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185天：千字文，仓鼠在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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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很多民航乘客是因为“写作”才翻看《中国民航》杂志的。在热闹喧嚣的网络年代，“写作”这个词本身所隐含的态度就值得尊重。去找寻这个时代有意思、有意义的好文字，它们能在方寸间带我们纵横千年于弹指一挥间，驰骋东西的思维从不受限，览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人性生发的爱恨情仇更从未间断。

从现在开始，杂志每周推出一篇写作栏目作者的好文章，也就千把字吧~~~

仓鼠在雪国

作者：赖婧颖

邻国日本的版图如蜷尾海马，新潟在海马背的正中央。据说曾工业发达，人口稠密，号称日本海沿岸第一大城市，甚至还因此上了*********轰炸备选名单，险些被夷为平地。若最后不是因天气恶劣逃过一劫，七十多年后也就不会有个中国留学生来编排这好大一篇牢骚。

如今的新潟虽大不如昔，人口向大都市流失严重，但水甜稻香，女郎秀丽的特点犹存。新潟特产“越光米”，就算在日本国内也属老饕珍馐。也曾有不止一位新潟老师向我夸耀过本地女子的美貌，据闻尤以肌肤滑腻白皙出众。新潟古町的艺伎与京都祗园、东京新桥并称日本三大艺伎，或可为此项旁证。可惜新潟美人芳名似未远播外阜外埠。我在京都民宿试图与老板研讨新潟女子的美貌，但对方只是抱歉摇头，表示从未听说。

不过，此地的坏天气倒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特别是到了冬半年，这方天神大笔一挥：“是时候了。”之后便是大雪加小雪，冻雨叠冰雹，纯白絮状物再难断绝。屋角房檐，路面街旁，到处悬冰挂剑，圈地造墙。据说2012 年新潟下了足有8米的大雪，酿成了世界瞩目的雪灾。央视报道这事的时候，我的留学申请已经下来了。一家人正吃饭听电视，爸突然停箸道：“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第一场夜雪后，世间茫茫一片，假意静好。附近几栋楼中，有人简明扼要地欢叫道：“雪！雪！”听口音，像是来自终年温暖的宝岛台湾。这里那里都闪着喜悦的光。然几天后南方人的小欢乐颂便宣告结束：此处学校开堂授业从来无畏风雪。每天晨起顶风冒雪上学的辛劳无从免除。雪水浸透鞋袜，反复干湿，举步如举铁，远超南方小徒们二十余年人生经历之限。路上不时有人“忽”地一下，斜飞起一个夸张的弧度，重重地摔在冷硬的地上，又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只恨不得生有四足铁爪，牢牢扒在冰上。

屋中也与“暖和”一词相去甚远。附近学生们租住的公寓都是抗震结构的。整栋屋子似乎就是个三合板搭起来的玩具楼——想来即便因地震扑街，也不会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但它的保温功能实在不敢恭维。入夜之后，人声断绝，风声更盛。自北远行的洪河途经这座公寓。公寓仿佛矗立的悬崖。寒风像灰色的驽马长啸着撞击在这竖直的峭壁上，被击碎成无数小气流，从西墙穿行入户，又争相从东墙缝中挤出与大部队会合。人在屋内，犹在风中，有种身处巨大宇宙涡旋核心之感。月色低喘在耳，无用如我却只能像仓鼠一样蜷在两层褥子和三层被子之下，抱着暖宝宝不停哆嗦，不住咒骂暖气的缺席。

后来才知，雪势之盛，远未到极致。那年冬假，我到新潟南部滑雪场的旅馆打短工。那旅馆是一栋积木纹城堡，里面有数不尽的厨房，每天食客来来往往。男女老少，无数张嘴如密集的向日葵田。一到饭点，所有厨房灶台都开足马力，流水线般源源不断地生产各类食物。我工作的厨房位于地下二层，每天要穿过复杂的厅堂阶梯，七折八绕，再乘坐狭窄的员工直梯才能到达。厨房如洞穴深藏雪地，厨子都是些吆五喝六的粗鲁人。我这样的廉价劳力地位低下，只是地底辛勤劳作的仓鼠。

偶尔遇上个雪霁天晴又没有排工的好天，鼠就离开女工寮去邻临近的便利店放风。路是铁黑色的，残留着一条一条已成泥泽的积雪。两旁的雪堆了一人多高，仿佛一道高墙。间或有个缺口，可以望见海一样的雪。太阳低低地悬浮其上。路旁出现了“7-11”的牌子：一栋四方形朴素的建筑物，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便利店后头依旧是望不见头的道路和无尽的雪原。绕过清理干净的店前空地，我在旁边厚实的积雪堆中使劲踩了一脚。

靴子一个猛子扎进了雪里，脚印如黑洞洞的深井。

作者赖婧颖：小镇姑娘，现居北京。看起来好像是编辑小鞭子催促下苟且偷生的一个写文儿的。但其实是一边晕车一边满世界乱逛，走哪儿吃哪儿，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爱发白日梦，欣赏蛇精病，自言自语综合症的患者。

本文原载于《中国民航》杂志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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