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的人500年前是一家吗?那个村只有他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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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在高处,就在北方农村那片高地上。
真正的高贵是种清醒,清醒必然孤独。
三年前,因为我生活变动较大,就将自己一岁多的边牧交给我四舅,他帮我寄养在他同学家里。
当时舅舅是这样说的:"这狗劲太大,老想跑,送回村里吧。我有个同学在村里是放羊的,有几百只羊。它不是牧羊犬吗?正好让它去放羊。"
这么血统纯正的边牧,离开城市的楼房,我能想象到,大概就像被养在农村的小孩子,两天就变成土孩子了。
但是又一想,狗和人的感觉不一样。
也许到了农村,它能够在山坡上,自由的奔跑,也许正好满足它的天性。
也许,那才是它的天地,所以就让舅舅帮我送走了。
舅舅一直对我说,狗在那挺好,每天放羊,吃的是牛羊肉,过得是好生活。这两年我比较忙,就一直没去看望。
这个周末,正好我和赵先生都有空,于是想去看看。
舅舅给我发过来地址。
是离市区100公里的村子里,已经深入草原腹地了。
我问四舅,到村里后我找谁呢?你这个同学叫什么?
四舅说:那个村只有他一家人。你到地方就看见了。
一个村只有一家人是个什么景象?
北方的农村在近三十年的城市化中,人口流失,逐渐都空了,只留下一些留守的老人,在破败的村子里悄悄的消失。
我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草原深处,冷风中,孤独的牧羊人守着一群羊的寂寞场景。
当然,放着几百只羊的人,也是大户,在财富上是不缺的。
那是一种与天地共寂寞的苍茫美感。
我们一路驱车,进入希拉穆仁草原,走进包头达尔罕茂名联合旗。这是赵先生第三次进草原了。对一切都很熟悉。
我们路过了我从小生活的农村,在农民居住的地区种满了葵花,玉米,莜麦。
这几天莜麦开始收割了,农田里有的用收割机,有的还在用镰刀。
每次回到农村,闻到熟悉的田野里野草泥土,和牛粪的清香,我总是会心情好起来。
无边的田野空旷优美,颜色鲜明的地块种植着不同的作物,田野里还点缀着树木。
那些树,树冠茂盛,树干粗壮,完全野生,和天生的云朵,线条鲜明的田野相得益彰。
这是秋天,绛红,金黄,和灰蓝色的天空色调如此协调。让人仿佛置身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 米勒的油画中。
我一路都在兴奋的讲我们在农村生活的日子。
我们跟着导航,从柏油路下来,在水泥路上走了十分钟,看到一个村子,在村子绕了一圈,发现没有像样的路了。
村子周围堆积着一些生活垃圾和杂物,有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窄窄的土路。
我们不敢贸然走。
这个村子看上去像政府统一规划的房子,整整齐齐好几排,每家每户的墙,门,全都一样。
房子和院子极其小,顶多两间平房,院子也只有十来平米。
我很疑惑,这样的地方,别说放农用机械了,养猪养鸡都养不了,这个村的村民靠什么生活呢?
但是这一定不是舅舅说的那个村,因为舅舅说,那个村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正巧看到一个老伯在草丛后面撒尿,等他整理好衣服,走上了回家的小路,我就跑过去问路:"大爷,红河槽村在哪里呀?"
大爷张大嘴,嘴里都没有牙了:"啊?听不见。"
草原上九月的风很大,也很长,在没有阻隔的平坦大地上游荡很久,这句"听不见",我觉得一直在随着风飘到了很远。
我又问了一遍,他听明白了,指着前面的土路,对我说,"顺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你就看见啦。"
我感觉他在风中颤巍巍的要站不住啦。
我们顺着小路继续走,过了一片小树林,赫然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几排蓝色屋顶彩钢房子,红砖墙垒起来的大院子。
正如我舅舅描述的,院子外堆积着农家肥,茅草,有一群本地的鸡在吃食。还放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废弃拖拉机。
就是这里了!
我和赵先生开车,上坡,进院,路过了鸡群,羊圈和牛圈,放着各种农耕机械的车棚。
看见院子里跑着四五条小狗,其中有一只是德牧幼犬,其他的是本地黄狗。
而我的边牧,被一条铁链拴在角落里。狗窝被它抛出一个土坑,而它就在土坑里站着。
它看见我了,但是被铁链拴的不能跑过来,直立起来,举起右爪向我示意,着急的不行了。
我顾不上和屋里的人打招呼。急忙跑过去搂住了小边的脖子。看着它长时间不洗澡,脱落的毛和身上的毛搅合在一起,脖子上的项圈非常紧,线圈下面的毛都缠成一团。
我赶紧摸摸它身上,肉乎乎的,长大了不少。鼻子凉凉的,毛色也很亮,健康是没问题的。
但是可能,它的心理受到了伤害。
狗是狗,边牧是边牧。边牧的智商相当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一想到把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子拴在这里,我的心里一痛,眼热,就流出泪来。
赶紧把项圈解开,准备带它到周围奔跑一下。
这个时候,院子里本来有个女人,开了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放着一些行李,坐着一个小姑娘。
她看到了,赶紧提醒我,小心,小心被狗咬,这狗太大了。平时我们都不敢到跟前。
后来看见我和狗非常亲密,也就放心了。
她说:"姑娘今天开学了,我正要去送送她,顾不上招待你们了,一会回家喝水啊。"
我说:"没事的,你去吧,我们就是过来看看狗。"
她又说:"主事的下午出去了,去卖羊了,一会就回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山坡上不远处,两个晒的黝黑的男人正在从羊圈里往三轮车上装羊,装了几头,就开着三轮车顺着小土路走到田野深处了。
大概那是收羊的人。
山坡下一片莜麦地,一个女人正在地里用镰刀割莜麦,割倒一把就很整齐的摆在地里。
莜麦地有一片小树林,一片花草地。我和小边牧在这片草地上玩耍了一会,它总是从远处向我跑来,跑到面前就仰面躺下,让我摸它的肚皮。
看着开心的不得了,它不仅记得我,而且不怪我。
看来性格并没有变多少,我真想把它带回去,可是我自己现在都没有固定的住所。最近几年又有出外的计划。
没法带着它东奔西跑。
遛完狗,地理的女人已经割倒了三排莜麦。
回到院子里,那一排房子其中的一间,有个女人开门出来,喊我们,进来喝点水吧。
我们进的这间房子很简单。外间只放着两台冰柜,摆着一张方桌,铺着北方农村常见的带花的塑料桌布,一圈折叠凳子。
穿过门,我看到里间有一个农家用的大灶台,可以放两口大铁锅。
贴着白色瓷砖,瓷砖上也没有烧火熏黑的痕迹,看来经常擦。
看来,这里应该是这个个人农场的会客室兼餐厅。
大姐给我们用玻璃杯泡了茶,茶色玻璃杯,映着花朵图案,这也是我小时候80年代人们用的物品。
茶水喝起来有点软,微微的咸。我对先生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井水,我小时候在农村就喝这样的水,和自来水纯净水都不一样吧。
先生说:是的。
喝着水,我问大姐:"我看见外面的牛啊,羊啊,还有这么多房子,这是你们几家合伙经营的吗?"
大姐说:"不是,就是王雪峰他自己家,我是雇的。"
大姐就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家不仅养着500头羊,还有六七十头牛。还种地,周围这些玉米呀,葵花呀,莜麦呀,土豆呀,都是他们种的。"
我问:"他们一家都那么多地吗?"
大姐说:"没有哇,除了种自己的地,也把周围村民的地租着一起种了。村民们都不种地了,都去镇上打工了。只留下点不想干活的,老的,在村里,就是旁边那个村子。"
我说:"哦,我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好像是政府給盖的房子。我觉得太小了,连头猪都没法养。"
大姐说:"养猪?人都转不开身。院子小,房子更小,那房子,还没有这间房大。没法住没法住。"
她摇着头。"不过住的都是老年人啦,年轻人都走啦。"
她喝了口水又说:"村民们太懒。这几天地里需要人,雇他们,一天150元,管两顿饭。上午十点下地,十一点半就歇着了。下午3点下地,四五点就回家了。就这,找了几个人,干了三天不干了,还说,太累。他们宁可不挣钱,成天在村里转悠,也不想做点营生。哎。"
村里的懒汉的确不少,又懒又穷的特别多,很多人甚至以吃低保为荣,没受过教育,更不懂追求,每天就是以晒太阳,聊闲话,吵架打架打发时间。
我们正聊着,门帘撩起,进来两个男人,也是晒的黝黑,很瘦,干农活久了总是弯着腰。进来以后,看了我们一眼,就在桌子旁坐下了。
大姐默契的給倒了一杯茶。他们说了几句要给收割机加点机油之类的事。
赵先生坐在旁边,喝着水,歇着,看着他们聊天。
因为工作繁忙,熬夜好几天,又开了一百公里车,有点累了。
现在这个房间的气氛,很像一个山野中的小茶坊,歇脚的地方,每个人随意的进来,进来就是熟人,不用客套,随时插话聊天,随时走。
我对赵先生说:看,咱们不是一直想着买个农庄吗?今天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农庄。
你看这山坡上的个人农庄,多好,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和牛啊马啊狗啊在一起,有个空旷的地方,在大自然里。
赵先生说:"的确不错,不在城市,但是离城市不远。生活也能满足。
我说:"是啊,养牛羊种地,我小时候一直跟着大人们干。这也是一门技术,我们不熟练,但是可以学嘛。
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钢筋水泥城市雾霾中太可惜了。我们努力吧,争取以后有机会做个勤奋的农民。"
大姐说:"我们也挺苦,尤其到了冬天。牛羊总是在夜里下崽。夜里零下三四十度。生出来超过十分钟就冻死了。所以牛羊下崽的那几天,好几天人都不敢睡,一会就的去圈里看一下。
那些两三年的牲口,还有经验,会找个背风的地方下崽,不容易冻死,头一年下崽的,就得好好留意。"
我说:"是啊,我们每年冬天都要给羊接生,还要把小羊羔带回家放在炕头上细心照顾,总之这并不是个诗情画意的生活。"
我问大姐:"今年疫情,羊好卖不?"
她说:"也不怎么受影响。羊不多,只有几百只。牛是每年只卖小公牛,生出来要是小母牛,就不卖了。"
我问:"留着小母牛卖牛奶吗?"
大姐说:"不卖牛奶,留着让她们下崽"
农场慢慢扩大规模就是靠动物们开枝散叶,不断繁殖的,几年下来,也就是一个大农场了。
正说着,从山坡下开上来一辆雷克萨斯。我对赵先生说:"王叔回来了。"
开着玩笑对他说:"看见农场主的生活没?"
先生说:"他也有城市生活,所以一辆好车也是必要的。"
这辆雷克萨斯和到处土堆,羊粪,农用器械很不搭调。
像个不速之客,但是当司机从车上下来就和谐了。
开车的就是王叔,穿着一件发旧发白的体恤,领口还敞着,一看质量就很普通,黑布鞋。晒得黝黑,有点驼背。俨然一个老农民。
我连忙迎出去,说明了我的来意,介绍了赵先生。王叔淡淡的微笑:"回家喝茶吧我刚出去卖羊了,正有点事,一会过来。"
说完就去了旁边的屋子,两个男人看见了,也一声不吭的跟了进去,我想,旁边那个屋应该是他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四个老农民从那间屋里出来,又来到我们这间屋,围坐在方桌旁,大姐给每人倒了一杯茶。
大家说话都淡淡的,安安静静地,没有谁抢谁的话。都是一个人说话,别人认真听,听完自己说几句。
王叔问了我几句近况,他们几个就开始讨论农场具体的事情。
所有人说话都是淡淡的,清淡如水。既不吵闹,也不冷场,每个人都很尊重别人。
让我感觉非常舒服。
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客套的表示,也没有过分热情的表示。但是也不让人觉得被冷落,或者慢待。
好像我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人一样。
没有恭维,没有自夸,没有轻视,没有排斥。
让我感觉特别真实,这就是不卑不亢吧。
城市里的人们总是拿捏不好自己和他人之间的互动,因为环境太多浮躁,人们都找不到自己了,被职业,财富,地位蒙蔽了心。
我喜欢和一开始态度淡淡的人交往,经验告诉我,这样的人往往能够长久,也值得信任。一开始就热情过度的人,其实是在试探,他们翻脸比谁都快。
我一直知道,真正的自信不是因为自己多优越,而是自己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看到自己的局限,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
人一旦有了真正的自信,就不会再留意其他人的评价,也不会意被左右了。
我问赵先生:"你感觉王叔的眼神什么样。"
赵先生说:"自由。"
是的,自由,因为清醒而自信,因为自信而自由,因为自由带来的笃定,和不卑不亢。
在这样的一个浮躁的时代,当全村人都出外打工了,我很敬佩留守在村里的中坚农民,他们没有随波逐流,把废弃的农田接收过来,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他不怕寂寞,哪怕村里只有他一户人家。
我和先生,站在农庄的院子里,四周远近的农田,树林,小路,水泡子,尽收眼底。
越过山冈的风,带着九月北方草原晒熟的草木味,振动着衣衫呼呼作响。
干燥的风,将皮肤吹的紧绷绷。
天空中的云朵,和天空一样的深蓝,如聚如怒。
远方落日,毫无遮挡。
平淡安静的生活,自主的选择,远离人群,此刻我想起一个词:
"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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