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元讲超远程信鸽：多少将才从此出，访上海鸽协顾问钱震闾先生

（1991年）已经72岁了，他依旧是个忙人。每天日程照例排得满满的：喂饲、训飞，清扫鸽棚，接待来访鸽友；为全国各地来求鸽的信函、电话电报东奔西忙……

已经72岁了，他依旧神清气朗。看他挺胸直腰坐在我对面，整整谈了四个小时，不时发出朗朗笑声，竟无一点倦容。

“我一生既不抽烟，也不嗜酒，别无其他癖好，就爱养几只鸽子。养鸽不仅使我享受到无穷乐趣，还给了我这样一个清健的身体。谈起鸽子，我就满心快乐，一点不感到疲劳”。他笑着对我说，眼神里射出的光亮还是那样年轻。

我在采访本上这样记着：

钱震闾，原籍江阴，16岁来上海学生意，不久自行租厂经营彩印业。还在故乡军山脚下读小学时，就受养鸽的哥哥——姐夫影响，迷上了这灵性独具的小天使。22岁正式搭棚养鸽，迄今整整50年。

钱震闾的50年养鸽史，充满着跌宕、曲折，让他尝尽了甜酸苦辣，包括文革中的被批斗。但他一往情深，愈老而兴致愈浓。

特别使我惊奇不已的是，老人对半个世纪前养的第一对鸽子，竟还记得如同就在眼前一样清晰：“1263是深雨点桃花雄，4053是中雨点鸡黄雌。比利时韦奇系的后代，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我是一见钟情，馋得走也走不开，好不容易才从“渭生麻皮”那里买到，花了二十担米呢！当时我还是个单身汉，不瞒你说，我是先养鸽子后讨娘子的。从此一生便与鸽子结下了姻缘。”

这时，钱老先生好客的夫人为我们端来了咖啡。她一边把热腾腾的咖啡杯放到我面前，一边打趣说：“他呀，心目中就只有鸽子。那年我生脑膜炎住院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求得他来看我一次。

约好下午三点半，结果就因为他的一只宝贝鸽子还没有归巢，到五点多钟才来。

医生问他：是老婆重要，还是鸽子重要？你猜他怎样回答？——两样都重要！”一句话逗得我们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完了，我问：五十年来，你觉得最大的体会或收获是什么呢？

老先生感叹一声说：“惭愧、惭愧！若说得冠军，我就在五年前得过那么一回。我的最大兴趣是在获得良种鸽子。

我一生几乎天天都在寻觅。只要觅到我心爱的鸽子，哪怕跑断双腿，磨破嘴皮，宁可平时省吃俭用，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把它买下来。一旦爱鸽到手，那就会烦恼全消，吃饭特别香，睡觉特别甜，整个世界都更加美好！”

接着，老人一个接一个地介绍了向人求鸽的动人故事。

最初他向何家梁引进“培尔琴”。后来又向李梅龄引种。他从心底里喜欢“李鸟”，因为看到许多鸽友都在养“李鸟”，他就另辟蹊径。后来他得悉李医生病重，急于把一批种鸽转让，钱老就登求购，一下就买下全棚的一半。

最有趣的是他与汪顺兴的一段交往包括他们之间以鸽为缘的数十年友谊。50年代末，汪顺兴的一羽李鸟获得了太原放飞亚军，汪家住在北郊吴淞镇。

为了求得这羽太原亚军鸽，钱震闾从市区三天两头挤51路公共汽车，穿过大半个上海去登门恳求。有时还拉上儿子做帮手，带上茅台、火腿做见面礼。谁知汪顺兴也是爱鸽如命的人，恳求四、五十次仍然不为所动。

最后，钱震闾又去“发动”汪顺兴的吴姓、钱姓两位挚友，吴为之搭桥，钱为之说情，如此三管齐下，终于让他得到了这羽梦寐以求的太原亚军鸽。就为这，钱震闾一生不会忘记老鸽友汪顺兴对他事业上的支援。

钱震闾所以如此苦心觅求优良种鸽，并非单纯出于偏好，而是有坚实的信念为基础的。他认为信鸽种族的出现，本身就是人类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大自然择优进化的结果。

一个国家的信鸽事业要发展，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优化种鸽，使具有能征善战的子代鸽遍布各地。

几十年来，钱震闾用大量心血和金钱，先后养过多种铭鸽，其中最出成绩的除“佩尔琴”的后裔外，就是这羽太原亚军鸽的子孙们。谈到这里，老人喜形于色，神彩飞扬。

因为由他精心培育，从他手上飞出的鸽子，北起哈尔滨、天津、南到福州、厦门，已遍及大半个中国。

他扳扳指头，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串各地鸽友用他的鸽子训养获得种种荣誉的名单：江阴高顶传飞兰州，先后三连冠；杭州魏吉生，获玉门亚军；南京许国华飞嘉峪关，前20名；上海李学思飞兰州，也获得了好成绩。

我不由得想起了伯乐相千里马的故事，

便请教老先生：你是怎样去发现，或者说用什么标准去衡量这些“千里鸽”的呢?

钱震闾深有体会地说：“用什么标准这一点的确非常重要。”他说在这方面自己也有过曲折的。

年轻时，有些偏重鸽子的外观美，经过长期实践才认识到：信鸽的生命在于归巢和速度。因此，重视优良血统应当认为是金科玉律。

现在他饲养的种鸽都出自名门，同时经过长年精心选拔，在外观上也诼渐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即体形丰满、匀称，肌肉强健，但重量轻，动作灵活，反应敏捷。

这些特点不但符合美的要求，更主要的是有利于竞翔这个总目的。后来我参观他的鸽棚时，确实看到他饲养的鸽子体形要比通常见到的丰满些，但捉到手里手感却十分轻捷。

我又问：你认为选拔赛鸽最主要应当观察什么?

“眼砂！”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用他自己的1985年三门峡雄组冠军鸽来作证明。“我这羽雨点鸡黄雄，是培尔琴（比利时）雌配张掖64名雄产出的。

在训飞过程中，有的鸽子运动量稍一提高，总有种种疲惫不堪的表现，它却越飞越精神饱满，归巢后不时走动、拍翅，象是还没有飞过瘾的样子。一见到雌鸽就紧盯不舍。当然这些都还是外观表现。

我认为带有本质性的反映是眼砂。训飞归来眼睛越发有神，眼砂亮得起绒上油，这该是竞翔强手的主要标志。我的那羽三门峡冠军就是这样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罢了。……”

“一家之言？你是说有的鸽友不这样看？”

“是的，各人有各人的经验，这并不奇怪。在我这羽鸽子训飞到500公里时，就有几位鸽友好心地劝我趁早淘汰。因为他们认为眼砂应当干，我这羽太嫩了，担心再飞上去会回不来。

我对他们笑笑，说到时候再看吧。我认为眼砂要干是指它的底板，不是指砂头；相反，砂头要起绒上油，才显出它充满着内在的活力。后来它果然获得了冠军，这说明我的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据你的估计，在鸽界，有多少鸽友赞同你这种观点呢？”

“我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专就这个问题去同鸽友们交流过。有一次偶而同老友汪顺兴谈起，他的看法同我完全一致。另外有两位日本友人，大田和大桥，他们是国际奥林匹克鸽赛的评委，来上海访问时，看到我这羽冠军鸽，对它的体型、眼砂都大加赞赏。”

谈到这里，老人颇为遗憾地说：“真可惜，这羽冠军鸽不幸已于前年因病死去。死时还不满五岁。“老人说这话时，脸上第一次遮上了淡淡的阴云。

大概是为着活跃气氛吧，老先生的老伴赶紧去从箱底翻出全国鸽协颁发的三门峡雄的冠军奖状。

钱震闾一见奖状，自然又绽开了笑脸。这里得补充一段小插曲，就是在钱老先生介绍他的冠军鸽的过程中，凡涉及到一些具体数字，可能出于精确性的考虑吧，总要用探询的目光投向他的老伴。

而这位老太太倒真像一座电脑储存库，能够立刻正确无误地报出他所需要的任何一个数据。

譬如她滚瓜烂熟地背出：那次三门峡竞翔放飞的总鸽数为10769羽；距程为1040公里；放飞时间为1985年6月2日上午9时40分；归巢时间为同月4日中午12时51分。

“唉唉，那两天两夜呀，老头子和我都是眼睛都没有合一合呢！老天爷又不帮忙，又是风又是雨的，就担心它半路上……哎唷，说来真巧，我刚烧好中饭，它就好端端飞回来了！嘻嘻，全家老少真比拾到金元宝还高兴；”她说得眉飞色舞，说得心花怒放。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对白发恩爱伉俪，就在养鸽事业上，也是两个志趣相投的好伙伴呢！

结束采访时，我提了个后来才知道很不妥的问题。我说您老已经高寿了，现在该考虑让小辈来接班了吧？

老先生笑了笑说：“我也这么想，可我的两个儿子都不喜欢养鸽。人各有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停了一会，他又说：“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现在来找我谈养鸽的年轻人可多呢！”

于是老夫妻两个，双双扳扳指头数了起来：东街的小王，西街的小薛，还有老远赶来的小孔……约略一算，就不下20个。

“或者上班前、下班后，或者休息天，他们常到我家来玩。看到他们那么对鸽子入迷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

恰好说到这里，响起了剥剥的敲门声。老先生对我相视一笑，歉然一点头站了起来。大概他已经从敲门声的节奏中猜出，来登门求教的是小字辈中的某一位了吧？

END

文|莫莠 写于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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