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插着一支箭的小狗：一只牧羊犬爱上了天空飞舞的蝴蝶

记得多年前读《一只狗的遗嘱》，书中最后一句话令人潸然：凡人多犯错误，唯狗能见谅。

下面这篇文章读来也潸然。一只聪明伶俐的牧羊犬，终究摆脱了人类的束缚，去追奔它热爱和向往的自由。

以下文章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柯利，风中的牧羊犬

作者：唐冬眉

也许是刚刚经历过一次空中飞行，瘦弱的柯利（collie）从航空箱里走出来时多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是经过网上漫长搜索，比较了所有的犬种之后选中的“智力相当于5岁儿童，可以辨认清楚200只羊，拥有以眼神控制羊群的能力”的边境牧羊犬吗？

第二天，当它的毛被梳理了之后，柯利——边境牧羊犬，所显露出的气质、优雅与活泼，尤其是那天生的智慧而专注的眼神，让我们不由地爱上了它。

开始带着它散步，在公园里像风一样追随着它奔跑。在阳光明媚的秋日，看着它迎风跑跳，腾空起飞的瞬间，我们的心会追随着它奔向远方，心中所有的烦乱也都会随之消失。

柯利爱上了天空飞舞的一只蝴蝶

柯利迷恋蝴蝶。我是在那个清晨发现的。一只美丽的黄蝴蝶飞过来，在柯利的头顶停留了片刻，振翅向北飞去。柯利拼命追去，那只蝴蝶又飞了过来，在柯利的头上飞舞着，久久没有离去。

于是，一只狗，一只蝴蝶，在晨曦的阳光中，在青青的草地上，原本不属同一物种、不在一个生活空间的它们，彼此迷恋地盘旋和追逐着……

那一瞬间，我为柯利难过。柯利爱上了一只蝴蝶，这该如何是好？它和那只美丽的蝴蝶如何交流情感？如何表达彼此的爱恋？

他却笑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它们相爱了，那有什么不好呢？一只边境牧羊犬爱上一只天空飞舞的蝴蝶，今生它们遇见了，在一起呆了一刻钟，那就够了，对柯利来说就足够了，对那只蝴蝶来说也够了。”

是这样的吗？一只牧羊犬的寿命十三、四年，一只蝴蝶的寿命最长不超过十一个月，最短的也不过十四天的时间。但是，在那样一个清晨，年轻的柯利遇见了它此生第一次喜欢上的一只蝴蝶，就这样地缠绵了一刻，真的也足够了吗？

在遇见蝴蝶的拐弯处，每每路过，柯利都若有所失，惆怅地向着天空遥望。那只黄色的蝴蝶呢？它没有如约而至。

柯利与它的“球宝宝”

柯利在家时最喜欢一只“球宝宝”，一只浅绿色的网球。

柯利是不容许任何人碰它的“球宝宝”的。只要不外出，它永远兴致勃勃的就是这只网球了：柯利将球放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只要发现有人觊觑它的“宝宝”，它就会箭一般地冲向“球宝宝”，警觉的眼睛扫射着周围的环境，前爪紧紧护卫着那只网球，等到人不再注意它们时，柯利会悄悄地含着它转移到另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们也常拿这只球来逗柯利。一开始我们问柯利：“球宝宝呢？”它会飞速跑到藏球的地方，用嘴含着并用那黑黑的眼珠警惕地盯着你。

好多次被我们戏弄后，它发现上了我们的当。当我们再以同样的方式问它时，它就不再搭理。但它并未真的放松警惕，如果你想悄悄靠近藏球的地方，它一定会率先冲到你前面，洋洋得意地含起球，告诉你，它决不会被你愚弄的！

柯利还喜欢和他玩这样一个游戏：它把球含过来，两只前蹄搭在他胸前，让他用力从它的口中夺过球，将球向空中抛出，柯利再以一个漂亮的后转身腾空180度接住。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过程……这是柯利百玩不厌的一个游戏。

犬行为学家说，边境牧羊犬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狗，它天生会牧羊，教会它一个新的口令只需要不超过五次重复，最厉害的还是它服从第一次口令的可能性居然高达95％。

对柯利来说也确实如此。对球的含义，柯利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的。当他说道：“柯利，球呢？去找你的球球！”柯利立刻转身四处寻找它的“球宝”了。当在桌子下面找到后，柯利含着球就径直奔过来。那双眼睛告诉你，没有什么它不明白的。

柯利让我们和另一个世界交汇

即使我们无法用语言交流心中的爱憎，柯利依然喜欢与人相处。

柯利最幸福的时候是你一边帮它梳理皮毛，一边絮絮叨叨地告诉它要听话，不要咬放在门口的鞋，不要见人就扑上去表示自己的喜欢等等。柯利就会转动着它那亮晶晶机灵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你，那眼神分明是听懂了。

几天之后，柯利就把自己当成这个家中的一个重要成员了，聪明的它喜欢思考，喜欢参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使是看电视，它都会要与我们共享。

一天晚上，柯利在门前它喜爱的位置上趴着，我和他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柯利突然一个跨栏式跳到沙发上，挤在了我俩的中间，并将头埋在我们的身后，谁也不看。那副不顾一切的执拗表明：“我就要这样！”

柯利很敏感，当我在电脑前写作时，它会隔一会走过来将前爪搭在我的桌上，乖巧地看看电脑，又看看我。我用手温柔地抚摸它的头、双颊及耳朵，柯利就会试探着用它的右前爪敲击键盘。此时，我只要哼一声，它就马上明白自己犯错，立刻跳下来，悄悄溜走，在走廊那个最佳位置——可以同时看见我和他的地方趴下来，用那清亮而温柔的眼神远远地注视着我们。

过一会，当它感到寂寞无聊时，又会重复刚才的动作，只要你拍拍它的脑袋，它又会乖乖地回到它的位置趴下来。温柔的抚摸可以让兴奋或紧张寂寞的它冷静下来，比用命令的方式更加有效。

当它盯着你看时，有一种不需要用人类语言交流的超思维方式，仿佛逾越了人和犬之间的障碍，开启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后来，我把柯利的故事讲给一个心理学家听，他说：“当柯利走进了家庭，进入人类复杂的社会互动后，人的智慧刺激它的智能再进一步开发，而使得家宠的边境牧羊犬更聪明，和人的互动更顺心、更愉快。”

有一个确凿的无可更改的事实，那就是柯利的到来改变了我们许多旧有的思维方式，让我们知道人类应该谦逊地活在这个地球上。

儿子说，在人类的视觉里，这世界是三维立体的，但在另一些物种的世界却是二维或者更多维的。蚂蚁就是在二维世界里生活，人们不理解它们为什么从高处跌落下来而不会丧命或腿折？其实是它生活的二维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上下，只有前后左右。而这些处于不同维度的世界是相互交融的。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如何从自己所处的维度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里。

那么在柯利的眼睛里呢？这个熙熙攘攘的为利而来为利而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和他对于柯利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柯利，狗狗世界里的天才宝贝

柯利敏捷灵活而且活力过人，非常喜欢随我们去郊外田野。

每天清晨5时多一点，它就会用柔软的小爪子，来敲我卧室的门 “啪啪啪”，叫我起床。如果我不理它，它就会很娇气地哼哼着表示不满。再拖延一会的话，它就会低声吠叫抗议了。

他的卧室从不关门，柯利却不会进去叫醒他。因为惯常他睡得很晚。但当柯利散步回来，它会径直跑进他的卧室，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用湿湿的鼻子噌他，一直噌到他懒懒地伸出手抚摸一下它的头，柯利才会心满意足地转身出去。

柯利善于发现。在阳光照射的屋子里，柯利会对光线的明亮阴暗有不同的表示，它在光圈下跳跃着，研究那光是从何而来，探寻在一个房间里如何有彼暗此明的区别。

在柯利犯错受到他的训斥之后，它会默默观察他的脸色，一开始是盯着他手指间袅袅上升的烟雾，柯利会在不经意间慢慢凑近他，然后将两只前爪轻轻地放在他的膝上，两只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示好地盯着他。于是，他忍不住笑了。柯利知道他原谅了它，马上也就恢复了顽皮，一跃跳上他的膝，将头深埋在他怀里，孩子似地腻在他身上撒娇了。

柯利就是这样聪明，它使出浑身解数与你斗智斗勇，让你明白它的心意。

如果一只小狗的智商等同于一个幼儿园中班的孩子，主人是否会时常怀疑——我养的还是一只小狗吗？柯利真就拥有这样的智商，它就是狗狗世界里的天才宝贝。

都说边境牧羊犬是最聪明的犬种，没有什么是它们的聪明无法逾越的。边境牧羊犬的祖先帮助人们在崎岖的山路上驱赶、集合、看护、放牧牲畜，用的就是那种由边境放牧的牧羊人发展并训练出来的眼神控制能力。

有人说就算一群羊分散开了，靠着边境牧羊犬独特的眼神依然能把分散的羊群给聚拢回来。

柯利会专注地纹丝不动地盯着院子里的那只流浪猫，最终逼视的结果是小猫望风而逃。

眼神控制力——是边境牧羊犬独有的。在那一双宁静的眼眸里，沉淀了太多的超凡智慧，当你顺着这股漩涡望过去的时候，都会如入魔境般为它着迷。

然而，在我们的快乐与充实都与柯利开始紧密相连时，在我们规划新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要有柯利时，它却像刚刚做的一个梦，当太阳升起来，你睁开惺忪的眼睛，那个梦却消失了。

为了寻找自由吗？

过马路时，柯利是一个抱在大人怀里的“宝宝”，洗澡时，柯利是爱清洁的乖小孩。如影随形，这是柯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的情景。

好奇、喜欢追逐运动着的目标，是柯利的天性，唯一让我们不理解的是它狂热地迷恋着奔驰着的汽车，出门只要看见街上飞速奔跑着的汽车，不管是大货车，还是小轿车，它痴迷到不管怎样劝阻甚至严厉训斥，都要去追逐。

那个喜欢动物的邻家女孩说：柯利是一只志向远大的小狗。

未必如此。但这是柯利的一个秘密，是它无法向人诉说的前世今生。

我们无法想象那天柯利“逃亡”的情景。

在那一瞬间，牵它的绳子断了，柯利不顾一切地向着大街上飞奔的汽车冲去……

是为了挣脱束缚奔向自由，还是因为贪玩而走失？

我无从猜测它最初逃跑的动机。

后来，有看见奔跑在大街上的柯利的人这样向我描述：

那是一只英俊而矫健的黑色小狗，在汽车的流速里穿梭着，不停地用嘴在路上嗅着，似乎要寻找某种熟悉的味道，汽车在它身边躲避着，有的减速了，有的干脆停了下来……

单位的门卫说：那只黑色如闪电的犬，守着我平常进出的大门口，久久不愿离去。有人试图要捕获它，它却风一样地往南边跑去……

一个拾荒者说：它跑得飞快，没人能捉住它……

自此，关于那个叫柯利牧羊犬的消息，如断线的风筝失去了踪影。

那天，我们兵分几路，“地毯式”搜索柯利。

可是，哪里都没有柯利的影子。

黄昏，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因为少了柯利而显得空落落的家时，我不由得放声大哭。像是对一个身心都依赖于你的朋友，你却大意将他辜负了一样，在心里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他说：“柯利会回来的，它那么聪明不会认不得回家的路。”

是啊，凭着柯利的聪明，它当然不会认不出回家的路的。可是，在城市里，在汽车飞奔着的街市里，柯利真的能够躲过命运中的这一劫吗？

最初看见柯利狂热地追逐汽车，我就不无担忧地说：“为什么柯利不知道汽车的厉害？如何告诉它那是可以要了它小命的杀手啊！”

我们只有期待着天黑后，玩够了，饿了的柯利自己会回家。

然而，它没有回来。那一夜，他出去了好几次，他怕柯利回来后，打不开楼下的铁门而无法回家；那一夜，我仿佛屡屡听见柯利在叫，那个有些幼稚的声音，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呼唤着我们去带它回家。

然而，那一夜柯利真的没有回来。

柯利的宿命

柯利丢失的十多天里，白天，黑夜，我们沿着常带它去的地方寻找呼唤着：“柯利、柯利。”

大街上贴满了关于它的消息……

我无数次想象，柯利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的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我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它。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脑海中的一次次幻影！

柯利像一道闪电，像一个梦，完全地消失了。

我无法忘记山坡上柯利那机灵的双眸和矫健的身姿；无法忘记如黑色精灵的柯利四只白色蹄子轻巧地行走在黑暗的山道上；无法忘记清晨的草地上追逐着飞舞蝴蝶、蜻蜓的柯利。

柯利要探索一切未知的世界，即使面对的是一束阳光、一缕烟雾，它都要蹦跳着去追逐。

柯利，风中的牧羊犬，一只黑色的精灵，在我们寂寞的夜空里一跃而过，留下了它的许多故事以及我们余生对它无限的思念。

柯利走失之后，在一次电视画面上，我看见柯利的同伴——边境牧羊犬在世界障碍赛中奔跑的身影，紧接着又在飞盘比赛上，看到它们耀眼的身影。

生命力旺盛、运动竞技天性。当许多工作犬及畜牧犬都走到人类的暖炉旁，渐渐忘记了它们的天生使命时，只有边境牧羊犬还奔跑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依然活跃在野外、在牧场，坚守着它们的岗位……

边境牧羊犬那超高的智商，使它能够根据主人的手势和口哨完美地完成高难度的竞技动作，并且可以同时管理上千只羊。

我终于明白，这是柯利的宿命啊！在它的基因里：放牧好羊群的指令早已深深融入它的血液里了。

柯利，祈祷你拥有一片自由的天地

柯利一定是将那些奔跑在大街上的汽车看成是它放牧的羊群了。牧羊犬的天性如此，它们警觉性极高，又极有耐心，是不惜身家性命，极为敬业的优秀作业犬，它们具有很强的导群能力，如果在它玩耍时有一群羊经过，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引导那些跑出羊群的羊，把它们赶回羊群。

柯利和我们在一起只有45天，这浅浅的缘分，却胜过有些相处一生的人。

直到现在，我宁可相信它是为了自由而选择了“逃亡”之路。是啊，即使我们为它提供了舒适的环境，美味的食物，但对于一只天性热爱自由的牧羊犬来说，是生活在一套三居室的楼房里自在呢？还是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广阔的天地间舒畅呢？其实我们并不知道。

如今，我只有祈祷我们爱过的那只聪明无比的牧羊犬——柯利，已经拥有了它所向往的生活——属于它的真正自由的生活。

——文章写于2004年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