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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说孩子不要了:老父亲的娃儿

人气:339 ℃/2024-06-30 10:07:00

老家的屋子,是东西相向的两排平房。

小,间数多,所以门也多。

仅一楼并排的就有六间屋,六道门。

无论早晚,每有人进出屋门,随之而来的总是姐姐“把门关好”的叮嘱声。

“既然这么怕老鼠,为什么不养只猫呢?”我问。

“不养了──再也不养了。”父亲悠悠地回答。

七十年代前,被封闭在一个“小土凹”里的故乡,村民的生活,就是熬日子。

一年到头,大人们没日没夜地在田地里摸爬滚打,仍然缺吃少穿。

面对沙松根、玉米棒子芯炕的粑粑,出芽麦子蒸出的黑馒头,父亲每餐只能吃进一点点。

望着双颊深陷的父亲,母亲无尽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但家里有四处走动的猫和墙上挂着的二胡,挣扎在苦寒日子里的父亲,心里反倒不像母亲一样的愁苦。

小猫也真是漂亮。

圆脸、尖下巴,玻璃珠似的大眼睛,水汪汪、亮闪闪。

那波光,犹如出鞘的宝剑;那眼神,贵气飙升;更有那粉嫩的三角形小鼻子,别致的圆鼻孔,人字形的薄嘴唇,花瓣似的两腮。

小猫真是可爱,会自己洗脸。

它洗脸时,先用舌头把自己的手掌舔湿,闭上眼睛,歪着头,举起毛茸茸的巴掌从上抹到下,又从下抹到上。

洗双肩、脖子、脚等又是另一种方式:扭着头,一面舔这些部位一面抡起手背抹。

小猫真是聪明。

我们一嗑瓜子,它和小狗就跑来,趴在我们脚边,眼巴巴地盯着我们的嘴。

丢几颗给它们,小狗整颗嚼烂,连壳带籽一股脑吐出。

小猫却把瓜子吃进嘴里,偏着小脑袋,瓜子壳就从嘴角落下来。

当瓜子仁也跟着掉出来时,它会立刻把瓜子仁从地上再吃进嘴里。

小猫真是能干。

喝水时,把粉红色的长舌头伸进水中,一卷舌头,水像布片一样唱着歌被拉进小猫的口中。

小猫最认亲。

逮老鼠时它们的爪子又长又尖,像一排铁勾子;但与我们相处几十年,它的利爪却从来没有碰伤过我们。

家里养过最多的是灰猫,此外还有黑猫、黄猫、白猫。

父亲认为黑猫最避鼠,所以黑猫成为父亲的最爱。

记忆中猫的寿命不是很长。

为了及时补上猫的短缺,邻村凡是养猫的人家都因为送过我家猫成为父亲的熟人或朋友。

曾有一次,得到信息,姐姐和我吃过晚饭背个竹篮去外村取猫,正赶上猫主人村放露天电影,猫主人热心地邀请我们随他们一家人看电影,还借宿在他们家。

刚到新家的猫崽,像个早产儿,体弱声更弱。

好似呼出的一口热气都可以把它融化掉;“喵──喵──喵”的叫声,一丝儿微风都能把它吹断。

弱不禁风的猫儿,哪儿热乎往哪儿拢。

你一坐下,它就跳上你的膝盖,蜷坐着闭目养神。

夜里,它会悄悄钻进你的热被窝,趴在你的咯吱窝里。

煮着饭的灶台、撤火后的锅洞,都变成它睡觉的床。

怕它弄脏衣裤、被褥、灶台,想拨开它,“喵──喵──喵”,可怜巴巴地望着你哀鸣,听之又不忍。

给猫崽的一日两餐,父亲像招待来家的客人,餐餐油炒饭伺候。

然一两个月后,初来时油光水滑的猫崽,仍变得瘦骨嶙峋。

微得不能再微的毛一簇簇乱蓬蓬地浮起,棉纸似的皮好似无力承载它们的重量。

稚嫩的肩胛骨双双暴突出来像两副拐杖,肚子上的肋骨像竹片一样匹匹外露。

从妈妈身上带来的营养已经全部耗尽,小猫连微弱的叫声都发不出了。

每到这时,父亲就竭力地到野外找蛤蟆。

若小猫吃上一两只,就会慢慢地长胖,毛也会随之变得光滑。

有一年冬天,父亲总找不到蛤蟆。

看着颤颤巍巍的小猫,担心哪天它就突然倒下,我忙到小河里抓条鱼苗,想丢给它。

父亲说:“不能,会让小猫害‘鱼痨’(愈来愈瘦,直至死亡)的”。

眼看猫崽奄奄一息,黎明、中午、晚饭时等劳作的间隙,父亲奔走在大小河堤上,搜寻着每一个沟帮、每一片草丛。

夜幕下,父亲携着一身的泥水,透着一身的严寒,拎回一只蛤蟆。

九十年代后,村民的生活水平愈来愈高,猫也沾上光。

只要桌上有肉,特别是有油煎牛干巴,猫就会像幽灵一样地飘来,站在父亲身后,瞅着桌面“喵──喵──喵”地叫。

父亲眼睛立刻笑成一条缝,满脸慈祥,“咪──咪──咪”唤着,把肉一次次夹给身后的小猫。

母亲既心疼肉,更嫌不卫生,喋喋不休地劝阻、警告,父亲全不理会。

长胖长大的猫,开始工作了。

冬夜,猫和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

忽然,脚边的猫一个箭步蹿出,消失在黑暗中。

一会儿传出老鼠“唧唧唧”的号叫,再一会儿,猫嘴里叼着一只大老鼠,缓缓地踱出。

灯光下,站定,把老鼠摔到地上。

老鼠迈开四条小细腿没命地逃。

跑出两米开外,猫一个箭步蹿出,把刚匿进暗处的老鼠再次逮回。

这样三番五次,老鼠累了,猫的功课也做得差不多了,猫才咬死老鼠,坐下细细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

不知是猫逮尽了周遭的老鼠,还是老鼠怕了猫,远远地躲开,原先一到夜里像跑马场一样的家安宁了。

后来,我家养了一只母猫。

灰黄条纹的背,白色的腹,灰绿色的眼睛,壮实得像只老虎,又威武又漂亮,与父亲也最亲。

成年后躲出去一段时间,带回五只猫崽。猫崽灰、黄、白、黑、花都有,活蹦乱跳,可爱极了。

父亲赶紧煎牛干巴、炒鸡蛋饭,装在一个茶盘里接待它们。我给它们分别取名为黑子、灰灰、花花、雪儿、橘子。

午后,阳光透过瓦片,在天井中投下棉席似的一圈。

猫妈妈侧卧在暖暖的日光中,猫崽们围在妈妈周围,相互搂抱着摔跤,骑在肩上打闹。

饿了,趴在妈妈肚皮边,把嘴埋进妈妈热乎乎的绒毛里吸乳。

猫妈妈转过头来,爱抚地用舌头帮娃儿们洗澡。

猫儿一家追逐着天井中的太阳光。待猫儿挪到烟囱附近,母亲就知道该为一家人准备晚餐了。

像野惯的孩子,是养不家的,不久,猫一家子又消失了。

晒好的谷子用塑料布盖着堆在天井里,满围墙挂满黄澄澄的大玉米棒子,场中一地的“小脚”玉米棒子。

不知猫一家还会不会归?

心中没谱的父亲临时在各个屋角搁了鼠药,围墙两拐角放置了鼠夹。

几天后,猫妈妈突然威风凛凛地站在房梁上。

双眼炯炯地扫了一圈,一跃,轻轻落到地面,大摇大摆地踱到天井中。

一忽儿,猫崽也齐刷刷地跟来,站成两排,摆出各自的招牌动作,像是准备拍照。

担着一担玉米刚进家门的父亲,满心欢喜,搁下扁担,燃火做饭招待猫儿一家。

第二天中午,正吃饭,忽然天井中传来一只猫崽凄厉的叫声。

接着,猫妈妈、其余猫崽的叫声吼成一片。

父亲第一个丢下饭碗奔向天井。

黑子的右手被鼠夹夹住。

解救出来的黑子,右手腕只连着一层皮。

黑子伸着伤腿,乖乖趴着,猫妈妈泪光闪闪,不断地用嘴舔着黑子的伤口。

父亲把两个鼠夹、所有的老鼠药收拾干净背进山里,挖个深坑埋了。

次日清晨,母亲打扫屋子时发现暗处有猫的呕吐物,赶紧给猫妈妈喂药。

误食了吃到鼠药的老鼠,猫妈妈去世了。

两天后,黑子也走了。

几天后,灰灰、花花、雪儿、橘子半死不活地趴在纸箱里,垂着头,闭着眼,噘着嘴,你拱拱我,我拱拱你。

父亲和我,把米汤、糖水端到它们嘴边。

猫崽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娇小的身子簌簌发抖,还是把嘴伸进碗里。

但它们要么吸不进去,要么一吸吸进鼻孔里,呛得直甩头、打嗝。

看着它们一个个滴嗒着水滴的湿淋淋的下巴,父亲“唉——唉——唉”直摇头;我恨不得替它们去喝。

雪儿死了、花花死了,我陪着父亲,哭着把它们背到菜地埋了。后来,灰灰、橘子也死了。

“害命啊——我真是害命啊······”父亲眼睛濡湿。

一家人用不同的理由、假设安慰父亲,但父亲脸上几个月阴云不散。

父亲不再养猫了。

去年春节回家,推开大门,小狗飞跑过来,不停地吻我的双脚,虽然脖子上坠着一根大铁链,还是拼命挣扎着蹦起上身,想来吻我的脸。

进门,“喵喵喵”,走来一只猫咪,黄底白点,一双水汪汪的杏目。

父亲欣喜地告诉我,自从这只猫来到我家,一只老鼠都没有了。

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感到快慰的一件事。

如今,吃精穿靓在农村不愁,但年近90的父亲,经历哥哥的意外身亡、母亲的突然离世,内心难免悲戚。

虽说父亲会在侍弄果蔬和拉二胡中排遣自己的酸楚,打发自己的孤寂,但我心仍不安。

再说偌大的一个院子,长年就年迈的父亲和寡居的姐姐,还是缺少生气。

如今,匿迹多年的猫又回到家里,说明搁存在父亲心头多年的一些疙瘩在慢慢解开;这对父亲、对我们家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中午,姐姐和我坐在屋顶烤太阳。

忽然发现小猫趴在晒台下的瓦沟里,双手不断地扒拉石棉瓦上的钉子,几根钉子已经歪躺在瓦沟。

我指着小猫:“唉,一刻都不消闲。你跟调皮捣蛋的娃娃有什么区别!”

小猫抬起头瞄我一眼,见我眼中并未露“杀气”,仰头蹬腿,整个身子像橡皮筋一样绷直舒舒服服地侧躺在石棉瓦上。

阳光下小猫的黑眼仁儿由枣核形变成一小截细线,晃动着好似一飞虫。

脚掌上,从毛中浮出的五个小肉球,四小围绕着一大,粉嫩嫩的,似一朵天然的梅花。

晚饭时,我分别给小猫、小狗一个油煎馒头。

一会儿,门外的两个吵开了。

出门,小猫三脚趴地,举着右掌,探着身子想抢小狗碗中的馒头。

小狗用身子牢牢护住小碗。

小猫怂起双肩,伸长脖子,昂起头,目露凶光,口中“虎虎”地闷吼。

小狗毫不畏惧,直视小猫,“汪汪”乱骂。

小馋猫,吃完自己的馒头,想占小狗的份。小猫照准小狗的脑门,“啪”的一巴掌,立刻跳开。

小狗护住碗,脖子上又拽着铁链,不想跑开。

小猫左一次右一次扇小狗,小狗被激怒了,蹦起来咬小猫。

小狗渐渐跑离小碗。小猫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叼起馒头就跑。

小狗望着小猫的背影,拖着铁链左、右跑圈圈,狂吠不止……

真是后来者居上!

小狗,谁叫你这么多年永远像一个四角板凳一样地停止生长呢?

而小猫却像健身教练一样,一年不到就长得又肥又壮。

小狗,你一辈子老实巴交,而小猫小算盘却天天打得噼啪响。

第二天起床,天井中飘浮着几缕灰色的毛。

我匆忙走下台阶,昨晚顺着墙角摆放的皮鞋,鞋帮上坠着的四个灰色蓬松的毛球,变得像四枚落汤鸡。

望着我被糟蹋的新皮鞋,气不打一处来。

一转身,小猫站在台阶上,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我。

我咬着牙,食指戳向小猫:“你逮老鼠也不该逮到我鞋子上啊……”

不待我再骂,小猫掉头,一溜烟逃了。

梳头时,双脚间好像有股热气。低头,小猫挤进我双脚间,一拱一拱的。

我一低头,小猫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们还在吃饭:“小猫爱啃骨头,饭只需一点点;小狗要多给它蔬菜。”父亲一手端碗,满嘴叨叨。

陪父亲闲坐,我拿出不同的零食逗小猫、小狗玩。

“来一个!”

小猫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蜷着身子像个球似的滚去滚来。

“作个揖!”小狗两后腿颤巍巍地立直,两前腿高抬拍着双掌。

父亲和我愈笑,小猫、小狗就愈来劲,活脱脱两娃儿。

作者:夏雨荷

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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