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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林为伍与鸟兽作伴的美文,散文风尚,陈元武

人气:191 ℃/2024-11-09 09:53:04

秋日的午后,阳光在枯燥的空气里发出金属般的摩擦声,在树叶上弹响,园子里一片风噪响。空气里有股子焦苦味,是秋的气息。这样的下午,是万籁俱寂的,虫子早就已经蛰伏入泥窍中,但是仍然有一些昆虫是不畏寒风和黑夜的战士,比如步甲。步甲懒洋洋地从椿树干枯的皮皲缝隙里钻出来,缓缓地爬上向阳的枝梢,借着阳光和风劲,亮了亮久锢的翅膀。阳光像稀释剂一样,将它身体里的困倦一点点溶去。它振翅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但它确实飞不起来,也没有另一只步甲会赶过来赴它的约会。空气里飘浮着无数微黄的尘埃,风中有着咸腥的海水气息,或许,还有着若干盐津的粉末。北风一直刮着,一直到冬天结束,风才会从另一个方向重新刮起。东边的大海离这里尚有一些距离,但已经足够让我知道海和与海有关的事物,能够左右这个村子。山坡上枯矮的松树成排地向另一侧倾斜,是因为风的缘故。一些风车星散于山坡上,努力旋转着长而沉重的风叶,远远望去,构成了现代的诗意的部分,但它显然显得格外不同而失去同化或者沉隐的意义。它不会是村庄风景的一部分, 它只是游离的外缀,是破坏这和谐诗意的那一部分杂音。但它的存在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改变了村庄的农业本质。讨论现代生活与古老风景的差异性冲突时,法布尔这么说:“昆虫几乎完全接受了所有的改变,原先在树林里结巢的沙蠖成虫,也能够在人类的屋檐下结出堡垒般的巢穴,虽然它的点缀显得微不足道。”

在阳光底下谈论昆虫的事情,显得有点飘离话题的本意。白昼显得极为惬意和无为的乡村里,在田野上,成群的麻雀在树林里聒噪着关于季节的话题。收获季已经远去,地里零落着残余的稻草和稀疏的穗子,有些谷粒已经被它们收获入腹。空旷得几乎有些莫名的冬野上,除了枯索的荒草外,干涸的水渠里泛着白花花的盐津,蚂蚁仍然固执地四下搜寻着一切的可能食物。那些螺蛳已经干透,剩下空洞洞的螺壳,蚂蚁进入这些螺壳,或许有着意外的收获。黑颊噪鹛无所事事地栖于电线上,远远地望着几无生机的田野,或许,更早些时候,下过一阵小雨,有细细的草钻出来,欲染绿这荒芜的田畴。昆虫也会从泥土中钻出,这时候,噪鹛的机会便来了。一只绿汁鼓满胸腹的蝈蝈,或者是螽斯味道不错,当然, 有更多的地蝗会惊飞起,不过,只是数尺开外便纷纷落下。这会引来更多的鸟儿。椋鸟的亲戚们从遥远的北方过来,灰背的北方椋鸟和本地的黑颈椋鸟(也称花八哥)聊不到一起。各自糜聚, 各自鸣噪,声调各异。黑颈椋鸟几乎无所不吃, 昆虫、鱼或者蚯蚓、瓜果和草籽。灰背椋鸟只吃树籽和草籽,偶尔对昆虫产生兴趣。

白昼如此无聊和清静,日头一点点往西落去,天空也似乎倾斜了过去,村庄成为阳光的另一面参照物。站在田野边沿,对着山坡的方向照去,那些房屋和树木以及风车,构成了特殊的风景,色彩对比强烈。松脆的土黄色田野延伸过去, 那些草密集地堆积出秋天最浓重的底色。再远处是村庄和菜地,那种灰绿色的十字花科植物像一片片不规整的鳞片一样构成了大地的另一副甲胄,它像灰色的铅皮一样,让大地有了奇异的装扮。沿着视线的等高线往上,是村庄和树木,白色的墙壁和深绿色的树木混杂在一起,无法区分谁是底色谁是表面。紫红色的屋顶和远处的枯黄斑驳的山坡构成了画面的上部过渡。像塞万提斯笔下阿尔瓦特省的拉曼查风景:那种终年干旱、瘠薄的棕黄色泥土和砾石丛中长着灰绿色的油橄榄树和马尾松、龙柏,土地呈现出那种亘古洪荒的底色,没有太多的水分的山峦上,腾不起一丝雾霭。天幕总是蓝到深处的那么纯粹的颜色, 甚至没有风和鸟的惊叫。

我的身影像是一堆寻常的稻草垛,村庄里没有多少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稚童。那些花草像这大地一样,被干涸煎熬着,承受着烈日的炙烤和长曝。虽然,现在的阳光不似夏天那么强烈和暴躁,但这样的季节已经提前死去,我现在只是在另一个季节到来之前的遥遥无期的等待期间。两个月内,不会有什么像样的降雨,而稻田在荒芜状态继续期间,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泥土干得已经可以像坚硬的水泥一样散发着盐津的气味。我不知道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多久。我感觉那条河流的水量日渐枯索,在退潮的间隙, 河滩已经见底,卵石像密集的海蟑螂一样踊动在泥淖和荒滩上。红树林依旧保持着旺盛的生机, 它是唯一可以保持终年不变的涉水树木。那条路已经多年失修,堤坝多处已经松垮,这似乎是下一个雨季的潜在风险。我只是轻轻走过这里,无法做出更多的判断。我在白昼结束之前匆忙结束了漫无目的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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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骤急,天色渐暗下来。桥头的昏黄灯光次第亮起。那条高速公路不时闪过的汽车将雪白的光像撒种一样一路撒下去,旋即消失无踪,那明与暗交织着出现。河流的水涨起来,是海水倒流进来的缘故。河滩重又变成一派烟波浩渺的景象,芦苇突起的沙洲上,栖着夜归的鹭鸟。公元1138年春夏之交,本地的士子黄公度独自一人赴省城考试,过锦江渡口,见红蓼洲上鹭鸟影绰, 霞光满天,浮桥之上,人流如鲫,商贩和行旅的游人匆匆过渡,在桥头向桥主递交过渡钱一文。他不由得感慨闽地交通之难,在江陬海角尚如此,何况在里山遐荒偏地。叹道:“红蓼拥驿道, 海水没布履。欲望山海间,垂云压檐低。”彼时, 在桥中间设营寨巡检司,过往行人缴纳过渡税钱。那年他得中省元,后来,高宗皇帝特旨免于廷试,赐进士第一(状元)。他匆匆步上了人生的短暂辉煌。

现在,红蓼不见,芦苇连绵,红树林取代了红蓼。石桥下,海水与溪水激湍相搏,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夜色渐浓,灯光与霞光之间,远山已经暗淡为模糊的背影,山间的农舍和黑暗已经融为一色,偶尔的灯光微弱得像远星。夜色中的江面浮着一盏幽昏的灯,一个捕鱼者和他的小筏,静如夜色中的一物,看不太清,但他的执念却分明无疑。他专注于江面和他手中的网罾,徐徐的流水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仿佛从遥远的时空里过来,不过,那时候, 没有更多的灯光,一律如此的昏暗和沉静。时光缓缓,像流水,漫过坚硬的桥墩。渔舟唱晚,应该很诗意的场景,却因为匆匆的生活脚步而总是被人忽略了。

暗夜,在乡村,是被无限扩大的时空状态。而城市总是将暗夜拥到边缘地带,甚至剥夺了夜色的流连权利。城市广场的灯光直达云霄,将天空和云朵照得魔幻和陆离。而更多的夜色,在房屋周围像潮水般淹没了一切。树不见了,邻居的窗户里只剩下朦胧的灯影,房檐不见了,屋顶的瓦片隐遁无形。这样其实更好地让乡村的内心呈露无遗。在灯的核心,是渐入休憩的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不像城市里的人,夜里是另一天的开始。房屋内外一片宁静。忽然,有虫子开腔了,轻而怯,小声试几嗓子。金铃子或者蝈蝈,油葫芦或者蟋蟀,声音各有特点。金铃子鸣唱于黄昏或者薄暮,清晨微明时,它叫着,像一个守时的学生, 总是富有激情而又节制。蝈蝈在夜色初上的一个时辰内叫得欢,渐渐夜深了,声音稀稀落落,终于熄灭了火焰的灯似的,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油葫芦和蟋蟀是彻夜长鸣的,在天明前,终止鸣叫,让阳光普照大地,而它们进入了梦乡。那种声音单调重复,像金属的摩擦,像钢锯在锯着木头,带着油的那种,偶尔打滑,却总会及时纠正。在立冬后,虫声渐稀,那声音仿佛就在窗下,离我很近,开窗掌灯,却无论如何也寻不着。

黑夜是个哲学与艺术的问题,对于乡村,更像是古老诗歌里的某些章节。古代的人喜欢白昼的欢娱和忙碌,也喜欢暗夜无人的独处。对于文人来讲,处处皆乾坤,天地在内心。斗室之内, 尺素和方砚,笔走龙蛇之间,人的意气挥斥方遒,感觉人生如写字,写过的字,可能还写,有的一辈子只是在重复写一个字或者几个字。在水注和笔洗之间,可能有一块方石,一炉轻香,一盏热茶,味道淡淡的,加上数须菖蒲,虎须的那种,在小小的瓿钵里,在细沙与石子间,长得像亘古不变的人文气象。文人轻捻胡须,在思索着, 这白色的尺宣之间,应该如何落笔为是。乡村, 同样存在这样的选择,幽雅的乡村总是不合时宜,不追求热闹和喧哗,不追求外表的华丽。黑的瓦白的墙,带着点自然风化的酥脆。墙皮剥落, 带着苔痕和岁月濡湿渲染的暗色。那种陈旧的感觉像无限的专注投入一片无为的空茫中一样,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是那么的特别和顺眼。

在楼宇之间,是空巷,是暗夜里的无为和宁静。猫轻声穿过,从墙头跳到另一方屋顶,在瓦片上踩出一种落雪般的细响。猫在冬天的夜晚总是扮演着神的角色,沉默,冷峻,客观,漠视世间的一切,看透人生的无常。我在乡村读到城市里所没有的猫众生相,它们无一不机敏,不受人的左右,不为人的亲昵所动,也不屑于被人所亲昵抚摩。它们像夜晚的王者,在自己的黑暗王国里巡视着。藿香的陈丛里躲着猫的团伙,那种气味吸引着猫的到来。大青叶的粗大枝叶、清晰的紫红色脉络间,有一种类似于金属的切割伤,这是秋后的大青,叶子的绒毛愈加浓密,叶柄明显带着紫色和霜的红渍。大青会在立冬后数周内落尽陈叶,但枝叶上的特殊线纹会保持到第二年春天。猫喜欢这些植物。菊花在一隅开得灿烂,但在暗夜里,被风吹得香气四散。菊花没有太多的动物朋友,它孤高持节,像个乡村的隐士。

我曾经尝试与夜晚深度接触。在屋顶,星空展露无遗,夜风强劲,吹得四周一片骚动。树或者花在黑暗里晃动,看不太清楚。星空像徐徐展开的画卷:那陈旧的星仿佛是无数的哲人在私语,我却无法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王希孟创作《千里江山图》时,曾经困惑于设色和用墨的矛盾,墨色多了,再设色,就一团污黑了,什么也看不清。这个完美主义者细致地考虑了所有的不利因素,据说,深夜,他在宫廷内院散步,看到天上的银河壮美长卷时深受启发。银河星汉璀璨,然有远有近,有明有暗,各色纷杂,却无一不细微毕现,无一处重复。虽然有浓云遮蔽,那云却在明暗之间,有重有轻,忽然若层云出岫, 忽然若丛林开豁,露出山岩,流水淙淙,烟岚徐起。于是,他决定画一幅银河般的画作长卷,淡设色,细勾勒,层层施色,绝不用一处冗笔赘墨, 连细处,如江水风吹纹、渔舟、钓船,从农夫和行旅商贾,到僧侣清客、栖云道人、贩夫走卒、牧童稚子,皆尽其肖而毕其相。他呕心沥血,昼夜不辍,用心于构筑画卷并沉迷其间,甚至将自己画到画中,一瘦削书生,怀缣于水畔,欲拟画图于江水间。他的生命也终止于此画作之后,甚为叹惜哉。

银河之巨浩无垠,星汉之璀璨无边,仿佛恒河之沙数,须臾之间,经历无数劫,无数生与死的轮回。星河遥远,我们在人间,若芥子之于一域,仿佛蜉蝣之于春秋。老人们说,我们都是天上的星星,一颗星落了,那就是一个人去了。转瞬之间,一道光划过夜空,一个人就去了,去向不明,归于大地乎?明若诸葛孔明者,犹叹时不我待,天不假年。若干年后,我们也像流星般闪过夜空,另一些人正在惊叹着我们的闪过。这是一个人的休止符,也是一个历史的片断的休止符。

屈子行吟泽畔,曾经与舟子钓客闲谈。屈子心有慽慽焉,耿耿于怀,虽放逐而不忘其本心, 忧乎哀乎,怎可奈何怎可奈何,思忖之间,尽家国天下事。舟子钓客却是另一番心境: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浣吾衣,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洗吾足。一个就是佛氏的执着,一个就是放下。两种人生, 多么不同,却是蕴含着无限的道理。一个人的能量可不是很有限?相机行事,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其实是多余的事情。老庄们就想得开了,在哪里想哪里的事,细到自身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大到家国天下事,不好吗?亦好亦不好。辋川是个好庄园,王维在里头搭几栋草寮,加上几处轩圃,种上几丛菊花,点上几处翠竹,细处敷以白垩,宏处增设石砾,不亦惬意乎?有时,抚琴以对横空流雁,临江流而顾影,对青峰而拈须吟哦,得片字数言而深喜。日影自斜,流云歙阖,步竹影以眄睇,登轩台以瞻仰,云壑层峦,纳腑臆之九气,峰高青出,云表霄汉,环浅流而顾叹,怀蕴而纳藉,无非乎日月星行。光影斜照,尽是草莽萋萋,去路无名, 何来壮志满怀?

有时候,想想这些碎事,无事自扰,徒增鬓霜秋色。去年这时候,我还在病瘳之际,身体忽然莫名生出许多红疹子,痛而痒,问医无果,于是,心怀决绝,以为此命将休矣。徙于乡下,仿古人筑庐雅事,事土木而构草堂,临江流而面西陬,层峦如奔豕流马,有松榛之貌,有流霞之萦回,此处堪筑庐数椽以自居。卜之于方家,曰: 正是辋川地乎。惜我无摩诘才华,亦不识五弦商徵,窘迫而难自胜,拈须而无解,诗文散乱于书案,偶拈笔而忘言,几乎流放形骸,濯足以涉江, 访秋蒲于江屿,独携酒登舟以遨游兮,忘日月之流转。竟月,病瘳,不知用药草金石,更不受医者嘱炮烙之刑。惜乎,身与形,俱付与云烟,可也,谁识我为谁?酒中天地宽,杯里岁月长。年余,怀想,竟独自哂笑抚掌。前数日,客黄义福从涵江来访,与之言隐逸事,大笑,说,诚如兄言。

刊于《福建文学》202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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