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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与岛村特典短篇,连载,空色林澡屋四

人气:445 ℃/2023-11-13 14:40:53

空色林澡屋

(四)

关长河讲到这儿,望了望升高的月亮。无云遮蔽,它的面庞是如此明净,月亮里好像也点着篝火,而且十分旺盛。关长河收回目光时,告诉我们他躺倒的时候,常分不清天上人间。有时觉得大地是天空,绿草是云朵,花朵就是星星。而天空就是大地,太阳是做饭的大火炉,月亮是人住的屋子,星星是禾苗。我们当中有人开玩笑,说此刻的月亮更像茅屋。他不高兴了,“霍——”地一下站起来,撂下喝酒的搪瓷缸,说把月亮当茅屋的人,满脑子的屎尿,不配听他的故事。我们赶紧说,月亮是美好的,它像他说的屋子,也像柴垛、粮仓、湖泊,最不济的,也该像皂娘用的澡盆吧。关长河这才不生气了。他转身撒了泡尿,去溪畔洗了手,回来后给马喂了块豆饼,这才舒坦地坐下,接着讲故事。

皂娘一天天老下去啦。人老了跟现在河老了一样,一年年显瘦喽!这时上头来了新令,各林场都不许采伐了,林场转产撤并,搞旅游开发和绿色种植了。城里在造一个模子的房子,就是那种长方形的棺材似的矮楼,把人往里赶。翠岭林场是撤并的林场之一,所有人要搬迁到青龙河下游的安东林业局去。人们大都喜欢去安东,那里有暖气,有煤气灶,不用烧柴取暖做饭了。而且它热闹呀,饭馆,旅社,网吧,书店,发廊,干洗房,珠宝店,点心铺子,农贸市场,服装店,鞋铺,只要有了钱,真是想要啥就有啥。可老人们过惯了山里的日子,就不愿意进城。但儿女们要走,他们只得跟着。城里没有菜园子,没有猪圈羊圈和鸡窝狗窝。那段日子,翠岭林场的家家户户,杀猪勒狗,宰鸡宰鹅,过大年似的日日开荤,吃得人满面油光。

皂娘住在林场边上,跟威呼郎跑船了多年,大家也不大把她当林场人看待了,所以她选择留下,就算是与她还有走动的女人,顶多劝说两句,说一个人留下除了寂寞,遇到难处谁来帮忙呢,不如随大流进城吧。皂娘说人活着不就是受苦吗,咱没享福的命,不怕。女人们也就不管她了。林场的人搬空了,水电自然切断了。不过这对她没啥影响,她的小屋这么多年来,因为跟威呼郎跑船时错过了,始终没有通电和自来水。

她也不是一个人,她有个伴儿,就是白蹄。

翠岭林场的人搬迁前,不是对饲养的家畜大开杀戒吗?王喜山家有一条母狗,通身黑色,但四蹄雪白,所以名叫白蹄。它才两岁,但却是林场里的名狗。

白蹄为什么有名呢?不为它漂亮,而是它四处捣乱,常做些惹人发笑的事情。

比如它跟着主人去参加婚礼,在典礼现场,竟然用嘴撩开新娘的花裙子,那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它是新郎。它知道自家的女主人哭时,喜欢拿块手绢擦泪,它在一个葬礼上,见棺材前挂孝的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手上却什么也没拿,就去人家的灶房,叼来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歪着脑袋,满怀同情地送到那泪流满面的人面前,让吊丧的人哭笑不得。

白蹄还爱管闲事,它一岁时看见公鸡掐架,就去拉架,试图分开它们,谁知两只公鸡把矛头转向它,一起掐它,倒弄它个鼻青脸肿。有回它路过一户人家,透过栅栏的缝隙,看见这家的猪,趁主人都不在,在偷吃园田的菠菜。它进不了门,想从栅栏钻入,可惜缝隙太小,心急火燎的它便用蹄子刨坑,试图将栅栏弄翻。结果猪主人回家,看见白蹄刨坑,非常生气,说你咒我死啊,咋不在你家刨坑呢,操起一根木棒打它,让它滚回老窝。这一幕恰巧被邻人看见,说你先别打白蹄,看看你家的猪在干啥呢?主人一望,知道白蹄是想阻止不良的猪,转而去教训猪。

白蹄受了冤枉也不长记性,有回它跟着男主人去别人家打麻将,发现这家的猫在偷吃碗柜上的鱼,就去叼猫主人的裤脚。人家正摸得一手好牌,在兴头上,哪顾得上其他,踢开它照旧摸牌。白蹄一着急,蹿上牌桌,把牌给搅乱了,气得那人直说白蹄是主人带出的老千,专挖他墙脚的,两个男人还因此闹了不愉快。

最可笑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白蹄对性的无知。它一岁半时,见一只公狗骑在母狗身上,就冲上去,拽公狗的尾巴,试图把它拖下来。它也因此惹恼了其他狗,那以后它们见了白蹄都不理睬,尽管它常热情洋溢地奔向它们。

翠岭林场的场长有个开金矿的发小,钱没少挣,可却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整天琢磨自杀的事情。场长知道白蹄能给人带来快乐,跟王喜山商量了,给了他两箱高粱烧酒,带走白蹄,送与朋友逗乐。结果白蹄去了一周,就被送回来了。它给那抑郁症患者带去的不是快乐,反而是苦恼。它不会上楼里的洗手间,把屎尿遗在沙发床下;它见电视里的鬣狗围攻棕熊,便想助棕熊一臂之力,扑向画面,把电视机掀翻在地;它不习惯在阳台守夜,楼下一有汽车经过它就叫,搞得一家人彻夜难眠。那人本想把它送到狗肉馆,但见它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怀好奇,还看这世界不够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亲自驾车把它送回。

人们因着搬迁而烹鸡煨鸭、篜猪炖狗时,白蹄失踪了,王喜山知道它是畏惧死亡而逃走了。他其实并不舍得勒死它,想把它带进城,送给哪个单位做看门狗,这样还能时常看看它。可直到他离开,寻遍了白蹄可能去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它。

翠岭林场人搬走后的第二天早晨,皂娘一推开门,就发现了白蹄。它趴在她家的窗根下,瘦得皮包骨了。那些天它去了哪儿,无人知晓。皂娘后来跟人说,估计它逃进了深山,因为发现它时,白蹄被蚊虫叮咬得眼睛和嘴巴都肿了,毛发里夹杂着松针。幸好那是秋天,山中还能寻到浆果和蘑菇,不然它早饿死了。

皂娘有了伴儿,就不寂寞了。她带着它拉柴,挑水,打鱼,采山,种田,制皂,形影不离。白蹄出落得愈******亮了,它个头高了,力气大了,毛发有光泽了。但它天真未改,依然做些可笑的事情。皂娘制酒,将用糯米做的酒曲子放在搪瓷盆里,摆在屋外晾晒。白蹄以为皂娘给它换了一个狗食盆,将酒曲子吃了,醉得它呼呼睡了一天。皂娘去小溪刷鞋,先将鞋子浸在水中,因为浸透了好刷。怕鞋子被水流冲走,皂娘在鞋窠压上小石头。白蹄在水边看见鞋子不在主人手上,而是水里,以为它们会漂走,冲向小溪,把鞋子叼上岸,再把鞋窠的小石头悉数掏出,令皂娘无可奈何。

白蹄最让皂娘生气的事儿,是有一回她攀着梯子,去房顶晒干菜,没等她下来,它却给撤了梯子。那天皂娘上梯子时,白蹄正追逐菜圃中一只美丽的蝴蝶。蝴蝶飞向倭瓜花,它也奔向那里,把倭瓜花给打落了;蝴蝶飞向院子的窗户,它就扑向窗户。谁料蝴蝶一转身上了梯子,白蹄没头没脑地扑过去,蝴蝶飞了,梯子倒了。刚上了房顶的皂娘傻眼了,白蹄也傻眼了。皂娘骂它是条蠢狗,说它想害死主人。白蹄顾不得蝴蝶了,它后悔地叫着,用嘴叼,用爪挠,试图把梯子给竖起来。可它使出浑身解数,梯子还是死尸似的打横,没有起立的意思,白蹄快急疯了,在房根下围着梯子团团转。皂娘在房顶等了两个多钟头,看着梯子是扶不起来了,便脱下裤子,把它撕扯成宽布条,连接在一起,拴在烟囱上。可惜一条裤子接成的绳子,长度不够,皂娘拽着绳子向下滑时,绳子端头离地还有半丈,她只能撒手跳下来。皂娘毁了一条裤子不说,还伤了脚踝,所以她再用梯子时,就把白蹄拴上,免得愣头愣脑的它闯祸。

这个爱给人添乱的白蹄,有年冬天从山里给主人带回一个男人,这是皂娘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

乌玛山区的冬天实在太漫长了。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孤身女人来说,就像跟在身后的一条饿狼,难缠得很。皂娘在冬天就特别爱喝酒,酒能消磨长夜,还能省下劈柴。你喝得浑身燥热时,是不需要炉火的。

这天中午皂娘喝多了酒,特别想跟谁说说话。没人对话,她就唤白蹄进屋,让它坐在窗下。皂娘说白蹄啊,你是个姑娘呀,这林场就剩你一条狗了,咱想把你许配给谁,难喽!要不等着开春了,咱领你去有人家的村子,相相亲去?你跟咱说说,你得意啥样的?喜欢长腿的还是短腿的?喜欢眼大的还是眼小的?喜欢黑色的还是白色的?喜欢爱翘尾巴的还是耷拉尾巴的?喜欢性子烈倔的还是温顺的?白蹄不语,它站起来,只是摇摇尾巴。先前皂娘把喝剩的半缸酒,放在了窗台上。窗台矮矮的,白蹄摇尾巴时,把盛酒的缸子扫了下来。白蹄没回应皂娘,还弄洒了她的酒,皂娘好不扫兴,她用鸡毛掸子敲了一下它的狗头,赶它出门。

皂娘酣睡了一场,天将黑时来到院子。以往她一出屋门,白蹄就奔过来,叼她的裤脚。皂娘没见白蹄,以为它生气了,就召唤几声。未见动静,她就房前屋后地找,还是没踪影,皂娘慌了,她走到院外,看到柴垛后有一行新鲜的蹄印,指向山里,她赶紧进屋穿戴暖和了,沿着它留在雪地的蹄印,一直寻到刀锋岭下。落日正红,皂娘终于看见了白蹄。它像个得胜的猎人,雄赳赳地走在前,身后跟着它的猎物,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他黑袄黑裤,戴一顶狗皮帽子,衣帽都是簇新的,眉毛胡须被霜雪染白,但鼻头和嘴唇红彤彤的。他见着皂娘咧嘴乐了,将紧捏在棉手套里的一封信,递给皂娘,眼泪汪汪地说:你是尚天家的吧,有你家的信!

皂娘接过那封信,等于接过了他这个人。

他姓曲,家在离翠岭林场百里之遥的县城。老曲很不幸,他中年丧妻,一人拉扯大独子,未再娶妻。老曲干了大半辈子的邮递员,快退休时邮局裁员,他被迫买断工龄,提前回家。老曲整日郁闷,精神终于失常了。他最爱倒腾街头的垃圾桶,只要翻出废信封,就如获至宝,也不管多脏,抓在手里,四处敲住户的门,要把信投给人家。老曲的儿子小曲无奈,只得给他买了一箱信封,装上裁好的废报纸,用胶水封上,再在收信人一栏,随便填上地址和姓名,由他去投。他把信拿到手里,发现没邮票和邮戳,就跟儿子急了,说这些信来路不明,不能投。小曲无奈,只得买了邮票,又私刻了一枚邮戳,将信封贴上邮票,盖上邮戳,老曲这才满意地去投信了。老曲病后认人恍惚,但他还认得字。小曲编的名字,有的过于寻常,比如张亮、刘刚、王彩霞、刘桂芝之类的,那城里有叫这名字的人,所以信偶尔也能投出去。小城不大,老曲终日在街上游荡,很少有不熟识他的,所以老曲把信投给谁,谁都接着,表达谢意,老曲这天回家就很高兴,能多吃一碗饭。

小曲是孝子,待父甚好,可他媳妇却对一个疯癫的公公,厌恶至极。小曲在刨花板厂下岗后,靠卖大碴粥,赡养父亲,供儿子读大学。他凌晨四点钟就起来煮粥,这样早晨六点左右,能携着热气腾腾的大碴粥,现身早市。小曲的媳妇是县公安局的勤杂工,岗位不起眼,挣得也不多,但因为在一个显赫的单位工作,总觉自己比小曲高出一等,在家颐指气使。她挣的钱,都花在了自己身上。她追逐时髦,讲究穿戴,上班时一件蓝袍子,下班后则花红柳绿的。小曲因为辛劳,头发过早白了,腰也弯了。他媳妇倒是滋润,他们同岁,可她看上去小他一旬的样子。

这年夏天,小曲觉得身体不适,他消瘦,乏力,面色灰黄,有一天早晨他蹬着三轮车去卖大碴粥,晕倒在路上。他进当地医院做了初级检查,医生怀疑他得了胰腺癌,建议他尽快去大城市确诊。小曲没钱,只好求助于民间医生,用土法治疗。然而奇迹并没像他期待的那样出现,雪花飘舞的时候,他病情加重,腹部疼痛难忍,别说卖粥了,连行走都困难了。小曲想着自己死后,媳妇能对儿子好(毕竟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可对父亲,她不会孝顺的。因为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还敢把剩饭剩菜端给公公,从来不把他的衣服和家人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混洗,说公公身上有细菌。一旦家里缺钱了,她就骂小曲,说他把钱都给老东西买邮票贴信封了,老的和小的都是祸害精!

小曲不想让父亲在他死后,过地狱般的日子,他想趁自己还能动弹,先送走父亲。他去棉活店,给老曲做了棉袄棉裤,又买了顶狗皮帽子和一双翻毛大头鞋。上路那天,小曲带着父亲,先去澡堂子泡澡。老曲满身风尘,难得洗回澡,那池温热的洗澡水,把他洗得婴儿似的,浑身红彤彤,他们父子俩在热气缭绕的澡堂子,各自流泪。老曲是美哭的,小曲则是因为愧疚,多年来他忙于生计,很少带父亲来澡堂子了。洗完澡是近午时分了,小曲给父亲穿戴一新后,带他去了饭馆,点了老曲爱吃的酱猪蹄和红烧大鹅,还给他要了瓶好酒,让他畅快吃喝了一场,然后驾驶着一辆从朋友那儿借来的破吉普,载着父亲上路。

他们出了城,一路向西。小曲年轻时学会的开车,并无驾照。多年不摸车,他把车开得醉鬼似的,常常跑偏。好在往来的车辆少,错车时有惊无险。老曲喝了酒的缘故吧,一路上非常快活。看见车窗外的白桦树,就喊“娘子——”,看见乌鸦就叫“剑客”。他还哼哼唧唧地唱歌,旋律滑稽,歌词只一句“儿子啊儿子——”,听得小曲心痛。看着父亲满面天真的模样,他几乎要调转车头,把父亲带回烟火人间。但他想自己不在后,父亲会流落街头,没人在意他的冷暖,小曲噙着泪花,加大油门,呼啸着向前。快到刀锋岭时,他停下车,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封信交给父亲,说前方有片林子,叫空色林,那里有一户姓尚的人家,这封信是投给他家的。老曲下了车,鼓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封信。收信人地址一栏写的是:乌玛山区空色林,收信人的名字是“尚天”,寄信人地址是老曲所生活的小城的邮局。老曲举着这封信,按儿子所指下了公路,乐颠颠地向深山走去。小曲跪下,对着父亲的背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号啕大哭。

刀锋岭是乌玛山区著名的迷路岭。那座山岭高耸入云,像一把锋利的刀壁立着。从乌玛山区开发时起,无论是森林勘探队、伐木队,还是生产队、知青队,都有在此迷路的人员。人们说这座山岭是旋转的磨盘,经过它的人,变成了蒙眼的驴子,只能围着它转圈。据说飞鸟经过它上空,也会迷路,所以刀锋岭上空,鸟儿总是盘桓不休。因为它强大的威慑力,无论是打猎的,采药的,还是拉柴的,都不愿去那里,所以刀锋岭的植被未遭破坏,动植物丰富。人们常见狍子从里面没头没脑地跑出来,看见刀锋岭外的松鼠在断粮的时候,去那儿寻松子。

小曲遗弃了父亲,从刀锋岭回返时,有种杀人的感觉,浑身冰凉,手脚哆嗦。他满脑子是父亲最后的影像,他拿着一封信,那么坚信不疑地奔向深山。刀锋岭是不是有狼?想着父亲可能成为狼的大餐,小曲心慌气短,吉普车在他身下也就成了野马,难以驾驭,左冲右突,不走正道,在一个转弯处掉到沟里。事故不大,小曲只是胳膊擦破了皮,吉普车也只是轻微刮蹭。他试图将车从沟里弄出,可他开足马力,它却纹丝不动,仍赖在那里。小曲只得上了公路,求助过往车辆。隆冬时分,公路极少有车辆经过。他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小时,才遇见两辆车。一辆是运煤卡车,司机停下车,问他有没有棕绳,可以帮他把车拖上来。小曲说没有,司机说他得赶路,撂下小曲走了。第二辆车是个轿车,车主远远见一辆吉普车掉进沟里,不想惹麻烦,所以加大油门,呼啸着从招手的小曲身边急速掠过。小曲冻得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这是遭了报应,不如跟父亲一起死了算了。他没有朝回城的路走,而是奔向刀锋岭。想着父亲在那里,他腿上有了力气。晚上八九点钟,他看见了远方公路的一处灯火,他犹疑着接近那座院落。一只狗汪汪叫着扑来,屋门随之打开了。小曲初见皂娘那张扭曲的脸,以为撞见了鬼,他想这是阎王爷派来收拾他的。谁想进得屋里,见父亲坐在烛光闪烁的餐桌前,正吃着热气腾腾的汤面。老曲见着小曲,抽了一下鼻涕,打着饱嗝说:“儿子,可找着空色林的人家了!”

皂娘从那封信和老人癫狂的精神状态上,知道他是遭遗弃了。至于被谁遗弃,她想收留了老人后,再做打探,谁知小曲当夜就现身了呢。老曲见着小曲说的第一句话,皂娘一切都明白了。她并没急于谴责他,而是让他烤火,然后给他盛了一碗面,看着他吃完,这才对小曲说,再不济的,他是你爹,咱咋能干出这种事哩。小曲哭了,把心中的苦衷讲给她听。皂娘听了后说,你怕他在你死后受罪,也不能把他往狼嘴里塞啊,要不是白蹄,你就再也见不着爹了!你放心吧,咱家白蹄把他带来了,他就跟咱有缘,不管你将来是死是活,你爹都是咱的人啦!咱会好好待他,不让他受罪。小曲感激涕零,跪下给皂娘磕头,叫了一声“妈——”。他告诉她父亲做了大半辈子的邮递员,对信最有感情。只要他发病了,塞给他一封信,让他送信去,他就听话了。

小曲回城后,病情迅速恶化。腊月时他强撑着,租了辆车,最后一次探望父亲。他送来了父亲留在家里的衣物,还有一纸箱伪装的信件。小曲勉强过了年,正月一出,人就没了,从此以后,再没谁来探望老曲了。

皂娘收留了老曲,除了白蹄,又多了个伴儿了。那时乌玛山区东部发现了金矿,开矿的来了,再加上旅游开发,过往的车辆多了,常有车主在经过她的黄房子时,朝她讨水喝。皂娘觉得这是好商机,便把家改造成小店。热茶,家常菜,自酿的烧酒,使她的小店热闹起来了。客人们进屋后,发现有个船形澡盆,吃饱喝足了,不特别赶路的,就让她烧锅热水泡个澡,松快松快。皂娘年岁大了,男人们也不避讳她,常光着身子,唤她搓澡。皂娘看他们喜欢泡澡,就在屋子东南角,间壁出澡屋,将她打造的那个船形大澡盆搬进去。

从翠岭林场迁走的人,听说皂娘开了小店,赚着钱了,有两户眼热,也回来开起客店。这样这个本该荒疏下去的地方,因这三户人家,渐渐成了驿站。那两户人家抢了皂娘的生意,她也不恼,因为老曲拿着信在翠岭林场废弃的老房子转悠时,没敲开过任何家门,他们的归来,至少让老曲有了送信之所。为免纷争,皂娘后来干脆不经营饭食了,专给客人洗澡,兼卖手工皂。她用榆木做了一块长方形的匾,将柿果捣烂,用它靛蓝的浆汁,自上而下,写上“空色林澡屋”五个字,竖立在院外。从此以后,小曲信封上那个虚妄的地名,就有了人气了。

故事讲到这里,关长河再次起身,嚷着喂马。我们说你先前不是喂过吗,关长河说刚才是豆饼,现在得给它点草吃。我们说马拴在草地上,它一低头不就吃草了吗。关长河“咳——”了一声,说你们懂啥?草里也有坏草。好草跟好人一样,不多,你得去找,好马得用好草养!关长河借着月亮光,去寻他说的好草了。大概半小时后,他回来了,身上果然携带着一股不寻常的草香。不过他湿了一只鞋子,原来他在溪边滑了一跤,一只脚掉进溪里了。他脱下那只湿鞋,放在篝火上,当咸鱼来烤,而它的确散发出咸鱼特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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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收录当代著名作家迟子建以“洗澡”为主题的三部小说。《空色林澡屋》以勘察小分队的一段离奇经历,讲述一个命运坎坷的女人。在东北那空灵飘渺的密林夜色中,一个长相丑陋却内心善良的女人通过导游的故事进入我们视野,这个如清水般纯净的女人,在颠沛流离的大半生中一无所有,只留下满身难以愈合的伤痕。暮年的皂娘,守着一个船形的澡盆,用生命之泉为旅人洗涤风尘,也用心底那一丝纯洁的善念,渡着漂泊的自己,渡着漂泊的旅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

《湖上风光》作者:Thomas Cole(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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