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猫的时候猫咪是怎么想的？撸猫的爱好从古就有让我们一起跨越时代

谁的召唤？掉进猫咪的异世界

廖秀娟

（日本大阪大学博士）

猫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动物之一，据传猫与人类的关系始于五千年前：古埃及人为了杜绝老鼠窃食粮仓中的谷物，将利比亚地区的野猫驯养成家猫。然而古埃及人发现猫除了会抓老鼠、保护粮仓之外，亦善于捕捉毒蛇，便将猫视为圣兽。他们深信夜晚时太阳的光芒藏于猫眼中，猫的瞳孔随着光线强弱发生变化，可在夜晚行动无碍，安然渡过阴间冥河。古代神话中太阳神拉之女——猫首人身的巴斯太特女神便以猫为化身，受人崇拜。

而日本猫咪的出现则普遍被认为与佛教的传入有重要的关联。学者中西裕指出，在《愚杂俎》一书中作者田宫仲宣曾撰写道：“大船中鼠患严重，运送古佛经之时，为防范船中之鼠，便让猫乘坐船中。这乃是担忧《大藏经》为鼠所啮。”原来为了防范船中老鼠啃食佛经，便让猫登船随着佛教传入日本。

民俗学家柳田国男在《流浪猫观察记》中，不忘民俗家考究的本性，提到日本文学史中两部提及猫咪的经典作品：一部是平安时期由清少纳言所撰写的随笔文学《枕草子》，其中讲到了“御猫与翁丸”的故事；另一部则是紫式部的经典之作《源氏物语》，在“新菜”和“新菜续”中讲述了三公主与柏木的私通事件。日本进入平安时代中期以后，以宫廷为中心的贵族社会流行饲养猫，特别是以优雅凛然著称，从中国引进的珍贵唐猫。此时的猫早已失去了捕捉老鼠的实用性，俨然成为贵族的珍爱宠物。在《枕草子》第七段中，备受天皇疼爱的御猫“命妇”官拜五位，可登圣殿议事，并有专门的乳母照顾，受宠至极。某日此猫被天皇御犬翁丸追赶，惊吓之余逃入御帘中。天皇得知爱猫受到惊吓后震怒，将翁丸责打至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之后又将其逐出皇居御所，乳母更是被贬职撤换。这场猫狗大战让人联想到本书收录的作品梦野久作的《猫贼》，但与翁丸、乳母的命运相反，《猫贼》中的狗儿红太郎帮助女佣洗刷了偷窃牛肉的嫌疑，使其沉冤昭雪。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高贵美丽、纤细得令人怜惜的猫儿仍旧稳坐日本人膝上被悉心呵护，如同心头肉一般被捧在手心上。

《源氏物语》“新菜”和“新菜续”中，猫咪则成了成就恋爱的使者、情人的化身，逐渐具有拟人之姿。在六条院蹴鞠之日，三公主所养的唐猫被大猫追赶，跑出了御帘。绑在猫儿身上的线与御帘交缠，不小心掀起了御帘一角，无意间让柏木看到了已经许配给源氏为妻的三公主的容貌。他被三公主的美貌夺去了心神，将唐猫唤过来紧抱，埋首细细品闻通过猫儿传递而来的三公主身上的淡淡香气。在“新菜续”中，柏木取得了三公主的唐猫，夜晚与唐猫同床共枕，白天对它用心呵护、悉心照顾。唐猫就像柏木对三公主爱情的象征、恋情的标尺，更是三公主的化身。借此可以看到猫咪被比拟成女人，成为心仪女性的替身。

除了上述两种形象之外，江户时期，人类还因猫咪的神秘性产生了对猫的恐惧，由此出现了具有妖邪之气的猫妖形象。它们还被人画入浮世绘中（参见歌川国芳《猫饲五十三图》中“冈崎之猫”）。猫跃然一变，成了人们恐惧的对象。有关于猫妖的描写初见于《今昔物语》第二十八卷大藏大夫藤原清廉怕猫的故事中。十二世纪中期日本出现的野猫，极大地改变了人类与猫咪的关系。人类饲养的猫咪大多依赖人类喂食，对人类社会抱有极大的信赖。然而野猫却非如此。它们既不依附人类，也不相信人类，对于人类只抱有难以抹去的戒心与敌意，做出耸背、竖耳等准备攻击的姿态，让当时早已习惯了唐猫优雅、楚楚可怜身影的日本人难以招架，也无法理解。野猫的野蛮行径与无以名状的恶意让人心生恐惧与畏怯。由此，猫儿幻化成令人畏惧的猫妖，变幻无形，自由往返于现世与异界。据传最有名的猫妖“猫又”，是由年长的猫幻化而成，具有妖性。猫尾一分为二，有时会头盖手巾，高举猫爪跳舞，幻化成人形后扑食人类。

时间到了近代。近代小说家爱猫、写猫的程度绝不亚于前人，例如夏目漱石在《猫之墓》一作中提到，家中的爱猫（《我是猫》中的无名猫）过世时，他将它的遗骸放入木箱，埋于庭院北侧樱花树下，亲笔撰写...

随笔《鼠与猫》《小猫》的作者寺田寅彦是日本二战前的一位物理学家，同时他还以夏目漱石在熊本第五高等学校任教时的学生而为人所知，漱石作品《我是猫》中的科学家水岛寒月和《三四郎》中的野野宫宗八都是以他为范本塑造而成。他曾撰写过多篇有关自家爱猫三毛与小玉的随笔。在本书所收录的《鼠与猫》和《小猫》中，他详细地说明了原本不爱猫的自己为何养起了两只猫。作品细腻地描绘出三毛与小玉的可爱模样，也让宣称不爱猫的作者完全臣服于猫掌之下的“猫奴”模样全然呈现。

另一位描写猫儿聪颖机灵模样的作家，是大正时期的宫原晃一郎。明治十五年（1882年）九月他出生于鹿儿岛，因父亲辗转调职数次搬家，十岁到三十四岁期间皆在北海道度过。他自小体弱多病，无法至大学求学，仍奋发向上，自学多国语言，成为翻译北欧文学的重要译者。他在小樽新闻社担任记者期间，认识了时任东北帝国大学农科大学（北海道大学的前身）的讲师有岛武郎，在大正五六年间有岛武郎的日记中，时常可以看到宫原晃一郎的名字以及彼此往返的书信。宫原晃一郎有总计五十四篇作品发表在儿童文学杂志《赤鸟》上。他初期多以鹿儿岛的民俗故事为素材，后期则以彩虹猫为主角，创作了一系列的童话故事，本书共收录了两篇，分别是《彩虹猫的读心术》和《幸坊的猫与鸡》。在《幸坊的猫与鸡》中，猫咪小黑除了头脑聪颖之外，仿佛空间的使者般，在空间中来去自如，这和宫泽贤治的《橡实与山猫》有相似之处。猫如同异界的守护者，将人类带往异世界。《橡实与山猫》男主角一郎收到来自山猫的奇怪明信片，希望他来裁决大会帮忙，就在他到达后，山猫出现了：“风呼呼地吹了起来，整片草原如波浪般舞动”。风如同异界的向导，引领一郎前进。

然而，若要说到一不小心走进猫的异世界，一般人会马上想起吉卜力工作室推出的动画《猫的报恩》。在一大群猫的强行带领下，女主角小春被带往猫国，开启了在猫国的生活，舒适的生活让她忘了返家，但是若不及时返回，就将永久变成猫。相同的故事结构在诗人萩原朔太郎的作品《猫町》中也可以看见。朔太郎在他的诗集《青猫》中，以猫的身影来讴歌建构在虚幻中的都市空间；短篇小说《猫町》则是一篇具有幻想性散文诗风格的作品：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作者通过猫的幻影袭来，重新思考自身的生活与宇宙。故事中前往北越温泉小镇的“我”突然失去了方向，走进了一条美丽的繁华街道。但是就在万象静止、空气凝结之时，世人难以想象的恐怖异象发生了：“猫、猫、猫、猫、猫、猫、猫，不管望向何处，都是猫”。幻化成人形的猫像是要淹没整条街道般，大量地涌出，而下一瞬间又从“我”眼前消失。“我”眼中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这些猫是不是幻化的猫妖呢？

说到猫的恐怖氛围，丰岛与志雄发表于1948年12月的作品《弃猫坡》是一篇充满恐怖气息的短篇小说。弃猫坡是一座斜坡的名称。此坡原本无名，但因时常有人将死去的小猫与病猫丢弃在此，所以得名弃猫坡。坡旁刚好是医院存放尸体的太平间，这个坡道虽是一条可让人行走的路，却因两旁杂草丛生、垃圾高堆，显得格外阴森。战争期间因空袭的缘故，太平间的建筑被******炸开，往内一看就可看到地下室的池水中尸体堆积如山，有的焦黑干瘪，有的弯折扭曲。空气中弥漫着恶臭，而这尸体的恶臭与久卧病榻的母亲身上的味道相仿。地下室中的异味与母亲病房里的味道混在一起，尸体的幻影与母亲的身影交错，作者通过对空气中异臭的描写，突显出战败后弥漫于日本空气中的无奈与颓败感。

在日本宣布战败的第三天，1945年8月17日，作家岛木健作因病逝世，久米正雄在岛木的床前悲伤低语：“这是一个时代的死亡。”岛木晚年的短篇集《出发前》总计收录了十三篇作品，其中1945年11月发表的《黑猫》与1946年发表的《赤蛙》为遗稿。短篇作品中，有关动物的短篇获得了高度评价，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就是《黑猫》。因病卧床的“我”某日读到描写欧亚猞猁性格高傲的文章，几日后有只像欧亚猞猁般高傲的黑色野猫在家附近徘徊，黑猫不同于看人脸色乞食的家猫，它在食物短缺的时代虽然饥饿，但从不摇尾乞怜，态度凛然不卑不亢。某日堂堂正正夜袭厨房，准备偷窃食物的黑猫被家人制服，落入母亲手中，“我”虽想替黑猫求情，但是终日躺卧病床的“我”实在难以开口。就在自己因体弱午休之际，黑猫被母亲处理掉了。战争年代物质匮乏，人们已经毫无余力也无多余的食物来饲养猫咪，将之当作宠物般疼爱，街上也尽是被抛弃的野猫野狗。然而这只大黑猫即便处在生命的边缘，仍不失孤高的尊严，这份自恃让它得到主人公的尊重。故事中的黑猫是岛木理想的化身，象征着战时不放弃理想，不对困难轻易妥协，为理念奋战至极限的理想人物。

本书收录的十篇作品，写作时间跨越明治、大正与昭和三个时代，从战前延续至战后。不论是甜美可爱的猫咪三毛和小玉，还是聪敏机智、计谋多端的彩虹猫；不论是驾车四方奔走为森林成员裁决的大山猫，还是傲气凛然的大黑猫，书中应有尽有，欢迎细细品味近代文学作品中猫咪的千变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