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田小娥的四个阶段 白鹿原,泡枣儿
田小娥之前,黑娃的性启蒙全在长工李相那些男盗女娼的酸溜溜故事里。
李相悄声说,郭举人娶下那个二房女人,不为睡觉生娃,单为泡枣来的。
每天晚上给女人的那个地方塞进去三个干枣儿,浸泡一夜,第二天早上掏出来淘洗干净,送给郭举人空腹吃下。郭举人自打吃起她的泡枣儿,这二年返老还童了。
一顿“泡枣”把个黑娃听得心猿意马,牛牛挺成笋。
论起来,“泡枣”一事应属古代房中术的残留。大约是说,女人可以孕育生命,因而那个孕育生命的通道便带上了某种神秘色彩。于是在漫长的男权社会,房中术的语境里,女人就成了生产补品的工具。
由“泡枣”而起,不仅郭举人夫妇的本质被揭穿,田小娥这个形象在所有人心里也定了基调。
这是个性感的女人,还是个彻彻底底的牺牲品和悲剧人物。
那么,她是如何诞生的呢?
1 “贞洁烈妇”卷
田小娥的形象是带着使命诞生的。
陈忠实先生在为创作《白鹿原》做准备工作时,大量阅读了关中的县志,他吃惊地发现,“一部二十多卷的县志,竟然有四、五个卷本,用来记录本县有文字记载以来的贞妇烈女的事迹或名字”。
……就在挪开它的一阵儿,我的心里似乎颤抖了一下,这些女人用她们活泼的生命,坚守着道德规章里专门给她们设置的‘志’和‘节’的条律,曾经经历过怎样漫长的残酷的煎熬,才换取了在县志上几厘米长的位置,可悲的是任谁恐怕都难得有读完那几本枯燥姓氏的耐心。我在那一瞬有了一种逆反的心理举动……
陈老将“贞洁烈妇”卷搬到面前,一页一页翻开,读响每一个守贞节女人的复姓姓氏……
田小娥的形象就在这头晕眼花的阅读过程中浮现出来,带着“一种完全相背乃至恶毒的意念”。
这是一个“纯粹出于人性本能的抗争者叛逆者的人物”。
由此,不同于以夫为纲适应良好的仙草、朱白氏,不同于有智慧有意识的白灵、高玉凤,不同于封建礼教牺牲品的鹿冷氏、小翠,《白鹿原》的第一个女性形象诞生了。
2 落魄秀才的美貌女儿
田小娥的性格是怎样的呢?
勤劳,大胆,决绝,懦弱,单纯,善良。
这样矛盾复杂的性格可以从她的家庭看出端倪。
田小娥出生在一个落魄的秀才家庭。
她的父亲田秀才是个小财东,更是个人尽皆知的书呆子。他考中秀才以后,举人屡考不中,便“一直考到清家不再考了才没奈何不考了”。不过,人家毕竟是秀才,仍然保持了“早诵午习,念书写字”的好习惯,只在农活紧密的时节搭把手。
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
将自家的美貌女儿嫁给快七十岁、曾经的“武举人”郭大财东,做二房;
等女儿闹了丑事被休回家,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
在他家熬活的黑娃一提亲,田秀才赶紧召见,倒贴两摞银元送走女儿,只要求“再不许女儿上门”,“等日后确实生儿育女过好了日子,到那时再说”。
小财东田秀才的女儿应当是不大读书的,出阁前给家人和长工做饭,嫁人后给老爷和大娘子做饭端尿盆泡枣,不算小姐,更像丫鬟。
她的父亲懦弱又传统,营务家业的能力也不咋地,也未精心养育女儿,她的性格里就带上了一些“蛮”劲。
这“蛮”劲在书中表现在:
背着大夫人把枣儿丢进尿盆;
勾引黑娃,两人成事后,她偎在黑娃怀里,贴着耳朵说:“兄弟,我明日或是后日死了,也不记惦啥啥了!”
找鹿子霖为黑娃求活路;
勾引白孝文,拽着人家弟弟从戏场子一路走到小树林;
白孝文被罚,她找鹿子霖询问,后者口出恶言,她在床上径直尿了对方一脸,接着一通大骂,两人断绝往来。
她又是懦弱的:
回到家,任凭父亲责罚,再见着黑娃,吓得“脸色骤变,几乎失手丢了木盘”;
顺从了鹿子霖的要求,倚靠他生活;
鹿子霖借她的手灭狗蛋儿,她也顺从了;
鹿子霖害她成了“淫妇”受罚,回头帮着擦一次药,她便感激得想哭;
鹿子霖借她的手毁白孝文,她还顺从了。
孤立无援、名声不好的漂亮女人,倒好像没法儿不顺从。
她一次次被罚,被父亲饿,被田福贤吊,被宗族打,她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她像从外地不小心闯进白鹿原的一只小动物,凭着本能挣扎求生。
她还是单纯善良的:
黑娃将她独自丢下,再次出现时,她委屈还没发作完,就又惊恐地把黑娃往外推,生怕他被抓住;
她去诱惑白孝文,孝文脱下裤子就不行了,穿上又行了,如是再三,她又好笑又心疼,劝孝文不要去了,孝文不理,执意找她;
等孝文事发被罚,她蓦然发觉:“我这是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啦!”
她尿了鹿子霖一脸,骂了一通,将他骂走,断绝往来;
鹿三从背后刺了她一梭镖,田小娥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猛然回过头,双手撑着炕边,惊异而又凄婉地叫了一声:‘啊……大呀……’”
这样一个顺从感性和本能求生的女人,死了。
3 她的死
田小娥死在自己的公公手里。
她短短的一生,受到很多的伤害和错待。
但她没有真的伤害到谁,她好像也没有怨憎谁。
就像一只漂亮的小动物,无知无觉地流落到不同的人们手中,被把玩,丢弃,凄惨地死去。
她没有反思能力,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自觉,只是凭本能满足人们的需要,努力生存。
她的天真和“淫荡”和谐地集于一身,使用肉体、满足性欲这件事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压抑和冲突。
小娥的反抗不是自觉的,而是全然发自本能。
她的诞生,是陈老对礼教之于女性的迫害的反抗。
如果说革命性,小娥从本能出发,违抗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残暴态度,革命性也许是最强的。
尽管结局是悲剧性的。
她死得越凄惨越无辜,就越能彰显封建礼教的残酷。
她的死,由群体之恶造成。
陈老借疯癫的鹿三的口申诉了所有人的罪: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认,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根蒿子棒棒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陈老对田小娥的态度是鲜明的。
他绝不认为小娥是邪恶、淫荡、需要“以死赎罪”。所以陈老用魔幻的笔触写鹿三发疯,写瘟疫横行,写整个白鹿原的人在小娥的破窑前烧出漫天烟火,写人们要给小娥塑身建庙,写白嘉轩建塔镇妖……
最后,仿佛白嘉轩的“天道”胜了,这场浩大的反抗却也留下了一棱高塔,和永远的传说。
所以,与其说田小娥的形象是警醒个人的,不如说她的出现和死亡是对当时社会封建礼教发出的一道尖声呐喊,像暴雨前横贯天空的巨大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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