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屡教不改窝囊丈夫忍无可忍:妻子不守妇道丈夫愤怒休妻
……
白永和收回浮想的翅膀,一声苦笑,万般感慨。
现实生活是这样的冷酷:一个人,一孔窑,一颗冰冷的心。
断了仕途,没法可想,也就不去想了;青灯孤枕,长夜难眠,就没法不想曾经同枕共衾的那个人。
站在黄河边上的阿哥石前,耳畔仿佛飘来一个远古的传说:俊男靓女在这里不期而遇,一见钟情。新婚之夜,丈夫被官府抓去充军。临别时,丈夫说:“等着我!”妻子说:“即使黄河枯了,山老得长出白毛,我也要等你。”从此,妻子独守空房,等待丈夫归来。岁月苦长,寂寞难熬,妻子养了只羊做伴。天天牵着羊去黄河边放牧,羊儿吃草,她朝丈夫出走的方向眺望。年深月久,泪干眼瞎,一脚不慎,连人带羊掉进黄河。一天,征战多年的丈夫终于归来,却不见了心爱的妻子。他悲痛欲绝,天天在妻子坠河处守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变成了这块酷似人头的石头,后人起名叫阿哥石。
这是他耳熟能详的故事,也是这么多年,爱丹在写给他的唯一一封信里重复过的故事,其用心良苦,不言而喻。如今,承载着科场和情场双重失意重负的白永和,面对阿哥石,想说些什么呢?除了触景生情,他无言以对!无论是这块冰冷的、但附着了灵性的阿哥石,还是给他重复阿哥石故事的爱丹,应是过去和现在美丽人格的化身(虽然他抛弃了爱丹,但宁肯相信爱丹纯洁无瑕)。
大哥白永平过来看三弟,不小心提到爱丹,待要改口时已经来不及。白永和接过话来问道:“爱丹怎么啦?”
“不怎么呀,爱丹还不是爱丹,只不过不是你媳妇了。”
“唉!说起来怨我一时冲动,不过,她也难辞其咎。谁让她不守妇道呢!”
“若要公道,打个颠倒。你回来了,慢慢就会知道。”
“大哥话里有话吧?”
“啊,啊,没什么,随便说的。三弟你不要多想,大哥就那么说说,没别的意思。”说完,便匆匆走了。
大哥一句话,叫白永和琢磨了好几天。记得他刚回家那天,不等他开口,奶奶便把爱丹的事一五一十全道了出来。他最相信奶奶,所以,尽管心存疑虑,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也就不愿再提起,提起来劳神伤心。可是,又不能不想,因为伴随他的那个女人走了,他能不想吗?
闲来无事,到渡口散心。恰遇白三奴摆渡过来,两人就在船边拉开呱。他俩是儿时的朋友,况且在他的婚事上,白三奴穿针引线,是出了大力的。
白三奴听说三少爷回来,本想去看望,但觉得不甚妥帖。因为三少爷休了三少奶奶,与他两次接触三少奶奶的事不无关系,只怕三少爷知道了要怪见他。所以知道装作不知情,没敢见三少爷。现在三少爷就在面前,莫不是找他的茬来了?脑瓜子这么一转,歉意就溢在脸上。
“三少爷回来了?”
“嗯。”白永和淡淡地应道。
“考了吧,高中了吧?”白三奴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考什么考?再不用考了。”
“那是……”
“皇上给我放了长假,说我可以回家歇息了。”
“三少爷真会说笑话,哪能呢,我还盼着三少爷功成名就,跟上您吃汤水呢。”
“你跟别人吃汤水去吧。跟我嘛,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白三奴听得话里有话,是嫌弃他,打发他走吗?心里着慌,话就到了嘴边:“三少爷,我知道三少奶奶走了,你心里烦。不过,三少奶奶的事与我毫不相干,三少奶奶是受了委屈才走的。”
白永和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奇怪,就追问道:“这话怎讲?”
“你看我这嘴,老是没事找事。”
“与你无关是什么意思?受了委屈又是什么意思?你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好三少爷哩,你们家的事我怎么能说清楚,我这人嘴上没有门关子,走风漏气的,你还不知道?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你不说是吧?你今天要不说清楚,回头叫白管家打发了你!”
“三少爷,看把你急的!我说还不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白三奴把白永和拉到僻静处,把憋在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
白永和疑惑地问:“这事当真?”
“男子汉说话,如笔写下,瞒哄三少爷做甚!”
“好,你忙吧。今天的事,和谁也不要说起。”
白三奴边应承边朝渡船走去。
望着白三奴远去的背影,白永和眼前一片迷茫。
如果说,白三奴背爱丹回家是无奈之举,那么白三奴去白家意欲何为?果真是二嫂指使人干的吗?白三奴说的是真话...
别看白三奴在白贾氏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相,其实,他并不憨,他是位有情有义有心计的人。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给三少奶奶一个明白,就背地里找到给自己捎口信的那个赖小子,赖小子就是不肯说出实情。他掏出几个铜钱,赖小子要了。他又买了两个肉夹馍,咬开一个吃着,让赖小子看着。油光光的五花肉露出一角,油水顺着流了下来,肉香与饼香混为一气,被河风一吹,就蔓延开来,竟至于压住河水的泥腥味。赖小子鼻子不由得“吸溜”了一下,口水便应声而下。他用袖口擦干,那口水像涌泉又流了出来。再擦,再流,再流,再擦,实在耐不住了,顺手夺过一个就往嘴里塞。一边饿狼吞食,一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二少奶奶!”
白三奴问:“说清楚点。”
赖小子说:“二少奶奶给了一个烧饼吃,我就给你传了这个话。”
白三奴听罢,大吃一惊,想不到白家二少奶奶会从中使坏。但不知她是戏弄三少奶奶哩,还是看我白三奴的笑话?不管怎样,人家杀人,我递刀,做的甚事!
他虽是个粗人,也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只是不到时候,不能毛手毛脚。不然,把事情抖搂出去,不仅不管用,还会把自己越抹越黑。现在好了,三少爷回来了,自己有了靠山,倒不如……
白永和让他把那个赖小子找来。
白三奴感到给自己洗刷不白之冤的机会到了,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不多时,赖小子就站在白永和面前。
白永和温和地问:“那天,是谁让你给白老艄捎的话?”
赖小子嘴里抿着白三奴给的洋糖,眼睛恐慌地看着白永和。
“三少爷问话哩,你耳朵塞了棉花?”
赖小子害了怕,朝四下里瞅了瞅,压低声道:“二奶奶不让告诉人,告诉了人要打死我。”
“可是,你已经告诉了我。”白三奴说。
“你说话不算数,不是好人。”
白永和笑了笑说:“不要怕,对我说了比给白老艄说了还牢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三少爷给你做主。”
赖小子欲言又止。白永和从身上掏出几个麻钱晃了晃:“说了,就拿去,够买好几个饼子吃。”
赖小子终究是小娃家,见钱眼就开,便说:“是二少奶奶让我给白老艄说的。给她跑了一回腿,只给了我一个烧饼,真小气。还是三少爷大方!”说罢,用袖口抹了一下鼻涕,把钱接了过来。
白永和又问:“哪一天、在哪里说的?”
赖小子说:“哪一天我不记得,反正是在关里烧饼铺前说的。”
打发走小男孩,白永和不由得想起上次出门时,二哥撵到欢喜岭告白三奴的状,说白三奴死不要脸,他背了弟媳还不算,还叨空亲了弟媳,还给奶奶说想弟媳。要是爱丹没那个意思,能随随便便让一个男人亲近吗?二哥说得天花乱坠,活灵活现,不由得他不信。他又想起那天大哥含糊其词的话,显然是话里有话。如今是人人皆知他不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爱丹写的那四句话的含义。果真是事出有因,果真不是爱丹之因,果真是待到来春,真相大白。冤枉的已经冤枉了,覆水难收,事情已无挽回的可能。他气得肚里都长满了牙,恨不得一口把造孽者咬个头破血流。可是,他势单力薄,孤立无援,纵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唉,我白永和原来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进不能博取功名,退不能呵护爱妻,白活了二十多岁。不管怎样,现在自己成了一个闲人,闲人有了闲心,不妨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图破镜重圆,也好正人正己。于是,又来到大哥窑里,与大哥证实此事的真伪。
大哥白永平是吃闲饭不管闲事的人。二娃凌辱爱丹的事,他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却亲耳听了个明白。出事那晚,冯兰花听到后,硬把他叫起来,两人蹲在墙根底偷听,原来是二弟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他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声。这是什么事啊,白家竟出了这么一个孽种!他想去教训教训二娃,觉得奶奶既然封了口,还容得他插嘴?少说为妙,少管为好。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毕竟是一母同胞,十指连心。所以便安顿婆姨,知道装作不知道,即便把话烂在肚里生了蛆,也不能往外说。
白永平的婆姨冯兰花生性胆小,口拙话少,是个唯男人命是从的老实疙瘩。男人让朝东,她不敢朝西,让朝北,不敢朝南。平日,她最看不惯的是二娃的鬼精和娇娇的油滑。二娃丑行败露,叫她暗里乐了好些日子。可是,爱丹的委屈和恓惶,却叫她难活到如今。她想和爱丹说说知心话,没有男人的话,她不敢轻举妄动。偶尔在院里迎面遇上爱丹,也是少说没道的,不是问声“你吃了没有”,就是说句天阴天晴无关痛痒的话。爱丹被休后,她替爱丹哭过好几回。三娃回来后,真想毛裢里倒西瓜,将她知道的全倒出来,也让好的香,坏的臭,有个是非。可是,男人都不吭气,她一个妇道人家,多的什么嘴!得罪了二娃,一旦人家当了家,还不给她“好果子”吃!好在男人在三娃面前说漏了嘴,就有了她说话的机会,也就寻上三娃,全说了出来。奇怪的是,男人不但没嫌她,还帮着她说二娃的不是,诉爱丹的委屈呢,这叫她感到少有的痛快。不过,她和男人白永平一样,嘴上痛快了,心里却有了负担,单怕三娃一时性起,惹下事端。白永平规劝白永和道:“你知道来龙去脉就行了。爱丹已经走了,再闹还有什么意思。老二毕竟是自家兄弟,虽说毛毛狗狗的,也没有闯下大乱子,就不要再为难他。年轻人嘛,谁没有个毛病。奶奶那里更不要说起,不管奶奶怎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一心赶考,求得功名。大哥劝你把这件事烂在肚里,一了百了,省下心来想想自己的事。”
“大哥说得对,就忍了吧。”冯兰花赶紧附和道。
“我们白家愧对爱丹,我白永和不是人啊!即便不与二哥闹,也得当面向爱丹道歉,取得谅解。要不,我无颜见人,心痛难忍啊!”
白永平急了,说:“咱还有脸道歉?你道歉认错事小,让白家老老小小丢人败兴事大。三弟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谁也不要问,甚也不要说。这是命,没法!”
昨日的白永和与今日的白永和在剧烈地斗争着。斗争的结果是:韬光养晦,耐心等待。除此,别无他法。
白贾氏一面捂了爱丹的事,一面又在琢磨三娃的事。想来想去,猛然间想到“捐纳”。对,也不失为读书人的一条出路,正道不通走旁道。白贾氏想。
白贾氏虽然不乏谋略,但缺乏付诸实施的资本。在白家,她富有的是话语权,缺少的却是“准支权”。这么多年,为了三娃进学科考,不知和白鹤年磨了多少嘴舌。如今,大把大把的银子攉撒出去,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本来已经羞愧难言,若再谋划捐官,只怕会招来白家老老小小的非议,她和三娃的处境更加不妙。再说,捐一个县官,少说也得两三千两白银,这不是痴人说梦?想到这里,白贾氏就有些发怵。但发怵归发怵,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三娃颓废下去。为了三娃,为了她那个振兴白家的宏图大略,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求白鹤年。
果不其然,白贾氏刚一开口,就遭到白鹤年的断然拒绝。白鹤年说:“为了三娃一个人的功名,还要榨干全家人的血脉,还让人活不活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没有了回旋余地。虽说,她说过“离了狗屎还不种地”的话,但那毕竟是气话。事过了想想,还真是离了白鹤年这堆“狗屎”“种不了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咋好抛头露面去借钱?离了白老太爷,谁又敢借钱给她?想来想去没有了主意。
鸡叫三遍,白贾氏就起了床。走出去一看,天黑洞洞的,死沉沉的。说话间,漫天大雪如同箩面一样洒了下来,她只好缩回身来做她的功课。天亮后,白鹤年照旧去了关里的铺面。她闲得无聊,想去看看三娃,这么冷的天,不知他窑里暖不暖?这娃,几天都没来看她了,唉!
刚一出门,脚下滑溜,人就跌坐在门口。刘婶听见有响动,赶过来打看,原来是老太太跌倒了,吓得她魂飞了似的,就往起搀。看老太太还能走动,才放了心,边拍打身上的雪边赔不是:“老夫人,全是我的过,早起扫了一遍雪,没想到又厚厚铺了一层。唉,我该死!”
白贾氏没好气地说:“哪能怨你呢,要怨,只能怨我自己。你说,下这么大的雪,后炕里不暖和?偏偏要出去。这不,前脚才跷出门,后脚还没迈过来,就跌倒了。唉,真是!”说毕,意犹未尽,又说:“出门见喜,跌倒爬起!呸,呸!”
刘婶暗笑:老夫人消灾免难的咒语一套一套,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上了炕,刘婶给揉搓了一顿。白贾氏说:“不要紧了,做你的事去吧。”刘婶就出了门。
白贾氏斜躺在热炕头,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也是空落落的,觉得一切都没意思。又瞅了眼窗外的天气,自言自语地说:“男跌晴,女跌下(音哈),媳妇跌倒下得怕。这鬼天气,还不知要下多少天呢!”转念又想,今天前脚在门外,后脚在门里,好好的就跌倒了;可好又是下半身在外,上半身在门槛上,不里不外、不阴不阳,算个甚事哩!想到这里,心里便忐忑不安,眼皮也跳了起来。会有什么事呢?于是双手合掌,口诵起《消灾吉祥经》来。
刘婶扫了院,又过来看白贾氏。白贾氏说没事。刘婶给端来早饭,走了。早饭是捞饭钱钱汤就酸菜,外带骨累和枣卷卷。白贾氏一边吃饭一边动着心思。想什么呢?又想起三娃捐纳的事。人常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如今是几千钱呀,自己到哪里去偷,去抢呢?可是不弄个功名,三娃半辈子心血就算白费了,满肚子学问就算糟蹋了。想到这里,就没有了食欲,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就端起钱钱汤喝起来。抿一口,放下,少顷,复又端起。待要张口抿时,袖口往下一溜,露出光滑白胖的胳膊,同时也露出戴在手腕上的紫罗兰翡翠手镯。珠光宝气在她眼前一晃,心里便打了一个激灵:有了,有了!
在白贾氏眼里,三娃永远是她的香饽饽。即使落魄在家,疼爱孙子的痴心不仅没减,反而更加强烈。在加紧为白永和捐纳的同时,又加紧为白永和择亲。前者是填补前程上的空白,后者则是填补家室上的空缺。只有以实补虚,她的三娃才会活得有模有样,白家的财气和人气才会跟着三娃“噌噌”上升,她那颗舐犊之心才会得到安慰。纵使不免黄泉路上走一遭,她也能瞑目而去,无所遗憾。
祁娇娇不愧为祁娇娇,都说她那只微微翘起的鼻子比猫狗还灵,白贾氏这里才有了为三娃择亲的意思,她那里就嗅到了气味。着慌连忙地去见奶奶,把她的外甥女刘灵灵又举荐上了:“奶奶,人家灵灵可是迷上咱三娃了,她至今不嫁,就是等着三娃,您说这个娃痴也不痴?”
白贾氏听了,心里倒也舒坦。不为别的,凄凉落寞时能得到人的关心和亲近,如同寒冬里烤着一把火,能不热乎?她想,这个刘灵灵,比杨爱丹还要痴。不过,痴是痴了些,可是人家娃是真情,人亲了情就痴,不像杨爱丹不通情理地痴心妄想。动心不如动作,白贾氏那头得了祁娇娇的话,这头便给白永和旧事重提。
白永和没好气地说:“又是这个刘灵灵,也太灵动了吧!”
白贾氏耐着性子劝道:“不要怪人家灵动,只能怪你迟钝。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该有个人伴着?难道你想打光棍怎么的?叫花子还有个流鼻涕婆姨厮跟着,难道说你还不如叫花子?”
“在我身上就不尽然。娶了一个杨爱丹,闹得大家都不高兴;再娶一个王爱丹、李爱丹,还不知道会惹下多少麻烦?”
白贾氏情知三娃的满腹牢骚是冲她来的,但自知理短,不好还口,只得息事宁人地说:“你也不要再埋怨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我就不信天下女人都像杨爱丹那样,痴得不分轻重、不顾里外了吗?”
说到这里,白永和觉得吐露心声的时机到了,他要一吐为快,一箭双雕——既把这件婚事搪塞过去,又把心头的郁闷发泄出来。
“奶奶,天下女人如您这样精明的能有几个?休怪三娃无礼,今天当着奶奶的面我把话说透了,二哥是如何欺负爱丹的,二嫂是如何嫁祸爱丹的,以为我不知情?其实我都尽底清楚。现在,二嫂又把她的外甥女给我说,奶奶您说她是甚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旦过了门,还不把我捏在她们手心里,由她们摆弄?我再不明事理,也不至于被她的小把戏迷哄了。奶奶,要是您,能痛痛快快答应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也许你二嫂是将功补过……也许……”
白贾氏再也没有合适的措辞。她知道,三娃和她摊牌是迟早的事,纸终究包不住火。不过,她没想到三娃会在这个时刻跟她摊牌,倒叫她心里打了一个咯噔。转念一想,爱丹的事,她信上只不过暗示过三娃,并没有明说什么,即使三娃搞清楚原委,但爱丹不能生育这一条谁不晓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这一条就足以休她。白家仁慈,放她出门,打了个平手,她还有甚好说的。
“三娃,天下女人有的是,走了杨爱丹,会有王爱丹,走了王爱丹,还会有李爱丹,只要有本事,还愁娶不下好媳妇?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还能为一个女人痛哭流涕,悲观失望?今天,这个刘灵灵你不情愿也就罢了,再不要和杨爱丹的事扯到一起,搅得举家不安。甚事大,甚事小,你可要掂量清楚啊!”
白永和吃惊地看着奶奶,好像白家的家事是他搅和乱了?他正要辩解,白贾氏抢先开了口:“婚事暂且不提,可是,功名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说说,打算怎么办?”
白永和明白,奶奶这是在转移话题,以便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不过,这也正是困扰他的最大难题,也是最有吸引力的话题。爱丹的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能发泄一顿,让大家知道白永和不是聋子的耳朵,白永和不是软弱无能之辈。你还能把奶奶、二哥、二嫂怎么样?想到这里,只能顺从地说:“孙儿无能,听凭奶奶安排。”
“只要你听奶奶的,奶奶不会坐视不管。换了其他人,你可就要在永和关窝囊一辈子了。”
“不听奶奶的,我能这么多年读书不懈,应试不怠?孙儿的路是您老人家铺就的,如今走到十字路口,是进是退,还得您来做主。”
“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皇上废除了科举,但为官为宦的门还敞开着。明给你说吧,奶奶有办法了。”
白永和一听奶奶有了办法,一下触到他的兴奋点,刚才的不快都丢在脑后。他心里明白,奶奶指的是捐纳,可捐纳得花钱呀!便急着问:“这么说,爷爷答应出这个钱?”
“哪里的事。是我的主意,我出这个钱。”
“奶奶,您哪来的钱?”
“这个你别管,先说你愿不愿意捐纳。愿意了,我就去办,不愿意,就拉倒,安心在家过日子。”
白永和知道奶奶手段的厉害,只要是她谋下的事,很少有办不到的。这样一笔不菲的开支,不知她老人家去哪里筹措。真难为她了。想到奶奶苦心孤诣地为他的出路操劳,心头一热,眼里泛潮,哽咽且又爽快地说:“奶奶这样为我操心,我还有甚不情愿的!”
没过多久,白永和便得到一份交银一千两,捐纳候补知县的实收凭照。白管家在外结识的人多,上下打点,不仅顺利捐纳,并且还得到“遇缺即先补用”的凭照。有了这个批语,一旦遇有出缺,就能立即补缺,担任实职。这要比一般捐纳优越许多,但银两也要比一般捐纳多出几成。本来,白管家不主张花这么多,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对谁也不好交代。但那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乐意花费,与自己何干?再说了,又不是和老太爷打交道,一厘一毫抠得死死的。事办妥后,白贾氏还犒劳了他,他当然欢喜不尽。
钱是花得多了些,白贾氏不免心疼,但心疼过后就是所愿已足的惬意。因为,白永和十年科考,未能得到一顶官帽,一旦得以补缺,即可顶戴花翎,鸣锣开道,好不威风。这钱花得值!那些天,白贾氏乐得合不上嘴,逢人说好话,见事做善行。用人们都说,老夫人不知得了甚喜,成了开口便笑的弥勒佛。
白永和细看凭照,上写认捐人白永和姓名、籍贯及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姓名,并连白永和“身中等偏高,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的面貌特征都写了个清楚。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半天没有说话。十年寒窗,抵不上一纸实收凭照,果真钱可通神。早知这样,何必苦读、苦考、苦熬,他自嘲地把凭照在手心拍了拍,苦笑了一声。
虽然有了通向官场的路条,也只能说离既定目标又近了一步,能不能获得实授,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知道,大清一朝,候补官员多如过江之鲫。多数人只能得到一纸文书和一顶官帽而已,能得到实缺的是极少数幸运儿,还不知他们要额外付出多少费用。尽管这样,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心存侥幸。认为老天爷总有睁眼的时候,天上掉馅饼,把不准就掉到自己头上。
一直对非正途出身的捐纳嗤之以鼻的白永和,当然也不例外。此一时,彼一时,只能找个理由说服自己:雍正朝三个模范总督——李卫是雍正的家奴,鄂尔泰是祖宗余荫,田文镜是捐纳出身。当朝名臣如盛宣怀、邓世昌、徐锡麟等人都是非正途出身,人家不是一样和正途出身的人平起平坐,甚至叱咤风云?我一个小小的白永和又算得了什么?没有机缘时挤破脑袋找机缘,机缘来了却犹豫彷徨?事已至此,哪里还能顾得上名正言顺,冠冕堂皇。有道是殊途同归,一旦手中握有大权,谁还问你是正途和非正途,还不一样听你发号施令?但愿从此一路顺风,美梦成真。
心平气和是白鹤年的处事原则,大凡能过得去的事就不会自找烦恼。白鹤年得知三娃捐了知县,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捐纳给了三娃一条出路,或者说是一种荣耀和待遇。尽管眼下还是虚衔,还没有得到实授,但对于白家来说,也足以装点门户,光宗耀祖。只是,这么大的事,被他的内人捂得严严实实,他竟一无所知,成了局外人,这是公然对他的地位的挑战!可回过头来想,你不给人家出钱,人家花娘家带来的陪嫁品,还有甚好说的?不花钱办大事的好事哪里去找?这么多年供三娃读书赶考花的白银少说也有五六千两,这么多白银都没得到一个九品小官,一只紫罗兰手镯竟能换来七品知县(这是白贾氏祖上传下来的缅甸紫罗兰翡翠手镯,光泽温润,玉肉细腻,粉紫透明,无论种头和水头都属上品,要不是白贾氏急着用钱,绝不会以五千两银子出手。土财主白鹤年怎么也想不到,内人手上戴着白家的半个家当!),他在感叹命运捉弄人的同时,又不能不被自己夫人的果敢和仗义而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