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去做保姆平凡的日子:女作家去做保姆,终于换灯了
(我是作家老三,头条号素老三,出版长篇小说《离婚真相》《香水有毒》等。2022年我体验生活做保姆,讲述东北人有趣的保姆故事。是故事,不是纪实。请勿对号入座。)
许家。厨房。晚上。
我正准备晚饭,小霞抱着妞妞,在旁边的吧台前靠着,跟我说话,她说起昨晚许先生和许夫人吵架了,还说是因为女人的事儿。
那是我下班之后的事情了。我虽然好奇心重,但是觉得两个保姆议论雇主的私生活,不太妥当。何况房间不知道哪里镶嵌着一只眼睛呢,雇主从那只眼睛里看到我小霞私下谈论他们,不太好。
小霞却不等我发问,就颇有兴致地说起来。她低声地说:“二嫂跟二哥打电话,说那个女人走了吗?二哥就不高兴了,说什么女人呢?二嫂说你装啥糊涂啊?反正两个人一开始说话,好像闹笑话,可后来越说越不顺耳,二嫂就把手机摔了——”
啊,许夫人把手机摔了?这有点大扯了。不过,这也像许夫人干的事情。许夫人平时温文尔雅的,说话语气淡淡的,轻易不和别人计较,可一旦动怒,就彪悍得立马能把许先生镇住。
以前许夫人和许先生吵架,许夫人摔过枕头,摔过杯子。她还把许先生的脖子挠过血道子,这次摔手机——
摔自己的手机,有点内伤啊,不划算。
我说:“后来海生给小娟打电话了吗?”
小霞嘴角撇了撇,又低声地说:“二嫂也太能作了,没见过她这样的老娘们儿,二哥打了好多次电话,二嫂不接。你不接电话就把手机关了呗,她还不把手机关掉,一会儿响一下,一会儿响一下,哎呀,可闹心了。”
我说:“大娘知道这事儿吗?”
小霞往老夫人的房间撇了一眼,低声地说:“老太太耳朵都那样了,听不见,也备不住听见了,装听不见呗。”
小霞不喜欢老夫人,或者说,她不喜欢上了年纪的老人,话里话外透着一种不尊重的感觉。也许我是多心吧。
我不再和小霞说话,准备结束这次聊天。我担心小霞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不好收场。
小霞却继续说:“后来二哥往我手机里打电话,问二嫂干啥呢?还问二嫂给没给别人打电话,问了好几句。我问他是不是把我的手机给二嫂听电话,二哥又说不用了,不知道两口子搞什么名堂。”
我本来不想问这件事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娟后来呢,没给海生打电话?”
小霞说:“没有,她后来出去了,开车走的。”
啊?我昨晚下班离开许家的时候,就七点多了,许先生夫妇吵完架,也得八点多了,那个时间她又出去了?
我说:“大娘知不知道她出去了?”
小霞说:“能不知道吗?一个大活人出去了。她半夜都没回来——”
我有点不相信小霞的话,说:“不可能吧?”
小霞说:“你还不信我说的话?妞妞半夜饿,我给她冲的奶粉,冰箱里冷藏的奶都没有了。你还不信我说的?”
这倒让我有些吃惊。以前许先生两口子吵架,没这么喧嚣过,尤其许夫人夜里出去,半夜还没回来。看来她是真生气了。
只听小霞又说:“早晨起来,我才看见她在厨房烧水呢。买的油条和豆腐脑,吃了两口,说油条油太重,又说豆腐脑太咸,都不健康,‘那’太多,咱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那’——”
“那”——许夫人可能是说豆腐脑太咸了,含钠多,不健康。
我没再说话,有点担忧许夫人。
在许家做了一年多的保姆,这两口子吵架,我都是自然而然地站队许夫人。不过,这次,她的做法有点出格,我不知道该怎么站队了。
又听小霞说:“二嫂吧,就是二哥给惯的,这在我们老家,这样的女的,早被老爷们打服了。”
我半天没接小霞的话茬,但小霞自顾地说下去。她讲述的是许先生两口子的事情,但我感觉她的口气好像在喧嚣她自己的情感,一种积压已久的情感。
我轻声地怼了小霞一句:“就像你老爷们打你呗?打服帖了吗?”
小霞听到我这话,一愣,立马不说话了。
随即,她瞪了我一眼,一句话没说,抱着妞妞走了。
我听见腾腾的脚步声,她上楼去了。
原来,昨晚许夫人和许先生吵了一架,这一架吵得还有点惊天动地。可是,第二天中午,许夫人又像没事人儿似的,请婆婆到羊汤馆吃饭,做孝顺的媳妇。
儿媳妇孝顺不孝顺婆婆,看几方面:丈夫要是体贴妻子,丈夫对自己的娘家好,女人就愿意去孝顺婆婆。丈夫要是混蛋,成天不着家,还在外面胡扯六剌,女人就不愿意去孝顺婆婆。
许夫人昨晚刚和许先生吵完架,气得把手机都摔了,第二天又请婆婆吃饭,一般的媳妇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我有点心疼许夫人,就想,晚餐做得精细一点吧,她每天工作,回来还要看护女儿,照看婆婆,不容易。
我本来只打算做一个炖菜,想了想,决定重新安排菜谱。
我先把苞米放到高压锅里,又拿了一穗苞米,用插菜板小心地把苞米粒插下来。在插苞米的过程中,苞米粒就破了,变成苞米浆。我把苞米浆用几片浅绿色的苞米叶包好,上面又洒了一点点水稀释一下,要不然,玉米浆会太干。
把玉米浆包好,也放到高压锅里,坐在苞米的上面,蒸30分钟,就熟了。高压锅密封好,但我离锅近,还是闻到甜丝丝的苞米的香甜。
做饭就有这点好处,一个人安静地做饭,时光在我的手指上轻轻地划过,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浮躁的心也随之渐渐地平和。
冰柜里,我拿出两根鲫鱼。这是我们老家大安的鱼。大安那条江盛产鲫鱼,这种鱼特别鲜美,我们吃惯了鲫鱼,吃什么鱼,都没有鲫鱼香,尤其我们吃不惯海鱼。
许夫人每次去大安,都会或多或少带回一箱鲫鱼。我猜鲫鱼是秦先生给许夫人送去的。他对许夫人一直很照顾。
我把鱼放到凉水盆里慢慢解冻。老沈拿来的菜里有南瓜,青椒,茄子,豆角。
我用肉丝炒个豆角丝,又蒸了一个茄子。茄子蒸熟,撕开细丝,放入榨好的调料油,少放一点盐,这个菜软,适合老夫人吃。
院子的菜园里还有一些小白菜,因为天气冷下来,已经不爱生长了。我到菜园把白菜摘下来,拿回厨房洗干净。又到附近的菜店买了一块豆腐。
我把豆腐切成菱形块,放到热水里焯一下。小白菜也放到热水里焯。小白菜焯的时间长一点。然后,重新起锅,放油,扔进姜丝煸炒出香味,加汤,烧开,再放入豆腐和小白菜。再放入几枚泡开的木耳,洗好的虾仁。
许夫人不爱吃葱和蒜,一般炒菜,少放一点,要是做汤,就干脆不放。
煎鱼的时候,火候要小。许夫人不吃糊的鱼,说不健康。吃鱼她只爱吃煎鱼和蒸鱼,不爱吃红烧鱼,更不允许我把鱼炸了端上桌。家里的菜只要是用油炸过,她基本不动筷子,说不健康。
包括水煮鱼,她只会吃一两块,就绝不吃了,说咸盐重,油大,调料味也重。所以小霞虽然喜欢吃水煮鱼,但我不会去做水煮鱼。我一般都是煎鱼。煎鱼的时候,锅底只是用油刷薄薄地刷一点油,放多了油,许夫人便不吃了。
老夫人闻到饭菜的香味,她许是饿了,撑着助步器来到餐桌前。许夫人也下班回来了。
许夫人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完全不像昨晚跟许先生大吵了一架。她回到家之后,先抱妞妞。妞妞拉了,许夫人跟小霞一起给妞妞洗臀部,重新换了套衣服裤子。
天凉了,妞妞要穿裤子,但妞妞不爱穿裤子,总是用两只小胖脚丫把裤子用力地蹬掉,那动作特别霸气。每次给她穿裤子,许夫人和小霞都弄出一身汗。
许夫人喂妞妞吃完,她才坐在餐桌前吃饭。
吃饭的时候,许夫人忽然问我:“红姐,楼梯栏杆有灰,小景今天没收拾啊?”
呀,我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下午应该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小景的。
我说:“小景今天有点事,来了之后又回去了,她说明天来收拾,我一会儿给小景打个电话,询问一下。”
许夫人没说话,她有洁癖,还有点小小的强迫症。
饭桌上,大家都默默地吃饭,谁也没说话。
老夫人自己盛了一碗玉米浆,以往都是我给她盛饭,可今天她自己盛的饭,我感觉她盛得有点多。
但今晚饭桌上没有人说话,我也就没吱声。老夫人爱吃,就吃吧。玉米浆容易消化。
小霞中午剩的孜然羊肉,我热了一下,也端到餐桌上。这盘菜许夫人一口没吃。老夫人也没吃。我也没吃。我吃肉塞牙。
许夫人吃了半盘豆角丝,舀了半碗小白菜豆腐汤,她喝掉之后,忽然对我说:“红姐,这个小白菜豆腐汤做得好喝,我再来点儿。”
她说着,又拿起勺子,舀了半碗,也都喝掉了。
老夫人吃了一碗玉米浆,吃了半盘茄子,又吃了半碗白菜豆腐,我感觉她有点吃多了,但又不好阻止她。
饭后,我在厨房收拾碗筷,看到老夫人一直坐在餐桌前,默默地望着窗外。我就对她说:“大娘,站起来遛达遛达吧,消化消化食儿。”
老夫人看看我,笑了一下,就有些吃力地撑起助步器,离开餐桌,在客厅里缓慢地走着。
许夫人已经回房间,小霞也抱着妞妞上了二楼。我隐隐地听到楼上,许夫人打电话的声音。只听到声音,听不清说什么。
不过,听她的语气,平和,不是吵架。
我收拾完厨房,就给小景打个电话。小景很快接起电话。
我说:“你好小景,我是许家的红姐——”
电话里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红姐啊,小景出去了,电话没带,我是她的对象小黄。”
哦,那个要跑步拿奖的小黄。
我说:“那这样吧,等小景回来,让她给我来个电话——”
我想撂下电话,但电话背景里传来小景的声音,说:“谁来的电话?你别乱接我电话。”
小黄说:“是小许总家打来的。”
小黄说“小许总”,说的时候,透着一种尊敬的语气。看来,他在许先生的公司里,干得还挺顺心。
小景已经接起电话,她说:“喂,我是小景——”
我说:“我是你红姐,早晨听说你家里有事,家里怎么了?”
小景连忙说:“红姐,是你呀,我妈心脏病犯了,邻居给叫的救护车,送到医院了。”
我吓了一跳,问:“大婶现在咋样?”
小景说:“没事了,到医院就救过来了,下午就已经回家,医生让她住院观察两天,她不住,说没事了。”
我说:“大婶没事那就好,那你明天能来许家上班吗?”
小景恳求地说:“红姐,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打算明天陪我妈一天,我后天去上班,行吗?”
我说:“行,后天能来上班吧?”
小景说:“后天肯定上班。”
挂断电话,我有点犯愁。许家人不多,小景隔一天来收拾一次,其实房间里看着挺干净。但许夫人有洁癖,看到灰尘心里就不舒服。
我想了想,小景明天也不能来打扫卫生,明天许夫人看到灰尘就更多了,算了,别等她再问我了,我打扫一次房间吧。
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开干吧。明天我放假,今天就晚走一会儿。
我拿着抹布去抹楼梯扶手,擦拭到二楼时,竟然看到许夫人拿着抹布,在擦抹窗子和窗台。
她干活速度很快,已经不能用麻利来形容了。她浑身像拉开的弓一样,紧绷绷的。她收拾完了窗子和窗台,回身来擦拭二楼大厅的栏杆,她看到我,愣怔了一下。
我说:“刚才我给小景打过电话,她妈心脏病犯了,她明天要在家里陪妈妈一天,后天来上班。”
许夫人说:“姐,你到下班时间,走吧,我自己收拾。”
许夫人边说,边拿着抹布哗哗地擦拭栏杆。
我发现她干活好像是一种发泄,发泄心里的一些情绪,她的干活带着一种力量,一种说不上来的那个劲儿。
我说:“我干一点吧,要不然你自己得干到几点呢。”
许夫人没再说什么。
我下楼,拿了拖布开始拖楼梯,后来又把整个大厅拖了一遍。干得腰酸背痛。拖地这活,超过十分钟,真累人呢!
我收拾完一楼的时候,许夫人已经把二楼的地板拖干净了。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八点多了,我换好衣服,对许夫人说:“小娟,我明天放假,不来了。”
许夫人下楼,穿过大厅,正要去老夫人的房间,她冲我一笑,说:“红姐,今晚谢谢你。”
我挨点累,这句谢谢也值了。
骑着自行车,在夜色里缓慢地骑着。周围草丛里传来蛐蛐响亮的叫声。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叽叽啾啾的鸣唱。夜晚,车声人声暗了,小虫子的叫声就显现出来。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声音,只要细听,听得到,包括自己的心跳。
我到了居住的小区,带着大乖去遛弯。回来的时候,大乖没玩够,还想玩。我拽着他往家走,狗绳都拽直了。我正和狗认真地较劲儿呢,猛然听到背后“砰地”一声响,吓了我一跳。
什么意思?天上掉下一块陨石,来自星星的你?
我急忙回头,看到马老师家后窗下,停着那辆轿车上,蹲伏着小橘猫。
我的天呢,是这个小家伙,从他家二楼的后窗跳到了楼下的车盖上。他两只琥珀一样的眼睛警觉在暗夜里搜寻了一下,就身子一弓,跳到地上,转身就要往树丛里钻。
我轻声地唤:“牛发财!”
小橘猫的前脚已经探进树丛,但却扭过头,冲我妩媚地叫了一声,随即,消失在树丛里。
大乖也要追随小橘猫的后尘,但被我强行抱起来了。他追不上小猫,小猫也戒备他。
一夜无话,清早起来,先遛狗。清早,听不到蛐蛐叫了,听到的是鸟鸣。小虫子难道去睡觉了吗?
老沈打来电话,他问我:“今天去给你换灯,你几点方便?”
不容置疑的口吻,那就换吧。
我说:“下午两点行吗?”
老沈说:“行,那就两点,准时到你家。”
我说:“灯买了吗?我自己买也行。”
老沈说:“你不用管,两点等我就行。”
好吧,不管就不管了。
放假在家,也闲不着。把被单被罩撤下来,放到洗衣机里轮。有一些小物件需要手洗。拖地、擦窗,忙了一上午,比上班都累。
午后,睡了一觉,快到两点了,老沈打来电话,说:“我们到了。”
我和大乖下去,迎接老沈,没想到老沈身边还站着一个一身工装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
老沈对我说:“这是我们公司的电工老魏。”
老沈又对老魏说:“这是我老妹家,你帮着上去查查电,我看线路好像不怎么样了。”
老沈又从后备箱里抱出几个盒子。我要帮老沈拿,老沈没让,说:“挺轻的,不用你拿,上楼开门吧。”
没想到老沈这么郑重。我心里有感动。
上楼后,老魏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表盘,在房间的各个插座上试了试,随后,他又用电笔试了试。
老沈问:“老魏,线路咋样,能修吗?”
老魏摇头,说:“线路都在墙体里面,修是能修,只不过要把墙抠开,要不然就走明线,老楼都是这样,重新安装明线。”
老沈回头问我:“你想安装明线,还是修旧线路?”
我说:“哥,你拿主意吧,这个我不懂。”
这个我真不懂,不是示弱。
老沈说:“老魏,安装明线吧,需要买多少线?”
老魏打量一眼我的房间,说:“咱俩一起去吧。”
老沈和老魏一起下楼了,很快,两人在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一圈电线上来了。
老魏安装电线很快,手法娴熟。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啊。
老魏把电线都贴着墙边地脚线走,上门框也是贴着门框的边角,他用那种专门的扣电线的小盒钉在墙上,不细看,真看不出来是走的“明线”。几个坏了的插座也换了新的。
客厅、卧室、厨房的棚顶也安装了新的灯具。
老沈买了两个吊灯,客厅安装的吊灯垂下一些浪漫的流苏,卧室的吊灯上面有个类似于鸟笼那样的罩,我很喜欢。厨房的灯是普通的灯。
安装完毕,老沈推上电闸,呀,房间里的灯一起亮了,那感觉是不一样,房间里亮堂了很多。
老魏开始收拾工具箱。我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粉色的钞票,放到老魏的工具箱上,说:“辛苦你了,周末都没休息好。”
老魏笑了,把钱拿起来放到写字台上,说:“这是我和老沈的事儿,我们两个另算。你不用给我。”
老魏提着工具箱就下楼了,我要追出去给老魏送钱,老沈用胳膊拦住我,说:“我去送送老魏,你把钱收起来吧。”
我还是下楼了,去送老魏,人家一口水都没喝,我过意不去。
我到楼门外的时候,老魏已经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我对老沈说:“怎么也得请人家吃顿饭呢。”
老沈的两只眼睛笑看着我,说:“你不用请他,你请我就得了。”
我避开老沈的眼睛,也笑了,说:“你想吃什么?”
老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吃火锅吧,天冷了,吃点火锅,热乎热乎,要不然这心,拔凉拔凉的。”
他为了表示心口凉,还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
我和老沈去了楼后的火锅店,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的火锅腾腾地冒着热气,我要往锅里下蔬菜,老沈却夹起几片肉,哐地放到我的火锅里。
老沈说:“先煮肉,煮下油来再煮青菜。”
夜色降临,气温下降,旁边的窗子上,竟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珠。
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火锅,感觉很惬意。
途中,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到收银台结账,但收银员告诉我,已经有人刷卡了。
那肯定是老沈。
夜晚,从火锅店出来,我们两个人在树下踱步。
身边三三两两的人从广场散步回家,有些夫妻就手拉手地走着。
老沈的手背不时地碰着我的手背,后来,他攥住我的手。
我笑了,说:“你跟老魏说我是你老妹?”
老沈说:“不说老妹说女朋友?我怕你生气,当场跟我翻脸,那我多没面子,第二天,老魏那张嘴就得嚷嚷得满公司都知道了。”
我看着月色里漫步的老沈,笑了。
放假一天,再去许家上班,感觉浑身挺有劲儿。
我到许家的时候,没看见小霞,隐隐地听到她在楼上给妞妞哼着儿歌。
老夫人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呢,她穿着昨天在老裁缝铺改的衣服,美滋滋地坐着打电话呢。
我听见智博的声音从老夫人的手机里传出来,他说:“奶奶,我要上课了,等晚上没事儿再给你打电话。”
是智博来的电话。
老夫人挂断电话,笑着对我说:“红啊,你发去的快递还真挺快的,南瓜子智博已经收到了,说好吃呢。”
我说:“收到就好。”
智博这孩子有心了,记得给奶奶打个电话。
老夫人说:“下午没事,你就把南瓜都切了,抠出南瓜子,我烤熟了,给我孙子邮去。”
我笑了,说:“好,下午整吧。”
老夫人有心思干活,那就让她干吧,生活也充实点。
我正要去厨房做饭,老夫人却叫住我,说:“红啊,你上午再陪大娘走一趟吧?”
我说:“去哪?”
老夫人说:“我想去看看老裁缝,听说他病了,我昨晚上都没太睡好觉。”
我不赞成老夫人去医院看望病人。担心她看到故友,心情波动太大。
我说:“大娘,这事儿我不敢做主,你问小娟吧。”
老夫人脸色一暗,说:“红啊,你说人活到我这个岁数,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个,我的老姐妹儿都走了,就剩点老邻居了,我想去看看他,说说话。”
老夫人说的我也认同,只是她身体不太好,我担心出问题。
我就说:“你问小娟吧,她要同意,我就陪你去。”
老夫人说:“别问她了,问她的话,她肯定不同意我去。”
我说:“大娘,那你就别难为我了。”
老夫人忽然撑着助步器站起来,说:“那我不难为你了——”
老夫人径直往门口走。
这个老太太,又来这套,要自己去。
我也理解老人,就算我和其他保姆陪她说话,可是,我们不懂老人的心,只是陪伴,无法走进老人寂寞的内心。
我们说的哪怕是同一个话题,也是她说50年前的事,我们说20年前的事,无法得到心灵的共鸣。她跟老朋友、老相识在一起,才会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只好对老夫人说,我陪她去。我又上楼告诉小霞,说我和老夫人去医院了,让她到楼下带着妞妞玩,照看点院子。
下楼的时候,我给许夫人打去电话,说:“小娟,大娘要去医院看望老裁缝,我拦不住,怎么办?”
许夫人那里可能是忙,她急促地说:“你陪着吧,我这边忙,你照看好我妈。”
电话就挂断了。
老夫人已经走出大门,路过的出租车她伸手拦车呢,但出租车竟然开过去了,没有停。
我走出院子,听到老夫人生气地说:“这司机咋这样呢,都不停。”
我心里话呀,你那么大的岁数,没人陪着,只有一个助步器陪着,胆子小点的司机谁敢拉你上车啊?
我到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老夫人去了医院。扫码,检测,一堆事项,整完了,才进了医院大厅,上了电梯。
老夫人竟然早已经打听好了,老裁缝住的病房。我陪着她走到病房门口,只见病房的门开着,里面有两张床。
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他在跟靠门边的病床上的人说着话。
我和老夫人又往病房里走了一步,才看到靠门边的这张病床上,坐着干瘦的老裁缝。
老裁缝一看到老夫人进去,说:“你咋来了?住院了?”
老夫人眯缝眼睛笑了,说:“你认识我吗?”
老裁缝笑着说:“大姐,我还能不认识你。别看我记性不好了,老顾客、老邻居我没有不认识的。”
老夫人笑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你这记性怪好的,得得啥病啊?”
老裁缝说:“大姐,你说怪不怪?年纪越大,过去的事记得越真亮了,可眼巴前儿的事儿却拿不准了。”
老夫人说:“这次怎么病了?看你身体怪好的。”
老裁缝说:“别提了,都是因为我们家的那个小兔崽子,就是我老儿子,在上海开公司,让人给骗了,要跳楼要上吊的,我气的骂了他两句,让他回来跟我干,你猜这个小兔崽子说啥?他说,他在上海要饭都比干我这行挣得多,把我气住了!”
老夫人笑着说:“你跟儿子生气,还真生气啊?那我这辈子要死多少回呀?”
老裁缝说:“大姐,你这一句话,就把我心里堵住的疙瘩给捅开了。我真生气,气得浑身哆嗦,喘不上气,脑袋迷糊,我徒弟就给我送医院了,一检查,好家伙,血压升高,脑梗脑栓的,反正不是大病,就是老年病。”
老夫人说:“咱们这个年龄,可不能再动怒了,我儿媳妇就是医院的,她告诉我,千万别生气,谁惹你生气也不生气!”
老裁缝笑着说:“我不生气,大姐来看我,我就不生气了。这些小犊子,白养活了,我给他们打电话说我住院呢,好几天过去,一个人都没上亮子!你说说我这半生,不是白活了嘛,孩子都没教育好,不孝!”
老裁缝最后两个字,是哽咽地说着,他伸手摸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水,又笑着说:“幸亏我有几个徒弟,要不然我活着都没意思了。”
老夫人笑了,用手拍拍老裁缝的手背,说:“你呀,你自己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能相信你生病了吗?以为你就想让他们回来呢,孩子们在外面也不容易——再说你还有徒弟呢,咱们这个年龄了,知足吧。”
老裁缝破涕为笑,说:“我咋把这个茬儿忘了呢,我让我徒弟打电话给他们就好了!”
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老裁缝介绍说,那是他的大徒弟。
男人文质彬彬的,说话声音温和,给老裁缝倒热水吃药。
我到走廊上等老夫人。听着病房里,两个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年往事,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
(喜欢我的文章,请评论、点赞、转发,感谢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