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阿丑捉老鼠:施卫平,土狗阿咪
施卫平笔名居一隅,区作协会员。1962年出生于崇明大同地区蟠龙六队,1978年因高考离家读书,毕业后曾在上海电机厂工作近十年。现居浦东金桥地区,业余爱好短小说、诗歌及散文写作。©本文经授权后发表,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编辑授权。
土狗阿咪
阿咪是条焦黄狗,这是我们崇明老家常见的土狗之一。当年士林伯在路边把它捡回来时,它还小得不会汪汪叫,只是白天晚上寻奶吃,寻不到了就到处呜呜地哭喊,听得人心疼。后来终于会吃一点洗锅汤水里的饭米粒了,才有了一个灵魂安生的样子。
士林伯原来并没有打算给它起名字,偏偏自己的小儿子奶名就叫小狗,为了有分辨,这才给它起了个阿咪的名字。阿咪也有良心,它仿佛懂得士林伯捡它回来的重生之恩,所以一直和士林伯很亲热。士林伯农闲时在大队粮食加工场上班,上班时阿咪就跟着小主人小狗玩,士林伯一下班阿咪就去他脚边转来转去亲热。士林伯喜欢,有时就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亲昵地叫它“小咪”。
虽然那个年代,农村里没啥吃的,阿咪也难得有剩菜剩饭吃饱肚子的时候,但是很快,阿咪还是长成了一只健康的年轻土狗。
那一年夏日农忙,士林伯也在田间地头和大家一起抢收抢种,阿咪就从头到尾一直跟在田边。但是中午回家烧饭吃时,前前后后就是不见小狗在哪里,士林妈妈[1]急得要命,出去又找了老半天,还是不见所踪。士林伯也急,就大骂:“小棺材!吃饭了还不回来,看我寻着了打煞伊!”这时阿咪就在旁边“汪汪”了起来。士林伯一看,就对着阿咪,右手往宅外一指,说:“快去帮我寻伊转来!”
阿咪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就一路向外窜出去。
其时小狗正和几个小伙伴在南海滩头[2]的芦苇荡里急得直哭,他们挖了好多蛸蜞、螃蜞,但是玩了老半天了也想回家,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他们都知道长江里会涨潮的,再出不去怕要涨潮了淹死,就边哭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比他们高很多的芦荡里乱转。忽然,小狗听到像是阿咪在远远的江堤上叫,于是捞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阿咪~,快来啊!我们在这里~”。很快,阿咪闻声就从芦苇丛中穿到了小狗眼前,对着他们“汪汪”了两声,转身就走。小狗他们几个赶紧跟在后边,这才逃出了芦苇荡,一路翻过江堤回家去。
士林伯果然没有食言,小狗一到家就被揪着耳朵,用毛竹片往屁股上一顿乱揍。于是小狗哭,阿咪叫,惹得路过的邻居大笑,说:“士林伯你真是人狗不分,自家的儿子叫小狗,狗的儿子叫阿咪。把儿子打得要死,却把狗宝贝得要命。这是什么道理?”
士林伯被说得也笑了,就放过了小狗,回人家说:“我打儿子是要教训他成人,人家阿咪又没做错过什么事,我也没想让它成人,当然不打它的!”
邻居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无可辩驳,也就摇了摇头笑着走了。
可是后来,小狗已经上学读书了,阿咪终究还是犯了错误:
秋天的时候,隔壁宅上的小脚老太颠颠地跑来告状,说:“士林啊,我这几天鸡窝里一只鸡蛋都没有捉到过,今天正好被我看见,是你们家的这只焦黄狗来偷蛋偷走了!”
士林伯很感意外,他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也不好和人家老太分辩,就从家里拿了四五只鸡蛋交给对方,先把这事打发了。后来看到阿咪过来,士林伯还替它感到冤枉,摸摸阿咪的头,说:“我们家一直清清白白的,阿咪怎么可能去偷蛋呢?”
然而,事情的真相还是出乎士林伯的意料。过不多久,陆续又有别的邻居来告状了,都说是阿咪到他们鸡窝里偷蛋吃。直到有一天早晨,士林妈妈已经去织布厂织布去了,士林伯刚要出门去粮食加工场上班,阿咪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嘴里真的噙着一只鸡蛋。它把鸡蛋小心地放到了士林伯跟前,还看着士林伯直摇尾巴,像在邀功似的。士林伯终于相信了一切,大为光火,一脚踢上去,又用巴掌在狗头上搧了好几下,骂:“你这不争气的中生[3],原来真的去偷人家东西了!”说着,又去找了一根麻绳,一头在阿咪脖子上套了个圈,另一端拴在门边的一个木把手上,狠狠地对阿咪说:“现在不准你出去!你要是再敢出去偷蛋,就拴到你老死!”
阿咪头一次挨主人这么重的揍,顿感事情重大,也就焉头焉脑地耷拉着尾巴,一声不敢吭,顺从一切惩罚。士林伯还是忿忿不平,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头数落:“不要脸的东西!我们家一向清清白白的,脸都被你丢净了。你等着,我回来还要找你算账!”
当天,士林伯因为被朋友叫去喝酒,中午没回家。傍晚士林伯到家时,阿咪已经被饿了一天,它看到主人,就仰着头可怜巴巴地使劲摇尾巴。士林伯并没有想马上原谅它,顾自开门进了屋,把手里的东西在灶间放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劳动牌香烟,抽出一支划火柴点了。阿咪见主人还不理它,有点急,就低声短短地吠了一下。士林伯这才走过去,坐在门槛上,先在阿咪屁股上搧了一巴掌,准备好好训训它。
谁知,就这一巴掌刚打上去,阿咪的身体立刻就颤抖了一下,居然在门槛上滴下几滴狗尿。士林伯顿时明白了一切,赶紧解开绳索,把阿咪牵到宅沟外菜地里的一棵老桃树下。立刻,一股急急的狗尿从阿咪胯下喷射而出,好久好久,好大的一泡尿。士林伯在一边吸着烟,一边看着阿咪,心里不由得开始有点难过。他想:这阿咪自从来了我家,从小到大没吃过饱饭,更没吃过啥好吃的,却这么懂事,一整天这么一大泡尿,憋死了也不愿意脏了自家的门口。唉!
待阿咪泄完尿,士林伯牵着它回到家门口,又蹲下,动手把狗脖子上的绳套解了。见阿咪仰着头,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士林伯就伸手顺着狗毛反复抚摸着,说:“阿咪,那个鸡蛋在别人家的鸡窝里,就是别人家的,你动不得。下次不能这样了!”一抬头,看见早晨阿咪衔回来的那个鸡蛋还滚在门背的地上,士林伯就去捡了过来,递给阿咪:“今天饿了一天,这个蛋就干脆还是给你吃了,你以后不能再去偷蛋了。只要你记住,被人家说偷东西,是最丢脸的事!”
但是阿咪扭头躲着,再也不碰这颗鸡蛋,甚至正眼看一下都不。
一晃十来年过去,士林伯和阿咪都有点老了。但是农村有了些变化,士林伯也把老房子从草屋翻建成了四间瓦房,三间朝南,西头的一间转过来朝东,做专门的灶间和吃饭的地方。
士林伯大的几个儿女已经结婚成家了,小儿子小狗赶上了时候,考取大学到上海读书去了。阿咪还是保持着农村土狗看家的习惯,晚上睡在屋外房子转角的角落里,白天士林伯上班时出去送一段路再回来找其他土狗玩。至于它有没有给人家母狗留过种、有过自己的后代,一下子说不清。
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家,本来大家一直期望的,就不过是平平淡淡、相安无事地活下去,也算是一生的圆满。可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却是颇为伤感、让人唏嘘不已的。
有一段时间了,士林伯经常感觉肝区痛。乡下人,口袋里钱财不多,不习惯一有什么痛就跑医院,所以士林伯开始也感觉挺一挺就过去了。然而,这个肝区痛是越来越厉害,士林伯实在忍不住,只能去医院。一查,居然已经是肝癌晚期。这让士林伯的几个儿女都慌乱不已,士林妈妈更是急得六神无主。可是一切已晚,再埋怨士林伯不去早治疗都已经无济于事,医院只给象征性治疗了没多久,就让出院回家了。
出院那天,除了士林伯的儿女,宅上的几个侄子也来帮忙,把一个简易的担架铺了被子放劳动车[4]上,拉士林伯回家。士林伯是个聪明人,他自己知道这次回家绝不是什么好事,也就躺在担架上忍受着颠簸伴随的剧痛,一声不吭。
在家焦躁了好几天的阿咪,似乎知道今天士林伯要回来,一早就在老宅的桥门头来来回回地等。士林伯的担架一到门口场心停下来,阿咪就呜呜地哼叫着扑上去,把前爪搭在士林伯的头边要去舔主人的脸。没想到士林伯一见阿咪,立刻也有了些兴奋,他露着虚弱的微笑,又虚弱地伸出手去,边摸阿咪的头、边让阿咪舔,还说:“小咪啊,我晓得你还想着我,一直要等我回来的哦!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去医院了。”一席话,倒把边上看着的邻居说得一阵难过…..
回家煎熬了没几个日夜的士林伯,终于还是去了。
士林伯去后这几日,人们就没见阿咪出来过。后来有人发现,阿咪其实一直蜷缩在士林伯生前睡的床底下最深的角落处。宅上的一个侄儿可伶阿咪几天没吃饭,专门用红烧肉汁拌了米饭,呼它出来吃,它一直不为所动。再去找一根木棍捅捅,它也只是在里边瑟瑟发抖,不愿挪动身体。蹲在外面的人没办法,一手拿着木棍,一手端着红烧肉汁米饭,想要劝它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倒先落下泪来了。
但是到了出殡那天 ,族人们把士林伯的遗体抬上一辆二吨头卡车,一路开往火葬场时,大家看见已经很瘦弱的阿咪从家里窜出来,跟着车子追了好远好远。
再后来,士林伯的骨灰盒在宅子后边的竹园里落葬的时候,又看见阿咪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后来就不知所踪。
又过几天,士林伯的头七已满。在上海读大学即将毕业的小狗准备离家返校,临走时还想去爹的坟前看一眼,却意外地看见了阿咪趴在坟头上。
把自己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阿咪,已经追着士林伯去了。
小狗见状,止不住大哭!
注释:
[1]士林妈妈”的称呼,是相对士林伯伯而言的,崇明话里“妈妈”意为“大妈”,并非母亲。
[2]崇明岛四面环水,但是只有东滩临海,其余三面均为长江。但崇明人习惯把岛四周的滩涂称为海滩, “南海滩头”实际是南临的长江江滩。
[3]崇明人骂人畜生为“中生”。
[4]崇明人称呼的“劳动车”,实际是指有两个钢丝轮毂充气轮胎的平板人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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