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骂街的女人：骂街的女人
骂街的女人
作者 | 黄立新
乡村能骂街的女人，自然就不一般。伶牙俐齿、表达清晰、阴阳顿挫、高喉咙大嗓门、反应敏捷、泼辣勇敢肯定是标配。不一般在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没有胆量冲破人们的眼光和囫囵吞枣过日子的氛围，以及因此而引起的轰动和承受的后果；没有勇气走上街头喊出掌握的自以为是的、伤天害理或伤风败俗或不公道的事实，骂出内心的愤怒；没有精力破釜沉舟走上走下、不喝一口水能滔滔不绝、口吐莲花不绝于耳。
小时候的老街是村里生活的中心，几条街巷连贯好多人户，形成大村庄。不仅有逢集、还有老街经年累积形成的风俗传习。人们按部就班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有事就上街，无事就在家。口袋形的房屋，这家放个屁，左邻右舍能听到，那家灶火冒个烟房前屋后能知道吃啥喝啥。白天端一碗饭可以串几家门，晚上端上凳子坐在老街门前，能知悉上下街发生的新鲜有趣事。这骂街也不是常有的事。一旦出现，就上老街来骂，不是农村早上九点左右吃早饭时候，就是晚上收工家人齐凑时候。骂街本是怒火冲天忍无可忍，大喊大骂让众多人知道咋回事，引起大家议论评判和施压，说出事情真相申诉冤屈，指桑骂槐有意出丑败坏对方名声，帮自己出一口恶气。骂街偶尔出现在赶集人多的时候，那就令人们望而生畏刮目相看了。
那年冬天看到刘婶连哭带骂在老街着实把我们一帮小孩子吓一跳。她打补丁的棉袄上明显有在地上打滚的灰土，披头散发敲着一个烂脸盆。她骂千刀万剐的断子绝孙的要了他们全家人命的小偷，趁他们全家去医院给孩子看病，偷走刚分回来的全家人口粮。家人找队里村里干部，那时候还没有当地派出所，一时解决不了。她怀疑小偷就是本村人知道她家底细。她在街上来回几次，哭的伤心骂的残绝以至于嗓子沙哑。引起赶集的人唏嘘哀叹同情，后面跟看的一帮小孩也没有往日的嘻嘻哈哈。一街两面的大人也严肃表情，跟着随骂几声表示痛恨理解和支持。后来听说生产队给补了一点储备粮，晚上安排人敲锣打更提醒防盗。村民吸取教训，晚上知道查看门户关闩好没有，自家粮食存放安全没有。如果谁家丢了东西或者给晚归的人留门，家人就骂，忘了刘婶家失盗事吗？要是真丢了晾晒的衣服，麦地晒干的红苕片萝卜片，或者一只鸡等，就有女人在门前屋后胡噘乱骂。大家听到，在心里会分析会判断会警醒。也有关系好的就去劝，安慰一番。
我同学的妈妈敲着打更的铜锣骂街更像古代喊冤的民女。骂邻居仗着老表是公社领导、外甥是法官、娘家有人在县里做官，仗势欺人、残民害理、偷鸡摸狗、侵吞土地、欺压百姓、欺负弱小，年年推移界石侵占自留地，扣下她家的母鸡炖着吃，药死她家的黑狗，侵占她家的粪堆，把她家自建的围墙故意泼水推倒，硬说是两家官墙，现在挖断她家的出路不让通过。村里干部官官相卫，狼心兔子胆——欺软怕硬，推来推去踢足球不给处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咒骂做伤天害理的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走路被车撞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找个老婆是臭胎疯子癞子，生下孩子没屁眼……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
邻居纠纷或丢了东西，胆小的不愿上街，就在门前端着饭碗或拿着扫把骂，对家听不惯，心虚，出面跟着骂，甚至动手打起来。乱叫唤的抱腿的，跳脚对骂，撕头发扯嘴巴，用鞋底扇耳光等，出其不意花样很多，那就马上有邻居去劝拉的，村干部出面制止，大部分围观看热闹。至于后来结果小孩子不得而知。往往在茶余饭后人们议论起来，说东的偏西的，一言不合争论的，就形成左中右三派。我们小孩子看着也纳闷不知为什么。
好玩的是张婶晚饭时走了一条街骂男的不知耻女的不要脸，在竹巴楼上、油菜地里、猪圈里干见不得人的事，什么偷汉子野婆娘淫荡狐狸精，什么婊子立牌坊等，就是听不出到底骂谁。她穿着干净整齐的花衣服，高高的个子，手拿一把雨伞像拐棍一样，理直气壮声音洪亮骂街。看的人不敢劝，听的人偷偷笑，有的家户人不出来坐听，女人们立在门后静听，转头指着自家男人黑脸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货。有高一辈人拦住她说：出口气算了！别丢人了，有儿女啊！她高嗓子说：他不想过了，我还计较什么？
后来听说两口子分居多年离婚几次终于有了结果。
我们小孩子在学校看见骂街女人的孩子，不敢多看，多说，远远离开，怕被认为看笑话，怕拿出他（她）母亲的样子和我们吵架。其实看她们的孩子，有时候也是故意躲避着我们。
我们玩游戏“啾啾仗”，一方藏起，另一方寻找，有时候藏着就听到院内门外或草垛旁有女人说：昨晚去哪里了？给那个野婆娘帮忙去了？兜里钱又给狐狸精了？我也去骂街算了，让你们的丑事见见光！
往往听到男的说：去呀！整天尽是疑神疑鬼！女的说：河坝洗衣服才听说的。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男的说：吃饱撑的！快去做饭！女的生气说：不做！猪你喂衣你洗饭你做，孩子不见你去找。我回娘家了。
男的厉声道：欠揍吧？女的高声说：你又来打啊！打死算了，一了百了给她让地方。
听见我们小孩子游戏发现对方砰砰开枪打击对方，然后争论输赢，那争吵的男女也不出声了。
有时蹦出来骂街的女人，或者在自家门前骂人的女人，就像现在生活中每天上热搜的话题，都有出现的理由和发展的脉络，根据各人不同的性格表达出来而已。当然也有胡搅蛮缠不讲理的骂街，但肯定有其出现的引子，把长久堆积的“******”点燃了。
好像骂街从来就是女人的事，男人们袖在后面不出面，还摆出礼仪之家仁义道德的范儿。女人骂街达到想要的效果，大家就纷纷夸赞女人是斑马的脑袋——头头是道，城墙上的守卫——高手，钻头上扎钢针——厉害；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穆桂英挂帅。男人还自豪谁不敢轻易欺负自家。有的还说找媳妇就找这样厉害强的。如果闹出尴尬或者超出份儿过头了，男人会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是个大炮，暖壶不带塞——沉不住气。不要计较，别放心上。真个是成也女人败亦女人吗？
我想没有哪个女人是从小就喜好骂街愿意骂街并以骂街为荣为乐的。
如今那些骂街的女人有的入土有的高寿病弱。新街扩展几条，新房子气派宽展，年轻人外出打工，有的去了县城、市里定居，几乎没有骂街的现象。就算偶尔看到、听见谁家吵架几句，也是因为没有赚到钱，打牌输了，看病花了不少钱，车要交保险费了，孩子上学要交学费了，儿子说媳妇彩礼凑不上等。那些小孩子有爷爷奶奶接送上学或者住校，根本听不到看不到世上还有骂街的女人。不过在一些小程序软件上能看到精彩的表演。
生活是一根藤，紧缠时代这个大树急剧发生变化。人更善变，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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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黄立新，在报刊和网络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现居深圳市。