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武汉殡葬工作者的自述：那些穿行在殡葬领域的年轻人

来源：交汇点新闻客户端

中国有句老话：人生无大事，唯生死尔。生是新的希望，人们对死则讳莫如深。如今，在殡葬这一神秘领域，却出现了一群年轻人的身影，他们从事的是帮助他人告别亲人、告别死亡的职业：寿衣模特、代扫墓者、宠物殡葬师……在帮助客户送别亲人、寄托哀思的同时，也成就了他们自己的价值。

体面地告别

“95后”女生甘做寿衣模特

“现在我就把它穿上让大家看看效果，这款衣服用的是传统真丝面料，领口这里有很大的扣子......”打开一个网络直播间，镜头前，一位姑娘正穿着一件墨绿色旗袍，对观众做着仔细介绍。将目光移到直播主页，发现这是一家经营殡葬用品的网店，而这位姑娘刚刚展示的是一件寿衣。

这位“95后”姑娘小芳（化名）家住杭州，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寿衣模特这个职业。当周围朋友因忌讳纷纷离她而去，父母亲戚也劝她辞职时，她并没有放弃这份貌似不太吉利的工作，一做就是三年之久。从刚开始的误打误撞甚至不敢直视寿衣，到现在真诚地穿上寿衣在直播间向观众展示，为客户带去最真实的效果，小芳觉得这份工作并不那么可怕，让更多人能够体面地与世界告别，她认为很有意义。 一天，小芳接到同城一个女孩的咨询，母亲病危，女孩一方面想为母亲提前安排好后事，又不愿看到寿衣，似乎看到寿衣，就等于接受母亲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她和小芳说，万一那天真的到来，你能在最快时间将寿衣送过来吗？后来，小芳在某天凌晨两点接到女孩的电话，虽然有男同事答应帮忙，她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她把寿衣细细地收拾好，打车来到现场，非常专业地指导女孩和家人一起为母亲穿好衣服。一切处理妥善之后，女孩拉着小芳的手，不停地说谢谢。那一刻，小芳内心似乎也经历了一场强烈的悲伤，更有一份完成托付的释然。这次难忘的经历，让小芳更加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有价值的。

如何面对死亡，如何体面地告别，这份职业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小芳。

曾经一对六旬老夫妻来到她们店铺，为患癌症的女儿挑选一款汉服寿衣。不久，她意外收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位素未谋面的女孩，身穿一套古典的汉服寿衣，身后是悠长的病房走道，她对着镜头安静地笑着。看到照片的那瞬间，小芳突然感觉心头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触动。 小芳时常会遇到一些老人家来店铺选择自己的寿衣款式。一次，她接待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老人家不会网购，小芳耐心地教她如何在淘宝下单，一步步如何操作，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才把下单的事情搞定。小芳说，“每次接待这样的老年顾客时我总想，当我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希望能够像这位老奶奶一样积极地生活，勇敢地面对。” 工作之余，小芳还在学习服装设计，她希望以后自己网店里的寿衣能够设计得更加好看，“它是与这个世界告别的一种仪式，是每一位死者体面地步入另一个世界的礼服，我要带着爱去设计它们。”

代扫墓、云祭奠

跨越时空，让思念没有距离

“无需刻意想起，却从未忘怀，老爸老妈，我与小孜来看你们了。感谢你们，除了给我以生命，还给了我们向死而活的生命观念。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是上天给予的最珍贵的泪水，愿老爸老妈在天国岁月静好。” “宝贝，妈妈今天去医院看病了，遇到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孩，还剩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她却突然得病了。妈妈看着她的小手细长细长的，和你的手一样，妈妈好想过去摸摸她，抱抱她。每当看到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就好心疼你的离去，心疼你，我的宝贝。”

打开“天堂念APP”，看到一帧帧写满哀思与怀念的留言页面，心痛和酸涩就会随之袭来。天堂念网上祭祀平台由南京一家技术公司研发，团队负责人韩炯在南京创业近20年。“除了响应国家倡导文明祭祀、低碳清明的号召之外，创建这款平台的初衷也有我个人的原因。”韩炯告诉记者，前年年初母亲查出患了癌症，这个消息让他备受打击，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起生死这个问题。“亲人去世了怎样才能长久缅怀？身在外地无法年年回乡扫墓怎么办？如何祭奠才有超越一块墓地一块碑的意义……”最后，他决定做一个网上祭祀平台，每个人都可以在平台上免费建馆，随时随地进行祭奠，跨越时空，让思念没有距离。 “亲人离世后，我们都会感到悲痛、孤单和无助，有了这个平台，失去亲人的朋友可以每天为天堂里的亲人献上鲜花、饭菜和衣物，并和他们诉说心里话，舒缓心理压力。”“天堂念APP”2019年10月上线，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和行动计划，甚至连去现场扫墓也变得不那么容易。“天堂念”这款国内首个网上祭祀平台刚好派上了用场。“上线之后，我们一直没做推广，但运行至今已有10万多用户，100万下载量，几乎都是用户之间的相互推荐。”韩炯说，平台设有亲人馆、英雄馆、伟人馆、名人馆等。平台可以上传被祭奠者的图片、声像、文字资料等，还可以给亲人敬香、点蜡烛、献花圈、寄哀思。

网络祭奠之外，疫情也催生了代客扫墓业务。网名凹凸曼1919的无锡姑娘和几位朋友就在疫情期间开发了代人扫墓业务，“疫情期间交通不便，我们想着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那些无法来无锡扫墓的人。”她在闲鱼APP发布了代客扫墓信息，根据墓园的远近及客户的需求适当收取费用。“我们几个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代人扫墓是业余为之，我们按照客人的要求摆放供品、鲜花，最后拍照给他们。也有些客户要求当时进行微信视频，看着我们现场祭扫。”这位无锡姑娘表示，“我们是带着敬畏之心和尊重之情去做这件事的，本心也是助人为乐，与人方便。”最令她感慨的是给一位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扫墓，老人去世时七十多岁，孑然一身，如今悼念他的只有同样年迈的兄弟姐妹，“再过二十年，这座墓恐怕就要荒芜了，这份孤独太令人感伤了！”姑娘唏嘘道。 “每一座墓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韩炯时常翻看天堂念平台上人们的哀思留言，感慨万千，“这里没有假话，只有真情、真言。人生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哪怕以后我和我的团队不在了，希望这个平台依然存在，希望它能为更多的人提供精神寄托。”

宠物殡葬师

做好宠物灵魂摆渡人

一只叫豆豆的博美被吹洗干净，躺在整洁的白色棺椁里，怀里放着一束鲜花。一位年轻小伙子将手轻轻地放在豆豆的躯体上，为它念着悼文，像是在安抚豆豆的灵魂。举办这场仪式的人，是“90后”宠物殡葬师李亮（化名）。

3年前，李亮是上海一家国企的行政人员，有着相当不错的薪水。那年9月，家里的爱犬比熊因车祸突然离世，李亮上网搜索联系到一家公司为爱犬做后事，但对方“态度冷淡、环境简陋、骨灰处理不当……”给李亮留下了不快的回忆。正是这件事让他下决心辞职，创建“宠爱之家”（化名），自己来做宠物殡葬服务，帮助那些失去宠物后内心悲伤的主人们。 《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2020年全国城镇犬猫数量较2019年增长1.7%，首次突破1亿只大关 。宠物给人类带来了不可替代的情感寄托，当宠物的生命消逝时，随即而来的问题是处理好它们的遗体，如何让宠物的主人内心获得安慰。“我国每年约有300万只宠物死亡。在上海，一年约有20万只宠物离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宠物的遗体，可能就是找到一个地方埋起来。殊不知它们遗体内含有大量的病毒细菌，如果随意丢弃或掩埋，不仅会污染环境，还可能传播病毒。所以，我们这行其实就是宠物无害化处理。”李亮介绍道。 豆豆被缓缓地推进焚化炉，跟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焚烧结束后，它的骨灰被装入一个专为宠物定制的盒子里，主人王女士在商品陈列处挑选了绿植、布偶熊和鲜花，与骨灰盒放在一起。李亮把豆豆的骨灰盒放在一个格子间里，上面贴着豆豆生前的照片。“大多数顾客会选择将宠物的骨灰直接带回家，也有一小部分主人怕睹物思狗（猫），就直接寄放在店里了。”

在杭州从事宠物火化殡葬工作的小净（化名），直言这份职业让她真切感受到人与宠物之间那份真挚的情感。“接触到的宠物很多，主要是猫咪，狗狗，兔子，有时还有仓鼠，乳猪，小鸟，乌龟等等。它们有的是因病而死，有的是自然老死，还有车祸等意外死亡。送宠物过来处理的有年轻小情侣、中年夫妻，也有老太太老爷爷。但无论什么宠物，何种原因去世，我明白它们与主人之间都有一段真挚的情感。我们能做的，就是理解动物主人那份深深的悲伤，让小动物们走得有尊严。” 南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宠物殡葬师讲述了这样一段奇事。刘先生十几年前收养了一只年幼的英国可卡犬，起初母亲吴女士很抵触，但聪明的小狗每逢吴女士夜间起床，都会贴心地为她衔来拖鞋，久而久之吴女士就喜欢上了可卡。后来刘先生去北京工作，可卡就成了父母空巢生活的寄托。前年夏天，吴女士去北京看望儿子，住了段时间，家中的可卡却因年事已高渐渐不吃不喝，进入弥留状态，直到吴女士返回南京家中才离世。吴女士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回家的第二天可卡就走了，它硬撑着等我回来见一面才肯走。”吴女士最终选择将可卡送去宠物殡葬。 在这些宠物殡葬师们看来，宠物就像主人的孩子，与宠物相处的日子，是他们生命中一段无法取代的经历。而让那些小生命有足够的尊严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宠物殡葬师这份工作最大的意义。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告诉主人：它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就像它还和你在一起时一样。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高利平 实习生 陈姝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