暗藏锋芒。

仿佛时间都凝滞,陈亦岑两根指头捻起钻戒,对着阳光打量素净的内环。简洁大气,像是宋涯的手笔。可他虽有风度讲礼数,却因着自闭症谱系障碍,难与人共情,更从不会主动替人着想。

如今他又是主动提出下雨天看车载她,又是在风口浪尖上送戒指表决断,陈亦岑自知——全是她调教出来的。

谁知他早已一场大病将前尘忘干净。

陈亦岑拿着戒指,靠坐在门背,唇边浮现自嘲笑意。眼中含泪,却没有一滴出于欢喜。

她拨号给宋涯,响了四五声,对面接听。

宋涯那头闹闹哄哄,隐约能听见有人拍桌子维持秩序,陈亦岑猜他在某个紧急会议上。宋涯知道是她,低沉一声“喂”,听不出情绪。

陈亦岑用攥着戒指的手掩住眼睛,咬着牙,用最平静最坚定的声线说:“我同意。”

不是“我愿意”,而是“我同意”。这不是求婚,只是一场出于责任感的迫不得已的交易。

对面静默,听筒传来窸窣摩擦声,是宋涯捂住了收音孔;他的声音显得遥远朦胧,好像在对那端嘈杂的人群道:“她同意了。”

喧闹声一瞬间沸腾,分贝极高,陈亦岑连忙拿远手机。也不知道宋涯说了什么,又安静下来,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陈小姐,三日后我要回港,在那之前,我会再约你商议婚约的具体事宜。你的损失,威海会尽力弥补。”

陈亦岑捂着眼睛,装出戏谑语气:“若我说不同意,这枚戒指难道就成了先前说好的一千万报酬?”

宋涯自然不会接她的玩笑——他的阿斯伯格综合征使他难以识别话外音、难以辨别面部表情与情绪。对他而言,俏皮话只是一堆毫无逻辑、令人困惑的信息。

果然,他沉默片刻,道:“不是。不论您答应与否,我都会为您的名誉与工作损失作出赔偿。”

陈亦岑心累,见他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便匆匆几句话挂了电话。

她放下手,展开五指,钻戒静静躺在手心。初秋的阳光从窗户泼进来,钻戒闪闪发光,陈亦岑却在命运开的一个又一个玩笑中如坠冰窟。

三年前,她辞去投行工作,在偌大英国迷茫辗转,跌到人生谷底。康沃尔是她为自己预备的最后一站。本打算了结一切,却偶遇了去英国散心的宋涯。

她至今不知道宋涯为何会出现在康沃尔。

那时陈亦岑压根不知宋涯身份背景,纯粹因美色上钩,玩着玩着引火烧身。到最后,那极致浪漫疯狂的三个月将陈亦岑从绝望边缘救了回来,也正是因为宋涯,她才有决心去追逐自己心之所向的剧场。

有一天,宋涯却不辞而别。

陈亦岑再也没收到他的消息。起先两个月,她生怕他出了意外,四处打听,却从陈鸿坤那里得知,近两个月由伦敦回国的只有一个宋涯——威海集团的宋涯。

据说宋涯回国后莫名其妙生了大病,下了两次病危通知,梁家都以为他要不行了。谁知道,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个月以后,他没事人似的出院,所有指标正常,唯独忘记了博士毕业到回港之前的一切。

初听闻这些消息,陈亦岑还以为又是香港小报杜撰的狗血故事。可同样四处打听的顾苒苒对她说:阿岑,是真的。

是真的。他真的轻易将一切抹去,留她一人在崩溃边缘失重坠落。

天光冰冷,陈亦岑将钻戒套上左手无名指。戒指与她的指根亲密契合,仿佛天生一对。

她深爱之人有着与宋涯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宋涯无法不使她陷入往昔回忆,可梦醒时分,她总会想起正是他将过去亲手扼杀。

不论宋涯生病失忆的缘由是什么,哪怕只为了那跌落谷底的至暗两年,她都不愿轻易放过他。

若真心挚爱,怎会轻易忘怀?

在康沃尔时,宋涯曾对她说: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借出的每一笔债都要讨回来;但他爱她入骨,因此她在他那里永远拥有赊账的权力。

永远。

如今正是他亲手将自己杀死,也一道杀死了她的爱人。

为此,她恨他入骨。

忍耐半日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陈亦岑蜷缩着把脸埋进膝盖,压抑的哭声在一居室回响。

当晚,威海集团全平台官媒账号发布声明:【威海科技公司总裁宋涯已与陈亦岑女士订婚,凡造谣诋毁陈女士者,威海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第 4 章

热搜再次沸腾时,陈鸿坤和李淑宁正在家里吃饭。

李淑宁早上在剧院被陈亦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气得不轻,回家砸了三个盘子。陈鸿坤翻工回家,一看满地狼藉,就知道妻子准是又在女儿处碰壁了。这么些年,他一直试图调节母女俩的关系,可惜缺席太久的关怀早已无所适从。

事已至此,他只能好言好语安慰妻子,顺她的意,和她说亦岑不是故意要蹭威海的名头,背后铁定有人使绊子。谁知道李淑宁刚刚平静下来,一通电话突然打到陈鸿坤手机,他接起来聊了几句,脸色剧变。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李淑宁翻了个白眼。

陈鸿坤没搭腔,举着电话,愣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威海宣布和亦岑订婚了。”

盘子又碎一个。

李淑宁向来打着为女儿人生大事考虑的旗号,可自从陈亦岑脱离她掌控以后,她又巴不得她倒霉,处处碰壁。毕竟,只有跌的狠了,才会明白做母亲的“良苦用心”。

订婚?不过是威海为了维护名誉的一时之计!门不当户不对,她不信这事真能成。

她伏在桌上喘了会儿粗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用令陈鸿坤寒毛直竖的语气道:“老陈,还记得我二姐的女儿吗?她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比死丫头听话多了。我也很久没和二姐联系,把那孩子接过来几天成不?”

陈鸿坤咽口唾沫,哪里敢说不。

*

对订婚接受良好的,恐怕只有陈亦岑本人了。和顾苒苒通过气,她温习一遍《柳生》的台词,十点钟准时睡下。

一夜被噩梦痴缠,半夜惊醒数次,黎明才睡上两小时。

闹铃响起之前,陈亦岑已经睁开双眼,一把拍掉还没来得及叫的闹钟。她估计剧组马上会来请她回去,打开手机,果然看见导演组发来红色惊叹号加急邮件。内容无非是请她原谅昨天的无礼,剧组不能没有她云云。

资本果真比天大。她回邮件表示自己今早准时到,扔开手机洗漱更衣。

剧院今天彩排《柳生》的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

陈亦岑一路上迎接注目礼,不禁失笑,总觉得和她被撵走时如出一辙,只不过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样。剧组殷勤得巴不得她在这儿住下,仿佛陈亦岑已经是威海少夫人了。

换好戏服,刘玉忐忑地走过来小声说:“恭喜岑姐。”

她停下手中动作,淡然一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过……谢谢。”

就见刘玉脸红到耳朵尖,手忙脚乱鞠躬说不客气,紧急被导演一个传呼叫到外面去了。

陈亦岑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有这么大效果。她茫然地摸摸嘴角,表情也没失控啊,怎么就把人小姑娘吓得够呛?

排练开始。

阿芳骚扰柳生梦境,逼得一个文弱书生不堪其扰,却又不自禁沉溺温柔乡,栽得无法自拔。陈亦岑贴着柳生后背,腰似柳絮,吐气如兰,十指从他尾椎一点一点往上轻抚,整个人柔若无骨地缠在书生肩背上,像莲,又像随时会露出獠牙的蛇。

侧翼候着的一众演员早已看得面红耳赤。李玉也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半颗心燥热,半颗心充斥着景仰与向往。

阿芳是一只与柳生有三生之缘的桃花妖。精怪选角向来艰难,依照十三号剧院的标准,演技第一位,其次才是长相气质。

陈亦岑却被以苛刻著称的选角导演一眼相中。原因无它:她不仅演技卓绝,还长了一张媚骨天成的脸。

狐狸眼狭长,眼仁漆黑灵动,看谁都勾魂摄魄。鼻梁高挺,嘴唇也饱满丰润。脸型是大气的鹅蛋脸,原生眉是上扬的挑眉,每一处都长得张扬明艳,加之身材丰腴火辣,端得上风情万种。单论外貌,陈亦岑给人以极浓烈的攻击性,虽称得上大美女,却不免显咄咄逼人。

谁知她性格却是文静寡言那一挂,声音也柔媚似水。一开口,既令人如沐春风,也不失坚定的胆气。火铸的壳子套了一曲婉约春水情,说的便是陈亦岑了。

排练结束,陈亦岑正要回家,手机收到宋涯的简讯:明天下午三点,金雁见。

她低头看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又开始不自觉咬唇。真要同他结婚,那威海梁氏家大业大,能同意把矜贵的儿子交到她手上么?

虽然她也没打算好好呵护就是了。

想到这一环,陈亦岑不免发笑——都说宋涯难搞,也不知到底是谁磋磨谁。

钻戒被收进了抽屉深处,其中光芒就像一盏毫无温度的灯,虽亮,却冷得人直打哆嗦。

*

金雁咖啡馆。

陈亦岑又点了一杯馥芮白。她端起咖啡品味,暗中留意宋涯,发现他手边果然是冰美式。她盯着那杯咖啡,觉得自己也像被泡在玻璃杯里的冰块,执杯人正是宋涯。他摇晃杯托,她就身不由己地打转,一次次撞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终究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具。

她垂下眼,心中一口气郁结着,干脆先发制人:“宋先生是来商量声明?”

“是。”宋涯抿一口冰美式,喉结上下滑动,修长的脖颈宛如一片未经染指的雪地,“我带了律师,如有需要,陈小姐尽管咨询。”

说完,他示意陈亦岑看隔壁桌:穿西装打领带的一男一女,见他们看过来,都友善微笑。

陈亦岑不语,也啜饮杯中咖啡。

“除此之外……”宋涯停顿一下,食指轻轻敲击茶几,眼中露出罕见的迟疑,“……还有一位。”

没来得及问来人身份,咖啡馆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人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这桌跑来,边跑边喊:“涯仔,迟到了全赖司机!”

一位穿卡其色风衣,乳白针织衫与同色系阔腿裤的女士,黑发刚刚过肩,墨镜遮住半张脸,宝蓝色的丝巾衬烈焰红唇正相宜。

宋涯清一下嗓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姐,梁雅……”

“芝姐!”陈亦岑猛地站起,险些打翻咖啡。狂喜从心头涌出,她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朝面前张开双臂的女士唤一声:“好久不见!”便结结实实投入她怀抱。

梁雅芝拍拍她的后背,也难掩喜悦:“岑女仔!听说涯仔订婚,对象还是你,我就是在格陵兰岛都要飞回来探你!”

二人抱作一团,陈亦岑沉浸在熟悉的玉兰花香中,眼眶不争气地温热。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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