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起游子的思乡之情 勾出馋虫的气死猫篮儿

勾出馋虫的“气死猫篮儿”，也勾起游子无处安放的乡愁

文‖丽鹿 图‖网络

春天去民俗村中玩，看见村头的展览室里，放着各种各样从前的农具和生活用品，其中有一个圆鼓鼓的、盖着盖子、有高高的环形提手的竹篮子，小朋友指着说是国庆节广场上摆放的“大花篮”，我一听笑了，对她说这不是花篮，而是“气死猫篮儿”。

从前物质匮乏的年代，乡下人家过年时买了好吃的，放进篮里盖上盖儿，往房梁上或顶棚下一挂，即使家里有再多的馋猫，也只能隔着篮子闻香味流口水，就是偷吃不到。不是有一句歇后语叫“肉挂梁上干闻腥——气死猫”嘛。

在上世纪70年代我的童年时，气死猫篮儿也不是家家都有的老物件儿，而是只有那些家有余粮的殷实人家，才有的奢侈品。因此，对于大多数吃了上顿没下顿、家无隔夜粮米的村民来说，家里根本就不需要“气死猫篮儿”这么一个神器。（想看看本文作者丽鹿老师上回写的精彩美文？欢迎点击以下链接：1.；2.）

记得中学课本上鲁迅小说《故乡》里，写到长得像圆规一样的豆腐西施，提了迅哥儿家养鸡用的“狗气杀”跑了时，便想起我们中原一带的“气死猫篮儿”，二者虽用途不同、形状各异，但名字都很霸气。

小时候叔叔家住的老屋，是院子里坐北朝南的正屋，老家叫上屋，其余三面盖的稍低一些的厦房，分别被称为东厦房、西厦子、南厢房等。

正屋中间是做客厅用的，正对大门靠北山墙摆放着一个长长的木条几，条几上摆放着祖宗牌位和画像，放着插有鸡毛掸子的汝瓷花瓶和香炉等，条几上方的墙壁正中，挂着毛主席像，两边贴着对联。紧挨条几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或者是罗圈椅，条几和桌椅都是明清家具的样式。

两边的两间房子，通常是被作为卧室来用的，所不同的是，东边的一间用农家自己脱制的土坯垒起了一道墙，里面是叔叔婶婶的卧室，卧室里进门是一架直通到房顶棚子上面的木梯，木梯下面是一个泥巴糊的炉子，冬天可以烧火取暖，西边的那一间没有垒墙，和客厅是相通的，棚下也放着一张大木床，是两个小堂妹睡觉用的。

床尾的棚梁上有个木制弯钩，气死猫篮儿的提手就悬挂在钩子中间。大人可以一伸手摘下篮子，个子矮小的小孩子，就只能望篮兴叹。可见，气死猫篮儿虽然顾名思义是为了防止猫咪偷吃里面的食物，其实要防的窃取对象，可能更主要的是家里总是肚饿，吃起饭来如狼似虎的一群孩子。

淘气的熊孩子，趁着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搬个高凳子踩着站上去，手能够到篮子底儿，却因为篮子加上里面东西的重量太大，小胳膊儿没有力气将篮子从钩子中摘下来，或者是考虑到摘下来后又很难再挂上去，所以就会放弃偷吃的念头。

当然，也有实在忍不住拉个同伙一起来作案的。两个或更多小孩合力踩着凳子，相互分工相互配合将气死猫篮儿偷偷拿下来，偷取一些食物分吃，虽然偷窃成功的可能性增大了，但被大人发现的风险也更大，且不说分赃不均容易引发内讧或告密，就连费劲巴力只能偷偷拿出来的那一点东西，也不能够自己独吞而需要分而食之，一次又不能偷取太多，所以冒着挨一顿胖揍的风险去偷吃不够塞牙缝的东西，实在是不合算，便打消了偷吃的念头。

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一个梦，是吃西瓜，偏偏这个梦还总是在冬天的夜里做，往往是梦里的西瓜切开了，捧在手里正要狼吞虎咽呢，醒了。心里那个懊悔呀，只怪自己醒的不是时候，要是再晚睁开眼一分钟，不就吃个肚儿圆圆、心满意足了吗？为啥每次都是在刚准备甩开腮帮子美美地开吃时，就醒来了？

记得那时有个歇后语就叫“做梦吃西瓜——想得美”。现在一年到头都能吃到西瓜的孩子们，肯定也觉得那时的人真没出息，对美食的追求也太低了点吧？

在物质丰富的当下，现在的孩子们，很多都是像《红楼梦》里的歌词唱的那样“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食物多到吃得不消化，因此，很难理解从前孩子们的饥饿和梦想。

农家的浮棚下面，除了可以吊气死猫篮儿，还会挂一些别的东西，中原地区不像西南晾晒腊肉、腊鸡、腊鱼，我记得小时候最常吊的是玉米穗、红薯粉块等食物，还有人家上山采药回来，就把一小捆一小捆的草药绑起来吊在棚下晾干后熬茶喝。

晚上躺在床上，盯着气死猫蓝儿，饿得睡不着时，满脑子都在盼望着过年吃肉的情景，老鼠们在木棚上面咚咚咚咚咚地跑过来跑过去，在上面打架打得唧唧叫，不知道是不是也为了争吃的。想着美食入睡，醒来枕头上总是一滩口水。

顶棚上面的棚屋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个神秘、好玩的空间。

棚屋有点像江浙一带的小阁楼，主要储存农具、粮食、棉花、被褥衣物和其他杂物。有时外村的亲戚来过夜，人多床上睡不下，也可以在棚屋铺铺上被褥，就像榻榻米床铺。

棚屋的采光和通风防火，要靠方檐下的圆形孔洞，有的人家也会弄一个小十字格的木窗户。野鸽子不像燕子那样会嘴衔泥巴、树枝自己做窝，就会飞进孔洞中，把那里当做自家的窝，孵化养育儿女。

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玩藏猫猫的游戏，也会踩着梯子上到棚子上藏身。冬天的时候，棚子上会存放着一大捆用红薯磨成的粉在热水锅里下制后、又捞出在冰天雪地里冻制的细粉条，那些粉条在春节配上大肉、白菜和油豆腐，可以熬炒烩制成香香的大锅菜。

冬天夜长，睡觉前饿的时候，孩子们也会拿粉条做零食。上到棚顶，从粉条里抽取出来一小把，围炉烤火时一边取暖，一边把细粉条放在火苗上进行烧烤，像一根细铁丝的粉条受热后卷曲膨胀，变白、变粗后像现在孩子们吃的膨化食品虾条那样，吃起来酥松焦脆，却没有多少滋味。

除了惦记棚顶的粉条和棚下的气死猫篮儿里面的吃食，那时候我家里间屋妈妈卧室里，床头墙上有一个浅浅的类似佛龛那样的小壁橱，平时挂着一方花布小门帘遮挡起来，里面放一盏油灯或蜡烛等照明用具。

妈妈去县城开会时，因为要离家好几天，担心还没上学的我在家想她，就会把从公社供销社门市部买的一盒饼干放在墙龛里面。等到了夜晚该睡觉的时候，我想念妈妈，肚子也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就授权比我大7岁的姐姐，将饼干从壁橱里面取出来，给我拿三四片吃。记得饼干盒子是长方形的纸盒，上面印着一个吃得胖乎乎的小姑娘。饼干的作用很神奇，将它放到嘴巴里，就不觉得那么想妈妈了。后来到外地读书，每次离家时妈妈都叮嘱，到学校后好好吃饭，吃饱了不想家。

作家、美食家蔡澜说过，人生的意义，无非就是吃吃喝喝。他这指的是对美食的追求，而小时候我们老家农村那里，大人们在地里天天劳作，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小孩子天天在地里或家里劳动或玩耍时，也时时刻刻忘不了搜寻食物、填饱肚皮。

因此，假如你和40岁以上的、幼年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聊一聊，就会发现，他们个个都是野味美食家，对地里长的、树上结的、土里埋的各种能吃的植物花朵、叶根、果实，如数家珍，什么正月的茵陈、二月的毛荻、三月的榆钱、四月的槐花，五月的桑葚一直到秋天的野豌豆、野葡萄等等，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胜数，甚至一年四季地里的各种昆虫，都是饥饿的孩子，获取肉食蛋白质的来源和大自然的馈赠，且不说可以捉住烤烤吃的蟋蟀、蚱蜢，从泥土里抠出来的知了猴、在水草中逮到的老水牛、山坡土块下扒出来的大蝎子、河边石头下的小螃蟹，就连从粪堆中长出来的屎壳郎，煮熟后剥去硬壳，都可以吃到一口白生生的嫩肉。

前几天我的大学同学在上海居家抗疫，他家在某个镇上居住，出门就是稻田，有天晚上从家中的窗户缝里爬进来一只肥嘟嘟的金龟子，从小在农村长大、读了博士后在大上海定居的同学急中生智，捉住后百度了一下，说是金龟子也富含蛋白质，就在锅中加入一点食用油，将自投罗网的虫子煎炸后给自己的小女儿当肉肉吃了。

到了冬天，田野冰封、河水冰冻，树木们叶落枝枯，动物们在树洞或地下冬眠。男孩子们去地里挖田鼠洞，将田鼠一家囤积的粮食据为己有，或是趁着夜色掩护，打着手电在房檐下掏麻雀，用泥巴裹住在灶台上烤熟了吃，大人们则到南坡去打野兔。

女孩们不似男孩子那般顽皮、好动，但在自家院子里寻寻觅觅，也是可以找到好吃的。

记得那时家里奶奶辈的老人，都是将留着的长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用一个黑色丝网罩着，或者是用一根银色的金属簪子别起来，每天她们梳头发的时候，也舍不得将那些花白的落发丢弃，而是收集起来团成一团，随手塞在土坯垒砌而成的墙缝里，积攒起来。

到了农闲季节，游村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嘴里吆喝着“收头发换针”经过门口时，她们就会从墙缝里掏出日积月累的头发团，从货郎挑子上换做针线活用的或粗或细、缝衣服、套被子、纳鞋底的钢针和线绳，还有其他农家生活离不了的小东小西，像发网、顶针等。

外婆也将她梳头掉落的头发积存在我家墙缝里。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用那些头发从货郎手里换糖果吃。

记得有一年隔壁婶婶家翻盖旧房，还从安放上梁的屋顶墙缝中，找出来一本古旧的竖排版的线装书，里面还有人物插图，纸张被岁月沤得泛黄易碎，一翻就差点烂成粉末状。

本来是写气死猫篮儿老物件儿的，写着写着，从前清苦贫寒却安宁温馨的乡居生活，却从我的回忆中渐渐鲜活亮丽，仿佛一幅年代久远已经褪色的画卷，在重新打开它的时候，再一次焕新出彩。

我知道，那是因为有浓厚的亲情乡思作为它的底色，又有今日的富足无忧，对比出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如今家居生活中，贮存食物、防备偷吃的“气死猫篮儿”，早已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容量越来越大的冰箱和冰柜，为了防止小孩子管不住嘴贪吃冷饮，冰箱的功能还多了个童锁设置，每次看到这些，都让我想起小时候顶棚下悬挂着的“气死猫篮儿”，小时候它总是沉甸甸地勾起孩子们肚里的馋虫，现如今它又在遥远的记忆中晃晃悠悠，勾起游子那一腔无处安放的乡愁。

【作者简介】丽鹿，专业法律，职业金融，业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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